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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7 09: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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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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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一种方式飞行

换一种方式飞行试读:

序一

张云成是个无须多作介绍的人物,他的《假如我能行走三天》自2003年出版后,早已使他为当今社会所熟知。一种被他称作“人心上的太阳”的精神光芒,不仅照亮了自己“生活中的每一步路”,也在无数期待着耕耘和收获的心田中播种了希望。

我第一次见到云成,是在2007年的网商大会期间,他是当年的“感动中国网商”。我还记得会上的云成、云鹏兄弟俩都很开心,青春洋溢,自信满满,临别时我们还约定,有空一起喝酒。

然后是分头忙碌的五年。

现在他的第二本书《换一种方式飞行》的书稿摆在了我面前,很荣幸能够提前读到这些文字,虽然不忍心想象他是怎样用唯一能动的右手中指一下一下敲着鼠标坚持写完了这部书,但书中所讲述的一切,却让我感受到了他对生命最真实的热爱

和最浪漫的驾驭,就像两本书的书名:从“行走”到“飞行”。

云成的故事可能会让人流泪,但光有眼泪是懦弱的。云成是强者,却不是天生的强者,而是一次一次的挣扎奋斗让自己超越身体的束缚,成为另一个云成。他比我们活得更为极致,因为他要克服太多我们无法想象的苦难。如果云成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他是不是能跟书里提到的美丽姑娘共度一生?想到这一点时,在我内心充满的只有祝福。

我还知道另一位高位截瘫的女网商张敏,每天从早到晚趴在床上绣十字绣,用她那一对已经磨得不成样子的手肘撑着身体,一针一线绣入自己的祝福。最应该获得祝福的他们,往往把这份祝福传递给他人。

我从来不敢用“同情”的眼光看他们,因为他们已经通过命运的考验,拿到了强者的通行证。我甚至能感觉得到他们身上发出淡淡的暖色的光,这种光不但让自己开心、平和、富有尊严地劳动和创造,也影响着周围的人们。

云成无疑已是一位成功的网商,他在书中所传递的信息,也使我更深信我和我的同事们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同事给我的数据显示,到2011年年底,淘宝网已为270万人创造了直接就业的机会,其中有2.034万人是残障人士。我衷心祝福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也能像云成这样,在获得一份工作的同时,都能获得尊严和希望。其实这原本就是属于他们的。

阿里巴巴集团秘书长 邵晓峰

序二

我相信缘分,我更相信人与人是为了再续前缘,来到人间重逢的。

重逢是为了爱,我和云成的这段缘就是。

因为阅读云成用生命书写的《假如我能行走三天》,让我随着这位来到人间的生命勇士,他异于常人的伟大心念与目光看世界。

他提醒我“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要去想能否成功,应该做的就是坚持下去!”他就是这么坚持地去追求他的梦想——成为作家。透过坚持与日夜不懈的努力,云成还成为如此杰出的“励志作家”,篇篇文章,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强大能量,震撼着每个人的内心。

阅读云成的文章,会对他由衷地感佩!

在北京,初次见到温文儒雅的他,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透出的智慧与坚强,让我在不舍之余,多希望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

在台湾,被他和云财、云鹏三兄弟相依为命的手足深情感动之余,更是觉得自己能为他们付出的太少了。

收到云成《换一种方式飞行》的书稿,望着书名,我不禁流下了眼泪。云成,我亲爱的云成,你可知道?我多为你在坚持的苦行之后,让自己飞行在海阔天空间喝彩!你超龄的懂事、贴心,让每个爱你的人心疼,却又帮不上忙。现在能分享你心灵的感悟与成长,真是我们的福分。

实在很惭愧,云成把我说得太好了,那是因为他有颗慈悲的心,他总把别人对他的一点点好扩大成为一种恩情,我从云成身上学习到真正的谦卑与感恩。

云成,你绝对是行走在人间的勇者,飞行在天上的天使。你用生命在实现着它的无限可能、无尽潜能。

你是大家生命的典范。

周大观文教基金会副董事长兼总执行长 赵翠慧

序三

我见过云成两次,记住了一个表情:淡淡的,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我想这是他的风格,不论心里怎么波澜壮阔,外表永远云淡风轻。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这样,极其好强和害羞的人也这样,而云成,两者兼而有之吧。

云成是个有魅力的人,这种魅力和长相、身材、气质无关(当然云成很清秀),它是一种气场,会使得其他人不由得改变节奏、放缓语调和他一起处变不惊地面对世界。

我相信生命以不同的形式存在,每一种形式都有意义,而云成让我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高贵。

著名主持人 陈鲁豫

序四

2003年4月我的第一本书《假如我能行走三天》出版之后,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几十家媒体以各种形式予以报道。2004年5月,北京电视台的《真情互动》栏目制作了一期关于我们的节目。通过这个节目很多人认识了我们并与我们联系,其中就有高汉卿高叔叔。他是一家诊所的负责人,当时正在开展一个针对肌病病人的“百人百天免费救助”活动,在电视上看到我们之后,高叔叔就派人和我们联系,希望把我们接到北京接受免费治疗。在病痛中备受煎熬、渴望健康的我和三哥知道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都想来北京。可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毕竟我与三哥是所有生活起居都需要人照顾的,把我们两个同时带到北京谈何容易?妈妈反对,理由很简单,怕我们吃苦;爸爸尊重我们的想法,让我们自己选择。中秋过后的黑龙江,气温骤降,这让我的抵抗力也急转直下,炎症乘虚而入,承受双重折磨的我,此时更加渴望健康,这让我更加坚定了去北京的决心!2004年10月30日,二哥带着我和三哥云鹏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从此开始了我们的人生新篇章,而那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正等待着我们……

第01章 住在北京地下室的那个冬天

1.这两个字很刺耳

那是一个深秋的时节,躺在开往北京的卧铺车上,我能看到的是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续不断的电线。跑了一夜的火车,好像也有些累了,速度不紧不慢,那一架架高大的高压电线架子慢悠悠地掠过我的眼前,让我知道,我们正行驶在旷野中。“到河北了”,我听到车厢里有人在小声嘀咕。在没有听到车内广播和不能辨认车外地域的情况下,我们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得到信息了。到了河北,也就快到北京了,那是我们的目的地。知道自己已经快到要下车的地方了,心里不禁一阵轻度的慌乱,这“慌乱”中,有兴奋,有顾虑,还有未知的一些什么。我把二哥叫过来,他把我扶起来,靠在座位上,把我的头转向左边的窗外,我用一种新鲜、猎奇的眼神看着外边。当我看到外边的土地已经变黄不再呈黑色的时候,才确信自己已经真的远离家乡,来到了华北平原。

火车到达北京站是早晨,外边正下着小雨,细细的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凝结成一个大的水滴,然后快速滑落。我从小就不喜欢潮湿或小雨落在衣服上的感觉,所以这窗外的雨让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不好起来,总觉得很不如意。火车继续减速,我知道火车就要到站了。当火车减速,减速,再减速,最终停下的时候,车厢里开始忙乱起来,人们争先恐后地下车,地面被跺得直响,直颤。等人们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二哥才开始搬动早已收拾好的东西,准备下车。二哥先把轮椅一个一个地搬到车外展开、放上坐垫,然后再抱三哥和我。

二哥脚步很重地在车厢里小跑着,地面上发出吭吭的脚步声,他心里很着急,因为他知道我们着急:车上所有的乘客已经全部下车了,只剩下我们三个,列车员在车厢里收拾着铺位,马上就到我们这边了,我们不想给人家添麻烦,想尽快下车。可是毕竟只有二哥一人照料我们,他只能按部就班地做这一切。二哥先把三哥抱下车,我躺在卧铺上等二哥,这时一位列车员经过,她惊奇地刚想说“这怎么还有一个人?”就“噢”的一声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还没等我开口解释,她就去忙她的了。二哥回来抱我,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但他只是习惯性地用手抹了一把,然后空出手来抱我。二哥左胳膊从我脖子下伸进去,手托住我的肩膀,让我的头躺在他的肘内,右胳膊从我的膝盖下伸进,手抓住我的左腿,然后用力把我抱起。由于车厢内空间很窄,二哥抱着我只能横着走,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看着前面又要照顾到后面,生怕一步走不好会碰到我,我的一句句“慢点,慢点”更让二哥提心吊胆,他紧张地走着每一步,警惕的眼神看着前后左右。走到车厢门口,一脚迈出,二哥稳健地踩在地上!终于下来了,这时我呼吸到的是一股清凉的空气,心也终于放松了。

车站的人很多,他们从我们身边走过,无不“回头留恋地张望”。邮局的小车带着一节又一节的挂车,上面是或一包或一箱的邮件,在很窄的站台上以很快的速度跑来跑去。已经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有人来接的迹象,又冷又饿,我看了看二哥,二哥明白了我的心思,于是又拿起手机转身去拨电话。电话终于打通了,一问才知道是国叔接我们的车被拦在了车站外面,说是不让普通的车进站,他们正在和车站的人沟通。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当我们的注意力早已转移的时候,我发现远处一个高高的、瘦瘦的人向我们走来,他脸上带着笑容,记忆在瞬间告诉我,这是国叔!“云财”,国叔从远处一声招呼,这才让我们确定,他就是来接我们的国叔,这时二哥马上迎了上去。国叔是高叔诊所的,蒙古人,骨子里透着文人气质。2004年夏天也和高叔他们一起去老家看我们,我们去北京都是他在代表高叔和我们联系,到北京后对我们很照顾!

国叔开来接我们的是一辆白色的金杯车,打开车的后门,国叔、司机和二哥把我和三哥连同轮椅依次搬了上去。从火车站出来后,汽车一直在不停地开着!穿过一栋又一栋的楼,一条又一条的街,我的心情也随之起伏!那是一种渴望与现实的碰撞,眼睛与内心的摩擦:内心总是在期盼,希望住的地方能好一点,可是眼睛却一直不给内心面子,一次次地被泼冷水。每每心里在想:这里挺好,就停在这里吧,可是车依然在开着。眼前的景致渐渐变得普通甚至窘迫,让我的心一阵又一阵的凉!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行驶,车从繁华的闹市区,开到一片安静的居民区,穿过一扇不太大的门,门旁边的一个简易房的墙壁上用红色油漆不太工整地写着“商店”两个字。汽车慢慢地停了下来,车外正有一群推着三轮车、貌似民工的人经过。他们的车上是一根根长的塑钢材料,一车接一车地首尾相连走过,使得我们不能打开车门下车,可是他们却毫无歉意,反而嫌我们的车碍事,让司机快点把车开走。这时司机大声地对他们解释道:“等一会儿,车上有两个瘫子!”司机的这声大喊无疑让我本就有一些低沉的心情更增添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那“瘫子”两个字让我感觉我一下被分了类,被这个世界给拒绝了,把我和三哥与健康人划分开来。这种对比是那样分明,我一下对自己的轮椅及自己不方便的身体更加“在意”起来,而这些在平时几乎都是被忽略的,我们早已习惯了这些。此时此刻,自己以前保持的良好心态顿时被打乱,一下自卑起来,觉得这气氛很尴尬,替那司机尴尬,可那司机却没有任何反应。那“瘫子”两个字显得是那么的刺耳!让我对这个司机的印象一下大打折扣!对他那一脸络腮胡子更产生一份厌恶。

从车上下来后,二哥推着我刚要进门,却被门槛拦住,国叔从后面赶上来,帮二哥把我连轮椅一起抬过了门槛。我以为这是上楼吧,可我们却往下去了,原来我们要走的台阶是右边通往下面的而不是左边通往上面的——我们住的是地下室!这让我没想到,很意外。国叔在前,二哥在后抬着我和轮椅一级一级走下台阶,到了台阶的尽头,右转是一个很旧的防盗门,那就是我们的住所。

进了房间,感觉还不错,洁白的地砖,还算干净的墙面。墙上有一幅人物题材的油画,一下让这屋子充满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让我的内心也宁静了许多!选定床位之后,国叔给我们分床单、被套、枕套。床上的三件套都是新的,床垫也是新的,我的这个床垫可费了高叔和国叔不少的劲儿。为了这个床垫,他们跑了好多家商店,特意为我选了这又厚又有弹性的床垫,我对他们充满了感激!从下火车到安顿下来,时间也过去了几个小时,加上早晨起得早,感觉有些累,床收拾好了,我终于可以躺下来休息一下啦。躺在床上,我正好能看到窗外,此时窗外正秋雨绵绵,细细的、凉凉的、静静的润在墙上,无声无息中,墙的颜色重了起来,想必,摸上去,一定是很冰手的,很不舒服。从窗户看出去,看到的是一个院子的后面,有铁栅栏,有杂草。外边的地面虽没与我们的上窗框比齐,但还是在我们的头上,我想,如果这时有人走过,我一定可以看到他的脚底子!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我们就这样从老家来到了北京,而明天又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2.只有时钟的声音

外面,天还没有亮,还是灰蒙蒙的,闹钟就已经响了,那是二哥定的时间——6点。闹钟的声音在安静的清晨尤为响亮,这声音不仅叫醒了二哥,也惊醒了我和三哥。蒙眬间,我听到二哥起来了,他起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做饭,不一会儿我就闻到了香味,那样熟悉,和昨天闻到的一样——因为昨天我们吃的也是这些。等二哥做好饭后,他就给我们穿衣服,他先给三哥穿,然后再给我穿,为的只是让我多躺一会儿,尽管只有那么一小会儿。为了这,三哥先起床,先洗漱,而我则利用这个时间咳嗽(我气管不好,每天早上都要咳嗽)。二哥一边把要穿的衣服先放到床边,一边把三哥的被子掀起一半,先给三哥穿袜子,他把三哥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双手撑开袜口,往脚上一套,然后左手握住三哥脚脖,右手往上提袜子,黑色的袜子套在三哥的小腿上,显得有些松。为了不至于让袜子在穿裤子的时候掉下来,二哥还特意拽了拽袜子筒,想让它牢固些。裤子不太好穿,因为三哥的腿伸不直又没劲儿,二哥要把三哥的腿穿进裤腿一点之后,再用手从裤腿伸进去攥住脚把腿拽出来,拽完了左腿拽右腿,然后是上衣。上衣更难穿,二哥拿着三哥的胳膊往衣袖里伸,再从袖口把手拽出来。那是一件绒衣,穿完袖子,二哥左手从三哥脖子下伸进托起他的头,右手去拿衣服套头,把衣服套在头上后,二哥赶紧把衣服往下拽,生怕慢一点会闷到三哥,一点一点地拽、抻衣服,让衣服没有一点褶皱,怕有一点褶皱会硌到三哥。最后是外套,那是一件颜色很亮的橙色夹克衫,这件穿起来就比较轻松,因为有一个很滑的里面儿,“吱”的一声拉锁声,标志着三哥的衣服算是穿完了!等二哥给三哥穿好衣服,洗好脸,我也就不咳嗽了,也就可以起来了。

我们兄弟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桌子前,我和三哥坐在左右两边,二哥坐在我俩中间,桌子上摆着三碗面条,热气从碗里升腾而起,在每个碗旁边各摆着一双筷子。二哥左手端起三哥面前的一碗,右手拿筷子在面条里夹了两下,然后夹起一口,放到自己的嘴边吹了吹,连同碗一起靠近三哥。面条靠近嘴边,三哥不自觉地吹了吹,试探着张开嘴,刚要吃又躲开了,二哥知道面条还是烫,于是二哥把面条放到自己嘴边,替三哥又吹了几下,每下都那么耐心,就像喂小孩一样,然后再给三哥吃。这时,二哥也张开了嘴,他是在替三哥使劲儿吧。给三哥吃完一口,二哥放下碗筷,再端我那一碗给我吃一口,最后才给自己吃一口。

我们大口大口地吃着二哥煮的面条,虽然已经连续很多日子吃面条,但还是吃得很香,也许是因为太饿,也许是因为没别的可吃。除了面条,还有一盘榨菜,那是来到北京后买的,因为吃不惯那种味道,所以剩了很多,就像刚打开的一样,这时我们开始怀念起老家的榨菜。“我第一次吃榨菜是二哥一同学给二哥的,二哥带回了家,当时我还以为是大头菜呢,吃着还挺好吃,但不知道它就是榨菜”,我回忆着我与榨菜的故事,二哥、三哥边吃边听着。“是,二哥那个同学说他一次能吃一袋榨菜,什么也不就着,就光吃榨菜”,三哥一边嚼着面条一边兴奋地说着,二哥给他吃面条时他都总是躲,因为话还没说完呢,不能一嘴二用啊。

吃完饭,二哥给我们穿鞋戴帽,其实接我们的车还没有到,我们只是为了提前准备好,怕司机来了为等我们而着急。在屋子里戴着帽子和手套,很热,但要忍一忍,因为一会儿车就来了。8点钟,接我们的车准时开到门口,当听到外面的喇叭声,二哥就会一个一个把我们抱出去。我第一个出去,因为二哥要把我先放到车的后座上,让我横躺在那里,然后收起我的轮椅放到车的后备箱里,他再抱着三哥坐在副驾驶上,三哥的轮椅由司机帮忙收起。二哥抱着我从地下室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往上走,小心翼翼,每一步都不敢马虎,我不停地提醒二哥“小心点,慢点”。我远远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门口,一步一步近了,那门口就是我们的希望,我们在一步一步地向它走近。回来的时候更是要小心,因为下台阶要比上台阶更难,更危险,二哥一旦摔倒,我们恐怕不止是受伤那么简单!我躺在汽车后座上,二哥抱着三哥在副驾驶上坐好,我们出发了。北京的初冬,寒意有些重,在车的玻璃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但还是能看到窗外。天空是灰蒙蒙的,有些或烟或雾的气体漂浮着。我能看到的都是高层建筑的顶部,而一些低矮的便全不在我的视线中了,所以说,想要让更多人看到自己,你就必须要有足够的高度!

