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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5 15:2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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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继山

出版社:河北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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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营集

后营集试读:

自序

人生识字糊涂始。

余自幼学启蒙,继以新式教育,识得了几个字,“糊涂”便随之而来,每每心有所思所感,总会生出付诸文字的念头,为此,很吃了一些苦头。“没来由”,入“另册”。那年,我失掉机关的位子,在省城一家电影院干活儿,把门儿、领座儿、卖糖葫芦……什么活儿都干,一干就是八年,直到“毒草电影”开禁。看《早春二月》、《舞台姐妹》、《林家铺子》等老电影重现银幕,我情不自禁,竟单枪匹马办了一张铅印电影报。赶上利市了,小报卖得很好,每天进账两脸盆钢镚儿。更有想不到的是,多年和我保持“距离”的同事在电影院见面,抢先和我握手、说话。一夜之间,我从“臭老九”成了“香饽饽”。

这年,老朋友曹孜调石家庄日报社主持工作,一天,他和老报人、副刊主笔李农先生来访,邀我到报社工作。当时,我年近半百,一步跨进党报编文艺副刊,多年的梦,圆了。

在报社,我垦艺《鹿泉》、主笔《苍岩》、执柄《文化四季》,度过紧张而愉快的十一年。退休后,应邀以“客座主持”,策划并编辑《读书》、《文史》、《京昆戏楼》三块专版,断断续续七年之久。

我成心在副刊弄“半亩园子”。我情驰艺苑,思接文林,揽胜访古,话雨寄怀,涉笔皆私心偏爱。这些“小制作”,本来已是“旧风景”,不想,翻检之下,竟还有眼前一亮的兴奋。旧作过眼,唤起尘封的情感记忆、书写记忆、生命记忆。

我看重这记忆。于是,爬罗剔抉,选了这个集子,取名《后营集》。我祖籍栾城,栾城南门里,沿城墙东行,有一马道;穿过马道,有一南北街,名“后营”,顾名思义,当为故营盘。小街无商铺,十数人家。我十四岁离开后营老宅,后营小街静谧、从容、淳厚、和润的风范,深深印在心里。古人有以原籍或居官州县名集者,如:杜牧《樊川集》、王安石《临川集》、苏辙《栾城集》……我不敢与前贤比迹,我以“后营”作书名,无他,怀土也。

文集既成,如五谷之有收也。面对书稿,暗自庆幸:当年为人作“嫁衣”,没有荒了“自家田”。欣喜之下,得诗一首:“小园近水傍琴台,檐下疏篁手自栽。谢政十年寻旧梦,花神结伴入帘来。”诗很直白,心情很好。

前些天,几位老朋友聚会,酒过三巡,一位老兄拿我凑趣儿说:“这些年,你最风光,你有‘后福’。”我说:“这些年,你生财有道,荷包鼓鼓的。”他说,钱多不如境顺。钱多是福,境顺是福中福,有一份好心情是福中之大福。此论一出,举座认同。于是,大家为好心情干杯。

我这本小书,是记忆的收藏,收藏记忆中那些好心情。2009年春于石家庄

初聆赵燕侠

第一次从舞台上看赵燕侠的戏:《玉堂春》“三堂会审”。

赵燕侠带戏上场,她扮演的苏三,面容呆滞,两眼直视,一句[散板]“来至在都察院举目往上观”,隐隐透露一丝希冀之情,但随着一声“堂威”,“两旁的刀斧手吓得我胆战心又寒”。面临三司大审,孤苦无援的苏三陷入绝望:“苏三此一去好有一比,鱼儿落网有去无还……崇爹爹啊……”一个“有去无还”的“拖腔”,已是柔肠寸断;再加一个呼唤崇爹爹的“哭头”,更是撕裂人心!四句[散板]下来就是个“满堂彩”,观众的心已被打动了。

从开审到王金龙“犯病”退堂,大段[慢板]转[原板]是全剧的核心唱段。赵燕侠紧紧把握苏三的惊、羞、悲、怨、愤等内心变化,唱得时而低回凄切,时而柔媚委婉,时而刚劲峭拔,音色明净清澈,声腔圆润甜美,把一个善良、纯真、饱经磨难的风尘女子的鲜活形象推到了观众面前。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赵燕侠的眼睛会“说话”。如唱到“十六岁开怀是那王公子”,“王”字出唇,方知失口,戛然而止。这时,赵燕侠有一个猛然警觉的眼神:啊!我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出了他!那伸出的手,竟僵直在那里,定一下神,才下意识地把手缩回胸前。听到堂上追问:“王什么?”无奈之下,唱出:“是那王……王公子呐!”然后低头侧身,偷眼觑看,既惊且羞,情态毕肖。

下面的戏,是刁奸的刘秉义、圆滑的潘必正乘机寻开心,舞台气氛为之一变。

王金龙二次“犯病”退堂,“蓝袍”、“红袍”打座向前细审,苏三接唱[二六]转[流水]。这两大段唱,板头紧凑,速度愈来愈快,一问一答,咬得很紧,演唱难度很大。赵燕侠的处理,是由“悲”转“愤”,由“禀述”转“控诉”,并揉进“呼吁”和“期望”,行腔流畅,一气呵成。在“犯妇本当不招认”句后,赵燕侠按荀派路子,先唱一句“我的大老爷”,再唱“皮鞭打断无数根”,这样一“垫”,便强调了其受刑不过,屈打成招。“皮氏一见冲冲怒”和“拉拉扯扯到公厅”的双声叠韵字,唱得极尽抑扬顿挫之巧。唱到“阖衙分赃八百银”时,有一个边唱边左右觑看站班衙役的动作,生动地表现了苏三的聪明和精细。审罢离堂,苏三想:为什么“这堂官司未动刑”?她喜中生疑,大胆仰视堂上主审官,认出正是王金龙!于是用颤抖的声音唱道:“是公子就该把我认……”这时,一声“堂威”,吓退苏三,她站在大堂口,唱出《会审》的最后两句[散板]:“悲切切出了都察院,我看他把我怎样施行!”“他”字用了一个“高腔”,清劲峭拔,撼人心魄。

戏唱到这儿,全场观众无不为之动容。

赵燕侠演《玉堂春》只演《会审》,是极聪明处。我曾有诗赞她:“不演花街与柳巷,三司会审唱离情。跪堂一曲柔肠断,弦上风声伴雨声。”1982年7月18日

编随笔的随笔

(一)

仙人掌,碧绿碧绿的,浑身透着旺盛的生命力。它有刺,使恶者有所顾忌;它也有花,给生活增添了美的色彩。杂文也应如此。(二)

杂文喜杂,古今中外,塞北江南,经史子集,花鸟虫鱼,无一不可汇于笔端。知识丰富,思路开阔,则文章厚实;知识浅薄,思路滞塞,则文章单薄。(三)

杂文又忌“杂”,这个“杂”是杂乱无章的杂。万里长城,依峰壑起伏,随山势蜿蜒,可谓不拘一格,但总是连绵东去,直达海滨。杂文也是这样,万变之中,有不变之处。(四)

一张药方,虽有八味、十味甚至更多的药名开列其上,但却是针对一种病症各尽其能。杂文也如此,谈天论地,说古道今,都为褒扬真善美、鞭挞假丑恶,形散而神凝。(五)

大山里有无数条溪流,潺潺涓涓,一路上清泉漱石,如同悠扬的琴声。忽然,峰回路转,百条小溪汇成一道瀑布,飞流直下,泉声大作,回首望去,另是一番景色。杂文的谋篇布局,亦应有这种娓娓道来,情趣盎然,笔锋一转,以一语收拢千头万绪的归纳特色。(六)

杂文曾被称做匕首和投枪,今天,它还应是一把手术刀,无情地剖析生活中的脓疮。但在这无情的背后,却有一颗救死扶伤的慈爱心,没有这样一颗心,或是心灰意冷、满腹牢骚,或是圆睁怒目、连声训斥,都是杂文大忌。(七)

