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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8 00:3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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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心愚,余仕麟

出版社:四川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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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从文化启蒙到思想激荡

文学:从文化启蒙到思想激荡试读:

古代、近代文学

《离骚》解诂

何剑熏

我自幼就爱好屈原的作品,但苦于文字艰深,理解不易。作为个人阅读,可抱陶渊明的态度:“不求甚解”,但是后来职业却是教书,持这种态度就不行了。抗日战争初期,我在一个小县的中学开始讲授《离骚》,备课时也参考了好几家的注释,但到课堂上去讲,无论使用哪家的说法都说不圆。于是有些句子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作释,断断续续好几年,终于完成了《楚辞新注》十七卷、《笺屈札记》一卷、《楚辞俗证》两卷。有一两次,还将它们油印发给学生。抗战以后,虽然也是教书,但所教的是别种课程,再未教过《楚辞》了。那些东西只好放在箱底,听其尘封蠹蚀而已。“文化大革命”中家被抄洗,《楚辞新注》也未幸免。但是既不教书,它们对我也就毫无用处,故也不甚惋惜。去年,又教书了,而且教的是与《楚辞》有关的课程,这才旧事重提,就我所记得的写了一些;同时又参考了几种新注。凡与别人相同的即删弃之,不同的就保存下来,虽已没有许多,但总可以算是一点看法。如果认为还有可讨论的地方,那就幸甚了。如果全无是处,概为胡说,又何尝不可以呢?随便随便!作者一九八○年一月

春与秋其代序

王逸曰:“代,更也。序,次也,春来秋往,以次相代。”

剑熏按:序假为御,《荀子·天论》“列星随旋,日月递照,四时代御”。代序即代御。或用谢。《文子》:“春秋之代谢。”(李善《文选(刘琨)劝进表注》引)。代谢亦代御。御,进也。《广雅·释诂》:“御,进也”; 《国语·晋语》:“朱也当御”;韦昭《注》: “御,进也。”春与秋其代进者,言春去秋来,四时递进也。

何桀纷之猖披兮

王逸曰:“猖披,衣不带貌。”五臣曰:“猖披,谓乱也。”朱骏声曰:“猖披,同伥跛。”沈祖绵曰:“朱说是。《说文》:伥,狂也,俗作猖。跛,行不正也。”

剑熏按:猖披即猖狂或张狂,古二语同用,义同。

焦赣《易林·临之大壮》:“心志无良,昌披妄行。触抵墙壁,不见户房。”《大畜之睽》:“心志无良,伤破妄行。”伤破即昌披的音误。而《噬磕之贲》则云:“志不别扬,张狂妄行。蹈渊仆颠,杀伤伯身。”昌披与张狂互用。则昌披就是张狂。昌披,猖披同。北魏孝文帝拓跋元宏《吊比干文》:“咨尧舜之耿介兮,何桀纣之猖败。”作猖败,亦同。

恐皇舆之败绩

王逸曰:“皇,君也。舆,君所乘之车。绩,功也。”

剑熏按:舆假为旅。《叔尸钟》:“余命女政予朕三军,肃成朕师旟之政德”,旟即旅。皇旅,即王师之意。败绩,乃就皇师而言,若舆为车,则不得言败绩。《左传》昭公十一年传:“凡师,敌未陈曰败某师,皆陈(阵)曰战,大崩曰败绩,得俊曰克,覆而败之曰取某师。京师败曰王师败绩于某。”此处败绩用后一义。因楚亦称王,与周天子一样,故用是语。

及前王之踵武

王逸曰:“踵,继也;武,迹也。”朱熹曰:“踵,足根也。”

剑熏按:朱熹释踵为足根是对的。及假为趿,亦同蹑、蹀。《说文》:“趿,进足有所撷取也。”“蹑,追也。”(此从李善《文选(潘岳)籍田赋注》引。今本《说文》作蹑,蹈也。)或作蹀。李登《声类》:“趿,蹑也。”(李善《文选(谢惠连)衣诗注》引)“及前王之踵武”者,言追蹑前王之步迹也。及又同袭。《九歌·少司命》:“芳菲菲兮袭予。”王逸训袭为及,是也。及本掩取,为一人在前,后出一手,表示掩捕之义(即在人不知时,以手逮之之意)。在军事上,潜取为及。《保卣》:“王命保及东国五侯。”后用袭。《公羊传》僖公三十三年传:“秦伯将袭郑。”何休《注》:“轻行急至,不戒以入曰袭。”及袭同义。“及前王之踵武”者,即追蹑,因袭前王之步武或步伐之意。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王逸曰:“滋,莳也。十二亩曰畹,或曰:田之长为畹。树,种也。二百四十步为亩。”洪兴祖曰:“释文滋作,音栽。《说文》:田三十亩曰畹。”又曰:“《司马法》:六尺为步,步百为亩。秦孝公之制,二百四十步为亩。”

剑熏按:滋,当从《释文》作,同栽。王逸训为莳,是。莳,更别种也。兰无实,分株以植,故需别种,即移植。蕙亦当如是。

田十二亩为畹,王逸说。三十亩,班固说。(《文选(左思)魏都赋》“下畹高堂”。张湛《注》: “班固曰:畹,三十亩。”)“田之长曰畹”,当为贾逵说。且皆为《离骚章句》中语(因班固、贾逵皆曾为本篇作过注释)。足见汉代学者对畹这种田制已不了解。近时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孙子兵法》残卷的发现,对畹的田制始能确知。残简《吴问》云:“孙子曰:范、中行氏制田,以八十步为畹,以百六十步为亩。”“智氏制田,以九十步为畹,以百八十步为亩。”“韩、魏制田,以百步为畹,以二百步为亩。”“赵氏制田,以百二十步为畹,以二百四十步为亩。”虽多不同,但皆以半亩为畹。

此实不能成为计量单位。如为计量单位,则当云:八十步为畹,二畹为亩。九十步为畹,亦二畹为亩。但不如此,于畹之后复言步,是畹可无,宜乎后人不解其义矣。

亩,周制百步为亩。春秋末季,诸侯之国已有变更,虽在一国之中,强族亦可自立亩制,上引残简可证。因其时晋国虽为六卿专政,尚未被其瓜分。其二百四十步为亩之田制,即已出现,非秦孝公时商鞅首创,以后即为秦国定制。《说文》:“六尺为步,百步为亩,秦田二百四十步为亩。”汉仍秦制,仍以二百四十步为亩。桓宽《盐铁论·未通篇》:“御史曰:古者制田,百步为亩,民井田而耕,什而籍一。先帝哀怜百姓之愁苦,衣食不足,制田二百四十步为一亩,率三十而税一。”楚之田制,未闻有变。故注屈《赋》,当以周制百步为准,不当以秦汉二百四十步释之也。

长顑颔亦何伤

王逸曰:“顑颔,不饱貌。”“虽长顑颔饥而不饱,亦何所伤病也。”

剑熏按:《说文·页部》:“顑,食不饱面黄起行也。”顑即顑颔。又《欠部》: “歁,食不满也,从欠,甚声,读若坎。歉,食不满也”。广韵:“顑,瘦也。”此数字虽然不同,意义则完全一样。王逸的“食不饱”,叩歁歉之义。歁歉从欠,所主为食不饱,颔或顑颔从页,所主在面,因食不饱致面显黄色,因而致瘦。《庄子·列御寇篇》:“稿项黄馘”,即瘦颈黄面的意思,亦食不饱所现之象。《广韵》直释为瘦,是兼二义而言之也。

擥木根以结茞兮,贯薜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

王逸曰:“擥,持也。根以喻本。贯,累也。薜荔,香草也,缘木而生。蕊,实也。矫,直也。胡绳,香草也。纚纚,索好貌。”张自烈《正字通》云:“胡绳即结缕别名。”王夫之曰:“木根,恶木之根。矫,反剥之也。纫,纫而揉之也。胡,大也。绳,绹也。,绳垂貌。”沈祖绵曰:“胡声通壶,壶又通瓠。《广韵》:瓠,瓠卢,瓢也。瓠有藤,故名为胡绳。”