一提起我们在地下室度过的那段日子,第一个出现在我脑海里的词汇就是“寂静”。每一次从外面回来,打开门一进屋,第一个看到的是还没捡碗的桌子,三只碗,六根筷子,凌乱地放着,那是因为刚才走得急,吃完饭没捡碗就走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那钟表的“咔嚓”声有力而清晰。

而那时我们既没电脑又没电视,只有国叔的一台收录机和几张早已过了期的旧报纸,可这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也是好东西!我躺在床上,三哥坐在轮椅上,听着广播,二哥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读旧报纸。广播里,我又听到了那句我印象再深刻不过的广告语:“思想有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中国之声!”这句话曾是我在医院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透过它,有太多的记忆不曾模糊,虽然显得那样苦涩,但却又难以忘怀。我是一个爱怀旧的人,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记忆都会在我的心里留下深刻的痕迹,无法清除!在那个寂静的冬天,在那个只有兄弟三人的地下室,发生了很多看似惊险却充满温馨的故事。“咔嚓,咔嚓”门锁被拧来拧去,我和三哥知道这是二哥回来了,平时二哥拧两下,就可以打开门,可这次已经拧半天了,就是不见二哥进来,正当我们意识到是出问题了的时候,二哥在门外大声地喊:“这门是怎么开的了?我开不开了。”“往左拧两圈再往回拧一圈。”三哥急忙回应道。“不行啊,我试过了。”二哥一边拧着门锁一边说。拿着钥匙进不来屋,这简直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当时的感觉是又着急又生气,生气的是二哥没有好好和国叔学习开门的方法,“这下进不来了吧,教你的时候不好好学,总是马虎大意,现在好,进不来了。”心里很气恼地想着,其实二哥一定是好好学了,也不可能马虎大意,只是当时着急所以才会那样想。

还有一次,二哥出门忘了带钥匙。当二哥在门外对我们说“我忘带钥匙了”时,我和三哥真的不知该说二哥什么好,怨也不是,气也不是,急更没用。一道门将我们隔开,不远,就在眼前,可就是看不见。这时我们才发现,钥匙就在沙发上,可我和三哥谁也不能把它递给二哥,这时才叫无助,才叫无奈。三哥是很善于处理问题的,每当有什么事的时候,总是他出主意,想办法。在这紧急的时候,三哥想起,“这屋子后面有一扇窗户,你出去看看,找一找。”“啊,我出去找找啊。”我好像看见二哥一边在向我们招手示意我们别着急,一边往后退的样子,想快走又怕我们有事,想留下又进不来。“啊,我找到了!”我们看不到,只能听到,不知道那后窗户是什么样子,二哥能不能上得去,能不能进得来?唉,也没人把我们推到后窗户那儿看看。“等会儿啊,这挺高的,我得找个东西垫一下。”二哥传来了好消息,这让在屋子里静静坐着的我们兴奋起来。“好,有东西吗?”三哥急着问。“我找找。”这时真希望二哥身边能有一把凳子,二哥踩着它就上来了。“找到了吗?”我们不时问二哥一句,与二哥保持着联络。“我找到了,就要进来了!”

一声很闷的落地声,二哥终于又进来了!我们的心也随着这一声落了地。这时才意识到,这平时轻而易举就被打开的门也有打不开的时候,这门打不开是那么的让人感到焦急。二哥很快地走进来,我们终于又见到了二哥,他脸上带着笑,憨憨的,那表情里面有开心,有激动,有歉意,有庆幸,有浓浓的兄弟情。兄弟三人互相看着,都没说什么,也不用说什么,都笑了,有点傻,有点苦涩,眼睛里有泪光,不知此时的心情有多复杂,却笑得那样开心与释然!

3.梦的十字路口

我们兄弟三人在地下室共同度过了半年,在这半年中除了略有苦涩的记忆外,更有前方的路不知道怎么走的迷茫。刚刚来北京的时候,那时我已经无法握笔,只能靠手指点击

鼠标操作软键盘来写东西,特殊的生活阶段,让我们已无暇顾及除了吃饭以外的事情。刚到北京,哪儿有电脑啊,每天为吃饭问题如何解决还操心不完呢。没有电脑,这等于中断了我的创作。那静静的屋子里,不仅仅禁锢住了我的身体,同时也将我的思路封闭,让我无从表达,没有一个渠道。那时候,我们常因无所事事而去外面,坐在马路边上,看着汽车一辆一辆地从眼前驶过,这时有数一数汽车有多少辆的冲动。眼睛盯着汽车,脑袋跟着转动,汽车开的速度有多快,脑袋跟着转动的速度就有多快。看了一会儿,看够了,叫二哥推我们回屋,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根本就什么都不想。视线在天花板上跳跃着,不自觉地数起了天花板的数量,“一块、两块、三块……”数完了横向的,再数纵向的,然后相乘得出结果。数着数着,困了,睡着了,醒来后,看看眼前的东西依然没有变,一下又想起了睡着之前自己数天花板的“愚蠢”行为,就会在心里嘲笑自己:我这是干吗呢,我怎么有一种被耍的感觉啊!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当初从家里出来时想得是多么简单啊,甚至于没想过这个问题,以为到了北京可以理所应当的就有电脑。哪承想,根本就没有,去哪儿弄电脑啊,哪有那么容易啊!从家里带来的电脑硬盘成了对此时窘境最大的讽刺——往哪儿安呢?二哥把它用衣服包好,又放回了原处。没有电脑,不能写东西,我又能做点什么呢?做饭?扫地?洗衣服?我好像都不能做,那我能做什么,我真的已经想不出来了。顿时,我觉得我存在的价值怎么就那么微乎其微,小得让自己脸红!活在这世上,竟找不到我能做的事!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我感到迷茫,不知前方的路在哪儿。

每天吃饭、睡觉、上厕所、睡觉、吃饭、上厕所,生活已经简单到了只有这几件事情的程度,时间仿佛已经静止了,停在了现在,不往前走,而我们又在后面使劲地往前赶它,但没有事情做,又拿什么赶它呢?中午,从门诊做完康复活动回来,我们这一天就等于没有什么事情了,有整整一个下午的空闲时间。二哥把三哥从轮椅上抱下来,放到床上,再把我从轮椅上抱下来,放到床上,不紧不慢,有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呢,反正没什么事。把我和云鹏都放下后,二哥没什么事情可做,也躺了一会儿,要是在以前,他是不可能有休息时间的。我们都躺在各自的床上,四周很静,时钟的“滴答”声非常清晰、清脆,甚至有些过分的张扬,仿佛在故意响给我们听。为了让这屋子出一点别的声音,我们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起了话,说着说着困了就都睡着了。醒来后,云鹏也不会像在家里一样急着起来,他会很安稳地再躺好一会儿,因为没有电脑,没有网络,他起来也没什么事可做,而我的情况基本和他一样——只需要有一台电脑可以用来写作!

我是多么怀念我能握笔的日子啊,不管是心中的感慨,还是一天发生的小事,我都可以用手中的笔随时随地地记录下来,那样的日子真的是快乐的。就算是后来我不能握笔了,用电脑也很好啊,虽然用鼠标点击软键盘很不适应,但那毕竟可以表达我的内心世界啊,毕竟是有一个途径啊。可是现在呢,什么途径都没有,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我通往理想的路就只能走到这里了吗?这就是梦想的终点了吗?上苍真的就要绝我的路了吗? 生活到处充满了灰暗,看什么都是死气沉沉的,让人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一点希望也没有,觉得自己没有用了,被闲置在了这个世界上!

在这个时候,又是大诺哥,为我指点了方向。大诺哥不仅是我的指导老师,指导我写出了两本书,更是我的人生导师,总是在我人生的关键时刻出现。

那一天,是我们来到北京后,大诺哥第一次来看我们的日子。对于刚刚来到北京,没有方向感的我们,大诺哥给予的是耐心的倾听,细心的分析,诚心的指导,“现在没有电脑,我没法写东西,这是最大的问题。”我面带愁容地对他说。大诺哥听了我的话,沉默不语,眨着眼睛用右手去抚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他站了起来,轻叹了一声,但仍没有说话,在房间来回地走着。这时的屋子是静悄悄的,我们都在等待着大诺哥给我们指一个方向,指一条出路。“你用复读机把你以前值得记录的事情先大概录下来,等以后有了电脑再修改。”大诺哥站在那儿,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对我说。“还要说话啊,我可说不好。”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我虽然没说出来,但已在表情上反映了出来。大诺哥也看出了我的顾虑,他继续说:“而且锻炼口才对你来说很重要,你以后可以去演讲,如果你讲得好,邀请方还会给你一些费用,这样,说不定你还可以以演讲为生呢!”说到这里的时候,大诺哥有一些兴奋,声音是跳跃的,眼睛是闪亮的,那是他看到了我的希望,在为我高兴,那是他知道艰难险阻没有挡住我前进的脚步后的喜悦。

他说让我用复读机录音的时候,他右手食指伸出向前一点,就像是点亮了一盏灯,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照亮了我的心灵,我的心为之振奋,这既可以解决没有电脑无法进行写作的难题,又可以锻炼我的口才和反应能力,真是一个一举多得的好方法。我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我在一个舞台的中央,台下是成千上万的观众,舞台上没有什么灯光,只有一束光照着我。我戴着一个头戴式耳麦,表情凝重,语气深沉地做着演讲。台下虽然是成千上万的人,但却是静悄悄的,他们都在仔细聆听着我的每一句话。这画面让我变得有些兴奋起来,“噢,好,正好我有一台复读机。”我像被传染了一样,也眼睛冒亮光地对大诺哥说。这是我继用鼠标打字替代手写后的又一个突破,这是又一个全新的记录心声的方式。

4.不吐不快

记得第一次用复读机录音是在大诺哥和我说完这个方法之后。我仿佛找到了新生,带着兴奋的心情想要去尝试这种方式,我坐在轮椅上,二哥把复读机和磁带放在我的腿上。那复读机是白色和紫色相间的,那磁带是一本歌曲带子,没有空白磁带,就只好用这个了。二哥帮我戴上耳麦,按下录音键,顿时,屋子里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谁也不敢出声,我又不敢随便出声,刚想好的话开始在脑子里打转转,觉得用词不合适,不说吧,可那磁带又在不停地转,不赶紧说都转过去了,这让我有一种在浪费着什么的感觉。没想好的话卡在了嗓子眼,说不出来,但又不能总不出声啊!“不行,停停停!”我终于笑出来了,让二哥赶紧按停止键。这也可以算是笑场吧。

第一次没录好,我让二哥把磁带倒回来,重新录。录音键,又一次按下,那句话又在嗓子眼徘徊,进出两难,“一个人生的英雄就是这样胆小懦弱吗?连句话都不敢说,能算是一个成功的人吗?我要成为人生的英雄,我要拥有一个成功的人生!”我在心里反复想着这些话,激励着自己!瞬间,一股热流从心里往外辐射开去,像地震波一样,让我浑身发热。脸,不知不觉地热了,应该也是红的吧,就好像是有很多人在看我一样,这时的我仿佛已经跳出了自己的身体,以另外一个人的角度在看着自己,觉得自己好渺小。“我一定要争口气,不能让别人看不起!更不能让自己看不起!”“今天……”从嗓子眼里终于放出了两个字,心也随着猛地跳了一下,“是2005年的第一天,从今天开始,我将开始我的新生活,以一种全新的方式继续我的创作……”那最前面的两个字就像是卡在小溪口的石头,被搬开之后,活跃的溪水喷涌而出,欢快地流淌着。这时我才发现,我已经说了二十多分钟,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而心情就像花一样怒放着!

为了录音的质量能好一些,我就尽量在静的时候录。我们一共才三个人,再少,云鹏也少不了,那么我就在二哥出去买菜的时候录。二哥在出门前,给我戴上耳麦,放好磁带,按下录音键后马上轻声跑出去,一声关门声后,我便开始录音。有时是事先准备好了的,有时就干脆临场发挥,有什么说什么,而效果也还不错,出乎意料。这时才明白,人的潜能是在压力下才被挖掘出来的,总在轻松的环境下,人是不会进步的。

我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复读机放在我的枕边,话筒放在我的胸前对准我的嘴,磁带在转动,那转动时的“咝咝”声就在耳边,屋子里很寂静,除了我只有三哥一个人,他不会出声,我又是戴着耳麦,我可以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往事中的一幕一幕又在眼前重现,或感动的,或痛苦的,或欢快的,或沉重的,都一一展现。我以时间为顺序一个一个地说,说得有一些乱,但只要把事情梗概记录下来就好,省得天长日久会淡忘。

因为平时不怎么说话,所以说话对于我来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逼着自己说,更是不自在,刚要说又突然打住,就蹦出了一个字,这时连自己都想笑,又在心里嫌自己太笨,说话都这么费劲。这样一来,自信心特别受打击,可还是要让我自己勉强开口,这时会觉得自己是在折磨自己。“这是何苦呢?为什么要受这个罪呢?”我在心里问自己,心里已经开始动摇。就在这时,另一股力量从心头涌起,它也在尽力争取我的决心,“不是还要写第二本书吗?不是没有电脑吗?不是不想耽误这宝贵的时间吗?为了成功,人总要吃点苦的,总要有所突破的,和那些伟大的人比起来,我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尽管自己已经浑身出汗,脸色通红,仍旧没有停下来,我在挑战极限,发掘潜能。

那段日子,我总是有意识地让自己多说话,逼着自己说,没话也要说。记得有一次,我们兄弟三人吃完饭,坐在一起,我说:“咱们现在也来一个讨论会,我先提一个话题,大家来讨论,各自表达一下看法。”二哥的反应就是一个憨憨的笑,三哥则双眼闪着疑问的光亮,看我接下来要说什么。“我先说,咱们就来讨论一下人生应该如何度过吧。”话题一经抛出,两位哥哥表情各异,二哥憨厚一笑,在这个时候这么一笑,很有可能是觉得这话题太大了或者不太合适。而三哥眨了两下眼睛好像在说“这是个问题”。我继续往下说,因为我们的目的是练习说话,而不是讨论出一个结果,这只是一个话题。两位哥哥好像是在有意配合我,都不怎么说话,就让我一个人说,我一开始也很不自在,但想起了大诺哥的话:“你就把三个人当成三千人!”我把二哥、三哥两个人当成了一大群人,面对着这“一大群人”,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勇敢点,勇敢点,他们是在聆听你的话,不管你说什么,只要你说出来,他们都会为你鼓掌的!”于是,我开始说:“人的一生就像走过一条路,要留下痕迹,留下足迹,也就是要做点什么,让后人可以记住你!至少不枉费一生。那怎样才算是不枉费人生呢?我觉得要做对别人和社会有意义的事,给他人以好的影响……”我转着眼珠,一会儿看看天花板,一会儿看看两位哥哥的表情,很生涩地说着这些,有点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的感觉。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脑子在飞速地运转着,搜索着所有合适的词汇,迅速组合、编排,形成一句话,说出来。我急得汗都下来了,又随着汗水的蒸发把热量带走,身上顿时感到凉飕飕的,而二哥、三哥都是以鼓励的眼神看着我,这让我既感到安慰,又感到有压力。我低头思索着,死死盯着一个地方不放,好像是在问它我该怎么说,可是这时谁也指不上,只能靠自己。我告诉自己:“鼓起勇气,大胆地说!”虽然很结巴,虽然想法很不成熟,虽然论据有些勉强,但终于说出来了,终于突破了自己的局限,让自己得以成长,一如蚕的蜕变。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人都不要停止进步的意识。不是说科学家就必须在实验室,文学家就必须要写稿子才是进步,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科学家写作,文学家下地劳动,这同样是进步,只是形式不同。而等到时机成熟,科学家回到实验室,文学家又可以拿起笔,那从前与自己专业不搭边的经历将成为他们的财富,让自己的人生更加多彩,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让时间匆匆流逝,看看你身边有什么,去做你能做的事!