泰山有一景,名曰“仙人桥”,奇峰对峙,壁如刀削,三块巨石,天然相衔,沟通两座山峰,游人至此,无不欣然、悚然。杂文谋篇,也可以造成此种情势,“古今对比”就是一法。古与今,有千年百年之遥,但历史往往有相似之处,正是这种相似把二者勾联起来,给人以启迪,读之有触目惊心之感。1982年9月21日

无影灯下的记录

……术中顺利。出血较少。甲级愈合。

我静静地躺在病房里,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无影灯,麻醉剂,高温消毒的白单子,止血钳,手术刀,盛器械的白色搪瓷盘……像“快切”的电影“蒙太奇”闪过……

病房门推开。“3号床!”我应声坐起。推着担架车来接我的小伙子命令着:“上车!”语气冷且硬,让人想起三九天屋檐下的冰凌。

我要求自己走进手术室,被拒绝。只好乖乖地躺在车上,小伙子把一块大布单子蒙在我身上。我实在难以忍受,用手撩开一角儿,算是一种“抗议”。

我被推进手术室,躺在无影灯下了。

大手术室,空荡荡的,小伙子扔下我走了。我浑身发冷,觉得头上这无影灯像法海和尚的钵,我被囚禁在白森森的光环里,与世隔绝,举目无亲,孤立无援,吉凶难卜。

我极力镇定自己。于是,想到了云,海涛,落叶松,小桥,夕阳,无花果,滑雪,小夜曲,卓别林的手杖……

突然,几扇门同时打开,一片“白大褂儿”拥进来,有男,也有女。他们将手术台团团围住。一张张生动的脸告诉我,他们是医科大学的学生。我明白了:今天是拿我上课。我气恼,但无奈。我看大学生们的眼神,有的闪动着新奇,有的装作老练,有的流露出怜悯。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都因今天的这个机会而显得兴奋。

大学生们向两边闪开,一位戴眼镜、面容清癯的人走过来。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从大学生们的态度可以看出,他是与众不同的。

我平静下来。

麻醉师像魔幻师。麻醉剂注入腰椎,我的两腿僵直得像木棍。麻醉师用针刺我的腹部,从上到下,边刺边问:“疼不疼?”我毫无感觉。

糟就糟在这个局部麻醉上。手术刀在我的腹腔怎样“滥施淫威”,我不得而知。但我的耳朵好好的:“现在切开……现在剥离……”我听得真真。

我的心脏急剧地跳着。我控制不住自己。我觉得胸膛像被火燎烤,血往头上涌。我开始胡思乱想,莫非生命就将这样结束?“别怕,您这是小手术,顶小顶小的小手术……别怕,是林老师……林主任给您主刀……别怕,时间不会长的……”守护在身旁的一位实习生俯在我的耳边低声说。话,断断续续,轻极了,柔极了。她是负责量血压、测脉搏的。这女孩儿的语调是平静的,但不冷漠,有一丝责备,却不是嘲弄,像哄小孩儿。

这女孩儿的话居然让我平静了下来。我这个年过半百的人,大半生来,似乎还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过话,而且是在这样的时刻。

我不知道血压计跳动的水银柱显示了什么,但我觉得惊涛骇浪已化做月白风清。

我想记住这位大学生的模样,但不能。我的头不能转动。

……

我被推回病房。

我躺在病床上,像躺在松软的草坪上,悠闲地望着远处的山,望着远处的云,心里出现一汪池水,漾着涟漪。

我暗自为刚才的失去自制而羞愧。

人生际遇中所引发的种种微观情感竟是这样的难以遮掩。那一刻,无影灯记录了我的脆弱,这记录是无情的。所幸自己之外,只有那位不知姓名的大学生读到了它。

多亏了这位姑娘。是她给我行将坍塌的“心之殿堂”以支撑,仅仅是说了几句不属于医学范畴的、不经意的话。1982年12月□日

许集善先生

刘家珍先生引我拜访许老。当走进古籍书库时,我惊呆了:这是书之林,书之海!大书架一排排,一行行,成套的线装书令人眼花缭乱。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在书林深处,临窗一字儿摆开三张大书案,案头堆满了书。一位清瘦的老人正埋头在书堆里,我们已站在桌旁了,他还没有发觉。

我和许集善先生是初次见面,但彼此没有说一句客套话。当我告诉许老,好多人读了他的杂文猜想他一定是个年轻人时,许老笑眯了眼:“我和辛亥革命同年……”许老这样回答时,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许老是民盟盟员,三年前,从教师进修学院退休,老友刘家珍先生礼聘许先生参与他主持的古籍鉴定、著录、分编工作。他们相约:为抢救石家庄市图书馆馆藏近二十万册古籍尽绵薄之力。

说来有趣,许老对文献典籍如此兴浓,可他并不是学文史的。他告诉我,他读中学是在北平“汇文”,后来进“盐务专科学校”。但他涉猎广,兴趣也广。当年,他不仅给《盐务月报》撰写专业理论文章,还发表过剧本:一名《繁菌》,写大后方一青年堕落的故事;一名《故国春深》,是上海孤岛时期一女青年受迫害的悲剧。

谈到怎么写起杂文,许老有些激动。1979年,他蒙冤二十余载的错划问题得到改正,当《石家庄日报》副刊编辑向他约稿时,他欣然答应了。他的第一篇杂文是《关于“蛇”》,从此,竟一发而不能收。问他已发表了多少篇,他淡然一笑说:“我是想到就写,不留底稿,也没有剪报。”

许老看到有些人整天忙于“搜求名卉、珍禽、异鳞、奇翅”,便写了《有感于花鸟虫鱼》,文章开头以清丽的文字,点出花之芳香,鸟之鸣唱,虫、鱼之异趣,笔锋一转,指出“莳花于盆,囚鸟于笼,蓄虫于罐,困鱼于缸,先就伤害了生物天性,又怎能希冀它们发挥出自由活泼的情趣呢?……”。最后,以郑板桥的一句话收拢全文:“爱鸟者宜广植树,树密百鸟自至。”又如《效颦·学步及其他》、《闲话扇子》、《从蝴蝶想开去》等篇,说古论今,旁征博引,写得情文相生。

边整理古书边写“豆腐块”文章,许老做得投入而从容。“我现在终于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了。”许老说这句话时,笑得像小孩儿。1983年5月28日

一去二三里

小时候,学写毛笔字,曾经“描红”。有一张仿影,写的是一首通俗小诗:“一去二三里,沿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启蒙老师并不析讲诗意,只是把那怎样起笔、如何藏锋以及“点点儿如桃,撇撇儿如刀”的习书格言说给你听。小孩子家把“描红”当游戏,依样画葫芦,照那字影,兴致勃勃地描起来。

这小诗,合辙押韵,琅琅上口,描了两遍,不仅背诵下来,还悟出了一些诗意呢!