剑熏按:此段总言结绳,前三句是说备办用以结绳的材料,后一句则总言搓绳。若如王、沈之释,则前后不相贯矣,故此释非是。擥,取也。本篇“夕揽州之宿莽”,王逸释揽为采。揽、擥同,采亦是取。木根,桑根也。古有言桑曰木者。《广韵·屋韵》:“朷,初桑,莫卜切。”与木同声,故木即朷。(有人甚至以木有桑音,见孙志祖《读书脞录》,但其所举,仅有扶桑又作扶木一个孤证,故不取用。)

贯,穿也,联也。此为常训,不需举例。

蕊,《说文》:“华心点也。”(惠琳《众经音义》引,见丁福保《提要》)。本书《九章·惜誓》:“矫兹媚以私处兮。”王《注》:“矫,举也。”《太平御览》引伏虔《通俗文》:“合绳曰纠,单展曰纫,织绳曰辫,大绳曰絙。”元应《一切经音义》引吕忱《字林》:“单绳曰纫。”《玉篇》:“纫,绳缕展而续之。”由此,知纫为单绳,为名词。贾思勰《齐民要术·种梨》:“先以麻纫缠十许匝。”麻纫,即单股的麻绳。故制单股索亦曰纫,音变即今拧字。

索,即《诗·七月》“宵尔索绹”的索字,当释为搓,纫与索的区别当是制作单绳叫纫,合两股单绳制成一条绳子叫索。和《通俗文》所说的“合绳曰纠”的纠同义。

胡绳,当从王夫之释为大绳。胡借为瑕,遐、假,此类字,古代音同通用。《诗·我将》:“伊嘏文王。”王引之《经义述闻》云:“嘏读《雝篇》假哉皇考之假。《诗·旱麓》‘遐不作人’。《玉篇》《潜夫论》引作 ‘胡不作人’。《仪礼·士冠礼》:‘永受胡福。’郑玄《士冠礼注》: ‘胡,遐也。遐,远也。”远与长义相仍,故书有用遐为永者。《书·召诰》:“天既遐终大邦殷之命”。伪孔《传》训遐为远,亦可训永。“天既遐终大邦殷之命”,即天既永绝大邦殷之命。永,长也。绳即绳索之绳。,盛貌。扬雄《甘泉赋》:“乃望通天之绎绎。”李善《注》引薛君《韩诗章句》:“绎绎,盛貌。”与绎绎同。不用绎绎者,因用韵之故。蕊、,古音同属歌韵,故协。

忍尤而攘诟

王逸曰:“尤,过也。攘,除也。诟,耻也。言己所以能屈节按志,含忍罪过而不去者,欲以除去耻辱之人,如孔子诛少正卯也。”

剑熏按:以忍尤属己,攘诟为除去耻辱之人,属之他人,非是。尤,怨也。《诗》: “式相好矣,无相尤矣”,即无相怨矣。《论语·先进章》:“言寡尤,行寡悔。”《孟子·公孙丑篇》:“君子不怨天,不尤人。”诸尤字皆当训怨。尤,即《说文》之。字虽可训过、训罪、训责,但以训怨为长,因或尤与怨为双声,故可通用。

攘诟,亦即《荀子·解蔽篇》“厚颜而忍诟”, 《史记·伍子胥传》“刚戾忍诟”的忍诟。攘字古有相反二义,一训却或除,一训取。训却或除者,毛苌《小雅·车攻传》:“宣王内修政事,外攘夷狄”; 《汉书·司马迁传》“小子何敢攘焉”。训取者,《论语·子路章》:“其父攘羊,而子证之”; 《孟子·滕文公》篇:“曰攘其邻之鸡者。”《国语·齐语》:“西征,攘白狄之地。”“攘”谓窃取或夺取。训却之攘,亦与让同。《史记·太史公自序》“小子何敢让焉”, 《汉书·司马迁传》作“何敢攘焉”, “何敢让”即何敢辞、何敢却,或何敢推。《公羊传》襄公二十九年传:“何贤乎季子?让国也。”“让国”,即推国也、辞国也。则攘实让字义。让,退让之让;退让,在己则为忍。上引《荀子·解蔽篇》《史记·伍子胥传》直书作“忍诟”,即此词之攘诟也。《尔雅·释诂》:“攘,仍也。”《方言》:“攘,止也。”皆后一义。

芳与泽其杂糅兮

郭沫若曰:“《诗·秦风》:‘与子同泽’,毛苌曰:‘泽,汗衣,近污诟’。”姜亮夫曰:“古文泽字作㚖,与臭字相似,故误作泽”。

剑熏按:《诗·秦风》泽字假为。此句本书数见,皆作泽。《说文》古文之㚖,故书中未见有用之者,故两说都非。泽字自有污义。《礼记·曲礼》:“共饭不泽手。”此“泽”字自以训污为宜。“供饭不泽手“者,言不以污手供饭。污与泽,古音皆在鱼部,故可通用。泽,古音可读影母或喻母者。《仪礼·郊特牲》:“旧泽酒。”郑玄《注》:“泽读为”。正喻母音,驿、怿同。

又焦赣《易林·豫之大过》:“杨水潜凿,使君洁白。里素表朱,敖游皋泽。”此数句又见《否之师》,皋泽作皋沃,余则全同。泽与沃可以相误,是泽读喻母之证。沃与污声近,故泽可读污。又《左传》“楚谓虎於兔”,他书有作檡兔者,檡可为於,自然可以为污。

女嬃之婵媛兮

王逸曰:“嬃,屈原姊也,婵媛犹牵引也。”洪兴祖曰:“婵媛,一作掸媛。”《说文》曰:“嬃,女字也。”贾侍中说:“楚人谓姊曰嬃。”方廷珪曰:“婵媛,温柔牵恋之貌。”刘师培曰:“须有才智之名。”沈祖绵曰:“方言一:胁阋,惧也。宋卫之间,凡怒而噎噫,谓之胁阋;南楚江淮之间谓之啴咺。婵姮即啴咺之转音。”

剑熏按:《离骚》中的人物,或为古人,如尧、舜、禹、汤、文王、夏桀、殷纣、吕尚之类;一为神人,如望舒、飞廉、宓妃之类,皆无实际,女嬃亦是。即使楚有称姊为嬃之语,但此处之嬃亦难定为屈原之姊。刘师培引《易·归妹》“归妹以须”,从郑志说。须为有才智之称,亦难信从。《归妹》之须,亦当作嬃。嬃确当训姊。因上文言“归妹以娣”,娣为女弟,此言以须,须即嬃,故此当释为姊,乃与娣相称。吴澄谓“归妹以须”之须,子夏本作嬬(见何楷《古周易订诂》和《康熙字典·嬬字》,引)。嬬与嬃同。但此嬃亦不能为屈原之姊。予谓女嬃当为北天七宿中的须女,倒起说,便为女嬃。《星经》:“须女谓之婺女。”(崔骃《史记索隐》误引为《尔雅》,此从黄奭正改。)

李播《天文大象赋》云:“澹须女之缯室,奄开邦于会稽。”苗为《注》:“须女四星,亦曰婺女,贱妾之称,职之卑者。”女嬃即此。

婵媛当从沈祖绵释。唯不明确。查《方言》“凡怒而噎噫谓之胁鬩,南楚江淮谓之啴咺”。细绎之,乃讲话时语气梗阻之意。如果此语仅就“怒而噎噫”言,虽可用于此句之婵媛,于《九歌》“女婵媛兮为予太息”“忽倾寤以婵媛”则不可通。因彼处的婵媛皆不在发怒之时,因此,婵媛不能专主于怒时,悲时亦可使用。因悲因怒说话时而声调梗阻肌肉牵引之谓。若此处以女须为星,则牵引之者,乃星光闪烁战动之意。