5.做了件心跳的事

生活就是这样的,除了沉重的黑色,还会有阳光的金色,这些都放在一起才将生活拼成五颜六色。我们在地下室的时候也同样如此,我们在困苦中制造着快乐。人就是种耐不住寂寞的动物,以前我们在家,每天可以在网上和很多朋友沟通,可以得到很多信息,可这些现在一下全没了。每天我们除擦药外,就是吃那几顿饭和睡一个觉那么单调,这种生活让我们烦闷并开始怀念从前,渴望重新回到以前的那种快乐中。有渴望就想去改变,去寻找。那时我们发现在国叔的房间有一台电脑,他好像常用它上网,可我们又不好意思直接和他说我们也想上网,怕被拒绝,那多没面子啊,于是就硬撑着。

吃完晚饭,国叔回房间了,我们在外屋不自觉地仔细听着里屋的声音,我听到了电脑开机的声音,我听到了风扇转动的声音,我听到了敲击键盘的声音,这些都是那样的熟悉。曾经就在我的掌控下开启的电脑,如今它就在不远的地方,却不可触及,不属于我。我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起,想必是国叔在和朋友聊天呢。我也有朋友在网上等着我,他们也想有我的消息啊!网上又有哪些新鲜的事儿发生?想必应该有我感兴趣的,这一切都是可望而不可即。“云财,我去上班了。”国叔衣着整齐,拿着包去上班了,临走时将门顺手紧紧地拉严,门与门框间由于过紧又受到有力的牵拉而发出了“吱吱”的声音,这个声音仿佛在告诫别人“这屋不可以进来”!这更让那间屋子充满了神秘,让我对那里充满了向往。“唉!”三哥坐在轮椅上,低着头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我能清楚地知道三哥这叹息中所包含的一切,他想做些事情,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不想被这寂寞包围,可他又无能为力,他一定是又想念家乡了,想念在家乡的自由自在与快乐,这时我把目光移向了那道紧紧关着的门……“今天国叔要很晚才回来吧?”我明知故问地和两个哥哥说。“是的,他说他今天有事。”三哥接着我的话茬说。我一听三哥这话,顿时兴奋起来,因为我知道他肯定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但我还需要进一步的验证。“不知道他那屋能不能上网?”我问三哥。“应该能,那天我好像听到了QQ消息声。”一听三哥说“QQ”我更兴奋了,我是多么想登录我的QQ去看看啊!看看有没有朋友留言给我,留的什么,来北京前问朋友的事,是否有了回复……查找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资讯,那将是多么开心的事啊!

这一切的想法与冲动都在催生着一个念头,那就是——去国叔那屋上网——偷着去上!这一想法一经表明,与三哥一拍即合,只是二哥有些犹豫和顾虑,怕国叔回来看到不好。“他要到晚上才回来呢,咱们上一会儿就行。”为了增强二哥的勇气,我及时跟了这一句。有了这句话后,二哥明显动心了许多,但态度仍不坚决。“咱们也不是偷东西,就是借用一下,赶在他不在的时候‘借’是怕他在的时候要用。”三哥很适时地加了一句安慰二哥的话,这让二哥的顾虑少了很多。我们三个的眼睛同时盯在了那一道紧闭的门上。三哥要先去看看,从小他就爱领导和指挥,当然,多数时候,被领导和指挥的就是我一个人。

二哥用力地把门打开,声音很大,小心翼翼地把三哥推进去。三哥进到国叔房间后,我没有听到他连上网后的喜悦,反而是不解和疑问:“这是怎么回事呢?应该能上去了啊。”我心想:“没有我还是不行吧,一定是小问题,被他们给疏忽了,我去了肯定马上就能解决。”“二哥啊,怎么了,我去看看。”我已经坐不住了,要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二哥把三哥推出来,把我推进去,因为房间太窄,不能同时放下两辆轮椅。来到这陌生而又神秘的房间里,首先闻到的是一股烟味。右手边有一个很高的书架,快到天花板了,上面放满了书,有一本叫《省委书记》的书让我的思绪停顿了几秒钟。在书架旁边是电脑桌,上面放着一台很旧很老式的电脑,应该是上个世纪的产品了,风扇的声音很大。我让二哥把我尽量靠近电脑,但仍够不到桌子,二哥给我找来了一个鞋盒子,放在我的腿上,然后把鼠标放在上面,再帮我把手放在鼠标上,这样我终于可以操作电脑啦。已经好多天没操作电脑了,这一上手,加上是在别的地方,感觉有些生疏,但也感觉很新鲜。“怎么回事啊?”我底气十足地问,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位电脑高手。“上不了网!”三哥焦虑地甚至有些恼火地说,就像和别人打架,没打赢,找来了我这个帮手一样。

我一看,原来是因为这电脑太老,配置太低,所以网络连接很慢,而且发出很大的声音,像是打印机的声音。经过好半天的“咔嚓”,终于连接上了网络!能上网了,第一件事就是登录QQ,已经好多天没登录了,不知上面会有什么变化。我点开QQ登录框,这还是好几年前的版本。输入号码后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登录上去,这时候真着急,生怕国叔回来,耳边好像总能听见开门的声音,总有国叔的脚步声。国叔一脚踏进的情况好像随时可能发生,要是那样该多尴尬啊,那时我还不得钻进地缝里啊。想到这,心里不由得更着急了,想快点上,上完了然后快点出去,别让国叔撞见我在他房间里。可我越着急,这电脑运行得越慢,我是越忙活,耳边的“脚步声”就越大。最后我停止忙活,心想那就别上网了,急得我汗都下来啦。

好一阵子的“折磨”,终于登录上QQ了,果然QQ上有很多朋友给我们留言。“你们到北京了吗?一切还顺利吗?祝你们平安、健康!”“怎么好久没你们的消息了?你们出门了吗?看到消息后请回复,很惦记你们。”“我们是你在老家的小伙伴,我们没想到你们能像今天这样厉害,去了北京,我们为你们感到骄傲,加油,祝你们越来越好!”这一句一句真诚的问候与祝福就像那战场上雷动的鼓声,为我们助威,而我们就是这战场上的战士,听到这威风的鼓声,顿时士气高昂,无往而不胜。想想在异地他乡,能收到来自家乡乃至全国各地那么多朋友的问候与祝福,能拥有那么多朋友的关注与支持,真的是倍感温暖。特别是收到家乡小伙伴的留言,让我仿佛一下子看到了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往日的记忆也重新浮现,和他们在一起游戏玩笑的画面好像就在眼前,那各富特色的声音又回绕在耳边,想象着是他们在对我们说着这番话,一股暖流油然而生,让我感到温暖,由内而外的温暖。我一定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要努力拼搏,做出成绩,回报朋友们这份真诚的心!我们也会保重好身体,带着健康与喜悦回去和他们重逢!

除了QQ外,我们还浏览了几个网页,是的,只有几个,这电脑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一个网页要打开很长时间。有一幕让我记忆深刻:在一个网页中,有一只小鸟在飞,一直在向左边飞,扇着翅膀,不紧不慢地飞。那是一个网页打开着的等待状态,那只小鸟就一直在飞,一直没有“飞”到终点,直到我关闭了网页。就这样我们很快结束了这个令我们忐忑不安的行动,这是一次难忘的经历,在那个寂静的地下室里,在那个寂静的冬天,无论今后的日子过得怎样我都会时常怀念这一次经历的,它不仅充满了一股淡淡的辛酸,更充满了一股温馨。后来,虽然国叔没和我们说明,但我们想他早已知道我们曾去过他的房间上网,只是没与我们计较罢了。我很感谢国叔的这份宽容,给我们一个美好的回忆,倘若他当初发现我们曾经去过他房间上网而对我们大加斥责,那么留在我们心里的就不仅仅是阴影了,那对向往美好生活的我们来说更是一种重挫,所以,要感谢国叔!

6.怎么还不回来呢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可二哥还是没有回来,不知为什么,也没有个电话,就这样无缘无故的。按理说,去一趟距离十几公里外的地方买样东西,坐车也不过是一个多小时吧,办事再耽误一些时间,那两个小时也足够了,可二哥是吃过中午饭后出去的,现在已经快六点了,都五六个小时了还不见回来。“找不到家了?”三哥猜测着问道。“不至于吧,找不到还不会打听吗?”我觉得三哥的猜测完全不成立。“可能有什么事给耽误了。”“那是什么事呢?”

三哥又急切地追问。三哥这一问,把我给问住了,我哪儿知道是什么事啊!“可能是那个地方没有要买的东西,又去别的地方了吧。”

我只能这样猜测,因为那一切对我来说全都是未知。

为了防止二哥回来慢,

多坚持一些时间不需要活动,我特意在二哥出门之前选择躺在床上,这样可以不像坐着那样容易硌疼,可以多给二哥一些出门的时间;而三哥依旧是坐着,幸好他可以上网,这样时间可以更轻松地过去,不至于让三哥太多感觉硌疼时带来的难受。一开始还好,我们各自都挺好,都没有硌痛的感觉,都信心百倍地等二哥回来,我睡我的觉,三哥上他的网,各得其乐。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蒙眬中,我醒了,想要翻身,刚要开口叫二哥,又一下想起二哥不在家,那就只能坚持一下了。于是,很浓的睡意变成了清醒的烦躁——因为想翻身再睡一会儿,却不能,被硌疼搅了局;三哥也不再是那么“安静”,开始话多起来:“一出门就没个时候。”“北京太大了,一出门就要几个小时。”

我安慰三哥似的说,三哥没说什么,只是继续舞动他的筷子。三哥用嘴叼一根筷子在手写板上输入文字,以这种方式上网。

时间在悄悄地流逝,我们等待二哥的心也在一点点变得急躁——实在是难受得难忍啊!我躺在那儿,几个小时,与床面接触的部位硌疼不说,就算是一动不动在那儿躺几个小时,腰也会觉得很板,血脉不通;更别说三哥在那儿坐着几个小时了——几个小时,一个姿势,谁受得了啊!二哥已经出去一下午了,也就是说,我和三哥已经一个下午没有活动了,三哥的话语中已经开始带有愤怒:“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说说他!”

我没说什么,但心里也憋足了劲儿。又过去了“很长”时间,三哥又一次说话了:“在这地下室里,咱们喊,都没人能听见。”

此时,一股委屈的泪猛然袭来,我流着泪大声唱起歌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既是歌声,更是心声!此时的我,无拘无束,毫无顾忌,不必担心有人来(正愁没人来呢,有人听到岂不正好),不必担心怕别人听见笑自己唱得不好,不怕底气不足,不怕跑调儿,只是大声地唱。其实就是喊,就是干吼,但那却是心声,是长久以来蓄积在心里而爆发出来的心声!此时的心情是无助的,茫茫北京,在这一间小小的地下室里,只有我和三哥两个人互相支撑——是的,只有内心上互相支撑,也就是说,如果他或者是我有个什么紧急情况,我们彼此都只能是看着,只能是看着!毫无办法!此时的焦急、烦躁、愤怒,已经演变成恐惧,恐惧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未知,不清楚,所以不好把握,不了解,所以恐惧。

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好熟悉,钥匙拧几圈,响几声,拧到哪儿,响到哪儿,都丝毫没有偏离,和二哥开门时完全一样。“噢,二哥回来了。”我和三哥异口同声。“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不行,这话太轻了,“你再晚回来一会儿,我们就有生命危险了!”对,这话,有力度!“我的腰要是有点什么毛病,那就是这次硌的!”又有一句足以让二哥忏悔自己晚归的话涌上了心头,已经有很多句话排在嘴边,准备二哥一进屋就一句接一句地说出去,非让二哥知道他的错误,让他知道晚归的严重后果!那些话就像上弦的箭一样,蓄势待发,准备一同“射”向二哥这个“靶子”!

门被打开了,二哥迈步进来,我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第一步很重,接着很轻,很急,很紧,我已经感受到二哥正在向我跑来,余光已经看到了他。我有意向一旁扭头不去看他,沉着脸,憋足了气,准备好的话已经顶到嗓子眼,这时二哥到我身边了,我猛地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我看到的是:在一张憨厚的、带着歉意的笑脸上,一双眼睛熠熠泛着泪光,眼角的鱼尾纹像波浪一样层叠,嘴角是抿着的,头顶上的头发被风吹得全部竖起来,额头上有汗流过的痕迹,太阳穴处的血管胀得很明显,他一定是用力跑或者是很急促地走过,要不怎么会这样呢?二哥喘着粗气,此时的我们已经不需要二哥的任何解释,因为无论是什么原因,我们都已没有了责备他的勇气。一切的气愤、怨言,都已烟消云散,就在见到二哥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委屈竟变成了怕二哥自责的担心,所以在那一瞬间刻意去淡化自己身心上的痛苦,好让二哥不要因为回来晚了而过于自责。

二哥是多去了一个地方才回来晚了,他当时没想到这个地方有那么远,而打电话他又明知是没用的。二哥回来了,我也坐起来了,三哥也活动好了,我们兄弟三人坐在一起,二哥一样一样地给我和三哥展示着他刚刚买来的东西……

7.谁说我不在乎

在地下室度过的那个冬天给我留下的印象多数是寂静与冷清,我们兄弟三人的默默搀扶、支撑抵御了冬的寒冷,每日早起出去擦药成了我们生活的全部。生活是静悄悄的,我的身体也在发生着静悄悄的变化,那是我来北京后第一次感冒,这让我更加的感受到了寒冷,心情也变得低沉,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凭着往日的生病经验,我知道自己又发烧了,对于我这种患者来说,发烧不可小视,它完全有可能造成肌肉方面病情的加重!所以无论是我还是家人都对发烧小心防备,慎重对待,从不敢大意。消炎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输液,而这对于我,已成了家常便饭,只是在北京还是第一次,为了节省在医院的药费和床费,也是为了方便照顾云鹏,二哥找人给我在家里输液。

在刚到北京的初期,只有我和二哥、三哥三个人。二哥一出去就剩我俩,或者二哥、三哥两个人一起出去,那就剩我一个人了。为了能让我接电话,我们想了很多办法,问题的关键是怎么能把压在叉簧上的重物拿走,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接听电话,而耳麦早已在二哥出去之前给我戴好了,听和说已没了问题,关键是怎么接起。最后由三哥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找一个大螺丝母,上面戴上一个铁丝圈,然后把这铁丝圈套在我还有一些力气的大拇指上,再把大螺丝母压在电话机的叉簧上。一有电话,我就挑起大拇指,转动手腕,把压在叉簧上的大螺丝母抻起,以接听电话。多次试验证明,这个办法很好,这下不用担心他俩出去后,我接不了电话了,解决了这一大难题!

命运就是这样,有时你会觉得它是在和你作对,总想戏耍你。刚刚让大拇指派上了点用处,让我感受到了一点身体健康带来的自由与快乐,命运却就要与我翻脸,和我争抢这仅存的健康。在输液几天后,我全身变得浮肿、麻木,对身体表面刺激反应不灵敏,很迟钝。只能是一个人僵僵地躺在那儿,眼珠转来转去的,这让我每天测试手指是否有力气的习惯也无法进行,因为在输液几天后是可能出现手指短时间内无力的,这是有过先例的,但我又不敢保证这只是暂时的,谁知道命运会在什么时候和我来真格的啊!时间在我的默默祈盼中一天天流过,而我的右手大拇指仍是那样僵硬,活动吃力。这时我好怀念用大拇指挑动电话叉簧的时候,心想,我们身体的每一部分能力都不是无缘无故存在的,都是有原因的,都需要健康的支持。不要以为眨眼是一件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以为这是天经地义存在的,我想说眨眼同样需要肌肉的支持,这同样是可能丧失的功能,就像我的大拇指一样,那么一个小小的能力也不是可以伴随我到永远!

时间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可我的右手大拇指仍然没什么动静,还是那样静悄悄的。身体的浮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由于浮肿造成大拇指不能活动”,这个解释好像越来越站不住脚,我心中唯一的信念也在动摇,这时我就用力地让大拇指活动,用力用得全身都出汗。可是不管我怎么用力,它就是一动不动地待在那儿,跟不是我的一样!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已经可以确定,这是病情进一步发展造成的,也就是说,病情在这次感冒发烧中加重了!大拇指、中指、口、舌,我还有几样可以失去呢?我还有多少自由属于自己呢?那健康在一点点消逝,那童年还依稀可见,夕阳下,拄着木棍蹒跚的脚步,拖着长长的影子一步步走向记忆的深处,仿佛就在昨日。可今天的自己,与那时竟是如此的天渊之别,这让我不敢相信!

大拇指的突然无力,让我感到恐惧,那是一种无声的恐惧,两眼发直,面无表情,想哭,但只有哭的动作却没有泪。在这一瞬间,感觉好孤独,一条路上只有一个人,与其他人处在不同的两个世界,无法沟通,无法融合。任由我怎样撕心裂肺地呼喊也不会有人理我,不是他们故意不理,是他们真的听不到——这是最可怕的!我张大了嘴,想哭,眼睛在四处看,好像在寻找什么,一时间,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在看着我,他们好像早有预谋,约好了一起来看我的笑话。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表演,像一个小丑。巨大的无助感更让我感到恐惧,谁也帮不了我,而自己又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我恐惧我无法掌控的身体,只能任由病魔的摆布,我不知道病魔最终会把我摧残成什么样,更恐惧生命也会一天天消逝很快就到尽头。这甚至让我惧怕一些敏感的词汇,比如死亡、殡仪馆、火化等。在别人眼里我们是坚强的,是励志人物,是不惧怕死亡的,别人可以在我们面前任意谈论这些,而我们又因为对外形象的特殊,又总是要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真正面对病魔肆意的剥夺,我们是恐惧的,是无助的,更是脆弱的,这些都让我消极得不想去追求任何东西,失去了做任何事情的勇气和兴趣,只想这样停滞下去,怀着不抱任何希望的无所谓的态度这样停滞下去!人活着怎么都是一辈子,为什么要让自己那么累呢?活得再精彩,最后同样是一死!与其累着活,不如轻松着死。从我发现自己的大拇指无力后,我每天就不再以录音的方式写作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听歌,发呆,也不说话,好像总在想什么,又没有一个具体思路,不再想未来,只是很被动地活着——只是活着!

