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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7 19:3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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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卜键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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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二日?:禅让时期的大清朝政

天有二日?:禅让时期的大清朝政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天有二日?禅让时期的大清朝政作者:卜键排版:Clementine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2-28ISBN:9787020122448本书由上海九久读书人文化实业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乾隆元年的弘历。其在一年前继位,第二个月即默祷上天,若能在位六十年,即行禅让乾隆八字图及解说。据说康熙帝选择胤禛继位,与看到此图相关嘉庆皇帝服像。曾想寻找一幅颙琰登基时的画像而未果,他显然不如父皇那样热衷于此太上皇帝之宝玺,以“喜字第一号”宝玉制成,在清朝玉玺中规制最大“太上皇帝之宝”宝文养心殿东暖阁,室内布置已按慈禧“垂帘听政“时作了变动毓庆宫。禅让期间,子皇帝颙琰居住于此金瓯永固杯。元旦开笔时,置放明窗前书案之上,象征国家江山永远稳固“元旦开笔”及收藏匣。左,弘历所题;右,颙琰所题。除年号以外,文字全然一致清高宗实录,禅让后继续纂修,称“乾隆六十一年……”漱芳斋小戏台立着鎏金铜狮子的乾清门,颙琰在紫禁城“御门听政”之地《平苗图册·和琳攻克强虎哨图》《镇压白莲教布防图》《御笔平定台湾二十功臣像·和珅》为皇帝祝寿的贡单和珅手札,内容关乎弘历第五代孙载锡能否参加木兰秋狝咸福宫。太上皇帝逝世时作为殡殿,嘉庆帝在此守孝时,仅铺白毡,灯草褥嘉庆帝宣示和珅罪状肃亲王遵旨查抄和珅家产数目折《御笔平定台湾二十功臣像·王杰》

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礼记·坊记》

付忧与子讵忘付,宁寿斯身敢即宁?——爱新觉罗·弘历《乐寿堂用丙申旧作韵》主要人物

爱新觉罗·弘历:清乾隆帝。嘉庆元年元旦(一七九六年二月九日)举行禅让,仍行训政,主持军国大事,又称太上皇帝、太上皇、上皇,四年正月初三日无疾而终。

爱新觉罗·颙琰:清嘉庆帝,原名永琰,为乾隆帝第十五子。禅让期间,又称嗣皇帝、子皇帝,协助父皇办理国务,敬谨谦退,而亲政后即将和珅革职赐死。

喜塔腊氏:嘉庆帝元后,又称子皇后。乾隆三十九年选为永琰嫡福晋,后为皇太子妃、皇后。二年二月初七日突然病逝。

阿桂:内阁首辅兼首席军机大臣。初隶满洲正蓝旗,以平定回部抬入正白旗,在半个多世纪内屡建大功,出将入相,深受信赖。嘉庆二年秋病逝,临终时对和珅恃宠弄权深感忧虑。

和珅:内阁大学士兼军机大臣,后为首辅。满洲正红旗人,钮钴禄氏,性机敏,有文采,善于窥测揣摩,二十余年宠信不衰。颙琰亲政后被抄家赐死,有绝命诗。

王杰:内阁大学士兼军机大臣。陕西韩城人,出身贫寒,由乾隆帝钦定为状元。嘉庆后为首辅,对惩办和珅最为坚决。

福康安:内阁大学士兼云贵总督。满洲镶黄旗人,一门贵显。先后参与金川、台湾、廓尔喀等大战恶战,迭获战功。苗疆事发,福康安受命统兵进剿,历经一年基本勘定,却因瘴疠病死军中。

孙士毅:内阁大学士兼四川总督。浙江仁和人,居官廉洁,历府道督抚,参与平定台湾、出师安南、反击廓尔喀入侵等役,屡次建功。苗疆暴动时奉谕留办四川军需,染瘴气而死。

董诰:内阁大学士兼军机大臣。浙江富阳人,乾隆二十八年进士,历多部侍郎,入军机,为官清正谦谨,嘉庆元年擢大学士。

刘墉: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山东诸城人,为名臣刘统勋之子,有清操,一生大节无亏。嘉庆二年四月入阁,未兼军机大臣。

苏凌阿:两江总督,后任内阁大学士。满洲正白旗人,和琳姻亲,得和珅之助入阁。和珅诛后被免职,命守护裕陵,半年即死去。

福长安:军机大臣,户部尚书。傅恒第四子,深得乾隆帝倚信,与和珅关系密切。颙琰亲政后惩办和珅,以始终不检举揭发被革职逮狱,在监跪视和珅自缢。

和琳:四川总督,福康安死后督办苗疆军务。为和珅之弟,但生性不贪,在科道有伉直之名,收复后藏与平定苗疆均建功绩,染瘴疠死于军中。

纪昀:礼部尚书。直隶献县人,以学问淹博、文字优美受弘历欣赏,兼任四库全书馆总纂。曾两次因亲属连累获罪,谕批“读书多而不明理”。

朱珪:两广总督,安徽巡抚等。顺天大兴人,十八岁中进士,由翰林改任地方,内调为皇十五子永琰师傅,建立深厚感情。上皇决定调其入阁,由于和珅百般阻挠,直至颙琰亲政始得入京。