今天,细想这小诗,它的平仄并不严格,而且,那诗意也确乎太冷清了。尽管如此,作为幼学启蒙,这小诗留在童年的记忆里,至今不能忘怀。

一首仿影小诗,既用来练写,又借助认字,还能于中受那诗情画意的陶冶,真可谓一举而数得。

前人于启蒙教育,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1983年5月31日

只把邀功作戏文

京剧传统戏,多有剧名冠以“打”字者,如《打焦赞》、《打瓜园》、《打龙袍》、《打严嵩》,等等。从戏剧文学角度看,《打严嵩》以史为据,化史为戏,巧妙处理史与戏之关系,有独到之处。《明史》记载,“严嵩擅政久,廷臣攻之者辄得祸,相戒莫敢言”;“应龙有才气,以劾严嵩得名”。聪明的剧作家不去正面碰这个“史”,而是另起炉灶,围绕一个“打”字展开情节,让御史邹应龙抓住严嵩“私造平天冠”这个把柄,往返奔走于严太师府和开山王府之间,一边取容邀宠,一边出谋划策,借皇室贵胄之手,挑起事端,煽起舆论,影响朝廷,为弹劾严嵩打开通路。这种“实有其人,虚构其事”的历史故事剧比史书好看,看门道者和看热闹者都乐于接受。《打严嵩》和众多传统戏一样,并不十分关心戏剧之结局,而是着意于戏剧之过程,着意于在戏剧过程中让观众得到唱、念、做、舞的审美满足。

早年寄寓石门西花园读中学时,曾多次看名老生郑玉华的《打严嵩》。“授计”一场,一个是认认真真的教,一个是大大咧咧的学,刻画出邹应龙的老辣机巧和常宝童的年轻毛躁。“献策”一场,严嵩逃出开山王府,决定上殿参奏,邹应龙尾随而来,提醒严嵩:“脸上无伤,何以取信皇上?”严嵩一听,大为感动,双手拉住邹应龙,连呼“我的心腹人”,并恳请为其作伤痕。这时,邹应龙一手搂髯,一手举砖,怒骂:“严嵩!你这卖国的奸臣!”严嵩金貂歪斜,袍袖扇动,一边“耍髯口”,一边高叫:“骂得好哇!”每演到这里,台下一片喝彩声。这是对严嵩糊里糊涂落入政敌圈套犹自得意的嘲讽,也是对邹应龙自知“官卑职小不能参大臣”而以“迂回”取胜的赞许。

前不久,看冯志孝演出《打严嵩》。冯志孝唱腔圆润、甜净,白口脆爽中带几分苍劲,表演潇洒大方。看完戏,我曾有诗赞《打严嵩》:“佯作投身叩贵门,借来胄子制权臣。弹劾不见风和雨,只把邀功作戏文。”

京剧《打严嵩》,马派、麒派均有此剧。可惜,现在很少有人唱这出戏了。我想,怕是因为这出戏既吃功夫,又不易讨“俏头”的缘故吧?1983年8月6日

红牙板急弦声咽

看天津市曲艺团《红楼梦》专场演出,曾以“情真、境深、趣雅、味醇”八字默赠之。

看演出前曾想,唱红楼故事,一可能单调,二可能过雅。不料,这个专场,西河、乐亭、梅花、坠子、单弦、京韵,应有尽有;《惜春作画》、《元春归省》、《宝玉探病》、《黛玉葬花》……亦喜亦悲,错落有致。读过原著和没读过的,都能从中得到审美享受。

满头银发、略施朱粉的骆玉笙老人,以七十一岁高龄从容登场,稳稳压住阵脚。她翻高腔激越豪放,走低腔回环转折,“声圆熟,腔彻满”,出声落韵,极尽凄怆缠绵之致。《元春归省》,以描绘奢华绮丽之景物、抒写凄楚哀怨之神情为特色,有层次,有变化,有深度。《黛玉葬花》在音乐上有所探索。新秀藉薇的一串珠喉,圆活流动,柔声清幽,把观众带进了“花谢花飞”、“红消香断”的诗情画意之中。《惜春作画》描绘了大观园女儿们嬉戏笑谑之情状。“论画”一段,其实是借宝钗之口表述曹雪芹的“艺术观”。

萦纡牵结的《宝玉受笞》、绘声绘色的《乱判葫芦案》、情切切意绵绵的《宝玉探病》等,形式与内容都达到了和谐统一。

中国曲艺源远流长,传统段子多有精品。我由衷地为《红楼梦》曲艺专场喝彩。1984年5月15日

想起了茨威格

多年前读茨威格《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曾对小说细腻的心理描写感叹不已。

一部传世之作,必有让读者心灵为之震撼处。黛玉葬花、晴雯补裘、范进中举、娜拉出走,以及《窦娥冤》的血飞素练、六月降雪,《茶馆》中三位老人撒纸钱为自己送行,等等,莫不如此。《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写蒙特卡罗赌馆的那些文字,让人不寒而栗。

茨威格习惯用“第一人称回叙”结构小说。《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以“我”和C太太的交替回叙,强化小说节奏,调动阅读期待。作为主体情节的引子,在地中海海滨度假的“我”,为同公寓亨丽哀太太情奔辩解的文字至关重要。“我”认为,“一个女人一生中确有许多时刻,会使她屈服于某种神秘莫测的力量之下,不但违反本来的心意,又不自知其所以然”;“一个女人与其像一般常见的那样,偎在丈夫怀里闭着眼睛撒谎,不如光明磊落地顺从自己的本能,那倒诚实得多”。此论一出,惹起众怒,却打动了高贵娴雅、白发苍苍的英格兰贵族孀妇C太太,引发了C太太对一生中唯一一天的回叙。

那是一场悲剧性冒险。为从绝境中拉回那个“比自己的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奥国籍波兰贵族青年,C太太不惜蒙受被人看做妓女的羞辱。对C太太的赌城冒险,用“着魔”和“忘情”形容最是恰当。小说中,茨威格以对女人无限尊重和体贴入微的笔触,诠释C太太感情上的痛苦经历。“…我的确不曾有过任何清醒的意愿,完全没有一点意识,就那么突如其来地,像是在坦平的人生路途上失足跌进地窟……那一夜是那样的充满斗争和辩解,充满了激情、愤怒和憎恨,充满了混合着誓言与醉狂的热泪……我们这两个扭在一处一同滚下深渊的人……”C太太的倾诉,是痛苦的,也是坦率的。

茨威格赋予他的人物太多的善良。那个青年,背弃誓言,又坐在赌台前,拿C太太给他搭车回家的钱孤注一掷。这对C太太太残酷了。而茨威格只是让她惊骇、狂怒和愤恨,直到那个青年当众对她狂叫:“你给我带来了晦气……你又不是我的监护人……拿去!这是你的钱。”他扔给她几张一百法郎钞票,叫嚷着让她“走开”。直到这时,茨威格才下笔写C太太被击倒:“…我只觉得自己像被剥掉衣裳赤身露体站在许多人面前……我恰像一个被人将钱扔到脸上的妓女……”

C太太的“精神王国”坍塌了。

C太太是一位失败的英雄。

茨威格笃信精神力量的神奇和强大。

记得中央台曾播过一部电视小说《看不见的珍藏》,是根据茨威格同名小说改编的单本电视剧。荧光屏上一部装帧精美的《茨威格小说集》打开,在舒缓的音乐声中,“我”(古玩商)深情地讲述着……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我”只身到外省寻访早年一位名画收藏家。不料,战争已使这位老人的双目失明,家人也已把他的全部珍藏卖光。戏,就从这里开始。盲老人双手抚摸着一张张被用来顶替名画的废纸,向“我”夸赞这些名画的构图和技法,陶醉在对往昔奔走收购这些珍品的追忆和把这些珍品视同生命的喜悦中。“我”这个榨干别人每一根血管的血都不觉内疚的商人,被盲老人一颗纯真的心所感动,良知让“我”坐下来,进行一场“虔诚的欺骗”……“感情力量”在这里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茨威格以德语创作赢得了不让于英、法语作品的广泛声誉。令人惋惜的是,这位奥地利作家竟然在“二战”进行方酣的1942年,突然弃绝了自己的生命,自杀于他在战时的流亡地巴西。作家在“遗言”中写道:“…我的精力已经在长年无家可归的飘泊中消耗尽了……我,毫无耐性的人,要先走一步了……”

茨威格的死,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茨威格对仁爱和宽恕的呼唤,让人怦然心动。1985年10月16日