鮌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

剑熏按:宋援《苏诗·和致仕张郎中春画诗注》引作“鮌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山之野”。有山字,当据补。

判独离而不服

剑熏按:判假为偏。判,帮母,偏,谤母,为隔纽双声,可互用。此即今语偏要偏不要之偏。“偏独离而不服”者,即偏独弃而不用也。卢照邻《长安古意》:“意气由来排灌夫,专权判不容肖相。”判字亦是这个意思。

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

王逸曰:“喟,叹也。历,数也。言己所言,皆依前世圣人之法节其中和。喟然舒愤懑之心,历数前世成败之道而为此词也。”五臣曰:“中,得也。历,行也。”洪兴祖曰:“《方言》曰:凭,怒也,楚曰凭。历,逢也。喟凭心而历兹者,叹逢时之不幸也。”王夫之曰:“节中,节刚柔得中也。喟,叹其不然之词;凭心,犹言任意。历兹,谓涉历此世。”

剑熏按:诸说皆有未当处,“曰鮌婞直以亡身兮”至“夫何梵独而不予听”为女嬃责屈原语,此则为屈原答语。《国语·鲁语》:“夫祀,国之大节也。”韦昭《注》:“节,制也”, 《越语》:“有节事。”《注》同。此制为制度之制。古制度之制与抑制之制同。如言嗜欲无节,饮食无节,与言嗜欲无制,饮食不制同义。此处节字当为节制之意。

中,故书有用与心同意的例子。《淮南子·说山训》:“则中不平也。”《史记·乐书》:“四畅交于中。”《礼记·文王世子》:“礼乐交错于中。”诸中字,高诱、郑玄、张守节皆训为心,是也。又《礼记·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是中即中情,即藏于内心的诸般感情。“依前圣以节中”者,谓依前圣以抑制中心之感情。

喟,古与、嘅、忾等字声近通用。《集韵》喟、同字,《礼记·礼运》:“喟然而叹”, 《晏子春秋·杂篇》作“嘳然而叹”。喟,《说文》皆训为叹,故二字同。嘅,叹也,亦与忾同。《诗·曹风》:“忾我寤叹”, 《玉篇》引作“嘅我寤叹”。是喟、嘳、嘅、忾音同通用之证。此喟假作忾,训怒。《左传》文公四年传:“诸侯敌王所忾。”杜预《注》:“忾,恨怒也。”今人谓发怒曰发气,即忾字。凭,满也。本篇“恁不厌乎求索”,王逸《注》:“凭,满也”,是其证。历,过也、度也。《远游》:“历众山而日远。”王《注》:“历,过也。”

兹当训年。古书常见兹作年字用的例子。《左传》宣公十二年传:“昔岁入陈,今兹入郑。”即昔岁入陈,今年入郑。《孟子·滕文公》篇:“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即今年未能,以待来年然后已。《古诗十九首》:“为乐当及时,何为待来兹。”即为乐当及时,何为待来年。兹作年用者,系载之假,兹、载同属精母,为双声,故可相假。《尔雅·释天》:“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喟凭心而历兹”者,即怀着满腔怒气以度岁月耳。旧注没有释妥。

固乱流其鲜终兮

王逸曰:“鲜,少也。羿以乱得政,身既灭亡。”洪兴祖曰:“鲜,一作尠。《传》曰:以德和民,不闻以乱。以乱易乱,其流鲜终。”

剑熏按:作鲜是。鲜终,古语,与令终为对文。令终者,善终也。《史政父爵》:“用祈介眉寿永令灵终。”即用祈求长命令终。鲜终,即《论语》所谓“不得其死”。王逸训鲜为少,即使解少为年少之少,亦不明确。因年少而死谓之夭。鲜终,则为死于非命,不论老少皆然。杜预《左传注》:“人不以寿死曰鲜终”,亦不明确。因不以寿死,亦可谓夭,不当言鲜。故鲜当训为杀,或径读为杀。因鲜、杀同属心母,为双声,故可通用。故书中有假鲜为杀者。《墨子·鲁问》篇:“楚之南有啖人之国者。桥其国之长子生,则鲜而食之,谓之宜弟。”又《节葬》篇:“越之东有亥沐之国者,其长子生,则鲜而食之。”(今本此鲜字作解,乃浅人妄改。《鲁问》篇作鲜,乃未改之本。)两鲜字皆当训杀或读为杀。

又《史记·鲁周公世家》:“作肸誓。”崔骃《集解》引徐广曰:“肸一作鲜,一作狝,《尚书》作费。”司马贞《索隐》:“《尚书》作 ‘费’。《尚书大传》作 ‘鲜誓’。”是狝可为鲜。《广韵·狝韵》:“狝,鲜,息浅切,二字同声同韵。”《仙韵》:“鲜,相然切。”为新鲜之鲜,属平声,鲜少之鲜,属上声,古或无别。《尔雅·释诂》:“狝,杀也。”《周礼·大司马》:“中秋教治兵,以狝田”;郑玄《注》: “狝,杀也”;注《尚书大传洪范传》亦云:“狝,杀也”; 《国语·周语》:“狝于既蒸”;韦昭《注》:“狝,杀也。”鲜与狝音同,自可通用,故鲜可训为杀。

抑有进者,狝、鲜与杀古音同属心母,狝鲜古属寒韵,杀属月韵,为入声。故杀转入寒韵即为鲜、为狝。所以杀、狝、鲜属同韵字,只是平入有所不同而巳。

浇身被服强圉兮

王逸曰:“浇,寒浞子也,强圉,多力也。”闻一多曰:“《尔雅·释天》:‘在丁曰强圉’,孙炎注曰:‘万物皮孚坚者也。’此以坚释强字,以皮孚释圉字,皮孚即孚甲,物之孚甲谓曰强圉,则人之介胄亦得为强圉。”

剑熏按:闻解强圉为介胄,与下句“纵欲而不忍”无必然关系,故此解非是。余谓“被服”当读如“禀赋”,被、禀双声并母,赋、服双声谤母,故可同读。强圉,宜如王逸释为多力,《诗·大雅》:“曾是强御。”古人释为强梁善御。强梁善御,亦多力之谓。

此词之浇,即《论语》“奡荡舟”的奡。相传能陆地行舟,正说他是多力的人。因恃身体结实。故“纵欲而不忍”。结果,《论语》云:“不得其死然。”此词说:“厥首用夫颠陨”,皆言未能善终。

乃遂焉而逢殃

王逸曰:“言夏桀终为殷汤所诛灭。”

剑熏按:本篇“鮌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山之野。”《天问》:“齐桓九合,卒然身杀”, “启代益作后,卒焉离孽”,此“遂焉”与“终焉”“卒焉”同用,故遂焉同终焉,卒焉义同。《礼记·曲礼》:“有后入者,阖而勿遂。”郑玄《注》:“遂,尽也。”这是训遂为尽的例子。《汉书·陈平传》: “吾闻先生事魏不遂。”颜师古《注》:“遂,竟也。”这是训遂为竟的例子。竟、终、尽,与卒义同,遂、竟、终、卒义亦同。故遂焉即终焉、卒焉。

又“遂”, 《广韵》音徐醉切,属邪母,古音属定母。终,职戎切,属照母,古音属端母。端、定同为舌头音,为隔纽双声,故可同读。“遂焉而逢殃”,即终焉而逢殃,亦即今语所说:终于遭到灾殃的意思。

周论道而莫差

王逸曰:“周,周家也。差,过也。言殷汤夏禹,周之文王,受命二君,皆畏天敬贤,议论道德,无有差过。”姜亮夫曰:“周,偏也。论,择也。”

剑熏按:周,当从王逸释为周家,至训论为议论之论则非。姜亮夫训论为择,乃以论为抡字之假。《说文》:“论,择也。”余谓论为沦字之假。《尔雅·释言》:“沦,率也。”《小雅》:“沦胥以铺”,段玉裁《说文·水部注》亦云:“沦为率之假借,古率读如律,与沦为双声,故可相假。”率即循,率道即循道,亦即上文“既遵道而得路”之遵道。