刘权之:左都御史。湖南长沙人,久在翰林,后任大理寺卿、左副都御史、吏部侍郎等,为官清正,深得嘉庆帝信任。

魁伦:福州将军,闽浙总督等。满洲正黄旗人,世袭轻车都尉,在福州将军任上揭露福建贪腐案,后受命查办福宁、勒保等大员,兼四川总督,因“失机纵贼”被逮京赐死。

长麟:两广总督。出身宗室,隶正蓝旗,乾隆四十年进士,很快位至卿贰,后任多省巡抚,对和珅不枉法屈从。受命审理福建大案,以徇庇伍拉纳被革职抄家,遣发新疆。

毕沅:湖广总督。江苏镇洋人,状元,负文名。嘉庆二年七月卒于辰州军营,以进剿白莲教不力,不与谥号,并革去世职。

福宁:湖广等地总督。满洲镶蓝旗人,伊尔根觉罗氏,因进剿白莲教不力被免职,胡齐仑案发后遣发新疆。

姚棻:贵州巡抚,调任福建巡抚。安徽桐城人,中进士后从甘肃知县做起,历府道藩臬。因任福建道员时有旧欠,解职接受审讯,澄清事实后复职。

田凤仪:浙江布政使,改调福建布政使。曾任刑部主事和员外郎,正直明练,福建仓储案正是由他打开缺口,两年后升任福建巡抚。

洪亮吉:翰林院编修。江苏阳湖人,榜眼,文名甚著,在庶常馆即被选任贵州学政,入直上书房。嘉庆帝亲政求言,亮吉上疏指斥时政,以触逆上意流遣新疆。

德楞泰:护军统领,参赞军务。蒙古正黄旗人,曾随福康安远征石峰堡、台湾与廓尔喀,赐号巴图鲁,擢健锐营大臣。苗疆和三省教变用兵,均为重要将领。

额勒登保:护军统领,领侍卫内大臣。满洲正黄旗人,以战功累擢头等侍卫,署驻藏大臣。苗疆事发,奉旨率巴图鲁侍卫赴战,封威勇侯。转战三省教变,为军中主帅。

花连布:安笼镇总兵,贵州提督。蒙古镶黄旗人,积战功为参副、总兵。苗疆事起,率偏师抄袭苗军,连克寨卡,后在贵州围剿教军时战死。

勒保:陕甘等总督,特授经略大臣,节制五省军务,晋封公爵。胡齐仑军费案发,以“糜饷纵贼”革职,斩监候,后重新起用。

永保:乌鲁木齐都统。白莲教事发,受命总统湖北军务,以失误军机被革职抄家。再起为头等侍卫,署陕西巡抚,不久又被逮治。

明亮:历将军、都统多职。满洲镶黄旗人,富察氏,孝贤高皇后之侄,多罗额驸。戴罪赴苗疆,斩杀石柳邓,封二等伯。转战白莲教军,代理经略大臣,再夺职押解进京。

石柳邓:松桃厅大营寨百户。首先率众起事,号称开国元帅等,失利时仍坚持抵抗,嘉庆元年十二月战死。

石三保:永绥厅黄瓜寨寨长。起事之始被推为苗王,势败依附吴八月,称护国将军等,在哄哄寨被捕,解送京师后被杀害。

吴陇登:凤凰厅鸭保寨副百户。本为起事苗民首领,密降清军,诱捕吴八月以献。

吴八月:本名吴世宁,坪垄寨百户。起事后率众攻克乾州城,自称吴三桂之后,推举第四子廷义为吴王,后在卧盘寨被俘。

刘之协:白莲教元老。安徽太和人,略知书,参加刘松等创立的混元教,成为骨干。见刘松等遭残酷杀害,吓得东躲西藏,最终被捕杀。

齐林:襄阳总捕头,实为当地白莲教领袖。在大起事前被襄阳知府胡齐仑等捕杀,悬首城门。

王聪儿:又名“齐王氏”,齐林之妻,襄阳白莲教军首领。剪发立誓,素衣白马,与姚之富率领教众与清军作战,声言为夫报仇。嘉庆三年三月被围,跳崖身亡。

姚之富:襄阳教军首领。为齐林大徒弟,足智多谋,被称作“老师傅”,是王聪儿的得力助手,失利后在郧西同时跳崖身亡。

高均德:襄阳白号首领。率众进攻汉中,策应王聪儿一路,引起清廷极大惊慌,指为首逆。嘉庆四年十月被德楞泰部生擒,解京后凌迟处死。

王三槐:四川东乡教军首领,朝廷曾视为“首恶”。经知县刘清劝降,下山谈判时被诱捕,解往京师杀害。嘉庆帝曾亲自讯问,对他说的“官逼民反”印象深刻。

伍拉纳:闽浙总督。满洲正黄旗人,觉罗氏,任福建布政使时以平定台湾林爽文有功,升河南巡抚,接着任闽浙总督。因仓库亏空和盐政陋规革职抄家,在京斩决。

浦霖:福建巡抚。浙江嘉善人,历户部郎中、道员,两任福建巡抚。以贪贿枉法,与伍拉纳同日在京正法。

伊辙布:福建布政使。以藩库出现巨额亏空被革职抄家,解京途中病死。

钱受椿:原福建按察使,升任广西布政使。在赴任途中被拿下,押回福建受审,以贪赃和玩视人命在福州正法。

德明:山东兖沂曹德道道员。满洲下五旗包衣出身,外任潞安知府,再升潼关道,以铁税和关税骤富,在京开店买地。因滋扰驿站被革职抄家,斩监候。

胡齐仑:襄阳知府,安襄郧道道员。浙江会稽人,在襄阳教变前一举抓获齐林等教首,因冒滥军费和滥杀降众获罪,在京正法。引言子夜的养心殿

嘉庆元年正月初一日(一七九六年二月九日),八十六岁的乾隆帝弘历照例早起,于夜半子刻走进养心殿东暖阁,举行一年一度的“元旦开笔”。这是一个私密的祈愿仪式,为乃父胤禛所创,参与者仅皇帝一人(跟从的一众人等,都要止于东暖阁之外)。此前两千余年的中国历史中,未见有其他王朝的帝王这么做,隆冬时节,光是这份午夜起床就大不易。

皇帝开笔之处,在东暖阁明窗前,紫檀长案上,一应法物已摆设停当:象征疆域安宁的“金瓯永固杯”,注满屠苏酒;雕漆龙盘中盛放八趾吉祥炉和香盘,散溢着兰麝之气;专用的玉烛晶莹剔透,要由当今圣上亲手点燃;正中铺展着御用黄笺,一侧的笔架上,是那管皇帝专用的“万年枝”。1又到了大清皇帝新年开笔的庄重时刻。这是弘历第六十一次为即将到来的一年祈福,几个时辰后他就要禅让帝位,濡墨运笔,应是浮想联翩。

元旦开笔,又叫“元旦试笔”“元旦举笔”,本为流行于读书人中的一种年俗,即在进入新岁之始,写下心中对本年度的愿望,多不外科场顺遂、连捷进士之类。胤禛登基后政治局面复杂,内廷争斗激烈,外朝议论纷飞,精神上的压力可想而知。一个多月后改元雍正,新纪元的第一天,胤禛夜不能寐,于子时披衣而起,走进养心殿东暖阁,提笔书写心声,除“五谷丰登”“民安乐业”之类吉祥套语,更为主要的是对政通人和的殷切期盼。从那之后,诞生了一个程序极简的宫中仪式——元旦开笔。

六十年前的乾隆元年元日,青年弘历第一次举行开笔仪,全无皇父之沉重,英气飞扬,一口气题写了三笺。第二笺先以朱笔,居中写下“元年元旦,海宇同禧,和气致祥,丰年为瑞”;复于两侧改用墨笔,分别是“愿共天下臣民永享升平”,“所愿必遂,所求必成,吉祥如意”。是为后世沿用的基本书写模式。时光飞逝,到了二十五年元日,清朝大军勘定回疆、统一祖国大西北,弘历志得意满,在开笔时亦有所体现。至二十七年新年,就形成固定的格式、固定的措辞,除开头的年份变化,主体为四字一组,共二十八个字,一成不变地沿袭了三十三年。就这样,本来的一个浓缩版年度规划,本应有着具体军政大事的新岁祈愿,演化为单一的礼仪书写形式。国家一史馆前馆长邹爱莲曾著文分析,论为乾隆帝由进取到保守的一个例证2,所见极是。

虽说是年复一年陈陈相因,乾隆帝对元旦开笔还是极其重视的,终其一生,持之以恒。去年九月初三日,册立皇太子并宣布明年元旦举行禅让之后,乾隆帝即将颙琰领至养心殿东暖阁,“教以先朝留贻例典,及开笔御用法物”3,讲述元旦开笔的由来和意义,并演示一整套仪节,所写正是此二十八字。那是一个父子独处的温馨时刻,也是皇位传承的一道序幕,多年后嘉庆帝追忆及此,仍是点滴在心。

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清朝历史上唯一的禅让大典即将举行,弘历的感受自会与往年不同。前边说过开笔祈愿是皇帝的个人行为,而这次,述及者多以为皇太子颙琰应恭侍在侧。老皇帝将笔毫在香炉上熏一熏,先以朱笔写下“六十一年元旦良辰宜入新年万事如意”;再换墨笔,于左右各书八字:“三阳启泰万象更新”,“和气致祥丰年为瑞”。仍旧是乾隆年号,仍是那延续了三十多年的二十八个字。这之后,颙琰郑重接过那管万年枝,一笔一画,将父皇所书内容恭谨照录一遍。此事虽不列入礼典,却是宫中迎新第一仪式,然后才是到奉先殿、堂子等处行礼。此刻的弘历父子,还是皇帝与太子的关系(几个时辰后便是太上皇帝与皇帝),以同样的吉祥文字,迎接丙辰年的到来。

有关这次元旦开笔的记载很少,就连起居注、内起居注也无片字涉及。两朝天子是一起在养心殿开笔么?今天未见实证,当时怕也未必。笔者推测为父子二人在各自宫中分别举行,否则便不需要在册立皇太子后,专门教以开笔仪节了。嗣皇帝颙琰也会在子夜起床,也会郑重举行开笔仪,但应在他所居住的毓庆宫。彼处殿宇,格局比养心殿略窄,亦有东暖阁。

