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小说之王:铁血神探马修?斯卡德(侯孝贤、梁朝伟等为之迷狂的爱伦坡终身大师奖得主、硬汉派侦探小说标杆杰作。套装共9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14 01:4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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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劳伦斯·布洛克

出版社:后浪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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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小说之王:铁血神探马修?斯卡德(侯孝贤、梁朝伟等为之迷狂的爱伦坡终身大师奖得主、硬汉派侦探小说标杆杰作。套装共9册。)

犯罪小说之王:铁血神探马修?斯卡德(侯孝贤、梁朝伟等为之迷狂的爱伦坡终身大师奖得主、硬汉派侦探小说标杆杰作。套装共9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父之罪

黑暗之刺刀锋之先屠宰场之舞恶魔预知死亡向邪恶追索繁花将尽一滴烈酒葛洛根的最后一夜

目录

CONT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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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大个子,身高与我相仿,但骨架粗大,比我多了些肉。他弓形的眉毛漆黑,颇为显眼。铁灰色的头发笔直往后梳,令他的巨大头颅宛如凛凛雄狮。他原本戴着眼镜,此时已搁在我俩中间的橡木桌上。他深棕色的眼睛不断在我脸上逡巡,想找秘密信息。就算他找到了,他的眼睛可没透露。他的五官如雕塑般分明——鹰钩鼻,嘴唇丰润,下巴的线条宛如悬崖峭壁——但他的脸孔引人注目,主要是因为它活似一块空白石板,只等着别人刻下诫令。

他说:“我对你了解不多,斯卡德。”

我对他所知甚少。他的名字叫凯尔·汉尼福德,约莫五十五岁。他住在纽约州北部的尤蒂卡,是批发药商,拥有几处房产。他那辆去年出厂的凯迪拉克停在外头的路沿。他的太太在卡莱尔饭店的房间等他。

他的女儿躺在市立太平间的一方冰冷的钢屉里头。“也没什么好知道的,”我说,“我以前干过警察。”“表现优异,据凯勒副队长说。”

我耸耸肩。“而你现在是私家侦探。”“不是。”“我以为……”“私家侦探领有执照。他们窃听电话,跟踪别人。他们填表格,他们存档案,诸如此类的事。那些我全不干。我只是偶尔帮人忙,然后他们给我礼物。”“原来如此。”

我啜口咖啡。我喝的咖啡里加了波本威士忌酒。汉尼福德面前摆的是帝王牌苏格兰威士忌和清水,但他兴趣不大。我们坐在阿姆斯特朗酒吧,墙壁嵌有暗色木板,配上有花纹的锡制天花板。现在是一月的第二个星期二,下午两点,这地方等于是我俩的天下。罗斯福医院的几个护士坐在吧台远远那端,护着酒杯细细品尝;一个冒出几根髭毛的孩子在靠窗的桌子吃汉堡。

他说:“实在很难跟你解释,我想请你帮什么忙。”“我不确定我真能帮上什么忙。你女儿死了。这点我可没法改变。杀她的男孩当场被逮捕。我从报上得来的印象是:这案子不查自破,跟看影片播放谋杀经过一样清楚明白。”他的面色一黯,仿佛眼前影像重现:刀起刀落。我赶紧开口道:“他们逮到他,把他扣押起来,然后踢进‘死牢’。那天是星期四?”他点点头。“然后星期六早上他们发现他吊死在牢房里。结案。”“你是这么想的吗?案子已经结束?”“从执法人员的观点来看。”“我不是这意思。警方当然必须从那个角度看。他们擒服凶手,而他已经不能接受法律制裁。”他上身前倾,“但有些事情我必须知道。”“譬如?”“我想知道她为什么遇害。我想知道她曾经是个怎样的人。过去三年我跟温迪形同陌路。老天,我甚至连她是不是住在纽约都不确定。”他的眼睛避开我的视线,“他们说她没有工作,没有明确的经济来源。我看过她住的大楼。我想上楼进她公寓,可是我办不到。她的房租每月将近四百块钱,你说她钱从哪里来?”“有个男人帮她付。”“她跟范德普尔,那个杀死她的男孩同住。他帮一个古董进口商做事,周薪大约一百二十五块。如果有男人包养她,他应该不会让她找范德普尔当室友,对不对?”他吸口气,“我看她摆明了是妓女。警察没有跟我明说,他们很小心。报纸可就不管了。”

这是他们的一贯作风,再说这案子又是报纸最爱炒作的那种题材。凶案发生在格林威治村,死者是漂亮的女孩,而且案件性意味浓厚。而且他们逮到理查德·范德普尔时,他浑身是血跑在街上。纽约稍微值几个屁的老编,都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大显身手。

他说:“斯卡德,你知道为什么这案子对我来说还没结吗?”“大概吧。”我命令自己深深地看进他幽暗的眼睛,“凶案为你打开了一扇门,你想知道房里藏了什么。”“你的确了解。”

的确,何其不幸。我不想要这工作。我尽可能不接案子。我目前没有必要工作,我不需要赚钱。我的房租便宜,我的日用花费很低。再说,我没有理由讨厌此人。我一向比较爱跟讨厌的人收钱。“凯勒副队长搞不懂我要什么。我敢说他给我你的名字,只是想礼貌地打发我走。”也不尽然,但我没吭声。“我非知道不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温迪到底变成了什么人?而又为什么有人会想杀她?”