阽余身而危死兮

王逸曰:“阽犹危也。或云:阽,近也。”洪兴祖曰:“阽,临危也。《小尔雅》曰:‘疾甚谓之阽。' 《前汉》注云:‘阽,近边欲坠之意。' ”

剑熏按:张衡《思玄赋》:“执彫虎而试象兮,阽焦原而跟趾。”臣瓒《注》:“安临危曰阽。”阽字当用这个讲法。

危,诡的借字。古代此两字通用。《史记·天官书》:“司危星。”《汉书·天文志》作“司诡星。”《文子·上德》篇:“尺寸虽齐,必有危。”《淮南子·说林训》亦有此句,危作诡。以上是诡、危通用之证。《说文》:“诡,责也。”(今本《说文》诡只训责,古本当有一曰变也,一曰违也两训。见李善《文选·海赋注》及《西京赋注》引,今脱失矣。)席世昌以为诡无责义,以许慎为误,实则非是。诡训责,当为诡之首义。《汉书·京房传》:“臣出守郡,自诡效功。”《张汤传》:“万年自诡三年可成。”《赵充国传》:“自诡求无己。”《孟尝传》:“诡人求采,不知纪极。”诸多诡字,颜师占、李贤皆训为责,是也。责,罪责,责罚之责。诡死,犹言受责罚不以其罪而死。春秋、战国时有此语。《韩非子·有度篇》:“忠臣危死不以其罪,则良臣伏矣”。正是此意。

溘埃风余上征

王逸曰:“溘犹掩也。埃,尘也。言我设往行游,将乘玉虬,驾凤车掩尘埃而上征。”王夫之曰:“埃当为竢。”

剑熏按:李善《文选(汪淹)杂体诗注》引作“溢飔风而上征”。《远游》有与此类似的句子:“掩浮云而上征。”敦煌发现之释道骞《楚辞音》残卷有埃字,亦有溘字。是他所见的《离骚》作溘,作埃,与王逸本同。惟下余字当从《选注》与《远游》作而。

埃字为㶼字之误。若作埃,如王《注》释为尘埃,则风字无义。作飔,乃不知埃为㶼的误字,以为无义而改之者。作竢亦不谐。《玉篇》:“埃;热也。”《广韵》:“埃,热甚也。”埃风即热风。下句云:“朝发轫于苍梧兮”,苍梧在南方炎热之地。宜其所掩者,为㶼风。

上面的溘字即假为掩。古盍、奄声同通用。《左传》昭公二十七年传:“吴公子掩余。”《史记·吴世家》:“吴公子烛庸、蓋余二人将兵,遇围于楚者,闻公子光弑王僚自立,乃以其兵降楚。”《左传》的掩余,即《史记》的蓋余。《墨子·耕柱》篇:“古者,周公旦非(诽)关叔,辞三公东居于商蓋。”《韩非子·说林上》篇:“周公旦已胜殷,将攻商蓋。”《孟子·滕文公》篇:“周公相成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墨子》《韩非子》之“蓋”,即《孟子》之“奄”。又《说文》:“盍读若掩。”据此,则溘即掩。“溘埃风而上征”,即掩热风而上征也。

后飞廉使奔属

王逸曰:“飞廉,风伯也。”朱熹曰:“属,连也。”王夫之曰:“奔属,疾趋相连属也。”方廷珪曰:“属,接也。”

剑熏按:飞廉,即风之长音。飞,今属非母,古属帮母。风从凡声,古音亦属帮母。是飞、凡二字无论古音今音,皆为双声。廉、凡古音同属侵韵。故风字在《诗》中常与南、林、心等字谐韵。飞廉相切即得风音。

属当释为随,或从。属本为人的后窍,故申义为随,或从。宋玉《对楚王问》“国中属而和之者”,即国中随而和之者,从而和之者。谢瞻《张子房》诗“济济属车士,桀桀翰墨场”, 《汉书音义》“大驾属车八十乘”, “属车”即随车、从车。“后飞廉使奔属”,即使风伯在后奔随以执事也。

雷师告余以未具

剑熏按:具假为。《说文·车部》:“,直辕车,从车,具声。”段玉裁《注》:“依韵会引作改辕车,无字,当从,直辕车也。”如此,则于《说文》当有二义,一为直辕车,一为。此处从段氏说为大车。未,无也。古未无声近通用。《诗·鸱鸮》:“曰予未有室家”,即曰予无有家室。《孟子》:“未之有也”,即无之有也。无犹言无有大车,因古代言雷,乃驾大车出行。《淮南子·览冥训》“包羲氏乘雷车,服应龙”,本书《九歌·东君》:“驾龙辀兮乘雷”,即包羲、东君所乘为雷车,雷神亦当如是。雷师言无大车,或此次出行,乃在不当有雷的时候,故仅有望舒(月),飞廉云霓等物随行服务。后面“吾令丰隆乘雷兮,求宓妃之所在”。雷神至此,始蒙使用。

飘风屯其相离兮

王逸曰:“回风为飘。飘风,无常之风以兴邪恶之众,屯其相离,言不与我和合也。”洪兴祖曰:“飘风,旋风。屯,聚也。”

剑熏按:离同丽,当训附,不当释为分离之离。古离、丽音属歌韵,故常通用。《易·彖传》“日月丽于天,百谷草木丽乎地。”王弼《注》“丽,附也。”《庄子·骈拇》篇:“附离不以胶漆。”附离连言,离亦附也。《诗·渐渐之石》:“月离于毕,俾傍沱矣。”郑玄《笺》:“离,附也”。丽、离皆训附,是离丽声同通用之证。或用厉,李善《西都赋注》引薛君《韩诗章句》云:“厉,附地。”离字当用此训。

倚阊阖而望予

王逸曰:“阊阖,天门也。”

剑熏按:倚读为靠。今语以背凭物曰靠,即倚字。倚从奇声,奇从可声。本音在歌韵。《左传》作“宫之奇”, 《春秋事语》作“宫之柯”(见1977年第1期《文物》),可证。今音奇声已转支韵,方音则未全变,四川方言中以背凭物曰靠。靠,一读kao,属肖韵;一读ko,属歌韵。音ko者,为古音。

吾令丰隆乘云兮

王逸曰:“丰隆,云师,一曰雨师。”洪兴祖曰:“《九歌·云中君注》云:云师丰隆;王臣曰:云神屏翳。按,丰隆,或曰雷师,或曰云师。”

剑熏按:丰隆当为雷师,古人听取的神名。与所命之物或以声音,或以形状为其依据,如风伯为飞廉,飞廉即为风之切音。电神名列缺,即由连蜷来。本书《九歌·云中君》“灵连蜷兮既来”,连蜷即状电光委曲之状。云中君,即电神。列缺与连蜷皆双声字,故列缺为电神。屏翳当为云师,屏翳即蔽翳,云起则天空即为之蔽翳。陆机《赠尚书郎颜彦先诗》“望舒离金虎,屏号吐重阴”,即此。因雨为云所兴,故又或以屏翳为雨师。《天问》:“屏号起雨,何以兴之?”即说雨为屏翳所兴,实则云所兴耳。丰隆即状雷声,长言之为丰隆,短言之即为蓬。《诗·大雅·灵台》:“鼍鼓蓬蓬,矇瞍奏公。”以蓬蓬状鼓声,亦可以状雷声。非此之用,即为误用。

句未云字,当为雷字之误。《九歌·东君》:“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乘雷”二字已见于彼处,此处均乘云,亦是乘雷。因丰隆既是雷神,所乘的当然是雷,不是云。

来违弃而改求

王逸曰:“违,去也。改,更也。言宓妃虽有美德,骄傲无理,不可共事君,来去相弃而更求贤者也。”