有意思的是,这两份当年分别秘藏的御笔黄笺,历经劫火,竟然保存完好:乾隆帝在书写时显然有些手腕颤抖,笔画时见潦草,“旦”和“良”几乎粘连重合;颙琰所题则工工整整,端庄中略显拘谨。所不同的仅仅在于年号,弘历题为“乾隆六十一年”,颙琰写的则是“嘉庆元年”。同一时期出现两个甚至更多的年号,在我国历史上多有之,而父子交班、明确禅让之后仍如是者,此为唯一一例。这当然是太上皇帝的意思,颙琰遵照父皇之旨书写。不独禅让伊始,以后的三个大年初一,都是如此。

根据已有程序,弘历与颙琰写毕,会亲手将吉语纸条折好密缄,将所用法物一一收拾起,交与所司密存。内务府恭进当年时宪书(即大清历书,因避弘历名讳改称),“浏览一通,以寓授时省岁之意”4。遵从乾隆帝的旨意,去年十月初就印制了嘉庆元年时宪书,颁行天下;而父子二人此刻所读,当是“乾隆六十一年时宪书”。这是应颙琰率诸王大臣恳切叩请,得到允准在宫内使用的。

两处元旦开笔,两本新岁历书,一个新的、政治结构特殊的历史时期就这样开始了。

此时,被史学家称为“伟大时代”的十八世纪正接近尾声,工业革命带给世界的巨变已然显现,欧美几位大国之君的命运也是可叹可嗟:

法王路易十六,已在三年前的大革命浪潮中人头落地(马嘎尔尼所携带的英王致乾隆帝信函中,特地提到此事,弘历在诗文谕旨中虽无只字提及,心中却不可能没有一点儿震动),新成立的法兰西共和国血雨腥风,另一个皇帝拿破仑正在军事和政治舞台上初露头角;

英王乔治三世,正被间歇性精神病(一说是卟啉病)所折磨,王室颇有几分式微,而议会主导的英国已显现出相比于君主独裁的体制优越性,最先得受工业化带来的实惠,综合国力急遽增长;

俄国的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大帝,开疆拓土,雌心也勃勃,刚刚与普鲁士和奥地利瓜分了波兰,目光已经开始扫视东方,却在这一年的冬月遽然辞世;

独立未久的美国仍在国基初肇、百废待兴的艰难过程中,离强盛还有很长的路。开国总统华盛顿坚辞第三次参选,要回他魂牵梦绕的弗农山庄,也为国家的民主体制开创一个先例……

此时距英国发动的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还有约四十五年,欧洲列强互相攻伐缠斗,尚无暇东顾,对于清朝仍可称较好的战略机遇期。设若大清君臣变革图强、内外兼修,努力追赶西方列强的发展步伐,中国的历史、世界的近代史或将改写。在马嘎尔尼的使华回忆录中,记载了乾隆帝对英国最新军舰模型的关注,不知这算不算一次开眼看世界?

令人遗憾的是,禅让时期的清廷,不管是上皇还是皇上,包括枢阁重臣,基本上缺少全球视野,缺少对西方世界的深刻了解,也缺少应有的紧迫感和危机感。暮气常是与牛气相伴生的。大清君臣动辄以“天朝”“天子”自居,不知或不愿正视世界格局的巨变,不知或不愿承认列强崛起与自身衰微,无视“天外有天”的事实。

禅让时期,朝廷的政治结构是复杂和微妙的。《礼记·坊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说的是封建王朝的普遍规律。此际清廷同时存在着两个皇帝:已然手握乾纲超过六十年的乾隆帝,史籍中称为太上皇帝、太上皇、上皇;以及刚刚践位的嘉庆帝,称为嗣皇帝、子皇帝、嗣子皇帝,有时也称皇帝。乾隆帝早早就在设计禅让,期望用最恰当的方式传承帝位,应说有着一份难得的清醒。而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风云变幻,居于道德的最高点,做古今完人,成万世典范,在其心中或超过区区皇位。弘历曾认真梳理过中国历史上的禅让,对皇位传承有着独特的思考和实践;其“归政”之说的奥义、“训政”之议的提出,也应一一辨析。

乾隆帝曾向往在禅让后颐养天年,早早就在大内东区建好了宁寿宫,那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庞大宫殿群,是他设想的退养读书的乐土。但越是抵近“归政”之期,他思想和语言上的变化就越大。其间有对权力的留恋,有宠臣和珅等人顺势进言,而更主要的是国家出现了严重危机。嘉庆元年的清朝,虽无大的外患,然内乱已殷:苗疆之变还未完全镇压下去,鄂川陕三省的白莲教又复揭竿而起,东南沿海的海盗也越发横肆无忌。这些都造成较大区域的灾难,都与官府的贪腐疏纵和无能相关,又绝非此一二端所致。王朝的盛衰自有一种内在规律,以小喻大,清廷亦如曹雪芹笔下的贾府,赫赫扬扬已逾百数十年,外面的架子虽然未倒,内囊却已经尽上来了。

进入乾隆晚期,大清朝野已弥漫着老年政治的气息,但即使最为严苛的史学家,也不会用“昏庸”来形容处于权位顶端的弘历。终其一生,弘历都在读书和思考,都在关注着政局,禅让的三年亦如此。他是个强大和自信的人,应能真切感知到衰音渐起,“训政说”便是在这样背景下提出的。他在谕旨和诗文中,开始较多使用“焦劳”“忧患”之类字眼;他讥讽曾引为榜样的宋高宗,说其刚六十岁即不再过问政事,是对国家的不负责任。所有这些,应是他基于社会现实的思想转变,而不仅仅是“抓住权力不放”。明清两朝,皇位的交接绝大多数以先皇驾崩为标志,新帝登基的第一件大事是为先帝治丧。乾隆帝自然也可以如此,不管是八十岁还是九十岁,不管是健壮还是衰残,一息尚存,复谁敢言?本来权力就是他的,禅让和归政的本义是要放权,只不过由全放,改为放一部分而已。

弘历特色的禅让为期三年零三天。为叙述完整,本书从乾隆六十年初写起,至嘉庆四年末结束,描写其间的朝政运作和军国大事。五年中,国家发生了严重的叛乱,经济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官场腐败,将星陨亡,士气低落。如果说大清运势在乾隆中期已盛极而趋衰,此时则是急遽跌落。对于这些,最高统治者并非懵懂不识。禅让大典当日下午,已称上皇的弘历前往宁寿宫,在乐寿堂题写了一首诗,中有这样一联:

付忧与子讵忘付,宁寿斯身敢即宁?5

明明是一个喜庆盛大的日子,老皇帝的诗竟这般色泽沉郁;明明付与儿子一个皇帝宝座,却称为“付忧”,并表示不敢完全置身事外。这才是真实的弘历,才是他的心声。

对于一个有责任感的帝王,皇位往往意味着担当,意味着更多的操劳、更多的忧患。在诗中,上皇述说二十年前就已做好禅让准备,也为归闲娱老建好了宫苑,如今心愿得偿,却不能忘记责任,不能把重担都压到子皇帝肩头,也不敢去宁寿宫颐养天年。归政,本是要“付忧与子”,安享晚年;而训政,“大事还是我办”,则应视为一种传承和担荷。历史万象是繁复斑驳的,弘历的性情做派常也如多棱镜一般,然以忧患意识和担当精神为主。翻阅史籍和档案,尤其是读其御制诗篇,能见出上皇时时忧心国事,最后三年生活得并不轻松。

作为子皇帝的颙琰也不轻松。在颙琰心中,在他主持日常政务的过程中,父皇仍是那唯一的太阳。三年禅让期间,父慈子孝,即使在笔记野史中,也找不到几条父子猜忌的例子。军政大事概由父皇决定,而发布时多以皇帝的名义,这就是训政,类乎“学习行走”,也可视作一种特殊的“授受”方式。颙琰才略平庸,然天性纯孝仁厚,一直尽可能地陪伴父皇,尽可能地与父皇分忧。上皇主要居住在圆明园,颙琰常要进宫处理政务,举行各种礼仪或祭祀活动,一旦结束便赶回向父皇请安。这里面当然有敬爱谨畏的因素,而更多是出于孝心,发乎天然。

还有一个不能回避的人物,就是深受上皇倚信,被称为权臣和“二皇帝”的和珅。在英察果毅的乾隆帝治下会有权臣吗?如果有,则乾隆晚期的和珅算是一个,其也的确有不少弄权贪贿之举。禅让的三年,和珅一步步到达仕途的顶峰,成为首辅和首枢,主管着六部中的吏部、户部和刑部,呼风唤雨,固一世之雄也;而弟弟身死,爱子夭折,发妻病逝,自己深受腿疾折磨,他也只能默默承受。和珅的宠遇和一路飞升,主要来自他精通逢迎揣摩之道,也由于他一贯的忠诚与勤奋。此际则遇上一个极大难题,既要令上皇满意,又不能冷落了皇上,和珅活得也不轻松!