读荀慧生日记

感谢荀夫人张伟君提供荀先生1957年9月在石家庄演出时的四则日记。这些文字,不板面孔,不尚修饰,记人论事,信笔由之,字里行间跳动着艺术家一颗质朴的心。

荀先生在日记中写道:“远在1951年,曾记女弟子孙丽蓉经何佩华之介,执贽入门下。”何佩华系荀剧团文武花衫,孙丽蓉为石家庄市革新剧社演员。当时,吴素秋于元旦抵石,演于新张开幕的大众剧院;荀剧团自10日起演于工人影剧院;17日,李少春、袁世海、叶盛章联袂来石。三大团,“风云际会”,从当时《石家庄日报》的戏剧广告,可想见其盛况。

荀慧生日记对所演《钗头凤》,有详尽记述和精到剖析。《钗头凤》是荀先生于1929年编演的。荀先生没有“胶着拘牵于传记”,而是据陆游《钗头凤》词的意蕴,将唐蕙仙故事“稍加附会和夸大”,繁衍结构成一幕“悲剧叙述”。荀派《钗头凤》是“量体裁衣”,而且是“自量自裁”。这样的戏,有“彩儿”,其艺术生命愈久弥新。

荀先生15日赴专区礼堂回拜各位经理,并观摩山西梆子剧团演出《黄鹤楼》、《走雪山》、《打金枝》。荀先生写道:“冀萍演金枝女,表演极为生动,剧本与京剧内容多有出入,极富人情味。夜场在石家庄为最末一场,剧目《红娘》,观众情绪甚为热烈。”

16日,荀先生离开石家庄,“专区礼堂、石家庄剧场、工人剧场各位经理齐来送行,即起稍谈,同赴站。7时10分,车开行,与送行者一一握别。车经井陉娘子关,山势险峻。下车仰眺逾刻,车复开行,午12时10分,抵阳泉市”。

荀先生风尘旅途,剧事繁忙,犹执笔为文,令人感动。荀先生日记,谈戏论艺,无浮词,文章皆从体验出,捧读令人敬佩。1985年11月9日

相互扶持留香垣

年初,宋长荣来石家庄演出,我场场必到。一天,我去采访他,这位“活红娘”就住在后台,聊起荀派戏,他就说起师哥徐凌云。隔天我见到凌云。我们免了一切客套,话题直接切入“宋徐合作”。

凌云说:“我提供你一则‘独家新闻’:中央电视台将把长荣的《霍小玉》搬上屏幕。”我说:“霍小玉的故事源出唐人传奇吧?”凌云说:“汤显祖‘临川四梦’之一《紫钗记》就是根据唐人蒋防的《霍小玉传奇》改编的。30年代初,荀师和陈墨香创编《霍小玉》,成为‘荀派六大悲剧’之一。”我说:“这出戏辍演多年,长荣是什么时候把它恢复的?”凌云说:“1984年长荣去香港前,由我和朱云鹏整理重排的。”谈到这里,他摊开《霍小玉》脚本,一行行清词丽句映入眼帘:“…薄情冤家音信无有,啼花泣月在暗地添愁,枕边泪共那阶前雨,隔着窗儿点滴不休……曾记得定情私语话衷肠,一些儿瞒不过咱雪衣娘……往事思量,怎不悲伤!私拭千行泪,暗断九回肠,为郎憔悴却羞郎。”我说:“陈墨香真是大手笔。”凌云说:“这出戏,开头大喜,结尾大悲,不仅辞藻华美,而且集荀腔之大成。我们的改编本保留了原本精华,更有所增删。明天晚上请你看戏,你会看到长荣不仅能演活蹦乱跳的小丫鬟和小家碧玉,还能演大青衣戏,演‘梨花带雨’的大家闺秀。”

第二天,宋长荣演出《霍小玉》,真是一出写尽“痴心女子负心汉”的好戏。

前不久,凌云自京来信说,电视戏曲连续剧《霍小玉》已拍成,信中洋溢着创作的喜悦之情。

凌云自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曾居于荀先生故居“小留香馆”,协助荀夫人张伟君整理出版荀先生遗著多种,是能编、能导、能演的少有人才。旅日华侨郭荣章先生曾有诗赠徐凌云:“徐凌青云志向千,编导记室非等闲。同是荀门桃李枝,相互扶持留香垣。”今天,荀门弟子徐凌云、宋长荣合作的又一艺术硕果,便是这“一缕香魂唤不回”的《霍小玉》。1986年10月28日

巴山秀才的麻辣味

在我国戏曲舞台上,有众多秀才形象。这些秀才,有的心地纯正;有的迂腐可笑;有的却是伪君子,落难时一副可怜相,一旦发迹就换一副脸,忘恩负义,抛却前情。但不管属于哪一类,都跳不出功名利禄、男欢女爱的俗套。唯独川剧《巴山秀才》的孟登科,是一个不同凡响的秀才。

孟登科,晚清四川东乡小县一个“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软弱顺民。此人胆小怕事,虽身受饥荒苛政之苦,却不敢为灾民捉刀写状,及至官府以“民变”为由大肆杀戮,二千无辜者的血才洗亮了他的眼睛。去赴考还是去告状?孟秀才选择了后者。这一选择,不仅意味着决心抛弃功名,而且是置身家性命于不顾,这就难怪秀才娘子要同他大闹一场了。戏到这里,幕后“帮腔”唱道:“夫莫啼,妻莫哭,带上娘子上成都。”孟秀才听了这“帮腔”,先是一愣,随即脱口回道:“你这一腔帮得好哇!”这种川剧所独有的艺术手法,把人物的心声、作者的意图、观众的希望沟通起来,使孟秀才一下子站在你面前,你被卷进了戏里。

告状不成,反遭四十大板,孟秀才感愤之下,一把火烧了心爱的八股文、圣贤书。这一行动,非同小可,这是与旧我实行决裂。正像“帮腔”唱的:“烧烧烧,烧出个聪明大丈夫。”烧了八股文,幻想破灭,孟秀才从迂腐变聪明:把冤状写进考卷中,孟登科改名柯登梦,五十一岁改为一十五岁,“老夫子”变成“小神童”。孟秀才学会了斗争艺术。“智告”成功,霓裳女巧换“剿办”、“抚办”札,当堂揭底,总督被撤,孟秀才黄马褂加身,顶戴花翎,这时,一个喜剧结尾势在必然。不料,三杯御酒,剧情突变,秀才中毒,身着凤冠霞帔的秀才娘子抱着奄奄一息的丈夫大放悲声,幕后起“帮腔”:“大清国大清国大大不清……”孟秀才饮恨倒下。

川剧的艺术个性是什么?有人说是“四川麻辣味”。孟秀才临刑前还在纠正总督大人错读“负隅顽抗”为“负偶顽抗”,人家笑他是书呆子,他却一本正经地辩解说:“头可断,血可流,别字不可读。”那口气和神色是庄重的,听了觉得可笑,却又笑不出来。这是一种含泪的幽默:辛辣,而又余味无穷。

孟秀才,只能是“巴山秀才”,而不会是“长安秀才”或者“洛阳秀才”。说川剧《巴山秀才》不能移植,固属武断;但若真的移植到其他剧种,怕是要变“味儿”的。1987年3月13日

余香满口说古文

大约读小学四年级时,老师把《陋室铭》写在黑板上,要我们用小楷抄下来,然后领着我们朗读。等我们把生字都认识了,老师便坐在讲台上,摊开他那本线装《古文观止》,晃着身子,一篇又一篇地大声吟哦。我们学着老师的样子,扯开嗓子念《陋室铭》,于是,教室里一片“山不在高……水不在深……”。《陋室铭》之后,陆续学了《习惯说》、《爱莲说》、《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归去来辞》,方法仍然是“抄录——吟哦——背诵”。

古人说:“动声曰吟,长言曰咏。”当年学这些古文,只是当“歌”唱,但由于反复吟咏,已经烂记在心。当然,像“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等句子,其意蕴、音色之美,都是在后来的时日里慢慢体味出来的。“吟哦口垂涎,嚼味有余隽。”读古文如品茗,可以清心。1994年5月5日