剑熏按:训违为去,以来为来去,不成词。来当训宁。来属来母,宁属泥母,为同位音,可通用。《左传》哀公十六年传:“不慭遗一老”,即天不宁遗一老,天不愿遗一老。(杜预训慭为且,误。)憗,从来声,读为喻母。喻、来、泥亦同位音,可互转。憗,愿也。此来字也当训愿。违,背也。“来违弃而改求”,即宁背弃而改求。此篇“来吾导夫先路”,即吾愿导夫先路。王褒《九怀·匡机》:“来将屈兮困穷”,即宁将屈兮困穷。违,亦可训远。《国语·鲁语》:“令命使臣更次于外,为有司之以班命事也,无乃违乎?”韦昭《注》:“违,远也。”

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

剑熏按:迎、故,与上文疑、之,下文同,调俱不入韵。因古迎字在阳韵,故在鱼韵,二部虽可对转,但究竟是两个韵部,不能相协。《庄子》:“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史记·龟策列传》:“雷电将之,风雨迎之,流水行之,侯王有德,乃得当之。”

焦赣《易林·豫之巽》:“登阶上堂,见吾父兄,左酒右浆,与福相迎。”又《泰之损》: “列蔽牡荆,生贤山傍,仇敌皆憎,孰肯相迎。”迎字皆与阳部字协韵。《广韵》迎字收入庚韵,是。庚为介韵,所收之字古韵皆属阳韵,今韵皆属耕韵,依照古音,迎字当与阳韵字协韵。

既使如《列子·力命篇》所称“自然者,默之成之,平之宁之。将之迎之”,迎亦当与将协韵,不与宁、成相协。故此处迎当作迓或逆,乃得与鱼部“故”字协韵。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汤禹俨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

段玉裁曰:“调,本音在第三部,读如稠。《车攻》以韵同字,离骚以韵同,东方朔《七谏》以韵同字,皆读如重,此古合韵也。《史记·卫青传》“大当户铜离”。徐广曰:一作稠离,汝阳鲖阳之鲖,见肿韵。亦见有韵,皆第三部第九部关通之证,江氏谓《车攻》调同非韵,《离骚》《七谏》为古人相效之误,似是而非矣。”孙诒让曰:“同当作周,与下调协韵。……《淮南子·氾论训》云:有本于中,而以矩矱之所周者也。淮南王尝为离骚传,《氾论》所云必此文。然知西汉本固作周矣。”

剑熏按:同、调不韵,同乃周之误字。孙说是。故书周、同形近,致误者甚多。《墨子·非儒下》篇:“深虑同谋以奉贼。”俞樾《平议》:“同乃周字之误。深虑周谋相对为文,言其虑深沉、其谋周密也。”又《庄子·让王》篇:“乃自投稠水而死。”陆德明《释文》:“稠水,本又作桐水。徐音同,又徒董反,又音封。本又作稠。司马本作洞,云:洞水在颍川,一云在范阳郡界。”稠从周声,洞从同声,洞误为稠,犹同误为周也。据《广韵》:“鲖,真塚切,又直柳切”。似鲖有纣的一音。细绎之,乃大谬不然。鲖字出《汉书·地理志》:“汝南郡鲖阳县。”《正字通》引孟康《注》“鲖音纣红反”。所据乃不误之本。误本“音纣红反”四字脱下“红反”二字,仅剩“音纣”二字。后人据此,鲖即有纣音了。《后汉书·阴兴传》:“封兴子为鲖阳侯”。李贤《注》:“鲖,音纣”,知唐初《汉书》鲖字音切已误。故孙愐作《唐韵》,鲖字除“直塚切”外,复有“丈柳切”之一音。注《楚辞》者,亦多引此,以证同调可韵。故订之如上。

本书东方朔《七谏》同与调韵。同亦周字之误,说与此同。段氏所举《史记·卫青传》“大当户铜离”,作稠离者,亦是误字。《诗·车攻》同调非韵,江永说是。

惟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妬而折之。

王逸曰:“谅,信也。”王夫之曰:“折,伤也。”方廷珪曰:“不谅其存君与国之心,蔽之不已。势必毁折其玉,祸害不远矣。”

剑熏按:谅假为良。古谅、良声同,常互假。《礼记·乐记》:“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而生。”子谅,《韩诗外传》作“慈良。”王逸既训谅为信,良亦可训信。《文选·古诗十九首》:“良无磐石固”,李善《注》:“良,信也。”是良、谅通用之证。良,善也。不良,不善也。《诗·墓门》:“夫也不良,国人知之。”不谅与不良同。折,方训为毁,可从。唯当有所解释。予谓折读为制。古制折通用。《论语·颜渊章》:“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释文》:“折,《鲁论语》读为制。”《管子·霸言篇》:“小国得之以制节,其失也以离强。”王引之《经义述闻》:“制读为折,折节者,卑屈其节。”李善《文选(张协)杂体诗注》引李奇《汉书注》:“制,拆也”。《广雅·释诂》:“制,折也。”本篇“制芰荷以为衣兮”,王嘉《拾遗记》引作“折芰荷”。古淛江,今曰浙江。都可证明,古制折通用。制,断也。制狱既断狱。裁断与刀断意同。此处制当为刀断,乃见毁义。

又何芳可祇

王逸曰:“祇,敬也。”孙诒让曰:“祇,振也。”

剑熏按:古祇,多通用。《论语·子张章》:“多见其不自量也。”《鲁论语》多作祇。《左传》襄公二十九年传:“祇见疏也。”《释文》:“祇,一本作多”, “多,称也,重也。”《汉书·袁盎传》:“人闻之,皆多盎。”又《灌夫传》:“士亦以多之。”《说文》:“多,重也。”古轻重之重与重叠之重同。重之,称之,誉之,敬之,义亦相仍。上引《汉书》二句,若将多字换为称、誉、敬、重,皆通。

凤凰翼其承旂兮

王逸曰:“翼,敬也。画龙虎为旂。”洪兴祖曰:“《周礼》:交龙为旂,熊虎为旗。《左传》曰:三辰旂旗;《尔雅》曰:“有铃曰旂。”

剑熏按:《小尔雅·广言》:“翼,送也。”谢朓《鼓吹曲》:“凝笳翼高盖,叠鼓送华辀。”翼,送叠言,翼亦送也,接也。言凤鸟在后相送,承乎旂旗。

此句又见《远游》,王《注》云:“俊鸟夹谷而扶轮也。”是训翼为辅。此处翼字亦可训为辅。《书·益稷》:“汝翼。”《史记·夏本纪》引作“汝辅”。是司马迁以训诂改字。郑玄《诗·行苇笺》: “在旁曰翼。”即王逸所谓“夹谷扶轮”的意思。

旂,旧有两释。《周礼·司常》:“交龙为旂。”《尔雅·释天》:“有铃曰旂。”实则一事。《诗·周颂·载见》:“龙旂阳阳,和铃央央。”毛苌《传》:“铃在旂上”,明旂为画龙之旗。故曰“龙旂”。旗上复系数铃,故云“和铃央央”。《毛公鼎》:“(锡)朱旂二”,即铃。言周王赐毛公朱旂,复赐二铃。朱旂后再言二铃,知铃乃悬于旂之上者。又《訇》(图见郭沫若《文史论集》):“易汝……䜌旂攸勒。”䜌即鑾。鑾,铃也。鑾旂,有铃之旂也。王逸以旂为“画龙虎之旗”,实误。

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

王逸曰:“邈邈,远貌。言己虽乘云龙,犹自抑案,弭节徐行。高抗志行,邈邈而远,莫能追及。”

剑熏按:王逸释抑为案,下又言“高抗志行”。则又以抑为高,抑无此义。从全段看,释抑为高,似是。所以,弭节一词的解释,应当另外寻求新义。

此语本书屡见,本篇“吾令羲和饵节兮”,王逸《注》:“饵,按也,按节徐行也。”《九歌·湘君》:“夕弭节兮北渚。”则释弭为安,弭节释为“弭情安意”。《远游》:“徐弭节而高厉”,所释亦同。故书使用的弭节一语,多半解为徐行。如司马相如《子虚赋》:“于是弭节徘徘,翱翔容宇”。郭璞《注》:“弭犹低也。节,所仗信节也。”亦有径用弭节为案节者。如《子虚赋》:“案节未舒。”司马彪《注》: “案节,行得节,未舒,马未舒。”李善《注》:“天文志曰:案节徐行,服曰:谓行迟也。”班固《东都赋》:“先驱复路,属车案节。”李善《注》又引《子虚赋》:“案节未舒。”案节亦是徐行,与弭节是同一个意思。