天有二日吗?

在上皇意识中自然不是,在嘉庆帝思想上当然也不是,在和珅看来则必然是。而悲剧在于:和珅面对着父子皇帝,不能不以侍奉上皇为主,又要处处考虑子皇帝的感受,一仆二主,殚心竭虑,长袖善舞,八面临风。他是一个能臣,也是一个小人,自以为世事洞明,自以为已经深结新帝之欢心(子皇帝也不时表达出依赖信任),孰料上皇崩逝,紧接着就是那一声晴天霹雳……第一章老皇帝爱讲的一个故事《御笔平定台湾二十功臣像·阿桂》宁寿宫养性门

如同一些普通的老人,晚年的乾隆帝也喜欢追忆往事,常会提到即位之初的一次默祷。那是一段有关大清皇位传承的往事,是一个青年帝王勃勃雄心的展现,也是他对康熙帝的特殊致敬。弘历坐的是父皇拼死拼活得来的江山,接管的是父皇呕心沥血振起的朝政,仰慕的却是皇祖玄烨,文韬武略,气度恢宏,胸襟开阔的康熙大帝。

然在选择接班人的问题上,康熙帝却是个失败者,对皇太子的两立两废,对继位者的犹豫难决,最终留下的是一笔糊涂账和千古谜团,也引发了兄弟相残的宫廷悲剧。倒是雍正帝有惩于此,创立秘密建储体制,并为第四子弘历的继位扫净障碍,包括亲手清除了第三子弘时。帝王的举动措置自不可以常人常理论列,然若说其毫无父子感情,内心毫无怜惜与悲苦,其谁信之?

岁月匆遽,忽忽一个甲子飘逝。当年英姿勃发的新帝,已变为白发皤然的圣君,讲了多年的帝位禅让之事,也切实地摆在老皇帝弘历面前。他早已遵从父皇定下的规矩秘密建储,却要在有生之年举行禅让,还要提前宣布选定的皇太子。第一节 祝祷与还愿

禅让,我国古代对于最高权力的一种授受形式,核心是“让贤”。尧让贤于舜,舜让贤于禹,成为上古政权交替的美丽传说;而后世强行逼位,复假以禅让之名,史上亦不乏其例。乾隆帝所行禅让是“内禅”,即将帝位让给自己的儿子。他提出的甚早,设想思虑了很多年,讲了无数遍,可是越到后来,越显出心中纠结。与早年的国家兴盛、社会稳定大不同,弘历开始觉察到国家危机潜伏,觉得难以放心和放手。通过大量史籍记载,能分明见出他对禅让的心路历程,见出其在表述上的明显变化。老皇帝永远是制定规则的人,敢于说出内心的矛盾,也善于随时化解和调整,永远不会违心和含糊。至于别人(也包括未来的皇帝)的感受,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一、星月之下的默祷

此事要从弘历的继位说起。尽管弘历作为储君已是公开的秘密,可轮到他登基继统,也颇有几分突然。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日,五十八岁的胤禛似乎只是偶染小恙,第二天还坚持批阅奏章,再一日即告不治。当满朝惊愕、谣言纷飞之际,大行皇帝遗诏颁布:以皇四子弘历“继朕登基,即皇帝位”6。

事发仓猝,但弘历对继承大位已有心理准备,很快由皇子进入君临天下的状态,一面隆重办理父皇的丧事,一面迅速作出政治上的必要调整。雍正帝所创设推行的军机处、养廉银、密折制度,以及摊丁入亩、耗羡归公、改土归流等重大举措,皆得到继承,失之苛酷的地方也得以逐项纠正。阿其那、塞思黑的子孙得旨回归宗室,阿灵阿墓前“罪碑”被推倒,因年羹尧、隆科多案牵连的官员予以宽大,一大批枷号锁禁人犯被开释……在雍正朝十余年峻急严苛之后,弘历提倡为政宽和,“罢开垦,停捐纳,重农桑,汰僧尼之诏累下,万民欢悦,颂声如雷”7。新帝弘历刚刚度过二十四岁生日,雍容贵重,多次发表有关宽严相济的谕旨,也是有感而发。

父皇身体强健,仅在位十三年、虚龄五十八岁即告辞世,在弘历内心深处不能不留下几丝阴影。登基践祚的第六十个春天,在安佑宫行礼后,乾隆帝对着一众皇子皇孙,忆起即位之初的一次默祷:

朕春秋二十有五御极践祚初,即拈香叩祈天恩,设能如圣祖仁皇帝之享祚绵长,仰邀昊眷,克绳祖武,寿祚延洪,享国六十年即当归政,不敢更冀有所过算。8

追忆常常是温馨的,却难免当事人有意无意地粉饰改编。他的这番话也有所掩盖,原本对父皇猝死的不安、对享祚绵长的祈盼都被遮蔽或减弱,凸显的是“享国六十年”的骄傲,还有那份功成身退、意欲大行禅让的潇洒情怀。其时乾隆帝八十五岁高龄,当初对寿算的担忧早一扫而去,选择性地公布祈祷之初衷,内容也基本真实。

那次默祷究竟在什么时间?此处不甚明确。“御极践祚初”,对于享国六十余年的皇帝,开头几年都可算数;而“春秋二十有五”,很容易被视为发生在第二年,即乾隆元年。读《清高宗实录》,我们会发现多处数字上的微小差异,如继位的二十四岁或二十五岁,禅位时的八十五岁或八十六岁,在位六十年还是六十一年,常可见出细微的不一致。实际上,这次焚香告天就在刚刚登基之后,弘历独立星月之下,虔敬默祷,祈望能如皇祖康熙帝在位之久:

忆昔乙卯九月,朕践祚之初,即焚香告天默祷云:“昔皇祖御极六十一年,予绍膺宝位,不敢仰希皇祖。若邀昊苍眷佑,至乾隆六十年即当传位皇子,归政退闲。彼时朕春秋方二十五岁,初未计及在位六十年寿当几何,亦复不以为意。9