为什么有人会想杀人?纽约一天就有四五起杀人案。去年夏天某个炎热的星期,案件更是高达五十三起。杀朋友,杀亲人,杀恋人。长岛有个男人砍死他两岁的女儿,他几个较大的孩子就那么眼睁睁地看他表演空手道。人为什么会变成野兽?

该隐杀弟后向上帝辩解说:他不是亚伯的守护者。人只有这两个选择吗,守护或者杀害?“你愿意替我工作吗,斯卡德?”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我该改个口。你愿意帮我忙吗?天大的忙。”“我有些怀疑。”“你的意思是?”“那扇开了的门。房里也许有些东西你不想看。”“我晓得。”“所以你才非看不可。”“对。”

我喝完咖啡,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好吧,”我说,“我姑且试试。”

他坐回椅子上,掏了包烟出来点上一根。这是他进门后的头一根。有些人紧张时得抽烟,有些人刚好相反。他现在比较自在,看来好像自觉完成了什么使命。

 

我眼前添了杯咖啡,记事本添了几页笔记。汉尼福德还在跟同一杯酒奋战。他跟我讲了许多我根本无须知道的事——关于他女儿。不过话说回来,他说的任何事以后都有可能派上用场,只是难以预知是哪件事。我早就学到,不能漏听别人想讲的每一句话。

所以我得知温迪是独生女,高中成绩优异,人缘不错但不常约会。我的脑中开始浮现她的形象,虽然轮廓不清,但终究会与格林威治村又一名惨死的妓女合而为一。她离家到印第安纳念大学以后,形象模糊起来。他们显然就是那时开始失去她的。她主修英文,辅修政治。毕业典礼前两个月,她提了行李悄悄离开。“学校通知了我们。我非常担心,她的行为实在反常,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然后我们收到一张明信片。她在纽约,有个工作,说是有些事情她必须理清头绪。之后几个月我们又收到迈阿密寄来的明信片。我不知道她是搬到那里,还是只是去度假。”

然后就音讯杳然——直到电话铃响,他们获悉她的死讯。她高中毕业时十七岁,大学退学时二十一,被理查德·范德普尔割死时,她二十四。她的生命到此画下休止符,不会再长半岁。

他开始告诉我凯勒日后会提供更详尽资料的事情。名字、地址、日期、时间。我让他讲下去。有个什么叫我困惑不安,我搁在脑里让它慢慢成形。

他说:“杀她的男孩,理查德·范德普尔,他比她小,才二十岁。”他想到什么,蹙起眉心。“当初我一听出了事,知道是他下的毒手,我恨不得杀了他。我要亲手杀死他。”他紧握双拳,然后缓缓松开,“但他自杀以后——不晓得怎么回事,我内心起了变化,我意识到他也是受害者。他父亲是牧师。”“嗯,我晓得。”“在布鲁克林一间教堂。我有个冲动想找那人谈谈——虽然我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打算跟他说些什么。不过再想一下,我就知道我永远不可能找他。只是……”“你想了解那男孩,为的是要了解你女儿。”

他点点头。

我说:“你知道嫌犯组合像吧,汉尼福德先生?或许你在新闻报导上看过。通常警方找到目击证人后,他们会用一组透明重叠胶片组合出嫌犯的长相。‘鼻子是这样吗?耳朵呢?哪对耳朵最像?’如此这般,直到五官凑成一张脸孔。”“嗯,我见过。”“那你或许也看过嫌犯本人的照片与组合像并排放置的样子。它们其实不像——尤其对没受过训练的眼睛来说。但不可否认,五官分开来看是有部分相似,而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官往往能充分加以利用。你懂我的意思?你想要你女儿和杀她那男孩的照片,这点我办不到,没人办得到。我可以挖出足够的事实,综合多方打探来的印象,为你拼凑出组合图像,但结果可能跟你真正要的会有出入。”“我了解。”“你还是要我去查?”“呃,当然。”“我或许比那些响当当的大侦探社收费还高。他们为你工作,可以论日或者论时计酬,调查花费另计。我的方式是先收一笔钱,花费从中扣除。我不爱做记录,不爱写报告,也不会为了讨好客户定时跟他联络。”“你要多少呢?”

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定价。我的时间只有对我才有意义,它对别人而言能值多少我怎么知道?如今我已经刻意调整我的生活方式,希望尽可能不要介入别人的生活。那我又该跟强迫我介入的人收多少才算合理?“我得先拿两千。我不知道这能用多久,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决定不想再看那间暗房。这一路下去,或早或晚,甚至结束以后,我都有可能会再跟你收钱。当然,你也可以一个子儿也不给,主动权在你。”

他突然一笑:“你做生意真是不按牌理出牌。”“大概吧。”“我从来没聘过侦探,所以实在不知道一般手续是怎么样。开支票可以吗?”