假如详细考查一下,那么,诸家的解释是大可商量的。释弭节为按节徐行,于“吾令羲和弭节兮”, “夕弭节兮北渚”当然可以。若拿来释这一句,“抑志而弭节兮”及《远游》“飒弭节兮高厉”(今本作“徐弭节而高厉”,乃浅人妄改,此依李善《文选(张衡)思玄赋注》引。),则不可通。因此《辞》云:“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王轪而并驰,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乐。”完全为直述句,中间并无转折,若“抑志弭节”为“按节徐行”,与下句“神高驰之邈邈”则不调协,因按节谓止而不进。前面“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即是此意。《湘君》:“夕弭节兮北渚”,亦是这种意思。在此处,上文已言屯车,驾马,载旗,乃高驰之备,若抑志弭节为止车或徐行,就不能高驰。故弭节一词在本书中实有相反的两种意思。检《说义》:“㥝,厉也,一曰止也。从心弭声,读若沔。”如此,则故书中训止训息之弭,如弭兵,弭战,皆㥝字的假借字。㥝训厉,则弭亦可训厉。㥝训止,则弭亦可训止。此处之弭,当训厉。《远游》弭节之弭,曹植《应诏诗》:“弭节长鹜,指日遄征”之弭,皆当训厉。“吾令羲和弭节兮”, “夕弭节兮北渚”之弭,当训止。所以,这里的弭字当释为厉。

节,《说文》释为“竹约”,即竹节。此处当释为策,即马策。马策用竹做的,为竹之地下茎,此物多节,故以节为策。故书中,有以节为策者。《淮南子·主术训》:“执节于掌握之中。”高诱《注》:“节,策也。”又节,《广韵》:“子结切”,属精母屑韵,古音属清母质韵。策,“楚革切”,属穿母麦韵,古音属清母职韵。韵虽不近,声却同属齿头音,故节可借为策。

策,亦可使用筴字。《战国策·燕策》:“客谓燕王曰:齐南破楚,西屈秦,用韩魏之兵,燕赵之众,犹鞭筴也。”筴即策。筴,《广韵》音“古协切”。属见母,节属精母,见、精为同位音,可相转。故从夹得声之浃、、颊,音“子协切”,属精母,节亦属精母,故节可为筴。如此,则弭策当释为厉策或厉筴,是无疑义的。

那么,上面的抑志,当与弭节相类,亦当求其反义,用一般讲法是不行的。《说文·印部》:“印,执政者所持信也,从爪,从(),於刃切,按也。从反印,於棘切。抑,俗从手”。又《匕部》:“卬,望欲有所庶及也,从匕、从。《诗》曰:高山卬止,伍冈切”。此类解说,使人难信。首先,汉人始叫印章为印,古代称玺,解印为执政者所持之信,是以汉事解古事,故不可从。

林义光《文源》说:“卬,抑双声,当即抑之古文。金文正反无别。”

我同意此说。予更谓印之反文即为卬。抑,按也;卬,扬也。文反义亦相反,但金文中正反无别。故卬亦可用为卬。《毛公鼎》:“卬邵皇天。”孙诒让释为“印(仰)邵皇天”。字形同《说文》之抑。又《诗·齐风·猗嗟》:“抑若扬兮”,抑亦此当读为卬,卬扬相类,与上句颀长相类,无相反义。颀长说身材,卬扬说仪表。此处抑亦当作卬。卬,举、扬的意思。与训按训遏之卯适成反义。即使《诗·大雅·抑》“抑抑威仪,维德之隅”这句话中的抑抑,也当作卬抑,即与今天所说“昂昂藏藏”的“昂昂”同义。

总之,卬、印、抑实一字,只卬、抑二字读者不同,读阳韵音,为卬、扬之意,读入声职韵,音“于力切”者,为压抑意。这里的抑字当用前一个意思,释为扬或举。

志,姜亮夫据张渡《然疑待徵录》释为帜,是对的。《说文》无帜,《新附》有之。古识、志通用,帜、志亦通用。《周礼·司常》:“司常掌九旗之物名,各有所属。”郑玄《注》:“属谓微识也。”《左传》昭公二十一年传:“扬徽者,公徒也。”杜预《注》:“徽,识也。”二识字皆假为帜。识志亦通用。《周礼·保章氏》:“掌天星以志星辰日月之变动。”郑玄《注》:“志,古文识;识,记也。”《论语》:“多见而识之。”班固《白虎通·礼乐篇》引作“多见而志之”,是其证。

志亦假为帜。《孙膑兵法·威王问》:“田忌曰:敌众且武,必战有道乎?孙子曰:有。埤垒广志,严正辑众,避而骄之,引而劳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必以为久。”“埤垒广志”即增埤堡垒、广设旌旗之意,志假为帜甚明。(银雀山汉墓竹简整理小组释埤为卑,误。)因此,抑志,犹上引《左传》之扬徽,厉策扬徽,奋厉以行,高驰之入青云也。(该文由吴贤哲校阅)[原载《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3期]

苏轼与中国诗学“活法”说论考——从“弹丸脱手”“兔起鹘落”说起

曾明“活法”说是中国古典诗学的

个富有表现力的命题,我们曾经撰文指出最先提出“活法”说的是北宋天圣二年(1024)登进士第的后期西昆体诗人胡宿(996—1067),而非南北宋之交的吕本中(1084—1145)。从胡宿到吕本中,数十年间,“活法”说在不断充实和完善。经过对文献的耙梳和考证,我们发现:苏轼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本文以苏轼为中心,对宋代诗学“活法”说之实践进行考论。认为苏轼“弹丸脱手”与“兔起鹘落”正是对“活法”说的最好实践,苏轼虽未用过“活法”一词,但他用过和“活法”相对的“死法”及“法活”等词语。一

在中国诗学“活法”说的阐释过程中,无论是胡宿还是吕本中,都常常以“弹丸”作喻。“弹丸”之喻是“活法”说之用,“活法”只是其名。所以,胡宿在提出“活法”之名时,以“珠走盘”之喻实之。

苏轼后出转精,他是中国诗学史上以“弹丸”论诗文创作次数最多的文人。如:“新诗如弹丸,脱手不暂停。昨日放鱼回,衣巾满浮萍”; “新诗如弹丸,脱手不移晷。我亦老宾客,苦语落纨绮”; “舍酒尚可乐,明珠如弹丸。但恐千仞雀,匆匆发虚弹”; “中有清圆句,铜丸飞柘弹”; “《楞伽》四卷,可以印心……句句皆理,字字皆法,后世达者,神而明之,如盘走珠,如珠走盘”; “岩栖木食已皤然,交旧何人慰眼前。素与昼公心印合,每思秦子意珠圆。当年步月来幽谷,拄杖穿云冒夕烟。台阁山林本无异,故应文字未离禅。辩才作此诗时,年八十一矣。平生不学作诗,如风吹水,自成文理。而参寥与吾辈诗,乃如巧人织绣耳。”