说得颇为轻松,当也是数十年后的轻松,岁月已淘洗去当初的担忧。在弘历之前,自努尔哈赤至胤禛的四代君王,尚无一人活到七十岁。最为他尊崇的皇祖康熙帝冲龄继统,辞世时六十九岁,而自己若在位六十年,已经年过八十。弘历是一个高度自信的人,也是个缜密审慎的人,大约是觉得期冀过高,拈用了“若邀昊苍眷佑”之类假设词。写下以上这段话时,已是乾隆四十四年初夏,差一年便到了弘历的七十大寿了。当年春出了一档子小民献书的事件:直隶高邑县有个叫智天豹的,编造了一本《大清万年书》,“内按八卦名目,复于每卦后编设三项年号,以应三十三天之数,名为受天之命,见得本朝国运比周朝八百年更为长久”10。他打听到皇帝要往西陵,便要赶往行在,想亲自敬献领赏。又因腿脚出了毛病,走不了路,只好让徒弟张九霄代往,跪在御道旁呼喊呈献,当即被护军拿下。这位智天豹读书不多,家境贫寒,弄了一套道士行头,平日行医卖药为生,穷则思变,竟想出这么一个怪招来。他在书中为皇上设定在位五十七年,也动了一番脑筋,算出那时弘历已是八十二岁,算是旷古少有了。岂知谶纬推背历来为朝廷大忌,岂知乾隆帝期盼的是活过九十岁,智天豹被定为狂诞悖逆、诅咒圣上,落得个抄家砍头下场。连带那个代师献书的徒儿张九霄,也被判了斩监候。乾隆帝还真翻了翻这本怪书,一眼便见出其巴结逢迎的真实意图,否定了诅咒圣上之说,要不然就是凌迟处死了。

就这样,一个献书的闹剧(也是那位实在不智的智兄的悲剧),引发了乾隆帝的久远追忆。他讲述了继位之初的祷告,还说起年满五十岁之际,曾将欲行禅让之意告诉母亲,而皇太后的懿旨是“皇帝受祖宗付托之重,代上天爱养亿兆,董治百官”,即使在位六十年之后,也不宜“遽释仔肩”11。换句话说,就是让儿子死而后已。元明以降的所有皇帝,不都是如此交班的吗?二、建储之痛

对于父皇创立的秘密建储制度,乾隆帝论为“鉴古宜今”“神明化裁”12,决意遵照施行。元年七月初二日,年轻的弘历在乾清宫西暖阁召见总理事务王大臣及九卿,宣谕已选定皇储,并当着众人书写密缄,命总管太监置放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之后。皇上写了什么,跪伏在侧的大臣自然看不见,但也不难猜测:其时虽已有了三个皇子,出于皇后富察氏的仅皇二子永琏。

在我国漫长的王朝嬗代、皇位承袭过程中,逐渐形成“以嫡以长”的传位体制,载入礼典。这种僵化的礼法规定并不利于明君的选择,却内蕴着一种稳定力量,以强大的礼教正统观念和宗法意识,压制那些觊觎帝位的人。除却唐太宗、明成祖等个别违例且成功夺位者,各朝帝位的传承大体平顺。清廷崛起于北疆,继位体制本与内地不同,而随着统治阶层对华夏道统的接受,随着清朝皇帝对儒家经典的学习领悟,不能不受到嫡长制的影响。康熙帝立储的反复和痛苦多在于此,弘历首先选定的接班人,也是嫡子。

谁知两年之后,永琏竟以寒疾死亡,乾隆帝极为悲痛,向大臣公布密定皇太子之事,曰:“永琏乃皇后所生,朕之嫡子,聪明贵重,气宇不凡。皇考命名,隐示承宗器之意。朕御极后,恪守成式,亲书密旨,召诸大臣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榜后,是虽未册立,已命为皇太子也。”13此事并未打消他的立嫡初衷。过了几年,富察氏又得一子,即皇七子永琮,寄望亦殷。孰料仅活了两年,尚未来得及确立,就因出痘早殇,时在乾隆十二年小除夕。富察氏悲痛欲绝,乾隆帝也甚为伤感,特降谕旨,讲述“默定”永琮为皇储的过程,并反思原先所持的建储标准:

……嫡嗣再殇,推求其故,得非本朝自世祖章皇帝以至朕躬,皆未有以元后正嫡绍承大统者,岂心有所不愿?抑遭遇使然耳?似此竟成家法,乃朕立意私庆,必欲以嫡子承统,行先人所未曾行之事,邀先人所不能获之福,此乃朕之过耶!14

句句皆是痛语,痛出衷肠。比他更为哀痛的是孝贤皇后富察氏,不到三个月即奄奄病逝。乾隆帝与富察氏伉俪情深,作《述悲赋》,其中写了两子连殇对皇后的打击,“嗟予命之不辰兮,痛元嫡之连弃。致黯然以内伤兮,遂邈尔而长逝”“呜呼,悲莫悲兮生别离,失内位兮孰予随?入椒房兮阒寂,披凤幄兮空垂。春风秋月兮尽于此已,夏日冬夜兮知复何时”,15真情流露,长歌当哭,是乾隆诗作中难得的佳篇。此时皇长子永璜二十岁,皇三子永璋十三岁,尤其是永璜,对皇位难免有所希冀,对皇后的病逝也缺少悲伤。乾隆帝看在眼里,严旨责斥,宣布断不许二人承继大统,并警告:“若不自量,各怀异意,日后必至弟兄相杀而后止。与其令伊等弟兄相杀,不如朕为父者杀之。伊等敢于朕前微露端倪,朕必照今日之旨,显揭其不孝之名,即行正法!”16一个父亲能对儿子说出这样的话,必是忍无可忍,必有锥心之痛,只是我们不详所指,倒觉得有些过分了。三、选定皇十五子

三十七年十一月十九日,皇十五子永琰刚满十二周岁,乾隆帝特发谕旨,说他已然长大成人,应参加祭祀奉先殿仪式。就在这一天,又专门谕及各皇子待遇,“一切服用,悉如亲王”17,已赐封郡王的四阿哥和六阿哥亦照皇子之例,待自己八十六岁归政时,再各定爵秩。这是乾隆帝首次公开宣称未来归政之年,未加详述。

是时,乾隆帝对储嗣已有意向,那就是永琰。其生母魏佳氏,内管领清泰之女,七年前已晋位皇贵妃,甚受爱宠。次年十一月,乾隆帝再次秘密建储,以永琰为皇太子,亲笔书名,藏于“正大光明”匾额之后,另于随身小匣存贮副本,以备届时勘对。由于有了上次立储张大其事的教训,弘历颇为谨慎,仅将此事告知几个军机大臣,“但遵皇考旧例,不明示以所定何人”,是以不太为外界知晓。

虽已郑重书旨建储,并按程序密写分藏,乾隆帝心中并非踏实。毕竟永琰尚在少年,心性未定,吉凶未卜,将来能否担当祖宗家业,未知的成分很多。立储之后不久,到了一年一度的郊天大祀,诸皇子皆陪祀在列,乾隆帝登临祭坛,焚香礼天,以储君之名默告,“所定之子若贤,能承大清基业,则祈昊苍眷佑,俾得有成;若其人弗克负荷,则速夺其算,毋误国家重大之任,予亦可另行选择”18。永琰正与诸皇子随同行礼,但见父皇神色肃穆,口中念念有词,怎知有这样一段祷词。

乾隆帝情感丰富,舐犊情深,除却选择储嗣之类头等大事,对所有儿女以及孙辈、重孙辈,也是倍加爱惜。皇长子永璜受到严责后,不两年抑郁死去,使之深受震动,追封为定亲王,由其子绵德承袭王爵。皇三子永璋在二十五年七月病故,追封循郡王,并为他过继了一个儿子,承继香火。

弘历的第二代“永”、第三代“绵”皆常见字,未来的御名避讳较难,缺笔亦难。乾隆帝思量斟酌,专发谕旨:与其改众人之名以避一人,倒不如改一人之名,使众人不必避讳,较为妥善;将来继位者,当以“永”改作“颙”,以“绵”改作“旻”,都是不常用之字,缺笔亦易。他为儿孙两代设计的避讳方案,操作起来很方便,所选“颙”“旻”二字也具有御名之正大气象。后来嘉庆帝、道光帝皆遵从改名,再后来标志辈分的第一字,干脆不改了。