我告诉他我收支票,而在他填写的时候,我想到之前困扰我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我说:“温迪退学以后,你一直没雇私家侦探?”“没有。”他抬起头,“我们没隔多久就收到第一张明信片。我考虑过雇人追查,当然。但后来知道她没事后,我就决定作罢。”“但你们还是不晓得她人在哪里,或者她过得怎样。”“对。”他垂下眼皮,“这是我来找你的部分原因,当然。我现在后悔莫及,工作全部停摆。”他的眼睛和我的碰个正着,那里头有些什么我想避开不看,但做不到。“我得知道我该负多少责任。”

他真以为他能找到答案?唉,他也许可以为自己找到一个,但那绝不会是正确答案。那种无可避免的问题永远没有正确解答。

他把支票写好,交给我。该填我名字的地方他空着没填,他说我或许想直接提现。我说指明付给我本人即可,于是他又拔下笔套,在右边横线写下“马修·斯卡德”。我把支票折起,放进皮夹。

我说:“汉尼福德先生,你有件事情略过没提。你不认为那很重要,但这很难说,而你也知道这很难说。”“你怎么晓得?”“直觉吧,我想。我有多年经验,观察别人苦于无法决定自己到底愿意了解多少真相。你不需要跟我透露什么,但……”“唉,其实是不相干的事,斯卡德。我没提是因为我觉得和你的调查无关,但——唉,也罢。温迪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她是养女?”“我收养了她。我太太是温迪的母亲。温迪的父亲在她出生前过世,他是海军陆战队队员,登陆韩国仁川的时候遇难。”他移开视线,“三年后我娶了温迪的母亲。从一开始我就待她和亲生女儿一样。等我发现我——不可能有自己的小孩以后,我对她更是加倍疼爱。就是这样,说不说有关系吗?”“不知道,”我说,“也许没关系。”但知道总是好的,现在我明白汉尼福德为什么自觉罪孽深重。“斯卡德,你还没结婚吧?”“离婚了。”“有小孩吗?”

我点点头。他嗫嚅着,欲言又止。我开始祈求上天快点让他离开。

他说:“你当警察一定表现出众。”“还不赖。我有警察直觉,也学到如何见机行事。这样就已掌握了九成功夫。”“你在警界待了多久?”“十五年,将近十六年。”“如果做满二十年,不是能领退休金什么的吗?”“没错。”

他没问下去。奇怪的是,这比他问了还叫我难堪。

我说:“我失去了信念。”“跟牧师一样?”“差不多吧。不过也不完全一样。失去信念还继续当警察的大有人在。有些人从进这行开始就只是想混日子。总之我辞掉,是因为我发现我已经不想再当警察。”或者当丈夫,或者当父亲,或者当社会中坚分子。“看尽局里所有的贪污腐败?”“不,不。”腐败从来没有干扰到我。没有腐败我哪来足够的钱养家。“不,另有原因。”“噢,我懂。”“是吗?也罢,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年夏天晚上我下了班,跑到华盛顿高地山庄一处酒吧,那里警察喝酒免费。有两个孩子在那儿抢劫,出门前一枪打中酒保心脏。我追着他们上街,打死其中一个,另一个打到大腿。他这辈子别想再好好走路。”“我懂了。”“不,我想你不懂。那不是我第一次杀人。死掉了一个我很高兴,而且我很遗憾另一个最后复原了。”“那……”“有一枪失误,反弹出去,击中一个七岁小女孩的眼睛。子弹反弹,力道削掉了一大半。再高一英寸①的话,也许只会划过她前额。有可能留下个疤痕破相,但没有大碍。可是射进眼睛里,都是软组织,自然就直捣进大脑里。他们告诉我她是当场毙命。”我看着我的双手,抖得不厉害——肉眼难以察觉。我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我说:“不可能定我的罪。事实上,我还得到局里嘉奖。然后我递上辞呈。我不想再当警察。”

 

他离开后,我多坐了几分钟。然后我迎上特里纳的视线,她为我端来另一杯加了酒的咖啡。“你的朋友没啥酒量。”她说。

我同意她的说法。我的音调八成泄漏了我的心情,因为她二话不说就坐上汉尼福德的椅子,轻按我的手背。“有麻烦吗,马修?”“也不算。有事待办,但我宁可不办。”“你宁可坐在这儿,把自己灌醉。”

我龇牙一笑:“你什么时候看我醉过?”“从来没有。不过每次看到你,你都在喝酒。”“喝而不醉,功夫到家。”“这样对你不太好吧?”