苏轼集中“弹丸”或“珠走盘”或“圆珠”之喻,盖有三义。其一,前四例以“弹丸”喻诗之“清圆快速”,是苏轼赞参寥、王定国、毛滂、欧阳叔弼等成诗之速如弹丸脱手,似有神助;而所成之诗,美若弹丸般圆润流转,声色并佳。其二,第五例赞《楞伽经》字字句句皆“活”,法力广大无边;凡潜心向佛者,皆能顿悟其旨而成佛。其三,后一例,朱弁《风月堂诗话》引作辩才《和参寥寄秦少游诗》。故“每思秦子”云云,乃辩才赞秦少游语,谓少游的诗流美如珠。少游与僧道潜、参寥等,有“支、许之契”,被视为僧俗交往的典范。故辩才在“素与”二句中,前句以“昼公”——诗僧皎然——比参寥;后句直言参寥好友秦少游。总言自己和此二人心心相印,情投意合。“弹丸”在苏轼诗中甚至是一个非常广泛的审美意象。“西南火星如弹丸,角尾奕奕苍龙蟠”、“累累弹丸间,琐细或珠琲”、“舍酒尚可乐,明珠如弹丸”。均是其证。

与“珠走盘”之类的比喻相联系,苏轼诗文中甚至还有“珠跳盆”“跳丸”“跳珠”之说,如“老翁儿戏作飞雨,把酒坐看珠跳盆”、“归来平地看跳丸,一点黄金铸秋橘”、“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珠”又与“盆”前后照应,“光圆摩尼珠,照耀玻璃盆”。又有“玉盘”“冰盘”,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冰盘荐文鲔,玉斝倾浮蛆”。又请比较《虔州八境图》八首题下所附《引》曰:“苏子曰:此南康之一境也,何从而八乎?所自观之者异也。且子不见夫日乎,其旦如盘,其中如珠,其夕如破璧,此岂三日也哉。”又请比较“高论无穷如锯屑,小诗有味似连珠”、“羡君意气风生座,落笔纵横盘走汞”、“素与昼公心印合,每思秦子意珠圆。”可见在苏轼看来,“盘”“珠”“璧”“日”是同义的。苏轼的《日喻》:“生而眇者不识日,问之有目者,或告知曰:‘日之状如铜盘,扣盘而得其声。' ”

考苏轼以“弹丸”喻诗之说,当出自齐梁“活法”说的创始人之一的沈约转述的谢朓之语。《南史》卷二二《王筠传》云:

沈约每见(王)筠文咨嗟……筠又能用强韵,每公宴并作词,必妍靡。约尝启上言:“晚来名家,无先筠者”。又于御筵谓(筠叔父)王志曰:“贤弟(指王志之弟王揖)子文章之美,可谓后来独步。谢朓尝见语云:‘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近见其数首,方知此言为实。”

所谓“妍靡”犹如陆机《文赋》里“绮靡”,包括“色”“声”两个方面:“妍”指色彩的艳丽夺目,“靡”指韵律的流美动听。而谢朓之语“圆美流转如弹丸”正可概括这两个方面。但当以指声韵的流转圆美为主。苏轼的“弹丸”说之义,也主要指后者。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王詹事集》云:“沈隐侯知王元礼,犹蔡伯喈之知仲宣。当日两人情好相得,诗文互赏。《郊居》佳句,惟元礼能读;‘好诗弹丸’,非隐侯莫为知音也。”即从声韵而言者。孔平仲云:

谢朓云:“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故东坡云:“中有清圆句,铜丸飞柘弹。”盖诗贵圆熟也。(《谈苑》卷四)

孔平仲殆以为苏轼“弹丸”说出于谢朓,而其义亦重在声韵方面。又叶梦得云:

古今论诗者多矣,吾独爱汤惠休称谢灵运为“初日芙蕖”,沈约称王筠为“弹丸脱手”两语,最当人意。“初日芙蕖”,非人力所能为,而精彩华妙之意,自然见于造化之妙,灵运诸诗,可以当此者亦无几。“弹丸脱手”,虽是书写便利,动无留碍,然其精圆快速,发之在手,筠亦未能尽也。然作诗审到此地,岂弗更有余事。(《石林诗话》卷下)

叶石林所谓“沈约称王筠为 ‘弹丸脱手’”云云,若对照上引《王筠传》,则“脱手”二字,显系误加。但它却不是独撰,而来自上引苏轼的诗句。这里,石林已把沈约转述的谢朓之语与苏轼之诗混二为一、不分彼此了。此亦从一个侧面证明苏轼之说,确实出自谢朓。后来,明费尚伊也以“弹丸脱手”和“初日芙蓉”并举。其《赠郭更生孝廉二首》之一云:“朅来读新诗,矫健如游龙。弹丸脱敏手,初日开芙蓉”,疑又出于石林。苏轼不仅以《南史·王筠传》所载的谢朓论诗之语论诗,而且还一再使用《南史·王筠传》所载之王筠押强韵的典事。如《苏轼诗集》卷二十六《迨作 〈淮口遇风诗〉,戏用其韵》:

我诗如病骥,悲鸣向衰草。有儿真骥子,一喷群马倒。养气勿吟哦,声名忌太早。风涛借笔力,势逐孤云扫。何如陶家儿,遶舍觅梨枣。君看押强韵,已胜郊与岛。

又如《苏轼诗集》卷四十四《广倅萧大夫借前韵见赠,复和答之》二首其二云:

心闲诗自放,笔老语翻疏。赠我皆强韵,知君得异书。滔滔沮叟是,绰绰孟生余。一笑沧溟侧,应无愤可摅。

此二诗,前首赞己子苏迨《淮口遇风》诗能如王筠为诗那样能用强韵;后首则誉广倅萧大夫之赠诗亦如王筠那样用强韵。据考证,苏轼还是有宋一代第一个用此事者。其后,稍晚于苏轼的蔡宽夫的《诗话》亦用之。其云:

前史称王筠善押强韵,固是诗家要处;然人贪于捉对用事者,往往多有趁韵之失。退之笔力雄赡,务以词采凭陵一时,故间亦不免此患。

文中之“前史”即指《南史·王筠传》也。蔡氏认为唐韩愈也和王筠一样作有强韵诗。但韩愈的“强韵”有的又被称为和“宽韵”相对的“窄韵”,与王筠的只言和韵之意不尽相同。

所谓“宽韵”,指韵书那些包含字数较多或字数虽不多但其中常用字较多的韵部。“窄韵”则和“险韵”即“僻韵”相类,皆指韵书中那些包含字数较少的韵部。根据王力《汉语诗律学》,在三十个平声韵中从宽韵、中韵到窄韵、险韵的排列顺序为:

宽韵:支 先 阳 庚 尤 东 真 虞

中韵:元 寒 鱼 萧 侵 冬 灰 齐 歌 麻 豪

窄韵:青 蒸 覃 盐(微 文 删)

险韵:江 佳 肴 咸

以上四类实可归为宽韵、中韵和窄韵、险韵两大类。宽韵、中韵字数较多或虽字数不多但常用字较多,选择余地大,用起来比较容易。窄韵、险韵字数少,回旋余地小,费力而不讨好。其中又以押险韵尤难。故唐、宋诗人喜押险韵以炫耀才华。杜甫、韩愈、苏轼是其代表。杜甫《季秋苏五弟缨江楼夜宴》(五律)诗全用“江”字韵;韩愈《病中赠张十八》(五言排律)四十四句,也全用“江”字韵;苏轼《雪后北台书壁二首》之一:“黄昏犹作雨纤纤,夜静无风势转严。但决衾裯如泼水,不知庭院已堆盐。五更晓色来虚幌,半夜寒声落画檐。试扫北台看马耳,未随埋没有双尖”;之二:“城头落日始翻鸦,陌上晴泥已没车。冻合玉楼寒起栗,光摇银海眩生花。遗蝗入地应千尺,宿麦连云有几家?老病自嗟诗力(“诗力”, 《中国诗学》引作“诗人”,误。)退,寒吟《冰柱》忆刘叉”; 《谢人见和前篇二首》之一:“已分杯酒欺浅懦,敢将诗律斗深严。渔蓑句好真堪画,柳絮才高不道盐。败履尚存东郭足,飞花又舞谪仙檐。书生事业真堪笑,忍冻孤吟笔退尖”;之二:“九陌凄风战齿牙,银杯逐马带随车。也知不作坚牢玉,无奈能开顷刻花。得酒强欢愁底事,闭门高卧定谁家?台前日暖君须爱,冰下寒鱼渐可叉”。这四首诗皆押属“窄韵”的“盐”字韵,而最后二句所用“尖”“叉”二字押韵,其能用之字更少,亦更见“险难”。苏轼云:“敢将诗律斗深严”,又云:“险韵清诗苦斗新”(《再和二首》之二)。当是“夫子自道”也。他虽是有以押“险韵”而与人斗奇争新之意,但决不以韵害意,牵强生涩,而是“意与韵会”, “自然浑成”。