8.如果那样该怎么办

人是灵魂重要,还是肉体重要?是灵魂掌控肉体,还是肉体引导灵魂?如果是灵魂重要,那为什么在生病的时候,人那么怕痛怕难受;可如果说肉体重要,为什么又有那么多的绝症患者靠着一个信念就可以延长自己的生命呢?灵魂和肉体到底哪一个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大拇指的突然无力,让我明白,健康并不完全属于我们,它只是上苍临时借用给我们的,随时有收回去的可能,更何况是我这种病的患者,就更需要能够接受一些身体上突如其来的“变化”。我已经慢慢接受了大拇指无力这个现实,毕竟这已不是第一次!具体是第几次,我已经记不清了,如果没有那么多的第一次,也不会有我今天的瘦弱状态,如果没有那么多次的失去,也不会有我今天对健康的倍加珍惜!

以前我的中指除了可以按动鼠标左键外,还可以按动右键,虽然不像按左键那样轻松自如,但还算是可以不靠别人。但我渐渐地发现,中指点击右键越来越吃力,中指和鼠标之间就像涂了一层万能胶一样,黏得死死的,毫无缝隙,手指丝毫离不开鼠标一点,更别说是挪动,只能向下用力。上网时如果需要复制、粘贴网址就非常麻烦。它又不像网页上的其他东西,我可以将它刷蓝然后点击复制、粘贴,它只能通过鼠标上的右键来复制、粘贴。每到这时,我只能叫二哥,可一次两次还行,如果次数多了,二哥不嫌麻烦我都嫌麻烦。

人终归要面对现实的,虽然它是那么残酷,但要活下去就必须面对!有一些东西是我们无法把握的,比如出身,比如时间的流逝,比如我现在的健康一点点丧失,都是无法把握的,既然不能把握,不能挽留,就必须面对!大拇指无力了,我还有中指,虽然它也在渐渐地不再强而有力,但它仍是我十个手指中最有力的一个。用它按动鼠标打字很轻松,我每天要用它点击鼠标近万次,第二部书稿近二十万字全是它的功劳啊!在轮椅前面放上一块洗衣板大小的木板,木板上放鼠标垫,鼠标垫上放鼠标,鼠标上放手,我可以用它操作鼠标上网,发微博,写邮件,与遇到心理问题的人沟通,帮他们走出心理阴影,为社会做更多的事,有了它,我还怕什么呢?我还怕什么不能表达,怕什么不能传递呢?通过一根中指,我可以拥有整个世界!

我得的这种病是进行性发展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许若干年后,我的中指也会变得无力,不能再操作鼠标点击软键盘来打字。到那时也许我会很难接受,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会沉沦,不会迷失,我还有嘴,可以说话,可以将我的想法说出来,录下来。这样的例子应该有很多了,口述的作品也很常见,而且这种记录方式效率更高,一千字我用中指点击大概要用上半个小时,但如果是口述,也就是几分钟的事。那么,一本近二十万字的书,几个月就可以完成,这效率真是神速啊!而且它可以锻炼我的口才,为我更多地参加演讲活动打下基础,而这可能将是我今后生活的主要部分,也就是说,上天在即将为我关上一扇窗的同时,已经为我打开了一扇门!

我躺在床上,二哥坐在我旁边的电脑前,双手放在键盘上,目视显示器,用心聆听着,时刻准备着。当我一开口说话,他便双手上下翻飞,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我的表达。我说一句停顿一下,给二哥留出录入的时间。一阵斟酌推敲地“说”过之后,我完成了一篇稿子。二哥把电脑搬到我的床边,我看着刚才说出的稿子,一点一点地修改:“把最后的‘的’字去掉,加一个感叹号。这里的句子有重复,删掉一句”,我一句一句地说着,二哥一步一步地做着。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我就写出了一篇几千字的稿子,要是我用鼠标打字,最少要打几天才行,现在效率大大提高了,几天的事提高到了几个小时,这对于我来说是再重要不过的事了,因为只有写出稿子才能让我得到真正的快乐!

如果病魔再次降临,无情来袭,一夜之间我连嘴也张不开,发不出声音,那么我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我可以用眼睛去打字,继续我的写作。我试用过视控软件,很神奇很方便,一个接收器戴在头上,电脑上有一个摄像头,这时你看电脑显示器的视线就会被捕捉,在显示器上形成一个点,随着视线的移动这个点也会跟着移动,这就相当于控制了鼠标,上网、打字都可以。这对于我来说真的是一个挑战,以前很少接触这些,我要适应眼珠的转动速度和停留时间,因为停留的时间相当于鼠标的单击或双击,掌握不好就会影响网页或文件夹的打开。虽然视控系统掌握起来难度很大,但我想,只要它能让我去表达去接触,去向我的作家梦进发,再难再累,我也会迎接挑战的。也许命运不会让步于我,总是让我偏向苦难;不幸总是咄咄逼近我,夺走了我最后一点自由——视控软件也用不了,那我还有一个大脑!来吧,一样一样地剥夺吧!我不怕!我坚信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而二哥就是我的希望,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离开我们,可有一天他真的……

9.从来没有这样过

“家里有事,你赶紧回来吧。”

老家打来的一个电话顿时打破了我们平静的生活!二哥必须要回老家一趟去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和三哥又不方便跟着他回去,没办法,只能找个人替二哥照顾我们一段时间。找谁?这又成了一个大问题,刚刚来到北京,可以说是人生地不熟,这可怎么办呢?这时我们想到了做我们那期《真情互动》节目的编导刘红振,于是我们给他打电话。“你们别着急,我想想办法”。听到电话中刘大哥亲切的声音,我焦躁的心情终于平静了许多。“你们好!”

几天后一位很精神的小伙子,穿着整洁质朴的衣服,表情专注而真诚地和我们打招呼。“我是刘红振的堂弟刘红岩,我哥让我来这里照顾你们,也是来锻炼一下。”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见到的红岩,他有一些腼腆,甚至有些小心翼翼,说话很有礼貌,一直是站着,不好意思坐下,从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就感觉他可以替二哥照顾我们!

红岩第一次把我从床上抱到轮椅上,我真的有一些担心,担心他把我给扔了,毕竟他从来没抱过我这种情况的人!他笑着对我说:“你放心吧,我就是把自己摔了也不会摔着你!”

他的这句话让我心里有底了,安心了许多。当红岩安全地把我放到轮椅上,我一颗心才落了地!经过二哥几天的言传身教,红岩已基本掌握了照顾我们的方法!这样,二哥就可以放心地回老家办事了。

红岩学着二哥的样子很小心地给三哥穿着衣服,动作很慢,很轻,就像给小孩穿衣服一样。“你可以用力一些,我们也没那么娇气。”

三哥有些着急地对红岩说,红岩笑呵呵地答应着。平时都是二哥照顾我们,现在一下子变成一个我们刚刚认识才几天的人,我们心里自然会有很大的不适应,不过好在我们与红岩之间没有任何隔阂,可以像朋友一样有话就说。他哪儿做得不好,我们说出来他也不会生气,而是会去完善。那十几天里,他不仅要照顾我和三哥的起居生活,还要协助三哥画画,不管干多少活,他从不嫌苦嫌累。

记得有一天,因为每天要吃一种叫竹盐的东西,到了晚上我总是觉得口渴,一晚上叫红岩起来给我喝了五六次水。一开始红岩还很好叫醒,后来就反应迟钝了,我知道他是太困了!一边给我翻身一边打瞌睡,眼睛睁开一下又闭上,我一句话要说好几次,他才能听懂。红岩很能吃苦,就算这样,他也不说一句苦,而总是尽量快地起来!耐心地问:“成哥,是你叫我吗?”

尽管,他的眼睛还是闭着的!

那是一个早晨,地下室外面的天气灰暗而沉闷,红岩做好饭,来给三哥穿衣服。“先穿这边这只袖,这边这只。”

红岩一边听三哥指导着一边稍显笨拙地给三哥穿着衣服,穿好后学着二哥的样子把三哥抱到轮椅上。这时我看到他的裤腿在抖动,红岩是第一次照顾像我们这样的人,也可以说他根本就没照顾过人,他能决定来照顾我们就已经说明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其实红岩让我们感到挺不同的。因为像他这样年龄的年轻人,正是心高气傲、虚荣心强的时候,而他却能主动要求来照顾两个生活极度不方便的人,又是抱着来“锻炼”那样单纯的心态,这些都让我们觉得红岩和其他男孩不一样,他很平静,不浮躁。

十几天过去了,二哥从老家办事回来了,这也标志着红岩已顺利完成他的任务,而我们即将分离!这十几天的生活,早已让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红岩就要走了,不管是我、三哥,还是红岩,都是一样的依依不舍。他那湿润的眼睛早已说明了这一切!红岩在收拾着他的包,我和三哥都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等一切都收拾好,真到该说再见的时候了,红岩走到我身边,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和三哥,眼里含着泪,“真的舍不得你们。”红岩一句话,就像从我们每个人心的堤坝上搬走一块大石头,一时泪水奔流而下。

红岩拿来手纸给我擦泪,结果是越擦越多,而红岩的眼前也早已模糊,尽管他在尽量克制。红岩抓起包,转头就跑了,一句“成哥,鹏哥我走了”被抛在了空中!我看着天花板,久久没有说话!我和三哥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能说什么,唯有那一段一段记忆在脑海间穿过!

红岩走了,我们也即将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给我们留下许多美好记忆的地方,去寻找我们的新住处,去寻找我们在北京新的落脚点。这个落脚点又在哪儿呢?

10.出路在哪儿

一百天免费治疗结束后,虽然我们心里都坚定了不回家的信念,但大家都不知道该去哪儿,哪儿才是我们的安身之所,大家每天想得最多的是我们到底能做点什么?我们留在北京的出路在哪儿?突然间,我们没有了依靠,没有了保护伞,一切都要靠自己。我们就像一只刚刚学会站立的小鹿,被扔到了野外,毫无防御能力,是那样脆弱,不堪一击。每天早晨六点也不需要准时听闹钟响了,每天早晨八点也不会有车准时在外面按喇叭了。三个月的治疗,已经让我们习惯了早起,突然不用早起了,还很不适应。一到六点,尽管闹钟不响,也睡不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面对我们这样一个家庭情况,二哥二嫂出不去,找到一个适合我们的经济来源真的很难。

那个时候,二哥曾对开个报刊亭情有独钟,总觉得一边看着我俩,一边看着报刊亭,这样挺好。而我在心里却有那么一点点抵触,我经常看到这样的报道,说某某残疾人靠开报刊亭维持生活,这时脑子里就会出现这样一幅画面: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一个绿色的报刊亭孤孤单单地竖在那里,一个满头大汗的人来回走动着,笑脸相迎招呼着每一位来买报刊的人。我在心里想:“是不是每个残疾人都要靠开报刊亭维生啊?是不是离了报刊亭就活不了啊?我就是不想开!”可哪承想,在北京开个报刊亭是那么的不易啊!且不说花钱的事,那各种手续和要求就没有几个人可以达到,这就足以把任何一个外来者难倒!

一个投奔我们而来的病友也开始为自己今后在北京的生活做起了打算。他有手艺,会修鞋,想找个地方开修鞋铺,虽然这活不是那么体面,但好歹可以挣口饭吃,也算是个营生。当初我们还看不上这个行当,觉得那低人一等,我们是绝对不会做这个的,总觉得北京那么大,适合我们的事会很多,我只是还没全力去找,等我真的下工夫去找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好的事做。这也许是所有初到北京的外来者共有的想法吧,实际上,这一切真的没那么简单。北京虽然大,但竞争压力大,人也很多,而且限制多,是一个大熔炉,如果你是一块好钢,那么你会更加优秀,如果你经受不住锻炼,就将会被淘汰。我们没有任何优势,要亲戚没亲戚,要技术没技术,要体力没体力,甚至手足不能动弹,我们有什么呢?想来想去也就剩下“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闹劲儿了,也可以说是不计后果的硬撑。当时我就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要饭也不回家去!”我总觉着,既然出来了,就要混出个样儿来再回去!可我们到底能做点什么啊?

病友搬出去了,一个人,背着一个简单的包,左手拎着铺盖卷,右手拎着暖壶。我们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我们深知他一个人的艰难,本来就需要人照顾,现在不但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反而还要去为生计委曲求全。我们也不能给他以任何承诺,因为我们的未来也是个未知数。病友的搬出,更加提醒我们地下室的房租即将到期,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要去找一个新去处。虽说地下室不比地上的租屋好,但这毕竟是两居,够大,而且不算偏僻,我们如果再找房子也不可能再找这样的房子了,房租承担不起。那找一个什么样的房子呢?去哪儿找呢?我们不知道,也没人可以告诉我们,于是二哥想出了一个办法,跟着公交车走,当然要跟开往郊区的公交车,这样做的最大好处就是不会找不到路,来去都有指引。公交车像一条巨龙在公路上前行,二哥骑着自行车在后面跟着,还不时观察一下路两旁,看看有没有房子——平房——可以租住的平房。公交车师傅踩油门儿的时候就会把二哥远远地甩在后面,但二哥并不会苦恼,二哥可以在公交车等红灯的时候把它追上!记得那时候,二哥找房子找到了一个叫“黑石头”的地方,一听到这名字,我心里就想:“石头就石头呗,还黑石头,一听这名字,这地方就不能太好了。”因而产生了一种抵触心理,但现实就是这样的,它不会因为你的喜好而发生任何改变,地方该找还是要找,那就像是一个强大的磁场,就算我再拼命抵抗,最终还是要回到那里。

距离要搬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是还没找好新的落脚点,能够做点什么,找到一个生活来源更是没有具体的方案。这怎么行呢,这就像我们即将上战场,但手里还没有枪,而敌人又都枪炮齐发,我们如果现在毫无准备,那么到时候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刚刚拖过的白瓷砖地面还能映出人的影子,这让人感觉冰冷,不敢去碰。二哥拖完地后,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转动着眼珠,手里摆弄着一个小纸团儿,展开了又捻成团儿,捻成团儿了又展开,反反复复。实在想不出办法来,我们就会出去走走,或许会有好的想法。我们住的小区旁边是一条马路,车来车往从早到晚不停歇,沿着辅路一直向西,是一个很大的蔬菜批发市场,非常繁忙。“这里的生意一定很好,一天能挣很多钱,要是我们能开一个这样的市场就好了,到时候就可以请几个人帮我们管理,我们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数钱,是的,就是数钱,别的什么也不干。”“哎呀!”突然我向右侧偏倒,二哥急忙扶住了我,原来轮椅轧过了一个水坑,这将我从幻想中拉出来,看着眼前的景色一点点退后,想必,马路上也一定留下了两道轮椅轮子的印迹……

11.这是不能动摇的

“要不咱们回家吧,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又不知道干什么,回家好歹有地可以种,至少饿不着。”我听到二嫂和二哥在里屋商量着。不一会儿,二哥愁眉苦脸地出来了,“要不咱们回家?”二哥试探性地小声和我说,因为二哥知道我是不主张回去的。“要回去你们回去,我不回去!”我的“大嗓门”引起了二嫂的注意,她从里屋走了出来,站在二哥旁边注视着我。“已经有一个开始了,现在要是回去等于倒退,有困难可以慢慢想办法解决。”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地面上那一片荒草语气坚定地说。“那你说现在怎么解决,房租快到期了,不知道去哪儿,又不知道能干什么,钱眼看着就要花完了。”二嫂一边说一边搬了一把凳子放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看来她是想好好和我谈一谈。凳子放在地上的声音就像是一块大石头砸向地面,让我的心为之一颤,顿感压力。因为在心里我并不能回答她刚才的问题。这个家就像是一座高楼,我们每个人就是那一砖一瓦,如果有一个人动摇了,那这个家就不牢固,而大家又都会看我的态度,所以我的态度很关键!“其实你现在回家并不丢人,因为你是来北京看病的,现在病看完了,那就回家吧,这很正常啊,你不要把这件事看得有那么严重,你这不是自己在给自己找压力吗?”二嫂坐下后继续说。我一边听一边想着自己要说的话。“从明天开始,找朋友来照看我俩,白天你和我二哥可以多出去一会儿,尽快先把住处解决,然后再想经济来源的事!”我郑重其事地,像是在宣布似的说。听了我的话,二嫂皱着眉,深深地吸了一口万里的香烟,没说什么。“找谁啊?”二哥在二嫂身后接了一句。我不自觉地左右动了动头,稍加考虑,其实也不用考虑,因为可供我考虑的人实在有限。“就让前两天给咱们修轮椅的小杰来吧。”“刚认识两天,人家能来吗?”二嫂问道。“应该没问题,我叫叫试试吧。”我语气有些弱地回答道。“那钱的问题怎么解决?”二嫂像记者一样,又给我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真的把我难住了,让我半天说不出话来。“要不找谁借点吧。”“嗯,行,跟高叔说说行。”二哥和二嫂见我不说话,在一旁商量着。“借的钱是早晚要还的,不是长久之计。”我一口回绝了他们的提议。“人总归要活着吧,要吃要喝吧,这钱从哪儿来?”我刚才的话显然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站在每日负责给我们洗衣、做饭的二嫂的角度说。

气氛有些僵持,瞬间的安静让大家都仿佛听到了心跳。“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很少说话,而每到关键时刻又总少不了他的云鹏,横空出世,一句话打破了这凝固的空气。这也许是此时最好的收场语了吧。

自此,我们全家人的想法达成了一致,这为接下来的行动打下了基础。从这一天起,二哥和二嫂白天全天都出去找房子。二哥每次回来都是满头大汗,进屋头一件事就是喝水,大口大口地喝,想必他是又累又渴,但他从来没有过一句抱怨,总是默默地去做他该做的。那些日子,二哥每次出门回来手里都会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横七竖八地放着什么东西。“是什么啊?”我还以为是好吃的,所以高兴地问。原来这是二哥在路上捡到的矿泉水瓶,“每个能卖一毛钱呢,攒多了也能卖不少钱。”二哥满是成就感地说。而负责买菜做饭的二嫂,更是知道家里生活费用的紧张,为了买到便宜的蔬菜,她每天都要走很多路,去一个很远的市场,为一根黄瓜也会跟卖家砍上半天价。鸡蛋都是挑破皮的,蔬菜也是买那些给点钱就能买上一堆的,别人没看上,她会很有耐心地挑选,只要便宜就行。她精打细算,尽量为这个家减少开支。

自从高叔给云鹏做好画架子后,也没用过太多次,可是在那些天,他几乎每天都让二哥把它拿出来画画,这不应该是对画架子的新鲜感吧。“这一个月,我每天画一幅画。”云鹏歪着脑袋,眉头微皱,目光坚定地说。虽然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可是却让在场的我和二哥感到犹如雷霆般的震撼!他以前可没有这样过。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又加上刚刚停止供暖,所以屋子里阴冷阴冷的,彻骨的冷,由内而外的冷。云鹏就那样坐在轮椅上,双手各戴了一个大小并不合适的棉手套,在手腕没有盖严的地方,露出了发红的皮肤。那一定是冻的,可他对这些浑然不觉,而是眉头紧锁,头微微上扬,嘴里紧紧咬着毛笔杆画画呢,他早已忘记了除了眼前这幅画之外的一切东西。他心里想的只有多画些画,多卖些钱,为这个家出一份力,和家人一起共渡难关!