白花花的头发们

30年代,有人曾为京戏台下都是“白花花的头发”担扰。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京戏台下仍是“白花花的头发”,有人便发出“夕阳艺术”的慨叹。

但也有另一种声音,另一些现象。梁实秋曾写文章说,人到四十,就想听京戏,穿平底鞋。几乎所有的“戏迷”童年都曾看“蹭戏”、“泡”戏园子。几乎所有的京戏爱好者都是先爱武戏,后喜欢上文戏;开始爱听“快板”、“流水”,戏看多了,岁数大了,才知道“慢三眼”的细腻精致和“反二黄”的悲怆苍凉更有味道。我七八岁就扯着嗓子唱“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卧”、“郿坞县在马上心神不稳”,但要说从《打渔杀家》和《法门寺》里悟出了点儿什么,那还真是好多年以后的事。

审美能力和审美趣味的培养是一个过程。艺术共鸣是有条件的。京戏旧传有“三千八百出”之说,《京剧剧目初探》收一千三百出。这些戏涉及忠奸善恶、悲欢离合、亲仇恩怨、世事沧桑……对于青少年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谜样的世界。但只要走进这个世界,先是被神秘的脸谱、斑斓的服饰、火爆的开打、铿锵的锣鼓所吸引,戏看多了,便丢不开了,便入迷了,便登堂入室了。今天京戏台下“白花花的头发们”,不就是三四十年代那些看“蹭戏”、“泡”戏园子的垂髫少年吗?

前几年,有些好心人为“拉近京戏与青年的距离”,用吉他、沙锤伴奏“苏三离了洪洞县”。这种迎合、俯就的作法,得罪了老的,惹恼了小的,是帮倒忙,下策。

听说北京举办《中国京剧之星推荐演出》,于魁智一出《响马传》座无虚席,观众呼喊着于魁智的名字要求再加演几场。但电视台至今不肯播出实况,“白花花的头发们”只好望“星”兴叹了。1994年5月24日

“戏迷”及其延续现象

看戏而至于入迷,是中国独有的文化现象。从前有个笑话,说张庄有个张嫂,张嫂迷上“秧歌”(一种河北地方小戏)。一天,张嫂听说李庄唱“秧歌”,急忙跑回家抱孩子,进屋抱起个枕头就跑出村。跑到村南西瓜地,摔了一跤,爬起来又跑。跑到戏台下,想起给孩子喂奶,低头一看,怀里抱着个大西瓜……

张嫂在去看戏的路上就已进入“痴醉”状态。非有多年看戏经验并肯抛一片痴情者决难到达此种境界。这就是中国的“戏迷”。“戏迷”是什么?有人说,“戏迷”是中国戏曲最基本、最忠实、最独特的一部分观众,是中国戏曲赖以生存和发展的一片“热土”。

有人说,“戏迷”有三种类型:“纵情幻想型”、“慕名思故型”、“挑剔评判型”。我对照了一下,我不是“纵情幻想型”。我看戏冷静,很少为剧情打动;从不喝彩,鼓掌也是礼节性的。我也不是“慕名思故型”。我尊崇梅尚程荀马谭杨奚,但对只学皮毛、不见神韵的后学者不敢恭维。我也不是“挑剔评判型”。我看戏虽作评说,但不挑剔。非不能也,是不为也。人家容易吗?“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不服你来来!

听说北京有位“戏迷”刘增福,每年看戏两百八十多场,光“戏单”就存了两千多种。他说,历代死于舞台的演员不乏其人,他要争做死于剧场的观众。在这位兄台驾前,我只有“捧面而走”(唐伯虎语)。

北京外交学院出了一位“戏迷”小姐梁晓菁,芳龄二十,已成为“梅派名票”,多次与名演员合作《四郎探母》、《玉堂春》、《二进宫》、《拾玉镯》。

去年夏天,我协助“天河茶园”操办票友赛事,认识了大学生谢忠。他以《春秋配·捡柴》参赛,一张嘴就听出经了名师指点,吐字、行腔、板槽、气口都讲究,身上不僵,顾盼有神。在场的几位专家都点了头,说“有戏相”,“是唱旦角的料儿”。

老年戏迷“刘增福们”迷戏迷到极致固然令人感叹,大学生“梁晓菁、谢忠们”之进入“京剧票房”则发人深思。这种一茬儿接一茬儿的“戏迷延续现象”,不是很能说明些什么吗?

中国戏曲的根在民间扎得很深,京剧艺术并非与当代青年无缘。现在的问题是:虽见可入之门,苦无引领之人。关注京剧现状的朋友们,不知以为然否?1994年7月7日

“戏剧半月刊”质疑

从《中国京剧》读到一篇回忆文章:《昔日北平的“戏剧半月刊”》,作者姚愔。

姚先生写道,“30年代北平的《戏剧半月刊》是沈二先生出资创办的(沈先生的名字我记不清了)”,“先父姚君宁当时赋闲在家,沈先生邀我父亲任报刊总编辑”,“报社地址在西城(地点也记不清了)”,“记得报刊有一次介绍三位著名武生:杨小楼、尚和玉、傅德威……”。

凑巧,在我收藏的民国版书刊中,有一本北平剧刊,而且是创刊号。不过,刊名不是“戏剧半月刊”,而是“半月剧刊”。《半月剧刊》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9月1日创刊,主干沈闻雒,编辑姚观生、沈隽永、王墨髯。社址为北平沙滩7号(东城),发行处在背阴胡同甲2号(西城,即姚文所说“社址”)。在《半月剧刊》创刊号中,有一篇《谈今日之武生人材》,介绍杨小楼、尚和玉、李万春、孙毓堃、杨盛春、李盛春、傅德威、王金璐等多位武生演员。

我手头的这本《半月剧刊》与姚先生所忆“戏剧半月刊”,在办刊年代、创办人、编辑、社址、内容等多处吻合或接近。因此,我想姚先生所忆刊名可能有误。

姚先生回忆说,“当时平津一带只有独家京剧半月刊,报刊内容也很高雅,销售很好”,“1936年我父亲到津任职,沈二先生也因事无法兼顾报务工作,半月刊只好停办”。我手头没有《半月剧刊》全璧,更没有30年代北平报刊史料可查。《半月剧刊》何年停刊?姚先生所忆“戏剧半月刊”是否即我所藏《半月剧刊》?只好存疑。

不过,我对姚先生文章中一段文字颇感兴趣。姚先生回忆说:“吴素秋第一次组班演出《女起解》在庆乐大戏院,邀请半月刊观演,特送来一张包厢票,我父亲带我去看戏,报刊一位王先生还带我到后台看吴素秋化妆。听说吴素秋那时只有十七岁,后来吴素秋很走红,而当时的我还是小学生。”这段文字,提到报刊“王先生”,我所藏《半月剧刊》恰巧有一位编辑王墨髯先生。我想,如果此“王先生”即彼“王先生”,那么,姚先生所忆“戏剧半月刊”即我所藏《半月剧刊》无疑矣!