值得一提的是,苏轼所吟的刘叉《冰柱》诗,也有人认为它是押“险韵”。李廷先云:“使这首诗显出它的最大特色的是在用韵方面。它用的是麻韵,麻韵字的音是响亮的,高亢的,但韵字却比较少,因有 ‘险韵’之称。这首诗共二十七韵,全属麻韵,中间的 ‘舥’字,‘柤’(音楂)字很少有人用过。‘邪’字用了两次,前一个音 ‘牙’,是剑名;后一个音 ‘霞’,是奸邪之‘邪’的另一读,音义不同,故得同用。用麻字写古体诗,一韵到底的很罕见”。此虽和王力把“麻”归入“中韵”偏后不尽相同,但在苏轼,他可能与李廷先有相似的看法吧。所以,他在作窄韵诗时,还念念不忘刘叉的“险韵”诗《冰柱》呢!

苏轼在主张诗律应如“弹丸”一样流转圆美的同时,又爱争奇斗险,喜押“险韵”“窄韵”,走“独木桥”,这其实正是苏轼善于应变的地方。想当初,胡宿为了革昆体和太学体“聱牙僻涩,至不可读”之弊,而提出“珠走盘”说;几乎同时,欧阳修、梅尧臣等又继以追求平易自然为目的的创作实践;从而使当时诗文风格为之一变。但正如孔平仲所言:“然圆熟多失之平易,老硬多失之干枯,能不失二者之间,则可与古作者并驱矣”。苏轼的主张正有兼顾二者之妙。他的“和韵诗”既能“押险韵”,又能若谢玄晖所称“圆美流转如弹丸”; “险”者使之“易”,“涩”者使之“滑”, “拗”者使之[1]“稳”。故朱弁云:“其和韵诗,用韵妥帖圆成,无一字不平稳”。而费衮则云:“作诗押韵是一奇,荆公、东坡、鲁直押韵最工,而东坡尤精于次韵,往返数四,愈出愈奇”。“稳”而“奇”,正是苏轼次韵诗押韵的特点。不过,这类次韵诗,他人则“和不得”。清顾嗣立《寒厅诗话》云:“己苍先生尝谓:‘世人诗集中如有《拟铙歌》《和江淹杂拟》及《东坡尖叉韵》,此人必不知诗。悠悠此世,解我语者毕竟无几人’。又曰:‘诗有纽不得者,江文通《杂拟》是也;有和不得者,尖叉是也。知此者可与言诗’。”

[1](明)姚希孟:《响玉集》(卷八),收录于《明清阁全集》。

更有进者,苏轼对于诗的声律,既一再强调说:“诗律号严令”(《径山道中次韵答周长官兼赠苏寺丞》)、“敢将诗律斗深严”(《谢人见和前篇二首》之一)、“传家诗律细”(《夜坐与迈联句》)、“君看押强韵”(《迨作淮口遇风诗,戏用其韵》)、“赠我皆强韵”(《广倅萧大夫借前韵见赠复和答之二首》之二)、“险韵新诗苦斗新”(《再和二首》之一)、“旧学严诗律”(《韩康公挽词三首》之二)、“羡君五字入诗律”(《与龙节侍宴前一日,与子由同访王定国,小饮清虚堂,定国出数诗,皆佳,而五言尤奇。子由又言:昔与孙巨源同过定国,感念存殁,悲叹久之,夜归稍醒,各赋一篇,明日朝中以示定国也》);又云:“诗无定律君应将。”(《次韵王定国得晋卿酒相留夜饮》)这种既“严诗律”而又“无诗律”的说法同出于一人之口,此当如何解释呢?

笔者以为苏轼是要通过“严诗律”“入诗律”而最后到达“无诗律”——自然音律的境界。所谓“无诗律”,不是不要诗律,而是进入“有万卷书”而似“无书”,既像杜甫那样“晚来渐于诗律细”而又不受诗律束缚,即“不烦绳削而自合”“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地步。二

和以“弹丸”喻诗之写作如“弹丸脱手”一样快速敏捷之义相近的是“脱兔”说。苏轼《送欧阳推官赴华州监酒》云:

我观文忠公,四子皆超越。仲也珠径寸,照夜光如月。好诗真脱兔,下笔先落鹘。知音如周郎,议论亦英发。

又《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云:

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

又《与谢民师推官书》云:

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能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

前例论诗法,其以“好诗如脱兔,下笔先落鹘”,赞欧阳修之二公子之诗写得又快又好;次例言画法,谓文与可作画之矫健敏捷如“兔起鹘落”。末例所言,亦有“稍纵则逝”,必须立即“系”“捕”之意。笼统而言之,此与“新诗如弹丸,脱手不暂停”“新诗如弹丸,脱手不移晷”有意思相同之处。另外,如说“千章万句卒非我,急走捉君应已迟”(《次韵味孔毅父集古人句见赠五首》之五)、“好诗冲口谁能择,俗子疑人未遣闻”(《重寄》)、“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腊月游孤山》)、“当其下笔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王维、吴道子画》)等,也有说下笔必须神速之意。这一特点也为黄庭坚所称道:黄庭坚在《双井茶送子瞻》云:“想见东坡旧居士,挥毫百斛泻明珠。”

考“脱兔”一词,始见《孙子·九地》篇:

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

其后,荀子、司马迁论兵时也用过《孙子》之语。《史记》卷八二《田单列传》:

太史公曰:兵以正合,以奇胜。善之者,出奇无穷,奇正还相生,如环之无端。夫始如处女,适人开户;后如脱兔,适不及距。其田单之谓邪?《史记集解》引徐广云:“适”音“敌”, “适人”同“敌人”。又引魏武帝曰:“如女”,示弱;“脱兔”,往疾也。苏轼所用“脱兔”之义即出于《孙子》。但这仅是一个方面的意思。若将“兔起鹘落”和“少纵即逝”合而言之,则可引申出另外的意义。故今人多用此二语作证论文学艺术创作中“灵感”的“突发性”和“短暂性”。这里,不妨即作如此理解。苏轼说,文与可画竹,不是提笔即画,而是先要经过艰苦的艺术构思即苦心经营和酝酿,得成竹于胸中后,“提笔熟视”,等待“见其所欲画者”时刻“灵感”的到来。这“灵感”,似猎物兔子之突然跃出;而作者则当如猎鹰之猛然冲下趁机抓住猎物一样地急起振笔,直画所见。这一刻的到来,是如此之突然,又是如此之短暂,如果动作稍慢一点,则“灵感”即会“一去不复返”,跑得无影无踪。在此,苏轼并没有把“稍纵即逝”的“灵感”说得神乎其神,不可捉摸。他既重视“灵感”,又强调“提笔熟视”,即它文所说的“经营”,并认为平日的“经营”才能产生突发的“灵感”。意即:要有“熟视”,才有“所见”。故其《宋复古画潇湘晚景图三首》中云:“经营初有适,挥洒不应难。”又其《画水记》云“画水之变”(亦见《雪浪斋铭并引》, 《东坡文集》卷十九),即画“活水”的孙知微与后继蒲永升作“活水画”的过程可与《文与可画偃竹记》同观。文与可画偃竹前的“执笔熟视”,孙知微于大慈寺寿宁院四壁作湖滩水石前的“营度经岁,终不肯下笔”,都是说的“灵感”未来时对“灵感”的“经营”;蒲永升在“王公富人”面前,即使他们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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