乾隆帝五世同堂,子孙众多。确定禅让之期后,他开始设想对皇子皇孙的安排,于是就有了六十年三月在安佑宫的那次家庭谈话。安佑宫位于圆明园西北隅,乾隆七年建成,规制类似太庙,安放着康熙帝、雍正帝的牌位,为园中最重要的礼制建筑。在这里,乾隆帝郑重宣布明年归政,“大廷授受,景运增隆,实为史册罕觏”,不无自豪地声明要创造皇位更替的典范。他没提及训政一节,大约想的是把权力全交给儿子,乐得去颐养天年。倒是眼前的一大群皇子皇孙,让他不得不有所思谋。一个现实的情况是:一旦自己成为太上皇帝,子皇帝继位,依照朝廷章服制度,众多的皇子皇孙等便会自动降为宗室,所有待遇皆随之改变。这是势在必行、迟早必然之事,但乾隆帝不愿在有生之年看到,遂传谕:

惟念诸皇子皇孙以及曾元,于子皇帝嗣位以后一切章服仪制例有一定等差,不可僭越。但朕为太上皇帝,而皇子皇孙不能照诸皇子皇孙之例,遂与宗室等伦,于亲亲之谊似有未协。着于明年归政后,所有诸皇子皇孙以及曾孙元孙仍在尚书房读书,应用冠服缰辔等项,俱着仍照现在之例,不必更改。

八十五岁的老皇帝对健康信心满满,表示还希望看到第六代:

朕年登九秩即可得六世来孙,亦当视元孙一例,岂不更为千古未有之吉祥盛事!19

这是乾隆帝当着所有子孙的一次训谕,也是对国家礼制的补充完善。礼教为历朝历代所重,《周礼》《仪礼》出,孔门弟子为后世易于学习遵行,又编写了《礼记》。各朝修史绝多以礼志为重,却也没有人会想到这一层。在位六十余年,年近九十,五世同堂的皇帝,中国历史上仅弘历一人。乾隆帝口含天宪,语出律随,命将此谕交尚书房敬谨存记,宣称后世若有享国绵长、举行归政典礼、也成为太上皇帝者,其皇子皇孙等亦如此例。嘿,也是说说罢了,有几人能有他这样的福气呢?四、大清又有了皇太子

乾隆帝做事,格局恢宏而又运作缜密,既已决定丙辰元日举行授受大典,便要先册立东宫,给继位的皇子预留出一些空间,也给王公大臣一个熟悉了解过程。就这样,时隔十余年,清朝又有了皇太子。

册立储君的消息,最早知道的是几位枢阁大员。嵇璜已于一年前病逝,福康安远在贵州,孙士毅时在四川,在京大学士只有阿桂、和珅和王杰,三人也是最主要的军机大臣。立储为国家头等机密,皇上一刻不宣布,臣下一刻不得有任何泄露。阿桂与王杰素来不做机巧鬼祟之事,和珅则不同。已然混到次席军机大臣的他,既想保持已有的富贵荣华,又觉得心中没底,处心积虑要和嗣皇帝搞好关系。在这些方面,和珅似乎有的是办法……

六十年九月初三日,乾隆帝出御乾清门,召见皇子皇孙和王公大臣,命内侍捧出传位密匣,公同启缄阅看。密诏为二十二年前御笔钦定,曰:“皇十五子册立为皇太子。”这份传位密诏,一直秘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此为第一次向臣下启匣开示。

乾隆帝宣布摒弃一应虚文缛节,不搞册立典礼。就在这个简朴庄重的场合,他对着满堂儿孙,以及一众王公大臣,很动感情地讲了一段话。实录称之为圣谕,实则是一次扩大的家庭谈话,其中有对长期执政的简明概括,也叙说了选定继承人的曲折经历。在这样一个特殊时刻,往事历历,不免涌上心头,乾隆帝先从立储说起:历朝公开立储的经验教训,康熙帝预立皇太子之痛和不复册立之旨,雍正朝秘密建储制度的确立,以及曾选中孝贤皇后之子、不幸早夭的经过,最后才是确定皇十五子永琰。

最为核心的内容,是他强调了自身的健康强固,强调了天下臣民对自己的崇敬眷恋,并明确了大权独揽、小权分散的归政方针:

朕仰承昊眷,康强逢吉,一日不至倦勤,即一日不敢懈弛。归政后,凡遇军国大事及用人行政之大端,岂能置之不问?仍当躬亲指教,嗣皇帝朝夕敬聆训喻,将来知所禀承,不至错失,岂非国家天下之大庆!20

娓娓道来,但见自誉满纸、自恋亦多多。说的是退位交班,又留了较大的回旋空间,保持着至高无上的决策地位。这番话是对参加召见的所有人说的,更是对刚刚当上皇太子的颙琰说的。

次日一大早,颙琰上疏恳辞,诉说聆听圣谕后内心紧张,整整一天一夜局促不安(“五内战兢,跼蹐弥日”);说自己年龄还小,阅历太浅(“年齿尚少,阅事日浅”);说深怕不能担当重任(“惴惴焉深以弗克负荷为惧”);又说老爸身心康强,治国理政无人能替代(“圣寿日高,康强纯固,神运万几而有余,虑周群下所不逮”),恳求父皇收回明年禅让改元之命。21颙琰自幼入上书房(即尚书房)读书,浸润儒家经典越三十年,颇有文学之才,一篇奏章写得孝情浓重,妥帖得体。乾隆帝看得舒服,所请当然是不允。

九月十一日,乾隆帝御演武厅阅健锐营兵,皇太子颙琰陪侍。阅兵结束后,他对着一众皇子诸王和大臣,再次详细讲述当初的愿心和立储经过,第一次对颙琰大加肯定:

皇太子体度端凝,仁孝夙著,克肩负荷。新正授受之间,实为尽善尽美。

接下来话头一转,即说到即将举行的禅让。不知是风闻世间有些议论,还是自个琢磨出些滋味,弘历针对“恋位”之说,大加反驳:

天下后世公论,以朕为恋位乎?不恋位乎?设朕于此稍有不欲归政之心,又何妨不行此典?且皇太子及内外大臣皆具折吁请至期颐始行归政,情词恳挚,出于志诚,朕亦何难俯俞所请。乃朕于御极初年,即以纪年六十传位嗣子之意,斋心默祷,近年屡于谕旨内谆谆述及,是朕吁天归政之语、不肯系恋天位之心,上帝鉴之,天下臣民亦无不共见之。

所说可以随时取消归政,也可俯允皇太子等请求至九十大寿时再归政,皆是真话,操作起来毫无难度。乾隆帝要做的是“归政完人”,再三表白不肯系恋天位之心,可分剖越细,越觉得系恋甚多。对于明立太子后可能出现的复杂局面,他也有几分担心:

储贰一建,其弊丛生,不仅佥壬依附,易启嫌隙;而名分早著,日久必致流于骄佚而不自知。我国家不明诏立储,燕翼贻谋,虑至深远,即缄名密贮,务当慎之又慎,不可预为宣露。22

乾隆帝熟读史传,对历朝建储之经验教训格外重视。皇祖康熙帝册立皇太子的悲剧,更让他引为前车之鉴,对颙琰提醒警示。

为什么要在九月册立皇太子?