我希望她能再碰碰我的手。她的手指纤长,摸起来清凉而舒服。“天下有什么事是对谁有好处的?”我说。“咖啡跟酒,奇怪的组合。”“是吗?”“酒叫你醉,咖啡叫你清醒。”

我摇摇头:“咖啡从来没法叫人清醒,它只能让你撑着不睡。拿壶咖啡送给酒鬼,两个加到一起只是个睁眼酒鬼。”“这就是你的写照吗,宝贝?睁眼酒鬼?”“我眼睛睁不开,但也没醉倒,”我告诉她,“所以才得喝下去。”

 

四点过后不久,我抵达我存钱的银行。汉尼福德给的钱我存了五百,剩下的全部提取现金。这是我今年元旦后第一次来此,所以他们在我的存款簿上加计利息。有台机器一眨眼工夫就算出多少,但数字小得实在不该劳烦机器浪费时间。

我在五十七街上,折回第九大道,然后往上城走去,一路经过阿姆斯特朗酒吧跟罗斯福医院,抵达圣保罗教堂。弥撒已近尾声。我等在外头,只见几十个人三三两两步出教堂。大多是中年妇女。然后我走进去,把四张五十元钞票塞进捐款箱里。

我照圣经所说,把所得的十分之一奉献给神。不知道为什么。我已养成习惯,就像我上教堂也已成了习惯。我是搬进旅馆“定居”之后不久,开始这样。

我喜欢教堂。我喜欢坐在那里头思考。目前这家,我是坐在中间靠走道的位子。我想我在那里待了大概二十分钟,也许更久。

两千块钱从凯尔·汉尼福德那儿转到我手上,两百块钱从我这儿转到圣保罗的捐款箱里。我不知道这钱他们会怎么花。也许买食物和衣服分送给穷人,也许买林肯轿车给牧师代步。我其实并不在乎他们怎么花。

天主教堂从我身上拿到的钱比别人要多。不是我偏心,只是因为他们开门的时间较长。不是周末的话,基督教堂大部分都关了门不做生意。

天主教堂还有一个好处:可以点蜡烛。我一路出门时点了三根。一根给永远活不到二十五的温迪·汉尼福德,一根给永远活不到二十一的理查德·范德普尔。还有,当然,一根给永远活不到八岁的埃斯特利塔·里韦拉。

① 一英寸等于2.54厘米。2

第六分局位于西区十街。我到那儿时,埃迪·凯勒正在他的办公室审阅报告。他看到我并无讶色。他把文件推到一旁,朝桌沿一张椅子颔首示意。我一屁股坐下,伸手跟他握了握。两张十块和一张五块的钞票从我手上滑入他手中。“我看你得添顶帽子。”我告诉他。“此言不假。帽子再多,我也永远觉得少了一顶。你看汉尼福德怎么样?”“可怜哪,我只能说。”“唉,也只能这么说。事情发生太快,他只有愣着下巴傻在那里。击垮他的就是这个,你知道。时间因素。如果我们逮到凶手得花个十天半月,或者说开庭审讯,拖他个一年左右。那样一来他就好过多了,他可以有机会跟着案情发展慢慢适应。但照现在这样子,砰一下,事情接二连三赶着来,他连女儿死掉都不知道我们就已经拿住凶手,等他妈的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坐飞机赶来,男孩已经吊死。汉尼福德适应不来,因为他时间不够。”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所以我想到该找个老相识,让他趁机捞一笔。”“是啊,为什么不?”

他从烟灰缸里拿出一根熄灭的雪茄重新点上。换根新的抽,他绝对负担得起。第六分局炙手可热,而他的职位又有不少油水可捞。他大可三言两语打发走汉尼福德,犯不着为了抽那二十五块蝇头小利把他引荐给我。积习的确难改。“摸沓便条纸,到现场附近散个步,找人问个话。花几个小时就好收摊了。到时候跟他报上一个星期的工作量,狠狠揩他个一天一百块,花费另计。全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我看你打着灯笼往哪儿找去。”

我说:“我想瞧瞧这案子的档案。”“何苦呢?那上头你啥也找不到的,马修。案子还没开审就已经结了。我们连那狗娘养的干了什么好事都不知道,就已经把他上了铐。”“只是例行公事,意思意思。”

他的眼睛稍稍眯了一下。我们年龄差不多,但我比他要早进入警界,当他还在警校受训时,我就已经做了退休打算。凯勒现在看来老了很多,下巴松垮垮的,长期的办公桌生涯让他臀部坐得全是赘肉。他眼里有些什么东西我不喜欢。“浪费时间,马修。何必自找麻烦?”“就当这是我的办案方式好了。”“档案不对外人公开,这点你该清楚。”

我说:“让我看一眼,就再给你添顶帽子。另外我也想跟逮住犯人的警官谈谈。”“这个我可以帮你问问,安排碰面。不过答不答应还是在他。”“当然。”

 

二十分钟后,办公室只剩我一人。我皮夹里少了二十五块,我面前的书桌多了个牛皮档案夹。我这钱花得有点冤枉,档案没提供什么新的资料。

巡警路易斯·潘科夫,擒服罪犯的警官,这厢开始报告。我有一阵子没读这种东西,这份报告让我重温旧梦:从“例行的徒步巡逻任务,目标往西的方向行进”一直到“在此时刻,据报的肇事罪犯被移往男囚狱责行监禁”。他的警察术语很特别。

潘科夫的报告我读了两遍,记了些笔记。报告如果用白话来说,其实还算挺清楚的事实陈述。四点十八分,他沿着银行街往西走。他听到一阵嘈杂声,没多久便有人告诉他说,贝休恩街有个浑身是血的疯子在那儿手舞足蹈。潘科夫立刻跑过街角到贝休恩街,发现“据报的刑事犯人,其后查证出是贝休恩街194号的理查德·范德普尔,他的衣衫不整,沾满看似血液之物,口里高嚷猥亵之语,并对路人展露他的私处”。