不挣钱的时候,不花钱就等于挣了。在这个家里我是花钱比较多的,因为我的体质不好,抵抗力弱,常有感冒发烧,在结束一百天治疗的时候正是春天,正是感冒的多发期,为了不打针不吃药,我想尽各种办法让自己不感冒,因为只要不感冒就可以不花钱!每天早上起来,坐在轮椅上后,我都会让二哥给我在腿上盖一条毯子,坐在电脑桌前开始写稿子后,也会让二哥赶紧把热水袋给我放在脚下,生怕脚底凉了会着凉,非常注意保暖。

开窗通风的时候,我听到外面麻雀叫得正欢,一阵阵风吹来都带着草的清香。我向窗外探望着,想必外面一定是鸟语花香,阳光明媚,我很想出去转转、看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晒晒太阳,让这积蓄了一冬天的污浊连带沉闷的心情一起统统在阳光下化为乌有。可是我心里深知,现在是春季,是最容易感冒的季节,也许出去了我会在不知不觉中着凉,而一着凉就会发炎,一发炎就要发烧,一发烧就必然要输液,一输液就要花钱啊!我不能因为一时的开心,就不管这个家的具体情况。为了在开窗通风的时候不着凉,我就让二哥用被子把我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个鼻子,把耳朵和脸都盖上,在被子里面放上热水袋。等通风完毕,关上窗户,二哥给我掀开被子时,我全身都是汗——那热水袋太热了!在那个特殊的时期,我能做的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来为家里省钱,好让这个家有更多的精力去坚持;而另一方面,我也和一个朋友说好了,让她帮我先从出版社进点书,有了书我的心里就有底,因为我可以卖书挣钱,那将成为全家人糊口度日的保障啊!

经过十几天的苦苦寻找,房子终于找到了,虽然不如现在的好,虽然有点偏,但那毕竟是我们自己找到的并且将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去支撑的房子!

第02章 五次搬家,被迫“在路上”

1.你怎么可以这样

当我和轮椅一起被抬到高高的货车上,眼看着我们曾经熟悉的那个“家”渐渐离我们远去的时候,心情是复杂的。每每此时,我都会在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搬家呢?这个地方我住得很好啊,而我将要去的那里是不是不如这里呢?我为什么要放弃好的而选择不好的呢?我在问自己,好像自己还不知道答案,其实,答案早已明了——那就是我们已经无法再负担这里的房租,只能选择房租更便宜的地方。

从地下室搬出后,我们搬到了一个更偏僻的地方,这是一个在门面房后面的厢房,非常简陋,地面又高低不平,轮椅进出特别不方便。这里的屋门特别窄,连轮椅都推不进去,还得二哥先把我抱起来,二嫂把轮椅收起来,搬到屋里,然后打开,二哥再把我抱进去放到轮椅上。而且屋子太小,只能放下一辆轮椅,我起来后,三哥只能在外面坐着,到晚上把人抱进来过夜,到白天又去外面坐着。虽然对这个房子很不满意,但这里的房租是我们能接受的,而且当时地下室的房子租期已快到期,我们已没有别的选择!来北京闯荡的人,都要有这样的承受能力——你不愿意的你要照办;天天看到的却不是你的;想安顿下来却要不停地奔波!这是一个充满无奈的城市,在这个城市中,你必须去掉自己的棱角适应它,就像承重的钢,不弯就会断!

这处房子是我们住的时间最短的一处,只有四天!搬到这里的第三天,房东便突然通知我们搬家,理由是他要装修房子。这显然是一个借口,因为这间房子刚刚装修过,而且在这之前,我们也有过口头协议,房东答应我们可以住一个季度!这些我们心里都明白,但是我们没有必要去和房东说明这些,因为他既然开口了,就一定是有了想法,定了主意!我们只是希望他给我们三天时间,可那天房东的态度非常强硬,将之前我们和他的协议抛到了九霄云外,要求我们必须明天搬出!言语中透出了他对我们的轻视,甚至是蔑视!他说他这不是福利院,让我们赶紧搬走!我当时在屋里听着二哥与房东的对话,心中怒火在燃烧,我大声地喊:“二哥,不要和他说了,明天搬家!”

我就是流浪街头也不会在你这儿多住一分钟,这是我当时心里唯一的想法。这时我看他这屋子哪儿都不顺眼,都别扭,恨不得一秒钟之内就离开这里!只要能离开这里,不管去哪儿都行!

第二天,二哥和二嫂出去找了一天的房子,我和三哥在这个临时住所等着。为了安全也是为了避免硌痛,我和三哥都是躺着的,外面很喧闹,屋子里很寂静,三哥突然问我:“你说,二哥他们如果找不到房子怎么办?”

三哥把我给问住了!我想了好一会儿,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就慌忙地回答了一句:“那也得找啊!”

这时我的心情是复杂的,觉得对不起哥哥、嫂子们,让他们和我一起受苦!“如果让你选择,你觉得什么样的房子最理想?”我问三哥。“当然是有暖气和卫生间的了,这样,冬天就不用烧煤了,不用担心煤气中毒了;上厕所也不用二哥抱那么远,更不用天天担心二哥摔倒了。”

窗外有一棵盛开的石榴树,这个季节正是花朵怒放,枝繁叶茂的时候,粉红色的小花三三两两地装点着绿油油的石榴树,不知今年的收成是怎样的?我一边听着三哥的美好畅想,一边面对着这棵石榴树勾画着我们的未来!

天色暗了下来,二哥和二嫂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累死我了。”

二嫂一边大喊着,一边往屋里走,再看看二哥的表情很难看,脸上已经花了,那是汗水和灰土混合后的结果。不用问,一看这表情就知道没找到。“都太贵,咱们根本租不起,我们都走到农村了,也没找到合适的。”二嫂一边大口喝水一边向我们说明着情况。还有两天期限了,房东给我们的期限是三天,今天毫无收获,希望明天二哥和二嫂运气会好一些,是的,运气会好一些,因为除了这,我也没什么可祈求的了。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的运气是不错的,虽然我没有亲自去找房子,但我的哥哥、嫂子他们多少也会沾一点我的仙气儿吧。就在“恶房东”的三天期限快到的时候,二哥和二嫂终于找到了可以让我们搬出去的地方。虽然这个地方很远,很偏,在门头沟。我曾戏称我们是“一头扎进了沟里”,不过这个地方不错,山清水秀,房子大,房租又可以接受,唯一的不足就是不能安装电话,没有宽带。但是为了尽快搬离这里,我们已经不能考虑这些,马上找到一个可以替代这里容留我们的房子才是最重要的。

2.这就是无奈

该吃晚饭了,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五口人围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口锅,锅的旁边,放着一盘咸菜,那口锅这时显得很刺眼。从老家出来时带的钱花得已剩不到五十块了,又没找到经济来源,生活每况愈下,只能吃粥度日!即使是喝粥也只能维持几日!为了节省一些钱,我们当时每天都是吃两顿饭,晚上实在太饿,就吃几毛钱一斤的黄瓜!

在二哥给大家盛粥的时候,小侄女海宁的一句话让我们这些大人都感到一阵强烈的心酸和苦涩,海宁说:“爸爸,我要干的,不要稀的。”

这时,二哥拿勺子的右手抖动了一下,不知道是有意想洒出一点汤,给海宁盛干的,还是被海宁的话触动了。只见他面部有点痛苦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孩子受了委屈,欲言又止。“要什么干的,这孩子就是这样,什么越少,她就越要什么,多的时候就不当好东西。”二哥好像很没面子,又像是在转移话题,突然声音有些高地教训起了孩子。“你快给他俩盛吧。”

二嫂一下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气氛,示意二哥给我们盛粥。二哥接到二嫂的“指示”,正要给三哥多盛一些干的粥时,三哥“强硬”地表示:“我要稀的,干的不好往下咽。”

大家都在谦让着,总想给对方多剩一些米粒,把汤留给自己!而此时我的心中有一种对孩子的歉疚感,“大人再苦再难都能坚持过去,可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该受这样的苦。”我在心中默默地说:“孩子,这苦只是暂时的,我一定会让它很快地过去!”可是,我的心里却在问:“路又在哪儿呢?”

这是2005年,我们一家五口人在门头沟三家店的那段日子。二哥想找工作都出不去,因为我和三哥都需要照顾,离不开人。

张海宁已经四岁,该上幼儿园了,是该接触小伙伴和基础知识的时候,如果长时间把她放在家里,不和生人接触,恐怕以后会在心理上造成障碍,那样是不利于她的人格完善的,对她的成长不利。但我们没有固定的住所,没有经济来源,所以只能让她在家里跟着大人,跟着她妈妈或她爸爸,买菜做饭,或者是跟着我们一起出去溜达。记得那段日子,四岁的海宁几乎天天刷碗,屋子的一角放着一小片凌乱的碗筷和黑黑的锅,海宁拎着一个红色的大塑料桶,吃力地从外面提来小半桶(再多她就拎不动了)水,把水倒进锅里,往那儿一蹲就开刷,那认真麻利劲儿让人看了又想笑又心疼——如果她不是经常做,是不会这样熟练的,“她本来是该在幼儿园里的啊!”这句话像是惊雷一般的在心里炸开,让我的心像是被击中了一样难受!可是现在家里根本没条件送她上幼儿园,饭都快吃不上了,哪儿还有精力顾这些啊,再等等吧,再往前走走也许会好,可是我不知道还要多久,还有多远!

每天只花钱不挣钱,再多的钱也会被花光的,再说,我们从家里出来时也并没带很多的钱,我是想从此要真正独立的!可哪承想在北京独立对于我们来说是这么的难,就在这最难的时候,我偏偏又因着急上火而发起烧来,真是够添乱的。我也恨自己不争气,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可是一旦生病,身体是不听我控制的。咳嗽一声接一声,能咳嗽出点东西也行啊,什么也没有,干咳,咳得直闹心,都烦了。前胸也疼后背也疼,头就更别提了,生疼,就像里面全被堵上了一样,一点也不通,真想拿个铁签子到脑子里通通。而一到太阳下山,天色渐渐变暗的时候,体温就会升起来,想拦都拦不住,就好像这身体需要太阳的温暖,太阳一落山就自然会感觉到冷了一样。第一天发烧,会逞强,不和家人说,让二哥找点消炎药吃,借口是预防发炎,总是侥幸地认为可以撑过去,想这样岂不是又省事又省钱,可结果没有一次是成功的,总是越撑烧得越厉害,到最后还是要输液!可是没钱怎么输液啊!

出门在外的人对家里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原因只有一个:不想让家里担心。每次妈妈打电话问二哥钱够不够花时,二哥都会不假思索地说:“够!”可是当这一次妈妈在电话中问时,二哥的回答却有那么一点点的迟疑,也许二哥这时正好想起了躺在床上承受病痛的我。就是这么一点点的停顿,被细心的妈妈察觉了。“小二,你和妈说实话,你们是不是缺钱……”二哥左手拿着电话,右手中指抹了一下在鼻尖上打滚的汗珠,“妈,我们不缺钱……”二哥一定是怕妈妈太担心,所以才说了这善意的谎言。当二哥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闭着眼睛,浑身冒虚汗,替他难堪:父母已经上了年纪,妈妈身体又不好,爸爸是在用种一点地和捡废品的钱来维持那个家啊,他们本来就已经很难了,怎么好再让他们为我们担心呢?“小二,妈给你们打点钱过去。”

很快妈妈就给我们打来了三千元钱,虽然我们又有了生活费,有了输液的钱,但就是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不舒服!我们要自己找经济来源啊,这样依靠父母,不是我们的初衷啊,我们是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的,可我们现在不但没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反而让他们接济,给他们增添负担。我们也都是奔三十的人了,可还要靠父母过日子,而父母又是那么的不容易,他们省吃俭用才攒下那么一点钱,却一次就给我们这么多!我们不孝啊!而父母那毫无怨言的宽容更是让我们觉得愧对他们,我想我们能做的只有加倍地努力,做出成绩,给父母脸上增光,给他们创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才能安抚我们愧疚的心,才可以原谅此时这不孝的做法——让他们接济!

3.忍气吞声

三家店的这个房东是一个老头,原本以为这个房东会比前一个好说话一些,毕竟年龄大了。再说,我们搬来时,他还帮我们搬东西,而且并不嫌弃我们的轮椅,这让我们感觉他人挺好。但当我们搬进来没多久,他就显露出真实面目。每次海宁出去接水的时候,我们都会听见房东老头的咳嗽声。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巧合,没有在意,可每次都这样,我们就觉得不对了。有一次,二哥为了一看究竟,就在海宁去院子里接水的时候,跟了出去,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在海宁刚刚接上水的时候,老头从屋子里出来(因为他在屋子里透过窗户能看到院子),然后用眼睛瞪着海宁大声地咳嗽了两声,海宁被吓得喊了一声,扔下水盆就往回跑!到屋里已吓得哭了。二哥一向是特别心疼孩子的,看到孩子哭,早已压不住怒火,转身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二哥和老头儿的争吵声:“用水我们花钱,为什么还要限制我们啊?”“我看你们用水也太费了!不控制你们不行!”“那您可以找大人,别吓唬小孩啊。”“我没有吓唬她。”

……

这老头气性特别大,没几句就已经火冒三丈,要跳起来,站在那儿直往上蹿!二嫂怕把他气坏,弄出点什么事,所以一直在给他说好话,并示意二哥别跟他吵。为避免生出事端,二哥只好忍气吞声地回屋,我分明看见他脸色蜡黄,嘴唇发白,大口地喘息着。我很生气,但也是有气不能说,只能背着人家喊两句,毕竟要住人家的房子,可是心里却真的心疼二哥!出门在外,就是这样不容易,有苦不能说,有气要忍着!在老家,我们是房东,想让谁住我们家房子就让谁住,到这里,正好颠倒了,变成了我们要看人家的脸色过日子!这就是人在异乡为异客的艰难!

4.一张“大团结”

炙热的太阳烘烤着这个城市,街上的行人迈着懒散的步子,生怕因快了一步而招来身心的燥热。汽车的速度好像也比平时慢了许多,发白的车轮子说明空气的干燥,车体上斑驳的漆迹向世人昭示着它历经的沧桑!

那段日子,我们经常出去晃荡,不买东西,纯粹地逛。在家也上不了网,而如何生存也仿佛才被我们提到议事日程上。也就是说,我们才意识到要做点什么,该怎么赚钱,该为全家的明天好好谋划一下了。而这些,在以前好像都很淡薄,或者说,都没有真正地考虑过。在看不清前方的路时,人是会茫然而不知所措的。从家里出来时所带的钱,已花得差不多,刚刚卖几本书的钱也所剩无几,二嫂已经开始打起她多年积攒的老版人民币的主意。

二嫂有一个本子,那里面夹着她的收藏品——旧版人民币!吃过饭,她像是捧着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蹑手蹑脚地捧出她那个泛黄的旧日记本,在那里偷偷翻着看着。二哥想去看看有多少,她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本子合上,不让看。看了半天,她会像是捡到了一万块钱一样兴奋地拿出一张“大团结。”“我又找到了一张大票!”

这时全家人都会跟着兴奋不已,因为有了它,我们就可以再活几天,而更多的是,它可以给我们带来“可能还有”的无穷想象乐趣,这一点,好像比它的实际意义更有价值!“今晚可以做芹菜炒粉条了!”