正可见乾隆帝为皇储思虑之周:依照通例,每年十月朔日应颁发次年时宪书,过此节候,嗣皇帝登基之后,年历未改,不免名不正言不顺,是以在九月择吉公开建储。嘉庆改元的年历自然遵旨编印,而不知出于谁的安排,或者并无安排,乾隆六十一年的历书仍照常印制。九月二十八日,皇太子率同王大臣合词恳求,“恭进《乾隆六十一年时宪书》,预备内庭颁赏之用”。乾隆帝允准所请,同意印行少量《乾隆六十一年时宪书》,“用备颁赏内廷皇子、皇孙及曾元辈,并亲近王大臣等,俾得遂其爱戴之忱”23。同时印发父子皇帝的两部年历,也是亘古稀有之事,出现在乾隆帝禅让时期,则显得自然妥帖,亲情络绎。第二节 从内阁到枢垣

清朝的政府设置与明朝略同,中央主要机构为六部及一些府院监寺,六部之上也是内阁。惟雍正朝开始,在内阁之外,更准确说是在内阁之上,又设了一个军机处,“掌书谕旨,综军国之要,以赞上机务。常日直禁庭以待召见”24。这些原是内阁最核心的职责,一经分解剥离,便觉出轻重亲疏,军机处也就渐渐凌驾于内阁之上。可话说回来,机构虽不同,人员亦有不同,核心大员却也就那么几位,内阁大学士多数兼任军机大臣,并无太多冲突抵牾。一、枢阁中的“官二代”

军机处位于隆宗门内、乾清门广场西北角,紧挨着内右门,沿门内夹道向北稍走,不几步便可拐入养心殿。雍正帝继位后,那里就是皇帝批阅奏章和接见大臣的所在。至于内阁大堂,则远在东华门内、文华殿对面,若是皇上在养心殿召见议事,要经过半个紫禁城,往来颇费周折。雍正年间筹划西北战事,一则为防止泄密,二则为垂询和议事便捷,雍正帝命设军机房(后改称军机处),就在隆宗门内办公和值班。军机大臣皆皇帝亲自拣选,例由重臣和能员组成,其中有内阁大学士,也有尚书和侍郎。比较起来,若在京大学士未入军机,不是老迈衰病,就是受到皇上冷落了。

乾隆六十年的内阁,有六位大学士,阿桂以下,依次为嵇璜、和珅、王杰、福康安和孙士毅,三满三汉。前四人已入阁多年,福和孙较晚,以出征廓尔喀军功同时晋升。嵇璜因多病未入军机,阿桂、和珅、王杰兼任军机大臣,福康安、孙士毅则远在云贵总督和四川总督任上。

乾隆帝一向重视用人行政,内阁和军机处堪称人才荟萃。若稍加梳理,便能发现乾隆晚期所用重臣,往往是早期或中期重臣之子,“官二代”现象历朝皆有,此时显得格外突出。实事求是地论列,乾隆帝虽称念旧,大臣的才能业绩和品德却是首位,所倚重的几位宦门子弟,谁也不敢躺在父祖的功劳簿上,入相则兢兢业业,出将能马上杀伐,几乎个个是功勋茂著的英杰。

首先是内阁首辅兼首席军机大臣阿桂,满洲正白旗人,章佳氏,其父阿克敦在雍正间即显露头角,乾隆前期仕至刑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兼步军都统,为两朝重臣。乾隆朝用兵甚多,阿桂自年轻时便历经战阵,征讨准噶尔、霍占集、缅甸,平定大小金川和甘肃回部之乱,皆建大功。兼领内阁和枢密的阿桂,对于出身较低、素无战功,且品行不端的和珅,从心里有些看不上,不屑与之为伍,连说话都懒得与他搭腔,“每朝夕同入直,必离立数十步外。和珅知公意,故就公语,公亦泛答之,然卒未尝移立一步”25。考虑到皇上年事已高,也忌惮和珅受到的特殊溺信,阿桂自也不会去揭发其劣行,但平常对之很不客气,令和珅颇有几分忌惮怯惧。

内阁次辅为嵇璜,江苏无锡人,是乾隆早年信重的大臣嵇曾筠之子。曾筠以治水之功,官至江南河道总督、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嵇璜自幼随父在各处河工,对水患有着很深认知,也积累了丰富的治河经验。乾隆帝知人善任,先后命他担任南河副总河和河东河道总督。黄河水患贯穿整个清朝,治河大工向为历代帝王忧虑牵念,嵇璜肩负重任,不避艰险,在危急时刻表现出很强的担当精神:

一日宿庙中,闻虞城工险,驰往。其时天甫晓,雨雹交下,趋视所下之埽岌岌欲崩,从者瑟缩,面皆改色,或遮劝勿前,公立堤上,厉声叱曰:“埽去,则我与俱去!”声息,雨雹亦息,堤卒无恙。26

埽,旧时治河之术语,指以秫秸、石块、树枝等缠结成的长龙般庞大物件,用以堵塞口门,或护持大堤。埽去则大堤直接受冲击,站在堤上,自是危险异常。对于大臣在危难时刻的表现,乾隆帝常通过不同渠道进行了解,一旦得知此情此景,能不爱煞!

嵇璜与乾隆皇帝同岁,被特许冬天可待日出后再上朝,仍不许其致仕。没有进入军机处,原因当是年高体衰。阿桂比他小五岁,乾隆五十年正月举办千叟宴,二人分别为满汉大臣领班。虽不像和珅与皇上关系亲近,然那份尊重与尊贵,却为和某所无。

列于第三位的是和珅,接下来便是王杰,来自陕西韩城的穷书生王杰。和珅与王杰的出身和经历大不相同,却都是经历寒苦(所谓“寒苦”,原也有千差万别),都受到乾隆帝的特殊恩典,也都不算是官二代。和珅曾想拉拢王杰,多次示好,未想到人家不买账,渐渐二人便成了死对头。二、和珅与王杰的斗法

和珅相貌堂堂,干练机敏,嘴上讲得,笔下写得,深受乾隆帝爱宠,正值权势和财富急剧膨胀的时期。然坊间传闻的和珅贪婪弄权和横行无忌,既有实情,也不无渲染。在大清已沿承一百五十多年的政体结构中,上有威严英察、乾纲独断的乾隆皇帝,身边有一批资历深厚、经验丰富的重臣,供和大人腾挪辗转的空间应也有限。和珅毕竟是一个政坛奇才,还是能够有所施展,一点点进占地步。

有人以“不学有术”来形容和珅,不甚准确。在科试正途中,和珅没有多少资历可称,但被选入八旗勋贵子弟为主的咸安宫官学,经过多年苦读,再加上天资颖悟,对一般典籍堪称熟稔。乾隆四十年,弘历从侍卫中偶然发现了和珅,见其形象俊朗、反应机敏、言辞便捷,兼且通晓数种文字,写得一笔好字,自是喜不自禁。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将他由乾清门侍卫、御前侍卫、正蓝旗副都统、户部右侍郎,超授为军机大臣。再授予内务府大臣、国史馆副总裁、总管内务府三旗官兵事务,官居一品,抬旗正黄,无限富贵逼人来。

进入军机处那年,和珅仅二十六岁。后人或有不解,多方寻觅和珅发达之特殊机缘,殊不知乾隆帝用人,历来都是如此不拘一格。如傅恒,不到二十五岁就入军机处,四年后成为首席军机大臣;而傅恒的儿子福康安,三十七年五月以户部侍郎、副都统“在军机处学习行走”27,仅仅十八岁。虽说有孝贤皇后的至亲关系,但重视青年英才,敢于把他们派往前线,一旦立有战功即不次拔擢,出将入相,则是乾隆帝的一贯作风。应予说明的是,这几位都属于满族。至于对汉人中英才,超常规使用之例亦多有,但像福康安与和珅这般“坐火箭上来的”,尚未见到。

王杰也有着被乾隆帝特别识拔的荣宠。二十六年春闱,弘历将王杰由一甲第三名钦点为状元,据称原因有二:一是自大清建国以来中国大西部还没产生过状元;二是见其试卷字迹,觉得似曾相识,心生喜欢。要说这两条都不太合理,那位从第一被倒换到第三的赵翼,一生耿耿于怀。可皇上就这么定了,复谁敢言!王杰比阿桂年轻九岁,也是数十年圣眷不衰,由翰林学士、刑部侍郎、吏部侍郎、左都御史、兵部尚书一路提升。五十一年四月,命为上书房总师傅;十二月,在军机处行走。28次年入阁,已然六十二岁。比他年轻二十五岁的和珅,一年前便成为文华殿大学士,至于入军机处,更是早了整整十年。