潘科夫当机立断把他铐住,好不容易才问出他的住处。他领着嫌犯上了两层楼梯,进入范德普尔和温迪·汉尼福德同住的公寓。他在那儿看到温迪·汉尼福德,“显然已经身亡,身无蔽体之物,割伤致死,显然是利器造成”。

潘科夫马上致电警局,其后便是例行公事。验尸人员看过后,证实潘科夫的判断正确——温迪确已死亡。摄影小组拍下照片:几张血迹四溅的公寓照片,多张温迪尸体的特写。

无从得知她生前的长相。她因失血过多死亡,这点麦克白夫人颇有体会。实在难以想象,人体在死亡过程中流失的血液可以多到什么地步。要是拿根冰锥刺入心脏,衬衫前胸有可能连滴血也看不到。但范德普尔割了她的乳房、大腿、肚子以及喉咙,整张床如同血海。

他们拍下尸体以后,移尸解剖检验。由验尸官简吉尔进行全程验尸。他表示受害者是二十多岁的白种女性,最近有过性交,包括口交及性器接触;遭利器割了二十三下,很可能是剃须刀,但没有戳刺伤口(他判断是剃须刀的原因或许正在此);在这非人道过程中,许多动脉、静脉(他一一指出名称)遭全部或局部割开;死亡时间大约是当天下午四点,误差是二十分钟;而且照他推断,伤口不可能是自行造成。关于最后这点他的立场如此坚定,实在叫我佩服万分。档案夹其余部分全是零星记载,日后都得由司法机关的其他部门发出正式报告加以补充说明。有条附注指出,犯人在被捕的第二天就被带到法官面前,正式控以杀人罪名。另一条则注明法庭指派的律师名字。还有一条指出,理查德·范德普尔在星期六早上快六点的时候,被人发现死于牢中。

档案夹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厚。这案子已经宣告侦破,但第六分局的档案会像尸体上的头发和指甲一样不断生长。查监时发现理查德·范德普尔吊死在蒸汽管上的狱卒得交份报告。同样得交报告的是宣布他死亡的医官,以及斩钉截铁判定他死因的那位。他是撕开床单绑结成绳后,系住自己的脖子吊死的。最终法医的检验报告会总结说:温迪·汉尼福德遭理查德·范德普尔谋害,而理查德·范德普尔则畏罪自杀。第六分局,以及其他与此案有关的人员,已经下定这个结论。而这个结论的前半,他们早在范德普尔入狱之前就已下定。

我回头重阅某些资料。照片我一张张拿来细看。公寓本身不会显得特别凌乱,这表示凶手是她的熟人。我回到验尸报告。温迪的指甲缝没有皮肤,没有明显的挣扎痕迹。脸部瘀青呢?是有。这样看来,他在割她时她有可能已经昏迷。她可能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死亡。如果他先割喉咙,而且把颈静脉划开,她应该可以走得快点。问题是她躯干上的伤口失血太多。

我挑出一张照片,塞进衬衫。我不确定我目的何在,但我知道没人在意。我认识布鲁克林圆石丘一名内勤警员,他习惯把他经手的每张恐怖照片复印收藏。我从没问他原因。凯勒回来时,我已收拾好所有文件,摆回档案夹里。他换了根雪茄抽。我从他书桌后站起,他问我是否满意。“我还是想跟潘科夫谈谈。”“都安排好啦。我知道你他妈的死脑筋,不可能改变主意。那堆垃圾里头你捞出啥宝贝没?”“我怎么晓得?连要找什么都搞不清楚。听说她拉客,有证据吗?”“没铁证。不过要找的话,准能找到。衣柜里都是名牌,手提包里有好几百块,看不出她靠啥过活。答案再明显不过。”“她为什么跟范德普尔同住?”“那小子有根十二英寸长的舌头。”“不开玩笑。他帮她拉皮条吗?”“可能。”“他们俩都没前科,对吧?”“没有,没坐过牢。等他割了她以后,两人才上官方记录。”

我阖了一下眼睛。凯勒叫一声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我说:“只是个念头闪过。你说过一切发生太快,汉尼福德措手不及。除了你提的情况以外,我还想到一层:如果杀她的人身份不明,你就得把她过去两年多的生活查个一清二楚,放到显微镜下看个仔细。问题是案子还没开审就宣告落幕,调查她的过去不再是你的工作。”“对啊。所以现在变成你的工作。”“嗯。他拿什么杀她的?”“医官说是剃须刀。”他耸耸肩,“也是猜的。”“凶器下落呢?”“是啊,我就知道你少不得要问这个。我们没找着。不过你可抓不到我们小辫子。有个窗户开着,搞不好是从那儿扔掉的。”“窗户外头是什么?”“通风井。”“你检查过?”“唉。任谁都有可能捡到,随便哪个路过的小鬼。”“检查过通风井里有没有血迹?”“你开啥玩笑?在格林威治村的通风井?有人从窗户往外撒尿,还有人丢卫生棉、垃圾什么的。十个通风井有九个可以找到血迹。你会去查吗?何况凶手已经畏罪自杀。”“不会。”“反正啊,忘了那个通风井吧。他手里攥着把刀窜出公寓。或者是剃须刀,管他什么鬼。他把凶器扔在楼梯。他冲上街以后把它扔到人行道上。他把它扔进垃圾箱里。他把它丢进下水道。马修,我们没有人证看到他跑出大楼。必要的话,我们是可以找到一个,不过那狗娘养的在他干掉那女孩三十六个小时以后死翘翘了。”