三哥美美地说道。“想得美,粉条多贵啊,买个圆白菜一炒得了,一个圆白菜能吃好几顿。”

二嫂一边把“大团结”往衣兜里揣一边对三哥说。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二嫂找出一个一元的硬币,我们都会跟着兴奋好长一段时间,看着二嫂把这一元的硬币放在手里,感觉它很重,就像是一枚金币。在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一元钱等于十个一毛,一百个一分,而这些,在以前都是没怎么想过的,也在这时才意识到钱的珍贵和来之不易!这一块钱就意味着四个馒头,只不过二哥要骑自行车跑很远才能买到这一块钱四个的馒头,附近的都是一块钱三个。

5.幸亏有了这二百块钱

二嫂每天在“百宝箱”中找旧版钱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这仿佛是一根线,一头拴着我们的全家,一头拴着我们的美好心愿——希望二嫂能不断地找出钱来!这根线突然一断,我们全家都被扔在了现实中,活生生的,毫不留情,还没等我们来得及觉得疼,残酷的现实就已经逼迫我们开始寻思下一顿饭用什么下锅了!该想的办法都已经想过了,我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说实在的,那个时候,我心里时常出现这一幕:我和三哥被摆在街边,前面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张写有毛笔字的红色大纸。在红纸的旁边放着一台单卡小收录机,里面放的磁带是关于我们的故事,而在收录机的旁边,放着一撂我的书。行人匆匆,有的驻足片刻好奇地看看是怎么回事,随即便扭头走了,也有的,停留了,靠近了,伸出了手……每当我想到这一幕的时候,又会马上谴责自己:即使饿死,也不能没有尊严!于是,我回过头来面对现实!

没有钱但也要吃饭啊,也要活着啊!“那就借吧。”我面无表情地说。“跟谁借啊?”

二哥也面无表情地问我。此时的屋子里很安静,每个人的大脑都在高速运转,都在想,谁可以借给我们钱呢?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但屋子里仍然是静悄悄的,没有人能想出一个合适的人选!二哥提了两个人选,但都被我们否定了,因为这些人都和我们来往不多,或只有一面之缘,找人家借钱不合适。最后我们想到了小成,他是高叔诊所的,曾经负责给我们擦药,人很憨厚老实,为人诚恳。在他给我们擦药的那一段时间,我们已经很熟悉,经常在一起聊天。这时,我们同时想到了他,于是,二哥马上给他打电话。电话接通后,二哥脸一下就红了,说话也有点结巴:“小成,我想跟你……借点钱。”“借多少?”

小成平和地说。他的平和让我们很意外也很感动很感激!“二百。”

二哥有些胆怯地说。“你下午过来取吧。”“好好好。”

二哥的语气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激动。

放下电话后,我们兴奋得简直要喊出来了!真的有这么简单吗?我们这么容易就借到钱了吗?可这就是真的,我们无比的感激小成!这感觉就像是在你饥饿的时候,有人给了你一个馒头,并且加了一个炒菜!

下午,二哥就把钱借回来了。二哥拿着这两百元钱,好像是说给我们所有人听一样的提高嗓门道:“这两百块钱要好好花,省着点花。”

而二哥身体力行,买鸡蛋时要买破的鸡蛋,买苹果要买烂了一块的,省吃俭用,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在小成那里借的这两百元让我们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也是在这样的艰难中,我们迎来了海宁的生日。她吵着让爸爸给她买蛋糕,二哥给她买了一个小碗口那么大的蛋糕。二嫂去市场买来了豆角和蒜苗,炒了两个菜。已经是傍晚了,外边夕阳西下,发红的阳光斜着从窗子外照进屋子里,照射在墙面上。屋子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海宁稚嫩的小手从盒子里抽出了四根不同颜色的蜡烛,二哥和二嫂一人接过一根,帮她插在了小蛋糕上,点燃。蛋糕上那四支生日蜡烛显得格外温馨,明亮,我们一家五口围坐在桌子前,那烛光映出我们五个人的脸庞。海宁那张稚气、童真的小脸上,满是快乐与兴奋,她扬起小脑袋对我们大家说:“你们要给我唱生日歌,每个人都要唱。”

这时我们没有犹豫,也没有平日里的扭扭捏捏,于是,屋子里唱起了各种风格的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眼睛里都是晶莹的泪水!这是我们来到北京后给海宁过的第一个生日,也是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给海宁过的第一个生日!我们的目光都投到了海宁那欢笑的小脸上,她天真的笑容感染着我们每一个大人,让我们心生一种力量:不管多苦多难都一定会扛过去的!蛋糕上的蜡烛在燃烧着,虽然它很细,还不时流淌着蜡油,但它依然在燃烧着自己,给黑暗中的屋子带来光明!

6.再次搬家

在三家店住了两个月,两个月过后,我们又开始为找房子而奔忙,不过这次我们除了出去找,还把消息传播到了网上,病友瑞恩更是将我们找房子的消息发布到了论坛上,这还真有了效果。有一天我们收到了一个陌生人发来的短信,说他可以帮我们找到出租的房子,这对于着急找到房子的我们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而这个短信的署名便是:高伟!在这之后没几天,高伟就去看我们了,还有他的好朋友徐姐,当天我就和二哥跟高伟去看房子了,几天之后就决定搬过去。

地面上一片凌乱,有很多垃圾杂物,床和桌子左横一个右竖一个的有着明显的被搬动过的痕迹。我和三哥坐在轮椅上寂寞难耐地等着,看着眼前这一切,着急又无能为力!这一天是我们再次搬家的日子——从三家店搬到五里坨。二哥、二嫂要先把东西搬到五里坨,最后再搬我们。等把一切都搬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和房东大爷告别后,我们走出了这个房子,这个我们住了两个月的房子。

走在大街上,虽是六月时节,但是晚上仍会有一些凉意!看着霓虹闪烁,车流不息,心里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对我们而言,这个城市真的好陌生,但是我又为什么对它苦苦追随?它是那样不愿意,总是给我冷表情,可我还是笑脸相迎,装作不在乎这些,我不知道前方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我,让我有这样的动力。决不放弃!这个城市很大,我们却无安身之处!寻找一个适合我们的住处,找到解决吃饭问题的办法,这双重的压力,重重地压在了我和全家人的心上!

从三家店到五里坨有两站地的路程,为了省下一块六毛钱的车费,我和二哥都执意要走到五里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路灯已经开启,但是胡同里没有灯,一片漆黑,而且脚下的路很难走,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平衡,尽量不让推我的二哥分散注意力,因为他要专心地推好每一段路!到了五里坨天已经很晚了,高伟站在门口等着我们,这让我们很感动!他帮我们把东西搬到院子里,然后再一点点往屋子里挪。

一进屋子,一股闷热的气味袭了上来,让我有一些窒息,到处的凌乱让人看了心烦。二哥先把我的床弄好,让我躺下,一张放在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的床,看上去,显得是那样的不协调。躺在床上,看到的是已经泛了黄的天棚,到处是窟窿,在边缘处,全是浸过雨的水迹。一个昏黄的小灯泡周围全是小型飞行物,细细一看,蚊子居多,这是因为院子潮湿加上不太卫生,所以它们也就有了安家之所,有了生儿育女的欲望。多日见不到活物的它们,看到我们来了,当然不能放过,要痛痛快快地吃顿饱餐。它们这样,我们可受不了,二哥左冲右突地为我和三哥轰着蚊子,双掌合十拍蚊子的声音一声接一声,但还是有蚊子趁二哥不注意,狠狠地咬了三哥一口!二嫂实在气不过,拿出了杀手锏——灭蚊剂!按住阀门不放,一通狂喷!这下,蚊子没灭几个,倒把人给呛得够戗,纷纷地往外跑。把高伟也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嗽好半天。大概安顿好后,已经快到半夜2点了,先睡下吧,明天再想二哥睡的床板的事,今天先用门板凑合一下。

我躺在已换了方向和位置的床上,毫无睡意,灯已经关了,看着这黑漆漆的屋子,心里想了很多。在三家店虽然很苦,但至少那时住的房子很大很干净,人都说“步步高升”,可我们是越走越往下,一步不如一步。在这里,我真是不知要住多久,什么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心中的梦想,心里有太多的未知,是啊,什么时候呢?我也不知道,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一步一步地看。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只觉身下硌得很疼,只好开口叫二哥给我翻身,虽然很不愿开口,虽然二哥很难叫醒,但是……

7.寝食难安

那是两间屋子,我和云鹏住在外屋,一张床和后加的木板连在一起,连通成了一张从东到西的长床靠在北墙下面。那房子的屋顶很高,有三米多,所以墙面也就很高,这一长溜的床在墙下,左手边是高高的墙面,这时床显得很窄,让我不禁想起了山崖上的悬棺。虽然这个比喻很不好,但这是我躺在那床上后的第一个感觉。这屋子的门在东南角,进来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和三哥的长床,毫无缓冲地带,让我们没有一点隐私的空间,无论谁来都能看到我们的样子,无法回避与躲闪,想不想见的人都得见,愿不愿意面对的事都要面对。

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写东西,他们坐在长床上喝酒、聊天,大声的说话声像在吵架,那些天南地北的神侃实在是分散我的注意力。回头看,是满桌子的凌乱,横一个竖一个的啤酒瓶子,这让我心情烦乱,没心思写东西,而那一阵胜过一阵的烟味更让我呼吸困难烦躁不安。这时我是多么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啊,安静的,没有打扰的,让我可以在里面认认真真地写东西,尽快完成我的第二部书稿,让自己不再每天带着愧疚入睡。可是,这些谈何容易啊?而有些东西似乎比这些还要重要!

这是一个典型的老北京式建筑,从大门进来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水泥抹的水池,而离水池不远的地方就是一个下水道口,鸡蛋皮、菜叶子被拦在了铁筛子上,让人看了心里很不舒服。路过水池,再往右转,就来到了院子里,院子的东、西、北都是房子,窗台的上面和下面都放着各种杂物。也有没放杂物的,显然那房子里没住人。一棵比房高的石榴树,伸出了一个像胳膊的枝杈,挡住了可以照进屋子里的那点仅存的阳光。在这样的房子里,上厕所成了问题,尤其对于我们就更不方便了。公共厕所在几百米的胡同外,二哥往外抱是抱不起的,于是二哥就在我们住的屋子窗前(因为别的地方不属于我们)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当成简易的厕所。

棚子上面是房东废弃的石棉瓦,“门帘子”是二哥捡来的凉席,四处虽已挡严,但风是挡不住的,一到冬天就特别的冷,冻得手指头尖疼。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从屋子门口到这个棚子里要经过几个台阶,二哥抱着我或云鹏上厕所时又不方便看脚下的路,每次我都会很担心,怕二哥摔跤。二哥一边小心翼翼地下台阶,我一边提醒他“慢点、慢点”。有台阶的时候还好点,后来为了轮椅进出方便,把台阶用水泥抹成了斜坡,这样走起来就更危险了。特别是冬天,下过雪后,上面会结一层冰,这样就更滑。二哥为了防滑,在上面洒了一层细沙子,可感觉并没有解决问题,走在上面还是提心吊胆的,真怕二哥抱着我们时向后一滑,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我或云鹏扔上了天!

二哥抱着我上厕所时,我会担心他滑倒,抱着云鹏上厕所时,我会更担心,因为我可以看到全过程。从他们出门开始,我就通过窗户看着他们,也可以说是盯着,然后在心里念叨着“慢点慢点”,二哥稍微加大动作幅度,我心里就是一惊,以为是要摔倒,不自觉要喊出来“小心点!”“这早晚得摔了,一次两次没事,多了呢,谁能保证!”我在心里想着,越想越害怕,不敢再往下想,紧紧地闭上眼睛摇头。

有那么一阵子,云鹏肠胃功能不好,老是上厕所,二哥隔几分钟就要抱他出去一趟,看着二哥那么快的动作,真是担心。怕二哥一脚踩滑了摔倒,可不快点吧,又怕云鹏坚持不住,这真是很折磨人的一件事。“咣当”,外面传来了一声很大的声音,我心里也咯噔一下,经验告诉我,这是有人摔倒的声音,我猛地抬头往窗外看,二哥他俩突然不见了,而且挂在棚子上的帘子也猛地晃动了一下,应该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上面。“二哥摔倒了!”脑海里蹦出了这几个字!“二哥,二哥”,我喊着。门慢慢地打开了,二哥抱着云鹏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了,不用问一看云鹏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紧皱着眉头,咧着嘴,像是在强忍着剧痛,“摔了?”我急着问,“一脚没踩实。”二哥苦着脸说。“摔坏哪儿了吗?”我还没等二哥把云鹏放下就又急着问。二哥一边把云鹏往长床上属于他的一头放,一边回答我说:“一块石头硌腰上了。”“好像是出血了,要不怎么这么疼呢?”云鹏赶紧补充了一句。这时我感觉像是自己犯了错误,很愧对云鹏,可又不能说二哥什么,毕竟他不是故意的。唉,这居住环境什么时候能改善一下呢?可现实是,更偏的地方,我们不想去,好的地方,房租我们根本承受不起!所以想改变真的很难,唉,我们的希望在哪儿啊?外面的天空是昏黄的,看不到太阳,只有那阵阵的冷风吹过……

这是一个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老房子,在这样老的房子里是不可能有暖气的,冬天的取暖问题就只能用烧炉子解决了。在来北京之前,二哥是不会烧这里的炉子的,那种蜂窝煤和烧蜂窝煤的炉子也是第一次见。尽管高伟手把手教二哥怎么烧这种炉子,但还是会担心煤气中毒,以至于在烧炉子的整整一个冬天里,我都没有睡一个安稳的觉,时常夜里惊醒,然后用力闻一闻是否有煤气味,等闻了半天,证实没有煤气味后才能再次入睡。脑子里随时准备好如果闻到煤气味,我该怎么喊,把二哥喊醒后,我该怎么提示二哥尽快打开门窗,而不是先去叫醒人。而就在同时,心中又升腾起了一个不祥的念头:等我闻到煤气味的时候,二哥已经叫不醒了,那时候,任凭我怎么呼喊,这屋子里都是黑暗的,都是寂静的,那将是怎样的恐惧啊!想到这我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赶紧让自己想点别的,这些是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发生的!

而连锁反应又让我一下开始注意听二哥那屋的声音,结果是那屋一点声音也没有,“二哥中毒了?”心中猛地蹿出这个疑问来。“不能,他们要是中毒了,这屋不可能一点煤气味也没有,炉子是在这屋的啊!”这样一想才多少安心了点,同时更加仔细去听里屋的动静,想用声音去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可仍然听不到一点声音,这时真的着急了。想叫二哥,可又觉得可能根本就没事,我这么一叫,反倒影响了好不容易睡着的二哥,于是就静静地等二哥那屋传来一点声音。心中念叨着:“二哥是好人,不会有事的!”终于,终于在半个小时之后,那屋才传来了二哥翻身的声音,突然间,感觉这种声音是世间最令人激动的声音,这是多么让我开心的声音啊!“二哥没事,二哥没事!”我在心中呼喊着,这又将是一个平安的夜晚,美好的夜晚。炉子里的火烧着,透过炉子盖上的小眼儿,将一个火红的圆点投射在纸糊的天棚上,像一个小火苗在烧,这是我每天晚上必看的东西。如果它很亮,那么就说明炉子里的火很旺,这样就是安全的;如果它不亮或者没有了,那就说明这炉火不旺或者是灭了,这可了不得,这是最容易发生煤气中毒的。这时的“小火苗”很亮,可是,我怎么就感觉不到温暖呢?看着那个亮亮的“小火苗”,我的眼前渐渐模糊了,而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今年冬天煤气中毒的人与往年相比增加了很多,请大家检查好自己家的煤炉,防止中毒。”这条新闻就像炉子里的火一样,烘烤着人心,让人躲也没处躲。这条新闻就像魔咒一样困扰着我,常常不知不觉地就已经潜入进我的心里,让我为之一惊,惶恐不安。在没多久的后来,社区大妈又给每个烧炉子的住户发了一张安全注意事项书,贴在了炉子旁边。那上面有煤气中毒的危害性和各个医院的救助电话。这张纸就像是《西游记》中,如来佛祖贴在五行山上的帖子一样压在我的心上,让我的心快要窒息了,我好想离开这里,到一个不用烧炉子的地方,冷点也没关系。我好想一下把那炉子整个扔出去,不再有这么多的烦恼,可这又是不现实的,没有炉子怎么取暖,怎么做饭啊?这两样缺了哪一样行啊?我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垂头丧气,想要反抗又被牵制,只能乖乖地受其摆布,哑口无言,把苦放在心里。

8.心终于放下来了

不能彻底改变,就只能尽量避免,每当高伟到我们屋里来的时候,我都会向他请教防止煤气中毒的方法,并让二哥用心记下。“你都快问一万遍了,烦不烦啊!”高伟歪着脑袋瞪着眼睛说。“我不是怕中毒吗?”“告诉你,该中毒就得中毒!”高伟这小子就是这样的不会说话,总是给人泼凉水,真恨不得揍他一顿!但他直言不讳的性格又深得我们的好感,所以有什么事我们都愿意和他商量。“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要把炉子下面的挡风门拉上?”我皱着眉头问高伟。“那可不一定,就外面风大的时候把它拉上,平时不需要。”这时,我心里咯噔一下,前两天我还让二哥把挡风门拉上呢,我觉得煤气可能会从那个小门里冒出来,关上就把它关住了,没想到,挡风门也有不需要关的时候啊。我若无其事地答应了一声,没敢提我曾经让二哥把它关上的事。后来,如果有遇到风大的天气,我们就会把炉子完全熄灭,宁可受冻也不冒那个险,这个险冒不起啊!