岁月悠悠,姚先生还能记起这位王墨髯编辑吗?1994年9月20日

我的偏爱

艺术欣赏,允许有所偏爱。“梅兰芳金奖”五十位获奖者当然都是佼佼者。但我更喜欢薛亚萍、安云武、杨建忠、朱世慧、赵永伟。

薛亚萍的《望江亭》得张君秋先生亲传,在气息的运用、行腔的劲头甚至口型都酷似张君秋。现在有些文章讳言模仿,殊不知,没有模仿于前,何来创新于后?观众称薛亚萍为“小张君秋”,这是对薛亚萍最高的褒奖。能让今天的观众看到当年的张君秋,薛亚萍立了一大功,也在艺术上迈了一大步。

我喜欢安云武的《白蟒台》。《玉堂春》是青衣跪着唱,《白蟒台》是老生坐着唱,弄不好,戏就温了。安云武扮的王莽,鹤发庞眉,端坐高台,望之俨然。

大段“马派”唱、念,原汁原味,酣畅淋漓。他虽没拿到金奖,我仍要说,安云武是当今第一流的“马派”传人。

杨建忠(小麟童)以“麒派”关羽戏《夜走麦城》夺金。他运用眼神技巧及踝子、滑叉等程式,刻画关羽乘夜突围中悔恨交加的心态,极为细腻。我曾有诗赞他:“宗麒师造化,再塑老君侯。”

朱世慧演戏会讨俏,会在节骨眼儿上调动观众的情绪。他的唱、念,字儿、劲儿、味儿都讲究,他的徐九经堪称一绝。我曾设想,如果换个演员,观众十有八九会摇头。

武生忌女相。赵永伟太漂亮了:英俊有余,粗犷不足。但这并没减弱他的魅力。这位年仅二十八岁的武生,在《挑滑车》中的转体三百六十度僵尸,被誉为“摔功观止”;在《魂断巴丘》中,扎大靠走八个“砍身”,甩发不乱,最后亮相,长发正好甩落在四靠旗中间。难怪袁世海先生要说,武生绝技,超过前人……

我偏爱这几位。之外任何一位演出,我照看不误。1994年11月3日

好戏还在后头

八十四集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已播出二十多集,平心而论,戏拍得很讲究,当然,由于结构上的原因,在“史”与“传”的处理上有得有失。

开篇《桃园三结义》之后,因集中写董卓,“刘关张”这条线中断。又因头绪多,登场人物像“走马灯”,生疏的称谓,相似的面孔,加之半文半白的对话,虽多处借助旁白和字幕,没读过小说的观众仍因看得吃力而兴趣大减。

编导者用很大篇幅写吕布和关羽,可谓浓墨重彩。人物造型很好,表演也投入。奇怪的是,我却未能得到应有的那种淋漓尽致的审美满足。莫非真的是我喜爱的京戏中以小生和红生应工的吕布和关羽在与之抗衡?

由于电视剧尊重原著和按史实结构成戏,曹操便顺理成章地在与董卓、吕布、袁绍、孙策、刘备以及汉献帝等多种纠葛中居于中心,在诸如献刀、杀吕伯奢、许田打围、割发代首、煮酒论英雄、战宛城、战官渡、祭袁绍等极富戏剧性的情节中,展现了其政治家、军事家的风采。随着剧情的发展,“乱世奸雄”曹操的形象越来越丰满。

电视剧写前期刘备奔走颠沛的凄惶,正是为显得“卧龙”后的辉煌。刘备的重头戏当在“三顾草庐”、“隆中决策”之后。不过,我担心诸葛亮登场后,刘备的戏将更难演。

我很喜欢那首“片尾歌”。“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兴亡谁人定,盛衰岂无凭……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尾歌以今人视角,观照古人生活,文浅旨远,很像史书篇末的“索隐述赞”和古典小说的“回末总批”,平实舒缓的旋律,从容深沉的歌吟,放在任何一集最后一个定格画面之后都很切题。

我很喜欢诸侯麾下的那些谋士。陈宫、贾诩、荀彧、程昱、郭嘉、张昭……戏不多,却有光彩。这些谋士都是饱学之士。正是有了这些对客观形势、敌我力量了如指掌的谋士,那一幕幕群雄角逐的活剧才更加有声有色。不过,诸葛亮尚未登场,好戏还在后头。1994年11月22日

《三国演义》版本小识

我手头有两部《三国》。一部是缩版影印明嘉靖壬午(1522年)刻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平装八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版;一部是根据清毛宗岗父子修订本校注的《三国演义》,精装一册,作家出版社1953年版。

我读《三国》,自然是消遣,尽管也留意罗氏将史传与小说联姻的艺术建构。对版本问题,所知甚少。偶尔翻阅有关资料,始知学术界对《三国演义》版本源流和版本形态的演化颇多争议。

20世纪50年代初,郑振铎提出《三国演义》同出于“嘉靖本”为底本的一个系统。此说一出,几成定论。直到70年代中期,有人提出:诸本《三国演义》当有一个较“嘉靖本”为早的“祖本”。之后,许多学者根据“志传本”与“嘉靖本”在卷数、回数、回目字数以及情节、文字方面的差异,提出诸本《三国志传》是自成体系的。1978年昆明《三国演义》版本讨论会上,又有“五种版本”、“三个系统”之说。近年,国外收藏的“郁郁堂刊本”及日本蓬左文库藏“夏振宇刊本”,引起学术界极大兴趣。

看来,《三国演义》版本问题一时恐怕难以说清。学术问题,请专门家争论去吧。我退休以后,成了时间的富翁,我珍藏的这两部《三国》不知帮我排遣了多少闲情。“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卷首题“晋平阳侯陈寿史传,后学罗贯中编次”,全书二十四卷,二百四十节,前有庸愚子(金华蒋大器)弘治甲寅(1494年)序和修髯子(关西张尚德)嘉靖壬午(1522年)引。原书版心高二百四十二毫米,宽一百六十四毫米,字画端秀,刻印精美,为小说刻本中所罕见。

弘治甲寅(1494年),金华蒋大器(庸愚子)首次为《三国志通俗演义》作“序”,称《三国志通俗演义》“文不甚深,言不甚俗,事纪其实……书成,士君子之好事者,争相誊录,以便观览”,说明弘治时《三国演义》还是以“抄本”流传。直至二十八年后,关西张尚德(修髯子)于嘉靖壬午(1522年)所作《三国志通俗演义》“引”才提到刻版,所谓“简帙浩瀚,善本甚艰,请寿诸梓,公之四方”云云。据此,有资料认为,“嘉靖本”可能是《三国演义》的最早刻本。这时,罗贯中已去世一百多年了。“毛本”《三国》约成书于清康熙初年。毛宗岗是清初苏州府长洲县人,他的父亲毛纶,中年失明,与宗岗合作评改《三国》,毛纶口授大意,宗岗执笔,并参加了许多意见,所以,历来认为《三国演义》的评改修订主要是毛宗岗作的。

我曾试选“舌战群儒”一节,将“毛本”与“嘉靖本”对照,在孔明回答张昭问难处,“嘉靖本”为“孔明自思张昭乃孙权手下一个谋士,若不先难倒他,如何说的孙权”;“毛本”在“一个谋士”前加一“第”字,成为“孔明自思张昭乃孙权手下第一个谋士”。这一字之增,不仅交代了张昭在东吴智囊圈中的地位,也显示了孔明舌战群儒第一个回合的分量。更可称道的是,“毛本”削减了“嘉靖本”中许多“论”和“赞”,小说的文气更加顺畅了。

不过,我还是喜欢我的缩版影印“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因为字儿大,不用戴老花镜,一卷在手,倚枕卧读,静观金戈铁马、运筹帏幄,亦一乐事也。1995年2月23日

红边赘语

红楼开篇,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正有一场文学之争。曹雪芹欲引领读者走进他的红楼世界,借石头之口,推出自己的文学观和创作论,可谓开小说楔子表述美学主张之先河。第一回

由“作者自云”,引出女娲补天,引出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引出甄士隐、贾雨村,引出冷子兴,这才有洋洋四千余言的“演说荣国府”。如此由远而近,由虚而实,由幻而真,不止为红楼人物之登场作铺垫,“烟云模糊处”,世态人情尽盘旋于其间。

借幻说法,是红楼本旨。第一、二回

贾母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刚念完《四书》。”黛玉问姐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什么书!不过认几个字罢了!”一语未了,宝玉来了,因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书,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

方才说真话,转眼便说谎,而且照搬外祖母的话。原来林黛玉也会看风使舵。第三回

王夫人对黛玉说,“我就只一件不放心: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你以后总不用理会他。你这些姐姐妹妹都不敢沾惹他的”,“若一日姐妹们和他多说了一句话,他心上一喜,便生出许多事来。他嘴里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没日,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王夫人很蠢。第三回