讲来讲去老回到这点。我现在做的是警察的分内工作——如果他们有必要做的话。但理查德·范德普尔省了他们的麻烦。“反正我们不晓得他是啥时闯上街的,”凯勒说,“潘科夫逮到他的前两分钟?十分钟?这么长的时间,他要嚼掉那把刀吞下肚里都没问题。”“公寓里头有剃须刀吗?”“你是说直形剃须刀吗?没有。”“我是说男用剃须刀。”“唉,他有把电动的。你他妈的怎么念念不忘那把剃须刀?你也知道天杀的那些验尸报告是怎么回事。我几年前接的一个案子,验尸处那儿一个他奶奶的混账居然说凶器是把斧头。我们在寓所逮到那狗杂种时,他手里抡的可是棒球棍。你说说看,连人家脑袋瓜是被斧头劈碎的还是棒球棍捣烂的都搞不清楚,这种人还分得清刀口跟私处吗?”

我点点头。我说:“我在想他的动机何在。”“因为那狗杂种他妈的脑子坏了,就这么简单。他在街上来回乱跑,全身都是血,吼得震天响,还把老二抖给大家看。问他为什么这么干,呸,他自个儿也搞不清楚。”“什么世界。”“老天在上,别开这种话头,小心我讲个没完。我们这一带可是世风日下。”他朝我点个头,我们便一道踏出他的办公室,穿过侦缉组出去。打字机前坐着身穿便服和制服的人,一个个啪嗒啪嗒地敲出篇篇故事——主角是假想的罪犯和据报的嫌疑人。有个女人抽抽搭搭地用西班牙文在向一名警官报告。不知道她是犯人还是被害人。

侦缉组的人我全不认识。

凯勒说:“巴尼·西格尔的事你听说了吧?他们给他终身职。他现在是十七分局的局长。”“嗯,他人不错。”“百里挑一的人选。你退休多久了,马修?”“几年吧,我想。”“安妮塔跟儿子怎么样?都还好吧?”“很好。”“跟他们一直有联络?”“偶尔。”

我们走近前门时,他清清喉咙:“有没有想过再戴上警徽,马修?”“门都没有,埃迪。”“妈的实在太可惜了。”“时候到了,自己清楚。”“嗯。”他挺直腰杆,言归正传,“我跟潘科夫讲妥了,他今晚大概九点会跟你碰头。约翰尼·乔伊斯酒吧。在第二大道,我忘了是跟哪条街交叉。”“我知道那地方。”“他是常客,你只要找酒保指给你看就成了。今晚他休假,我跟他说了你不会亏待他。”而且他也讲过,有一部分油水得回头孝敬副队长。不用说。“马修?”我扭回头。“妈的你到底打算问他什么?”“我想知道范德普尔骂了什么脏话。”“当真?”我点点头。“我看你跟范德普尔一样,头壳坏了,”他告诉我,“给顶帽子钱,全世界的脏话都可以让你听个够。”3

贝休恩街始于哈得孙大道,往西延伸向河,街道狭窄,两旁都是住户。有些树是新种的,树底下围上矮栅栏,挂着牌子恳求狗主制止他们宠物的天性:“我们爱我们的树/拜托管住你们的狗。”194号是栋整修过的褐石建筑,前门颜色宛如人造草皮。共有五间公寓,一层一间。前厅里的第六个门铃上标着“管理员”三个字。我按铃静候。

应门的女人年约三十五。她穿件男式白衫,敞开领口两个纽扣,褪色的牛仔裤斑斑点点。她体态仿若消防栓,一头短发好像是拿把钝剪刀随意喀嚓几下的结果。不过看来不坏。她站在门口,仰头看我,五秒钟之内就判定了我是警察。我报上名字,得知她叫伊丽莎白·安东内利。我告诉她我想跟她谈谈。“谈什么?”“你三楼的房客。”“呸,我以为已经完事了呢。我还在巴巴等着你们开锁,清出他们的东西呢。房东要我带人参观公寓,可我连进都进不去。”“还上着挂锁?”“你们这些人都不沟通的啊?”“我不是局里派来的,这是私人调查。”

她的眼神千变万化。她对我稍有好感,因为我不是警察,不过现在她得知道我目的何在。而且如果我不是公家派的,那就表示她没有义务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她说:“听着,我很忙。我搞艺术,有很多工作要做。”“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保证比你打发我走来得省时。”

她想了想,猛地转身走进大楼。“外头冻死了,”她说,“跟我下楼,咱们可以谈,不过可别占用我太多时间。”