防止煤气中毒的一个重要环节是保持走烟管道也就是炉筒子的通畅。时间久了,在炉筒子内壁上会结下一层灰垢,结多了会影响煤烟顺利排出屋外。于是每隔一段时间,二哥就会找个什么东西敲打敲打炉筒子。“这个太小了。”二哥拿来了一根小木棍,我觉得太轻了,“换一个沉点的东西。”这回二哥找来了铁棍子,箍在手里晃了晃。“下边下边,炉子和炉筒子连接的地方。”我在指挥着,二哥在我用眼睛指出的地方敲打着,从与炉子的连接处开始,一直敲到探出窗外的拐弯终端。刚敲到炉筒子主体上时,炉筒子上的灰尘因为震动,全飞起来了,弄得整个屋子尘土飞扬,喘气都要憋着点,但为了不让炉筒子上挂烟垢,这也忍了。“使劲儿,使点劲儿。”二哥在我的指使下,把炉筒子敲得当当狂响,不一会儿,我们就发现炉筒子已经被敲出了坑。二哥发现后,急忙从侧面敲打,想把这个坑复原,可是已经无法复原了,于是炉筒子上,到处坑坑洼洼。

为了找防止煤气中毒的方法,我上网搜索得知了一个方法,就是晚上睡觉时,在屋子里放上一盆水。每天晚上,二哥都会把脸盆倒上水,然后放在炉子边上。我生怕盆少不起作用,让二哥把几乎所有的盆都用上。放上水盆后,感觉呼吸清凉多了,感觉这空气已经被稀释了。其实我也明白,这只是一种心理安慰,但为了防止煤气中毒,一切方法都是值得尝试的。另外,为了通风,窗户上的缝子都没有糊上,就让它那么漏着,尽管会觉得有一点冷,但那也比中毒好,这是能接受的,而中毒是不能接受的,这个家一个也不能少!

不知道是因为那一条新闻,还是上苍也体谅到了我们的担心,没多久,居委会就免费给各家各户安装风斗,这是一种通风装置,它可以起到将屋内屋外空气互换的作用,可以有效防止煤气中毒的发生。居委会派人来安装风斗的那一天,我们就像过节日一样,二哥面带笑容地跑前跑后给他们找锤子,找钉子。我和云鹏也像迎接贵宾一样放下手中的事,双双调转过来,面向他们。看着他们叮叮当当地安装风斗,我就像当年家里安装有线电视那样兴奋,仔细看着他们的每一个安装细节,一点也不想错过。我也特别交代二哥,好好问问他们该如何使用,该注意什么。风斗安装好后,我们就像吃了一个定心丸,心里有底了,觉得有了保障——安全的保障!

把他们送出大门后,二哥是跑着回来的,远远地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不对,是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二哥进屋后第一句话就是对我说:“这回你不用担心了。”他笑着,灿烂地笑着,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我也笑了,没说什么,一直看着那窗外刚刚安装好的风斗。“整一杯庆祝一下。”云鹏学着赵本山的语气逗乐地说,这让大家更加的开心了,都笑了。“好啊,这回不用担心烧炉子了,晚上可以炒两个菜了!”我兴奋地迎合着云鹏说,可他却不领情,脑袋往旁边一扭给我来了一句:“你就知道吃!”“除了吃,我也会喝,喝水的喝,哈哈。”我也给他回应了一句。二哥把我和云鹏都安排好后,一个人慢慢悠悠地收拾着刚才安装风斗时用过的锤子和凳子……

9.为了安全才这样做

二哥抱着云鹏,一小步一小步地试探着走下那个坡,样子就像是把着小孩子尿尿一样,每一步都那么谨慎,不敢快走。因为他抱着人,不可能完全看到脚下,只能慢慢试探,凭感觉。“你放心吧,不能摔了,没事。”二哥一边走一边安慰云鹏说。也是啊,二哥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想了多少办法——二哥用自行车从很远的地方找到细沙子,用水泥袋子装回来,

把水泥均匀地洒在那两米半长,半米宽的斜坡上,然后一脚一脚地把它踩实,以前光滑、冰冷的水泥面斜坡现在变成了松软、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声音的安全小道。这大大增加了安全系数,让我们都放心了许多。

安全小道刚刚弄好,很快就到了冬天。那一年北京的雪很大,一场接一场,由于昼夜温差大,雪下到地面上很快就化了,等太阳落山后,雪水又被冻成了冰,薄薄的一层附在斜坡上,这样一下就让斜坡变得非常光滑,二哥抱我们走在上面时要加一百个小心,我们更是提心吊胆。现在那一层细沙子已经不起作用了,因为它已经被冰层盖在了下面。二哥总是有办法的,他到外边简易的厨房里拿来了盐罐,一勺一勺地往斜坡上洒,就像是在往锅里洒,只是总是嫌淡,一勺一勺地洒个没完,没多一会儿就把那一罐盐洒没了,他把盐罐举到眼前,仔细地往里探望,看看里面还有没有盐,然后用右手的小勺到罐子底上用力刮两下,恨不得把罐子底都刮下来,可尽管再使劲,盐还是没了,可斜坡却刚洒了一半不到啊,那怎么办呢?

这时二哥又去了厨房,于是我们听到了瓶瓶罐罐叮叮当当的声音,这声音被二嫂听到了,她跑到厨房,“你干吗呢?”“找盐呢。”“找盐干吗?”二嫂一脸不解。“洒地上,防滑。”二哥语气坚定地说。“你可别扯了,你从哪儿学来的啊。”“我在网上看到的。”二哥一边回答,一边找着。“你可拉倒吧,我的盐还留着做饭呢!”二嫂一面说一面上前阻止,这时她发现了那个空空的盐罐,“盐呢?”二嫂看了一眼空盐罐后直直地盯着二哥说。二哥觉得像是做错了事一样,尴尬地、愧疚地、怯声怯气地说:“我洒地上了。”“你这个败家子啊!”二嫂气愤地冲二哥嚷道。“一会儿我再去给你买。”二哥一边安慰着二嫂,一边仍手没闲着地找着。“你可别找了,咱家就那半罐盐了,还让你给扔了。”“那不是扔,我那是为了防滑……”二哥细致地向二嫂解释了洒盐防滑的原理,这回二嫂不生气了,而且还在下午买回了好几袋盐……

经过二哥和二嫂的共同努力,结冰的斜坡终于达到了安全标准,二哥有些兴奋,要抱我走在上面试试,“快,我抱你去看看。”我正好也想去看看他们弄得怎么样,顺便“验收”一下。二哥抱着我,小步走在斜坡上,这时发出一种像是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我低头往下看,其他地方都一片雪白,唯有这一坡道上是没有雪的,露出黄色的沙子,像是黄金大道一样。不像平时走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让人心里没底,不知道哪一下就会摔倒,让人有一种处处暗藏危险的感觉。现在走在上面的时候,我心里想的不全是二哥脚下路的事了,而是可以想想别的了,可以抬头向西方望去,看看那夕阳西下时染红一片的天际,这说明,我已经对这个被二哥改造过的斜坡放心了。到后来,二哥的步子明显大了、轻松了,从屋子里到厕所的速度也快多了,“紧急时刻”的等待时间也短多了,二哥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为了防滑,二哥从不敢穿拖鞋抱我们,不管多忙也要换成防滑效果好的鞋,从不敢大意。我们是相信二哥的,相信二哥不会把我们摔了,只是在不自觉地提醒他,在五里坨住了三年,不知像这样上了多少次厕所,二哥没有摔到过我一次,甚至连一点点磕磕碰碰都没有!这已经说明问题了,如果不是用心对待,是不会做到这些的,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信任二哥呢?即使是摔倒了,二哥也一定会用他的身体替我们抵挡的,其实,我们时刻生活在幸福中,只是有时很多细节被我们忽略了。

第03章 自食其力去卖菜

1.我是风筝

窗子还是老式的木质推窗,上面刻着很多很繁琐的图案,这样一来本来就不怎么透明的窗子又给抵消掉了一部分阳光。窗外是一幢房子的山墙,离我们的窗子只有两米,很近,遮去了大半的天空和阳光!那是一扇很古老的门,上面的雕刻图案早已表明了它年代的久远,门是绿色的,在门的靠下处贴了一张大大的“福”字,红底黄字。北墙的整面墙下边的空间被我的床占据着,那是一张白色的床,是高叔诊所的床。在西墙靠北的位置是一道很简易的门,与其说它是门,不如说它是一块大板子。在“大板子”门往南是整面西墙,上面挂满了这样那样的东西,显得非常的乱!我的电脑桌在靠窗户的位置,那是一张二哥花五块钱买的桌子!狭窄成条的窗台上也摆满了东西,依次是墨水、香皂、笔筒等等。现在每当我回忆初到五里坨的那段日子,脑子里就会出现一幅画面:发黄并满是裂缝的墙面,在两张凌乱的床形成的拐角处放着一张桌子,上面碗筷凌乱,残羹剩饭,几个啤酒瓶子不规则地竖在上面,有的有酒,有的已经空了,高伟坐在桌子边上,一边喝酒一边唱着郑智化的歌:“我是风筝喜欢在天空飞行

无忧无虑像风儿一样的轻

我要飞过梦和自由的边境

去找一找找回我单纯的心

我是风筝有一根线在牵引

害怕约定却又放不开感情

游游荡荡也许是我的命运

孤孤单单没有人陪我同行”

我们都沉醉在了这歌声中,仿佛自己就是那只风筝,“我是风筝天南地北”……那时真的很苦,不仅生活条件很苦,心里也很苦,面对未来,我们不知道路在哪儿,不知该往哪儿走,而回家是绝对不可能的,自打家里出来那一刻起,我就已下定决心,不会怎么出来还怎么回去的,回去也要衣锦还乡地回去!可我们的路在哪儿呢?

就在2003年,《中国青年》杂志以八个版面的篇幅刊载了关于我的故事,之后,这个世界知道了我的存在,再之后,我的第一本书问世。2004年初,我获得团中央颁发的中国青年励志人物奖,与那么多曾经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名人面对面接触。可是不到半年后的我,现在的我呢?——漂泊于北京,不知前方的路在哪儿,受尽搬家之苦,遭到别人的白眼和猜疑,而在电话中又要总和妈妈说“我们挺好的”,强颜欢笑!也曾多少次地问自己这是为了什么?是啊,我这是为了什么呢?

2.这里行吗

刚搬到五里坨时,二哥几乎每过几天就要买一份《手递手》,然后在上面仔细地找哪有出租店铺的,密密麻麻的小字儿,整片整片的。二哥用手指指着一行一行的小字看着,眼睛离报纸很近,远一点真的是看不清。他皱着眉头,认真地看着每一个字,这一定是很累眼睛的,看一会儿眼睛就会疼,这时二哥就会用右手捏一捏两眼中间的睛明穴,闭一会儿眼睛,短暂地休息一下。虽然有这么多的出租信息,但是真正适合我们的却很少!要么就是离我们太远,要么就是费用承担不起!除了买《手递手》外,二哥还经常骑自行车出去转,看哪儿有张贴的小广告就过去看,把联系电话记下来,等回来再一起商量。因为我和三哥的身边不能没有人,所以二哥要找的工作还不能出去太长时间,要留时间照顾我们。当时我们最想找一个店面,用来开小卖店,类似“话吧”的那种,这样二哥就可以一边照顾我们,一边挣钱了。可在《手递手》上看到的全是位于繁华地段、房租很高的铺面广告,租金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天文数字,我们根本租不起!

那天下午,二哥急匆匆地从外边回来,一进屋就兴奋地对我们大家说:“我在报上看到有一个门脸儿要出租,地方挺好也挺大,房租还不太高。”二哥的这个消息就像兴奋剂一样让我们的心情一下为之雀跃起来!“那下午咱们去看看吧!”

三哥用极具鼓动性的语气说。“行啊!”

我表示同意。

既而,屋里像开水锅一样热闹了起来,大家开始疯狂地展望未来,一幅幅美丽的画卷展现在大家面前,这更加的诱惑大家!这一天将是一个划时代的日子,我们的生活将从今天开始得到彻底的改变,我们眼下的地方是山穷水尽,而我们将要走向的前方则是海阔天空。“到时我有钱了,我请你们吃饭,就别吃这馒头咸菜了,这能吃吗?”

二嫂眼睛发亮地对大家说。“再来瓶二锅头。”

三哥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二哥笑得已合不拢嘴了,我的心里也挺美的!在那个地方开个小卖部,二哥可以一边照顾我们一边卖东西,两不耽误,确实挺好!

吃了午饭,我们一家出发了!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当汽车驶过繁华的街市,驶入落寞的居民区 ,当一幢一幢的高楼变成稀疏的矮楼,我们便也就到达了目的地——十八里店乡!下了车,二哥推着我,走在凹凸不平,有很多小碎石的路上,路很难走,左一歪,右一斜的!正走着,前面有一个中年男子向我们走来,二哥说他是知道我们要看的房子在哪儿的人。我们跟在这个中年男子的身后,左转右转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个小超市,里面摆了三排货架,在一袋袋方便面的外包装上已经落上了一层灰土。这里的老板不在,只有老板娘,而她显然很忙,一边招呼着我们,一边忙着烙饼,饼香四溢。我们在那儿坐了有好几个小时,可我们发现,去买东西的人并不多,我们觉得这主要是因为这个地方有点偏,而且附近像这样的超市有好几个,客流被大大地分散了,这个小超市主要的收入并不在出售的商品上,而是这里的饼和馒头!通过我们的观察和研究,这个地方不适合我们,地方小,住不开,而且生意少,租金又不是很低,所以我们决定放弃这里。

回来的路上,心情复杂……我和二哥跟在二嫂推三哥轮椅的后面,地面上的灰尘在人们走过之后飞扬了起来。这世界一下变得静了,静得只有这沉重的脚步声,眼前的汽车、人群也变得更加陌生,世界这么大,我们却找不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这时,二嫂和三哥也都蔫了,脸上只有那一道解不开的皱眉头!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是等车、上车,像是默片里的场景。汽车行驶在已经年久失修的公路上,上下颠簸着,我警惕地提醒自己要注意掌握平衡,不至于让身体向一边倾斜。这次虽没什么收获,又一次无功而返,但我们仍将继续我们的寻找之路……

3.你不知道这种滋味

在五里坨刚刚安顿好,严峻的吃饭问题就早已逼迫着我们必须做出决定:是留在这里没饭吃,还是再出去找适合开商店的地方?也许你会问,在搬来之前没有想搬到这里之后的生计问题吗?说实话,真没想,没时间想,也想不起,搬家的时间紧,来不及想,就算是想了,这里不适合开小卖部,你能不搬吗?不能!所以这个问题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这里住着很好,却不适合开店!于是在这里住了仅十几天后,我们再一次搬家!搬到了一个离这里十几站地叫北辛安的地方,并且决定开始——卖菜!

那是一个临街的前后间店面,我们接手过来的时候,是开饭店的。前面是供人吃饭的,后面是做饭以及住人的。现在每当问起二哥对这个店面的最深印象时,他都会汗毛发直地说:“那天我去拿一只水瓢,发现里面有一只老鼠,活的,我一碰到水瓢,它一下就跑了。”而当时我和三哥就住在后面的屋子里。这个屋子四周没有窗子,四面墙壁围着一块绿色为底色的长布,以此来当做“壁纸”。屋子里很闷,而且还满是从外面窜进来的煤味,一进来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最重要的是,我和三哥在这屋叫二哥,他很难听见,一来是因为这屋子离前面屋子很远,中间还隔着厨房,再加上二哥是在外面卖菜,街上行人汽车的嘈杂声早已把我们那相对微弱的“喊声”淹没!但考虑到这里客流量挺大,租金又不是非常高(相对于这里该有的收入而言),我们还是选择了这里,想试一试,也只能试一试!

二哥二嫂每天凌晨三点钟就要起床,蹬着三轮车去很远的地方“上菜”。因为早晨去批发市场采购蔬菜的人很多,所以要出发早,行动快,才能够进到既便宜又新鲜的蔬菜。一去就要几个小时,经常是我一醒来,正想活动一下时,二哥却没在家,只留下小海宁在家,可她又怎能帮我活动呢!所以我只能是等待,除了等待,我又能做什么呢?二哥不在身边,没有水喝,没有东西吃,硌得身上疼得要命,也无法活动一下,尤其是想去厕所时,也不得不强忍着,那种滋味,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于是,我们盼着二哥早一点把菜进回来,早点让我的身体离开床面一下,让我不那么硌疼!其实,我自己什么苦都好说,只要忍着就行,最让我痛苦的是三哥难受,我不能帮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难受,听着他说难受,这种痛苦胜过自己的痛苦一千倍!