黛玉因宝玉摔玉而垂泪,袭人悄悄劝慰。此举当不是假惺惺。袭人姑娘一登场便卷入宝黛纠葛中去,怕从此不能自拔。第三回

小沙弥门子,夸能恃才,说出上司的穷出身,后来到底被贾雨村“寻了他一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才罢”。“寻了他一个不是”,一个“寻”字,令人毛骨悚然。第四回

写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实专为写王熙凤。文中插入贾蓉求借玻璃炕屏,亦非闲笔。“凤姐忽然想起一件事”,叫回贾蓉,欲说又止,一个“把脸一红”,一个“抿嘴一笑”……这一笔,为读者留下一桩永远的“疑案”。第六回“我就知道么,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啊!”为两枝宫花,林姑娘向周瑞家的发脾气,尽管不是冲奴仆来的,也有失身份。自尊过头,便成了小心眼儿。所以脂砚斋说,这一笔“将颦儿之天性从骨中一写”。第七回

焦大醉骂,一是表功,二是“趁着酒兴”道出多年来对主子家观察之所得:一代不如一代。第七回

宝玉自一见秦钟,心中便如有所失,自思:“天下竟有这等的人物!如今看了,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我虽比他尊贵,但绫锦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枯株朽木;羊羔美酒,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真真把人荼毒了!”

贾宝玉这种无端的自卑自责,其实就是大荒山无稽崖下那块“无才补天”的“石头”的自怨自愧,也可视做曹雪芹对人生的一种奇特的感慨和惋叹。第七回

识金锁,认通灵,偏偏莺儿多嘴,说玉上的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和锁上的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倒像是一对儿。宝钗听了急截断莺儿的话。

其实,薛宝钗巴不得莺儿多嘴。第八回

宝玉和宝钗在梨香院正挨肩坐着,念那玉和锁上的字,黛玉摇摇摆摆的进来,一见宝玉,便笑道:“哎哟!我来的不巧了!”宝钗笑道:“这是怎么说?”黛玉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这是什么意思?”黛玉道:“什么意思呢:来呢一齐来,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明儿我来,间错开了来,岂不天天有人来呢?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热闹。——姐姐有什么不解的呢?”

对黛玉这番话,脂砚斋批了四个字:“强词夺理”。不过,林姑娘据以夺“理”的“词”,实在乖巧,既占了上风,又让人无奈。“林黛玉式”的聪敏,“让人恨又不是,爱又不是”。第八回

宝钗讲“酒要热喝”的道理,宝玉听了,便放下冷酒,令人烫来方饮;黛玉在一旁,嗑着瓜子,只管抿着嘴儿笑。可巧雪雁来送手炉儿,黛玉笑问:“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哪里就冷死我了呢?”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叫我送来的。”黛玉笑道:“也亏了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宝玉听了,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只嘻嘻的笑了一阵罢了,薛姨妈在一边装糊涂,拿些淡话来搭讪。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理他”。

林黛玉既然是旁敲侧击,薛宝钗自不必引慝自疏。宝姑娘聪明,不拾林黛玉挑衅的话茬儿。——不如此,难道让宝钗效“凤辣子”泼醋吗?第八回

因一碗枫露茶,宝玉对茜雪大发公子哥儿脾气,闹得不可开交,直至袭人出面,一句“就势连我们一齐撵了,你也不愁没有好的来服侍你”,宝玉“方才不言语了”。

袭人姑娘以“离散”示警,是触到了宝二爷最敏感的神经,故而奏效。第九回

宝玉要上学了,来辞黛玉。黛玉先是一笑,接着以“蟾宫折桂”相揶揄,最后不忘飞出一句:“怎么不去辞你宝姐姐?”宝玉以“笑而不答”作答。

无此一问,便不是黛玉。

无此一答,便不是宝玉。第九回

秦钟进贾府,与宝玉同塾读书,才引出茗烟闹学一段妙文,若无秦钟伴读,只一味写宝玉于闺中同姐妹、丫头厮混,亦显单调。

长篇结构,宜易景铺陈。第九回“闹学房”专为小人物画像。在这场学房混战中,金荣是首发难者,贾蔷是推波助澜的,茗烟是火上浇油的,贾菌是帮倒忙的,宝玉的三个小厮是乘乱大打出手以取乐的……于是,恶骂与拳脚并举。曹雪芹借奴仆们的恶骂,透露了宁荣二府“小字辈”效仿“老字辈”斗鸡戏狗的消息。第九回

贾政在书房骂李贵:“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东西算账!”李贵退出后,对宝玉道:“哥儿可听见了?人家的奴才跟主子赚些个体面;我们这些奴才白陪着挨打受骂的。”宝玉笑道:“好哥哥,你别委屈,我明儿请你。”李贵的表白,一半是抱怨,一半是炫耀。贾宝玉早已“吃透”了他的“李贵们”。“请你”云云,一句淡话而已。第九回

宝玉入塾,袭人把书笔文物收拾停妥,坐在床沿上发闷。宝玉急忙上前,叫着“好姐姐”,问“你怎么又不喜欢了”,袭人便一字一板地说:“念书的时候想着书,不念的时候想着家……那工课宁可少些,一则贪多嚼不烂,二则身子也要保重……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好歹体谅些……”袭人说一句,宝玉答应一句。

花袭人明知宝二爷并非奋志读书的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千叮咛、万嘱咐的?曹雪芹于此用了“曲笔”,而脂砚斋的评语也只是一句感叹:“袭人自别有说不出来之话。”这里,小说家不肯说破,评点家不愿点透,读者心里明白:这是花袭人的“以柔克刚”。

袭人深知:娇嗔,最能降服宝二爷。第九回

因内侄金荣在学房受辱,璜大奶奶扬言到东府“和秦钟的姐姐说说,叫他评评理”,谁知转眼见了尤氏,“哪里还有大气儿”,把方才“那一团要向秦氏理论的盛气,早吓的丢在爪洼国去了”。

曹雪芹用调侃,让这位大奶奶自打耳光。第十回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归纳宁府之弊端有五: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事无专管,临期推委;需用过费,滥支冒领;任无大小,苦乐不均;家人豪纵,有脸者不能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

王熙凤洞察分析于前,杀伐决断于后,动了真格的,故而威重令行。第十三回“到宁府里,这边荣府的人跟着;到荣府里,那边宁府的人又跟着”,“忙的茶饭无心,坐卧不宁”,但“心中十分得意”。王熙凤协理宁国府,可谓天赐良机:展示管理才干之机,满足权势欲望之机,制伏合族人心之机,强化自身统治之机。

王熙凤如愿以偿。第十四回

从王熙凤应邀进宁国府开篇,依次推出“审核领牌”、“处罚下人”、“哭祭可卿”、“招逗宝玉”、“叮问昭儿”、“监视贾琏”、“筹办胞兄回南”、“安排黛玉奔丧”、“料理诰命亡故”、“张罗郡妃华诞”、“照料迎春染病”,直至“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的“秦氏大出殡”和大出殡路上“宝玉谒见北静王”、“秦钟幽会小尼姑”以及“村姑纺线”、“智能斟茶”等小插曲……一路写来,林林总总,忙笔不乱,闲笔不散,趣笔不俗,最后落笔铁槛寺,写王熙风弄权吃私,急笔收煞,褒贬臧否尽在故事中。

小说,拒绝议论。第十五回

黛玉从苏州回来,“将些纸笔等物分送宝钗、迎春、宝玉等”。宝玉“将北静王所赠香念珠珍重取出,转赠黛玉”,黛玉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这东西。”