我跟她走下一段楼梯,到了地下室。她有个大房间,厨具置于一角,西墙摆张行军床。仰看全是暴露在外的水管和电线。她的艺术创作是雕塑,现场有几件作品作证,但她正在创作的那件我没法看到——有块湿布盖住。其他几件都是抽象作,形体庞大,呆钝,仿如海怪。“我没法跟你说多少,”她说,“我当管理员是因为可以免缴房租。我手巧,无论什么东西坏了,我基本都能修好,而且我够凶,敢跟拖欠房租的人大声嚷嚷。大部分时间我都不理人,大楼有什么事我很少注意。”“你认识范德普尔跟汉尼福德小姐吗?”“打过照面而已。”“他们什么时候搬来的?”“我搬来以前,她就在这儿了。到今年四月我才待满两年。他大概是一年多一点以前搬来跟她同住,我想。没记错的话,我想是圣诞节前没多久。”“他们不是一道搬来的?”“不是。在这之前,她有过别的室友。”“男的?”“女的。”

她没留记录,不知道温迪的前任室友叫什么名字。她给了我房东的名字和地址。我问她记不记得温迪什么事情。“少之又少。我只注意找麻烦的人。她从来没开舞会放音乐什么的吵到人家。我去过她公寓几次,她卧室暖气机的活塞裂了,暖气漏得太多,他们没法调节温度。我换个新活塞上去。才两个月前的事。”“他们公寓保持得很干净?”“干净极了,非常赏心悦目。他们把窗沿和门沿都上了漆,家具摆设也很别致。”她沉吟一下,“我想也许是他带来的改变。他搬来前我就在这儿了,我记得以前没那么好。他挺有点艺术气息。”“你以前就知道她是妓女?”“我现在还不知道呢,报纸上总有太多谎话。”“你不认为她是?”“我正反意见都没有。没听房客抱怨过。不过话说回来,她在那上头就算一天接了十个客人,我这儿也啥都听不到。”“她有过访客吗?”“我才跟你讲过,有的话我也不知道。上楼不需要通过我这关。”

我问她大楼还住些什么人。总共有五间整层公寓,每层房客的名字她都给了我。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我当然可以找他们谈,她说。不过顶层那对夫妇可不行——他们在佛罗里达,要到三月中才会回来。“你问够没?”她说,“我想回去工作了。”她弹弹指头,一副等不及要捏泥土的样子。

我告诉她,她帮了我很大的忙。“我觉得好像没跟你讲什么。”“倒是有件事你可以告诉我。”“什么事?”“你不认识他们,两个都不认识,我也晓得你对这大楼的人没多大兴趣。不过长时间经常看到的人,多多少少总会在心里留下一点影子。你对他们所知不多,但他俩总会给你什么感觉,什么特殊印象。也许这个星期来发生的事,会模糊你原来的印象,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以前对他们有什么看法。”“说出来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这样我就可以知道,他们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何况你是艺术家,观察想必非常敏锐。”

她啃起指头。“嗯,我懂你的意思。”她顿一下后说,“不过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杀了她,你很惊讶。”“每个人都很惊讶。”“因为跟你原来对他们的看法出入太大。你本来是怎么看他们的?”“只是房客,只是很普通的——等等,好吧,你搅乱了我的脑细胞。以前我从没想过要把这个感觉用语言表达出来。不过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他们的?我觉得他们像姐弟一样。”“姐弟?”“对。”“为什么?”

她闭上眼睛,攒起眉心。“没法说得很清楚,”她说,“也许是他们在一起的样子。不是他们做的事情,只是他们散发的能量,他们走在一起时给人的印象,他们互动的关系。”

我等着。“还有件事。我倒也没常去想,我是说没人问的话我是不会提,不过我好像自然而然就认定他是同性恋。”“为什么?”

她本来一直坐着,这会儿却站起来,走向她的一个创作——铁灰色的多角凸面体,比她本人还高还宽。她背对着我,粗短的指头顺着一个曲面画过去。“体型吧,我想,举手投足的样子。他高挑纤瘦,讲话的方式特别。其实我这种人实在不该讲这种话。我的身材、我的短发,我喜欢用手,电器和机械又是我的强项:一般人很容易认定我是女同性恋。”她转过身,眼睛有挑衅意味。“我不是。”她说。“温迪·汉尼福德是不是?”“我怎么知道?”“你觉得范德普尔可能是同性恋,对她,你是不是也有过同样的猜测?”“噢。我还以为——不,她不像。我只要看女人对我的态度,就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我觉得她是个异性恋。”“而你却认定他不是。”“对。”她仰头看我,“知道吗?我到现在还很肯定。”4

我到格林威治大道一家意大利饭店吃点晚餐,然后上两家酒吧消遣后,才拦了辆出租车到约翰尼·乔伊斯酒吧。我告诉酒保我要找路易斯·潘科夫,他指指后头一方雅座。

其实不用别人指点我也能找到他。他高高瘦瘦,四肢细长,发色淡黄,刚刮过胡子,一脸毫无心机的样子。我走近时,他站起来。他身穿便服,廉价的灰色格子呢西装配上淡蓝色衬衫和条纹领带。我说我是斯卡德,他说他是潘科夫,然后伸出手来,我便握了一握。我坐在他对面,服务生过来时点了双份波本。潘科夫面前还有半杯没喝完的啤酒。

他说:“副队长说你想见我,是要问我汉尼福德谋杀案的事吧?”