那天,二哥刚出去进菜,三哥就醒了,叫二哥。我说:“二哥去进菜了。”

三哥显得很无辜和委屈。“什么时候走的啊?”“刚走。”“我怎么不知道啊?”“看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哎呀,硌疼了。”

这时我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一方面自责二哥走时,为什么没让二哥叫醒三哥给他活动活动,即使耽误他睡一会儿觉,也比现在让他长时间硌疼好受啊!另一方面,又恨三哥不争气,就知道睡,不早点醒,不在二哥他们走之前醒,提前让二哥给他活动好再让他走,而在他们刚刚走后就醒了!但又同情三哥的“不知道”!屋子的闷热,刺鼻的煤烟味,加上忍受疼痛,早已使我们大汗淋漓。三哥用左右摇头的方式让身体也能跟着晃动一下,可头哪能带动整个身体呢,这样不仅无济于事,反而会让身体更加与床面充分接触,这样就会更加感到硌疼,而三哥的这一动作就像一根针一样,重重地扎在我的心上,让我无处躲闪的痛!

这个时候,我们就聊天,聊感兴趣的,聊开心的,好让时间过得快些!“你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我问三哥。“有个专门的人照顾咱们,把二哥腾出来,让他们三口去过他们的日子。”

我又补充道:“咱们和二哥他们分开过,互不掺和,各过各的,做到真正的,相对最大限度的自由。”“和二哥他们在一起,你就不自由了?”三哥问我。“不是不自由,是有些事情你不适合让二哥去做,比如咱们想给二哥买件礼物,咱们也不能让二哥替我们给他自己买吧,那太荒唐了。”

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去了近一个小时,我们的方法成功啦,我们的“畅想法”让我们度过了近一个小时的“无痛苦时光”。当听到二哥进门的脚步声时,我和三哥对视了一下,会心地笑了!

4.小小的收获

二哥和二嫂把他们起大早买来的青菜一捆儿一捆儿地摆好,小白菜、菠菜、香菜,在门外的台阶下摆上一个桌子,然后把青菜放在上面。二嫂坐在台阶上看着,有人来了,赶紧起来迎接,主动问人家要点什么菜。二哥在一边反复动着一捆儿一捆儿的青菜,不动怕会烂了,一边听着我们叫他,随时进屋来给我们活动身体!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问菜的人却不多,我们的东面邻居也是卖菜的,显然比我们有经验,有很多次,顾客是先来我们这看菜的,后来却在他们那儿买的,也有的时候是被他们叫过去的。我们对他们的这种做法并没太在意,去哪儿买菜是顾客的自由!但这却让我们丧失了很多生意。

忙了一天,把外面的菜筐全搬到屋子里,一下就把屋子摆满了,筐里或多或少还有一些青菜,我们都希望筐里的青菜剩得越少越好,那样就会很有成就感。装钱的盒子也放在地上,里面装了半盒子一毛、五毛、一元的零钱,对于它,我们当然是希望它装得越多越好,不要像是筐里装的菜。

今天,盘算下来,收入还可以,二嫂到对面的小卖部买来了几瓶啤酒,又把剩下的青菜做了点。我们终于是有了收入,虽然很少,但终于有了希望,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这也算是我们全家人来北京后的第一个收获,这是全家人努力的结果!外面的街景还很陌生,屋子里的摆设也并不熟悉,地上放了一个到了这儿才有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啤酒和二嫂刚刚做好的菜,旁边是海宁可爱的身影。二嫂和三哥两个乐观派在那儿调侃,二哥在一旁一个一个清点着菜筐,为明早做准备。这一切,在这白色的节能灯照射下,显得那么温馨!

5.午夜的呐喊

白天二哥活儿很多很忙,太累,晚上又都睡得很晚很沉,所以我们都很难叫醒他,有一天晚上我和三哥彻彻底底知道了什么叫睡觉难叫醒!

那一天,二哥很早就出去进菜了,回来后还没等吃饭就开始卖。简单地吃完早饭,二哥又开始了中午和晚上的卖菜工作。那天的生意非常好,一直忙到晚上10点多,等吃完饭,11点多了,睡觉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二哥把我和三哥都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后,就回前屋睡觉了,为了让他能听到我们的叫声,他把门开到最大。因为是夏天,后屋又没有窗户,所以非常地闷热,晕晕沉沉的,我睡着了,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只觉得身下很硌,我不自觉地叫二哥给我活动:“二哥,我翻身。”第一第二声都没任何反应,我早已经习惯了这样,因为二哥就从来没有在睡着时叫一两声就醒的。

我继续叫“二哥,二哥。”这时我已经有一点清醒了——被自己的叫声叫醒!很想能够在有睡意的时候活动一下后再好好地睡,但是硌痛和我的无奈在很矛盾地打扰着我!我越是清醒,越是能清楚地感觉那顽固的硌痛,所以,我不得不叫二哥。随着我的叫声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这让离我不远的三哥醒了。一直以来,每晚都是三哥帮我叫二哥的,因为三哥比我声音大,二哥对他的声音更敏感一些。三哥用正常的音量叫了几声“二哥”,没有反应!后又加大了音量,仍没有反应!三哥显然有点着急了,他用比较大的音量喊:“二哥,小四叫你翻身呢!” 是的,他已经开始喊了!我看三哥着急了,我就和他一起喊!我们和二哥离得太远了,我们是两个房间,而且中间还隔着一个做饭的地方。

这里以前是一个饭馆,我们住的是厨师和小工住的屋子,二哥他们住的是饭馆正厅旁边的小包厢,包厢本身就隔音,再加上有很远的距离,所以声音都被分散了,很难传到二哥他们屋子。不过最主要的还是二哥太累,睡得太沉!其实,一开始我们来看这门面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当时想到用扩音器等花样繁多的办法,但到最后也没想出一个适用于我们的办法,也许人在生存的大问题面前,会不自觉地降低对其他方面的要求!可是,等到真正要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才又一次意识到它的重要性。为时已晚!我们只能继续喊,没有任何别的办法。我和三哥用最大的音量喊了五分钟,没有任何反应!二哥连一动都没动,就像二哥不在屋一样。喊着喊着,我们甚至怀疑二哥是不是没在屋,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长时间的喊叫已经让我们很累,内心也很焦躁,加上身体的硌痛感不断加剧,已经让我们快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正在这时,那破旧的天棚上传来一阵老鼠的咬磨声,我是最怕老鼠的,它的声音随着我的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一声很大的纸被撕裂的声音,哗——因为惧怕,是因为忍无可忍,也是因为生气和委屈,一时间很多种心情汇聚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我用平生最大的声音一连喊了五十声“二哥”!这回终于起了作用!

隔壁的一个叔叔被我的喊声喊醒了,他在隔壁的一个大窟窿处用力砸墙,叫二哥:“小张,你弟弟叫你呢!快醒醒,把我们两口子都喊醒了!”这时,我心里想,等二哥来了我一定好好说说他。但当我看到二哥那睁不开的眼睛,疲倦的身影,最重要的是二哥自责的笑容时,我一肚子的火气全没了,我说他什么,又能说他什么呢?剩下的委屈也不想让他看出来,他已经够累了,已经够苦了!于是,只能轻轻地对二哥说:“二哥,我翻翻身。”虽然我们不说,但二哥早已从隔壁叔叔那里和我们的表情中得知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后来我才知道,二哥是趴在床上睡着的,而本来是没想在前屋睡的,要不怎么会有二哥“无缘无故”的没反应呢!

6.还好,损失不大

卖菜生意渐渐不景气了,而房租费每个月又要一千三百多,这是一个巨大的压力。门前没几个人来买菜,以至于二嫂坐在那儿就困,无聊地看着来往的行人,这时二哥会替换她,让她到屋里休息。而我和三哥就在屋里隔着玻璃门看着二哥卖菜!二哥一直忙着活动那些青菜,生怕会因为天热烂了,同时也是让青菜更好看一些,给顾客一个好的感觉。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我们能坚持多久,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要么多挣钱,要么搬走!这两个选择摆在了我们全家面前!二哥坚持要把卖菜生意做下去,他说:“大家都坚持一下,我以后就在你们的屋睡,早上我一个人去进菜,让你二嫂多睡一会儿,然后把饭做好就行。”而二嫂坚持要改行,不能卖菜了,理由是我们旁边也有一家卖菜的,我们竞争不过人家。我和三哥认为,如果现在转行卖别的,一是一时不知道该选什么好,二是就算找到了,也要熟悉一段时间。而卖菜呢,没有太多技术含量,又是老百姓一日三餐不可缺少的,市场需求量大,操作起来比较容易!可是二嫂执意反对,我们也无奈。

离搬到北辛安一个月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的心就像被不断打压的气球,越来越紧张,把13号这个到期的日子当成了一个极限,当成了一条分割线,线的这边是搬走,线的那边是再交下个月的房租!这两种选择,我都不愿面对:一个月一千三百多,挣的还不够交房租,更何况我们还要活着!所以压力好大!而要是搬走,倒是很容易,问题是往哪儿搬?!时间在一点点逼近,而整体的趋势正在向离开这里倒去。生意的一天天惨淡,心气儿的一点点消退,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家庭最需要的就是生存的希望,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在距离13号这天还有十天的时候,我们经过商量,决定搬回五里坨!幸运的是,在我们传出要盘店的消息后,当天就有人来问。虽然那人第一次来没有说是否要盘,但我们看他那意思有门儿。果不其然,第二天他又来了,这一次他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只是像闲聊一样的问关于这店的事情了,而是很正式地了解往外盘的具体事宜啦。我们每个人都在心中暗喜,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替我们接手的,这店真像一块热山芋啊,拿在手里,不好受啊,能有人这么快替我们“拿”,我们当然高兴!

第三天,一大早,我们的下家就来了,这天是我们搬走,他们搬进来的日子!二哥早已经找好了车,还是从三家店往五里坨搬和从五里坨往北辛安搬家时用的那辆车,车主都已经认识了,因为他在很短时间内就给我们搬了三次家。二哥和二嫂还有朋友小焦往车上搬着东西,这次东西不多,基本还是以前的那些东西,没添什么!二哥跟车把东西先送回去,然后回来接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回五里坨!当我走出那个门面房时,心中是百感交集的。有摆脱困扰后的轻松,有“我的家在哪儿”的茫然,但最多的还是轻松,毕竟这个店没有赔太多,而且很快有了下家,没有让我们为找下家发愁!我们就像做了一件很莽撞的事,但在还没有造成巨大损失的时候就已经觉悟了,挽回了局面一样;又如做了一场噩梦,刚要掉入万丈深渊便醒了,心中是无限的轻松!我们一路欢声笑语地走过来时走过的那条路,二嫂爽朗地大笑着推三哥在前面走,我出了门,下了台阶,回头看了一眼门上面的招牌,竟才发现,搬来这里的十几天我这是第一次出那个门啊!上了公交车,我们直奔五里坨而去!

7.少喝水才对

从老家来到北京之后,心中的那些美好场景都一一成了泡影,而我们要面对的是“活下去”这个必须面对,也是必须解决的问题。从卖菜失败回到五里坨后,二哥就想方设法找零活儿干,送外卖,只有这样才可以马上解决吃饭问题。二哥在田老师红烧肉处送外卖那段时间二嫂没在家,海宁也不在,好像是回老家了。二哥每天早上很早起来,给我们穿上衣服,吃点简单的饭,然后把我推到电脑前让我上网,把三哥推到我旁边,当时我们只有一台电脑,我上网时三哥在一旁看着,我休息时,三哥才能上网!把我们都安顿好后,二哥在八点多骑自行车出门,去十站地外的地方送外卖。为了能给我们活动,怕我们太硌,二哥会在出去两个小时的时候回来一趟,给我们活动完,再马上回去。每次二哥一进门,额头上都是一颗一颗的汗珠,太阳穴处的血管鼓鼓的很明显,这让我能够想象出二哥在路上的急切和用力蹬车的情形。虽然二哥一定是很累的,但二哥脸上仍然是带着笑容的!

有一次,早上吃的粥,二哥出去送餐没多久,三哥就想上厕所。一听到三哥说想上厕所,我这心里啊,真是又气又恨,可又非常无奈,我知道他是无辜的。“你每天不是没事吗?”“今天早上不是喝的粥吗?喝粥爱上厕所。”“二哥刚走,不能憋一会儿啊?”“我都憋得浑身冒汗了。”

那怎么办呢?只能给二哥打电话叫他回来。还好二哥在走之前给三哥戴上了耳麦,他还能把电话打出去!打完电话,十五分钟后,二哥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可知道二哥是从十几站地之外回来的啊!二哥没有半句怨言,连个报怨的表情也没有,反倒是有一些歉意!抱三哥上完厕所,二哥又急匆匆地回去继续送餐。二哥每天这样出去六个小时,能够挣到二十多块钱。

后来,二哥在网上找到了一份写信封的工作,结束了送餐工作,写一个信封五分钱,因此结识了《北京纪事》的代兴伟大哥。一开始二哥以为,一天怎么也能写二百个,虽然钱不多,但至少也不用出去啊,可以在家照顾我们。可没想到的是,他一天连一百个也没写出来,原因是他不可能一天到晚就是坐在那儿写,其他占用时间的事还有很多。所以,写信封便成了耗时却不挣钱的活儿,那我们的吃饭问题又怎么解决呢?面对如此艰难的生活,我们的希望又在哪里呢?

8.跟上说话的速度

二哥在大诺哥的建议下,每天都练习打字,打算以后做个录入员,这也算是可以在家不出门的一份工作吧。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天早晨,二哥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随着电脑的风扇声,是二哥敲击键盘的声音,以至于让我养成了一种生活习惯,要在二哥电脑的风扇声中入睡。每个清晨醒来,第一个听到的声音如果是电脑的风扇声,便会觉得心中有一份无法言表的踏实,像是小雨润物,悄无声息。

二哥在老家的时候没怎么接触过电脑,来到北京后,也只是背了五笔字根表,所以这次练习打字几乎是从零开始。二哥先要把字根表背下来,他把字根表抄在纸条上,平时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背。经常是二嫂叫他时,他还在背字根表,根本没听见,有时听见了二嫂问他话,而回答的却是字根表中一句“王旁青头戋(兼)五一”,弄得二嫂啼笑皆非。

为了练习打字,二哥找来几本书,打开一本竖在电脑边,用夹子在上面夹住,录入上面的字。他满脸带笑地看着书,感觉很新奇,就像是要尝试一次非常之旅。他看一眼书上的字,然后再在键盘上找,该按哪个键——是的,是按,而不是敲击,很慢,很笨拙。该吃饭了,二哥仍然是在一边练习,就像他感受不到饿一样,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晚上,二哥起来给我们翻身,在回到床上路过电脑时,也要在键盘上打几下。好像练习打字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成了一种自然反应,成了他的一种本能,看到键盘就会练习,甚至于连键盘都没看到,手指就已经开始动起来了。这让我们近乎厌烦,烦二哥敲击键盘时发出的声音,烦他打字的姿势。

二哥找来的几本书都打完了,高伟还给二哥提供打字的机会,让哥帮他打一本书,打完后还给了劳务费。这是二哥打字的第一笔收入,这给二哥增加了巨大信心!二哥拿着这第一笔靠打字挣来的钱,笑得合不拢嘴,那所有的辛苦付出都在这一刻有了回报。“今天,我们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了!”说这话时,我分明看到了二哥眼中的泪光。二哥把这第一笔打字挣来的三百元钱交给了二嫂,他看着手中这三百元,捻了捻,又看着二嫂,欲言又止,又是那温暖的一笑。打字跟上说话的速度这是二哥的目标,而挣钱养家是他的目的。今天他终于看到了希望,而从希望变成现实又要将经历怎样的艰难呢?

9.就像一片落叶

阳光透过满树的叶子投到屋子里的墙壁上,被叶子分割成了零零散散的碎块,随着树叶的晃动,阳光闪烁了起来,像是灯,忽明忽暗。它仿佛是记忆中的什么,既模糊又分明,让人见了就很感慨,至于感慨什么,心中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对象。由这投射在墙壁上的零碎阳光,转头看窗外的那棵树,你会被那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确实,秋天的阳光是亮亮的,但它却不像夏天的阳光那样晒得人心浮气躁。当它均匀地铺在身上时,会让你很温暖,很舒爽。树上的叶子还是很多的,但大多数已经不同程度的发黄,有了虫子眼儿,挂在树上,一阵秋风吹过后,发出类似掌声般的声音,而在这掌声过后又总会有几片叶子落下。这掌声是献给它们的,它们在这掌声中结束了生命的轮回,华丽谢幕,在空中翻滚、旋转、飞舞,然后落下。落到地面上继续被风吹得翻滚、奔跑,最后被风吹到了角落里,停下了,不动了,而等待它的可能是被烧掉,可能是烂掉,也可能是被人拾走,夹在书里……

我们每个人,都如同这叶子一样来到这世界上,一生中,不知会发生怎样的故事,不知会有怎样的境遇。而此时漂泊于北京的我们,更像这片叶子,对自己的前途与命运是那样的无法把握。

当120救护车急驰在公路上,一路呼啸着直奔医院的时候,车内的我,早已被病魔折磨得心力交瘁,任凭二哥的呼唤,我也只是吃力地睁一下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记得在我病得最重的时候每天都要吸氧,每天夜里都会因为心率快和发烧而睡不好,睡不着的时候我会感到浑身都不舒服,哪都疼痛。除胸之外各个关节以及腰和背更是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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