宝玉此举,俗了。

在鄙弃权贵上,林黛玉比贾宝玉走得要远。

贾宝玉之走近林黛玉是一个过程。曹雪芹将这一过程掰碎了让我们看。第十六回

贾琏从苏州回来,“遂问别后家中诸事,又谢凤姐的辛苦”。凤姐道:“我哪里管的上这些事!见识又浅,嘴又笨,心又直……脸又软,搁不住人家给两句好话儿,况且又没经过事,胆子又小……又年轻,不压人,……到底叫我闹了个马仰人翻,更不成个体统……”

凤姐先是“自谦”,接着“自责”,还掺杂着“自怨”,其实都是自夸。

王熙凤之“作戏”,非“作耍”也。“矫笑而伪言”,可怕。第十六回

贾蔷说大爷派他“下姑苏请聘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贾琏听了,将贾蔷打量了打量,笑问:“你能够在行么?这个事虽不甚大,里头是有藏掖的。”贾蔷笑道:“只好学着办罢咧。”“下姑苏”,肥差也。故一个笑问,一个笑答,心照不宣。“红楼”多有此种“心传神会”文字。第十六回

园子告竣,需拟匾对。贾政命宝玉跟入园中。“众清客早知贾政要试宝玉的才情,故此只将些俗套敷衍”,宝玉也知此意,他一路走来,或述古,或编新,或应答,或论辩,谈笑风生。贾政听了,或点头,或摇头,或微笑,或断喝,或拈须不语。无一句奖掖,却一脸的高兴。

难得一见政老如此开心。

贾政也有亲子之情。第十七回

妙玉是王夫人请来的。

园子竣工,要采访聘买十二个小尼姑、小道姑。西门外牟尼院带发修行的妙玉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王夫人知道后,便让人给妙玉下了个请帖儿。

只这一请,园中又添一“气质美如玉,才华馥比仙”而终不免“风尘肮脏违心愿,无暇白玉遭泥陷”的苦人儿。

妙玉第一次“暗出”。第十七回

元春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影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登楼步阁,涉水缘山”,“一处处铺设华丽,一桩桩点缀新奇”,叹道:“太奢华过费了!”

元春此话,当非故作姿态。第十八回

元春见牌坊上写着“天仙宝境”四个大字,便命换了“省亲别墅”四字。

脂评:“是特留此四字与彼自命。”

古往今来,以此法逢迎上峰者,屡试不爽。

元春之改,不仅得体,更是把园子从云端拉回人间。第十八回

元春亲改宝玉原题匾额并赐名:“有凤来仪”赐名“潇湘馆”;“红香绿玉”改做“怡红快绿”,赐名“怡红院”;“蘅芷清芬”赐名“蘅芜院”;“杏帘在望”赐名“澣葛山庄”,后见宝玉诗(枪手黛玉)有“一畦春韭熟,十里稻花香”句,遂改为“稻香村”。

元春审美,高宝玉一筹。第十八回

元春喜欢龄官,说“再做两出戏,不拘那两出就是了”。贾蔷命龄官做《游园》、《惊梦》(《牡丹亭》之二折——笔者。下同)。龄官“自为此二出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从,定要做《相约》、《相骂》(《钗钏记》之二折)。

脂砚斋说这是龄官“拿腔作势”。此言大谬不然。元春让龄官自定戏码儿,是懂艺术;贾蔷乱派角儿,是充内行;龄官执著于“本工戏”,是走正路。第十八回

东府珍大爷请宝玉过去看戏。宝玉见唱的是“封神”、“西游”之类“热闹戏”,“略坐了坐”,“便走往各处闲耍”。他出了二门,见一个人也没有,想起“素日这里有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轴美人,画的很得神。今日这般热闹,想那里自然无人,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须得我去望慰他一回”。

脂评:“极不通极胡说中,写出绝代情痴。”

用异乎常态的行为细节揭示人物的个性,一可当十。第十九回

宝玉来花自芳家小坐,袭人用“自己的坐褥”、“自己的脚炉”、“自己的手炉”、“自己的茶杯”伺候宝二爷,又从宝玉项上把“通灵玉”摘下,向她姊妹们笑道:“你们见识见识。时常说起来都当稀罕,恨不能一见,今儿可尽力瞧瞧,再瞧什么稀罕物儿,也不过是这么着了。”

几个女孩子看后是何情状?曹雪芹未置一词。大约既无惊又未喜更不羡。果如此,袭卿不亦尴尬乎?

矫饰自炫。可厌。第十九回

袭人见宝玉“放纵驰荡,任情恣意,最不喜务正”,“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儿”,每欲规劝,“谅不能听。今日可巧有赎身之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箴规”。

袭人“三驳”、“三劝”,宝玉“就范”。

袭卿手段,高过政老。第十九回“咱们两个的好,是不用说了”,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你“只作出个爱念书的样儿来,也叫老爷少生点气,在人跟前也好说嘴”,这样的话是丫鬟说的?

袭人以“准主子”自居,可笑。第十九回“我另说三件事来,你果然依了,那就是真心留我,刀搁在脖子上,我不出去了。”

袭人痴忠,可怜。第十九回“你要是果然都依,就拿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了。”宝玉笑道:“你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袭人冷笑道:“这我可不稀罕的。有那个福气,没有那个道理,纵坐了也没趣儿。”“八人轿”,借指娶做“正妻”。

袭卿似清醒实糊涂。可悲。第十九回

宝玉讲“耗子精”故事,开头儿便说出“黛山”、“林子洞”,以黛玉之聪明早知宝玉要诌些什么了,但却躺在宝玉身旁,“用绢子盖上脸”,一直听到宝玉说出你们“只认得这果子是香芋,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才“翻身爬起来”,按着宝玉笑道:“我把你这个烂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编派我呢。”

一段新奇的雅谑文字。

一副小儿女纯真情态。第十九回

黛玉急了:“我难道叫你远他?我成了什么人了?——我为的是我的心!”

宝玉也急了:“我也为的是我的心。你难道就知道你的心,不知道我的心不成?”

宝黛吵嘴,是相互表白,更是相互试探。

曹雪芹让我们在宝黛口角中体察宝黛心迹。第二十回

曹雪芹忍心让湘云说话“咬舌”。

林黛玉打趣史湘云:“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上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么‘爱’三了。”

只这一笔,一个不“完美”的美人跃然纸上。第二十回“那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那一弯雪白的膀子,撂在被外。”曹雪芹笔下的美人儿,连睡态都是“这一个”。第二十一回

宝玉不让泼掉湘云的洗脸残水,“走过来弯腰洗了两把”。又央告湘云给他梳头,还顺手从镜台上拈起一盒子胭脂往嘴边送,被湘云伸手打落。

政老说,宝玉“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精致的淘气”!褒耶?贬耶?第二十一回

宝钗问袭人:“宝兄弟哪里去了?”袭人冷笑道:“宝兄弟哪里还有在家的工夫!”又叹道:“姐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儿,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宝钗听了,“便在炕上坐了”,在“慢慢的闲言中”,“套问”袭人的“年纪家乡”,留神窥察袭人的“言语志量”。

脂评:“二人文字此回为始。”

全用白描。皮里阳秋。第二十一回“焚花散麝”,“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邃其穴,所以迷惑缠陷天下者也”。贾宝玉续《南华经》,只顾宣泄胸中郁闷,竟直呼“钗、玉、花、麝”芳名。授人以柄。第二十一回“无端弄笔是何人,剿袭南华庄子文。不悔自家无见识,却将丑语诋他人。”林黛玉只顾骂得痛快,却忘了贾宝玉是循《胠箧》思路,若不用极端词语,不设虚无色调,还是续《庄》吗?

谓其模仿可,判其抄袭则太过。

林黛玉“霸气”。第二十一回

贾母出资二十两,替宝钗做生日。“凤姐凑趣,笑道:‘一个老祖宗,替孩子做生日,不拘怎么着,谁还敢争?又办什么酒席?这早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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