同为内阁大学士,又以殿阁之名称标示等差,以管事不同而权重有别。年纪轻轻的和珅,兼吏部尚书,管理户、吏两部,皆属要害部门,比王杰只是管理礼部事务,显然权力要大得多。

王杰初看平易和蔼,通常待人处事亦如此,但性格刚直不阿,素来厌憎善于逢迎、逞能逞才、行事诡诈的和珅,尤其憎恶他的贪婪纳贿。遇有和珅试图夹带私货、安插私人之事,阿桂等还有些顾虑,要留一点余地,王杰总是当即反驳,不留情面。有这样一段传播很远的记载:

公高不逾中人,白须数茎,和蔼近情,而时露刚坚之气。其入军机时,和相势方薰赫,梁文定公国治为其揶揄若童稚。公绝不与之交,除议政外,默然独坐,距和相位甚远,和相就与之言,亦漫应之。一日,和珅执公手笑曰:“何其柔荑若尔?”杰正色曰:“王杰手虽好,但不会要钱耳!”和赩然退。29

简简几笔,写出大清军机处的严重不和谐,亦画出和珅的得意轻狂与王杰的耿介硬拗。和珅应是藉开玩笑套近乎的,王杰回敬的话语也似调侃,却带着明显的厌恶。内阁大学士兼军机大臣,是官场所谓“真宰相”,率以崖岸自高,外示和煦,私下绝不与督抚等地方大员交接,以免物议。自乾隆帝以雷霆之势打击鄂尔泰、张廷玉的朋党纷争,首辅如傅恒、刘统勋、高晋、阿桂,皆不立门户,阁僚亦然。而和珅为权欲、贪欲所驱使,大开贿赂之门,故遭到王杰的嘲弄讥讽,他也只有满面羞惭的分儿。

皇帝的宠臣都是吃不得亏的。和珅衔恨在心,当然不会放过任何倾陷王杰的机会。有这么一则文字,说是和珅打听到王杰在家乡韩城的房产很多,甚至有“三王府、四王府”之称,遂添油加醋,私下奏与皇上。乾隆帝闻说又惊又怒,对一向视为清廉的王杰顿生疑窦,密旨命陕西巡抚速往韩城察访,实地调查王杰在老家的宅第财产,查清所谓三王府四王府究竟是怎么回事。巡抚怎敢怠慢,急急赶往韩城,到后见王杰老宅多年失修,残破湫隘,如同寒门百姓。至于“三王四王”之说,原是当地另一王姓人家之老三老四,邻人就其姓开玩笑而已。巡抚据实密奏,乾隆帝阅后大为感慨。该书写道:

一日,上谓文端曰:“卿为宰相,而家宅太陋。”命赏内库银三千两修之。文端悚然不知所由。30

文端,王杰逝后谥号,一个“端”字,真真恰切允当,与和珅的“不端”形成鲜明对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王杰事后必能知晓和珅的小动作,对他更加厌恶。

陈康祺《郎潜纪闻初笔》卷六,有“王文端公欲用药杀和珅”一段,说是和珅患有疑难病症,听得礼部官员陈渼擅岐黄之术,要他来为诊治。陈渼向座师王杰求教该如何应对,王杰说:“此奸臣,尔必以药杀之,否则毋见我。”和珅长期为腰腿病痛折磨,有自撰长诗为证。此处写得煞有介事,大约出自传闻附会,其所传递出的王杰之痛恨,倒有几分真切。三、火线提拔二阁臣

乾隆晚期的大清内阁,是一个由年高资深官僚为主,加上皇帝宠臣构成的班底。和珅年龄资望最轻,自觉势单力薄,想弄点权,引进几个私人,可面对时见峻厉的皇上,怕也不太有胆量31。福康安、孙士毅同时入阁,福为武英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孙为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或称二人为和珅所援引,实际并非如此。

福康安,满洲镶黄旗人,富察氏,姑母为乾隆帝嫡妻孝贤皇后,一门贵显。十三年春,孝贤皇后病死于东巡归途中,乾隆帝不胜悲悼,隆重治丧32。当年十月,即擢孝贤皇后之弟、尚在金川前线的傅恒为保和殿大学士,次年擢为首辅,兼首席军机大臣,一做就是二十余年,直至去世。傅恒二十五岁任户部尚书,二十七岁已位极人臣,始终勤慎谦和,尊重爱惜人才,在朝野享有清誉。傅恒卒后,乾隆帝赞为“社稷臣”,对他的四个儿子均委以重任。福康安是傅恒第三子,先后参与征讨金川、台湾林爽文和廓尔喀之役,无论参战还是领兵,从来不畏艰险,迭获战功,为乾隆时期乃至整个清朝最著名的将帅之一。然出身贵胄的他排场骄奢,诛戮任情,曾以福建提督柴大纪礼数不周而痛下杀手,品行声望远不如其父。

孙士毅亦是能员,长期协助征剿,任封疆大吏。士毅与王杰同年进士,此科为皇太后七旬万寿恩科,列二甲第四名,却未能进入庶常馆,仅得到一个候选知县。所谓候选,往往先从杂差做起,或干脆候着,一候就是数年。孙士毅年已四十二岁,满腹经纶,精明练达,真是候不起,只好另寻捷径。适逢传来乾隆帝次年春要南巡的消息,士毅赶赴途次恭迎,经皇上面试一等,授以内阁中书。不久后选任军机章京,渐露头角,踏上官场的快车道。二十年后,孙士毅已是云南巡抚,云贵总督李侍尧贪赃案发,士毅以没能先行举报,又不积极揭发坐罪,遣戍伊犁。却因被抄家时“不名一钱”,再次得到皇上关注。之后他便一路顺风顺水,历广西巡抚、广东巡抚、两广总督。平定台湾林爽文,出师安南和用兵廓尔喀,孙士毅都亲身参与,督饷助战,安排得周密妥当。如反击廓尔喀入侵西藏之战,用兵绝域,时际隆冬,面对的又是向称彪悍的强敌,福康安和孙士毅督兵奋进,连克险隘,大捷之后,二人双双入阁。

和珅与傅恒第四子福长安关系密切,对战功卓著的福康安颇存嫌忌。福康安也想与皇上身边的和大人搞好关系,常送上厚重礼物,和珅来者不拒,表面示好,私底下将之视为竞争对手。和琳举报福康安私运木料,背后应有和珅的影子。福康安因母丧请求回京,和珅不愿其回到京师,暗中设置了不少障碍。孙士毅的情况不同,在李侍尧一案中虽大吃苦头,却也藉此赢得了皇上的好感,并与和珅搭上了关系,越来越热络。

福康安和孙士毅进入内阁,并各兼尚书衔,却没有在内阁管事。为什么?只因二人一直在外地担任总督。由于这一原因,两人也未能兼任军机大臣。此类大学士帽子,当是皇帝宠信慰勉的标志,多用来奖励建立殊勋者,先行备位,视需内调。不久后,苗疆生变,当地官军损失惨重,难以镇压,乾隆帝立刻想到福康安和孙士毅。第三节 苗变之痛

就在乾隆六十年元旦期间,一场巨大的民族暴动在苗疆酝酿,先是湖南、贵州,接着是四川、广西,长期安静畏服的苗民揭竿而起,格杀镇筸总兵明安图,围攻镇城和营汛,震撼朝廷。

苗族为我国古老民族之一,创世和繁衍的历史悠远莫辨,惟后世渐由平原迁避深山,专选险峻峭拔之处聚族结寨,必有一部民族痛史在焉。降至清朝,苗人主要散居于湖南、贵州、云南、广西诸省毗邻的山区,以地域服色而分为红苗、黑苗等,连绵数千里,统称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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