我点点头说:“干得好。”“全凭运气,误打误撞上的。”“帮你添了笔光荣记录。”

他脸红了。“搞不好可以拿个嘉奖。”

脸更红了。我在想他到底几岁,外表看来,呃,就算二十二吧。我想到他的报告,我看他一两年内应该可以升任三级警探。

我说:“我看过你的报告。细节不少,不过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你补充一下。你跑到出事地点时,范德普尔站的地方离发生凶案的那栋建筑有两个门面。他当时到底在干什么?手舞足蹈,还是在跑?”“应该说是站在原地不动,不过身体动作很大。就像精力过剩需要发泄,就像喝了太多咖啡两手会抖个不停。不过他是全身都在抖。”“你说他的衣衫不整,怎么个不整法?”“他的衬衫从裤子里扯了出来。皮带是系好的,不过长裤没扣,没拉拉链,那话儿露出来了。”“他的阴茎?”“对,他的阴茎。”“你看他是故意的吗?”“呃,那玩意都露出来了,他自己应该晓得。”“不过他没有自慰,或是猛扭屁股,或是做什么不雅动作之类的?”“没有。”“他有没有勃起?”“我没注意。”“你看到他的老二,可是没注意有没有勃起?”

他脸又红了。“他没有。”

服务生拿来我的饮料。我举起杯子,朝里头看看。我说:“你在报告里说,他当时说了脏话。”“是吼出来的。我还没绕过转角就听到他的声音。”“他说的是……”“你知道的。”

他很容易发窘,这小菜鸟。我忍着没发他脾气。“他用的字眼。”我说。“我不想重复。”“勉强一下。”

他问这重要吗,我说也许。他倾身向前,声音压低。“我操。”他说。“他就那么一直嚷着‘我操’?”“也不完全是。”“你就照着讲。”“呃,好吧。他说的是,他不断地喊:‘我操,我操,我操了我妈!’这话他嚷了又嚷。”“他说‘我操’,还说他操了他妈。”“对,他就是这么说的。”“你当时怎么想?”“我觉得他疯了。”“你有没有想到他杀了人?”“噢,没有。我马上想到他是受了伤。他全身是血。”“他的手?”“全身。他的手,他的衬衫、长裤,他的脸,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我本以为他给人砍了,但仔细看看他其实没事,血不是他的。”“你怎么看得出来?”“我就是晓得。他没事,不是他的血,那应该就是别人的。”他擎起杯子,一饮而尽。我挥手招来侍者,为潘科夫再点一杯啤酒,我则点杯咖啡。侍者拿来饮料之前,我们就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潘科夫过去几天拼命想排出脑外的事情,现在又统统给逼回来了。他面容惨淡。

我说:“所以你就猜到公寓里有具尸体。”“我知道会有,嗯。”“你当时以为会是谁呢?”“我以为会是他妈妈。他一直嚷嚷,‘我操,我操了我妈’,我以为他发了失心疯还怎么的,把他妈妈杀了。我连走进去了都还以为那真是他妈,你知道,因为起先根本看不出她年龄什么的,就是那么个血淋淋的女人光着身子,床单、毛毯全浸在血里,暗红……”

他的脸白里泛绿。我说:“放轻松点,路易斯。”“我没事。”“我知道你没事。把头搁在两膝中间,来,离开桌子侧过来,头低下。你没事的。”“我知道。”

我以为他会昏倒,结果他还是稳住了。他的头保持一两分钟没抬,然后直起身来。他的脸现在有点血色。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咕噜噜狠狠灌下几口酒。

他说:“老天。”“你现在好了。”“嗯,对。她在那里,我只看一眼就忍不住想吐。我不是没看过死人。我老爸,他心脏病发死在床上,头一个走进他房里看到的就是我。而且当了警察以后——你知道。可我从来没看过那种惨状,我非吐不可,可我又跟那混账铐在一块,他的老二还甩在外头晃着。我把那狗杂种死命拖到角落,然后开始大吐特吐,就那样,在房里一个角落,然后你知道怎么样吗?我突然咯咯笑起来。我没法控制,我站在那儿像个白痴一样,咯咯笑个不停,哪想到跟我铐在一块的家伙,竟然停了他满嘴的胡言乱语问我说:‘什么那么好笑?’你信吗?就像他要我跟他解释这个笑话,好让他也开开心。‘什么那么好笑?’”

我把我剩下的波本酒全部倒进咖啡,拿汤匙搅一搅。我开始知道理查德·范德普尔的一些片片段段。目前这些片段根本凑不到一块,但它们最终很可能会拼出一幅完整的图像。不过它们也有可能永远带不出任何具体结果。有时候全貌还远不如局部分开看来得清楚。

我又花了二十分钟左右和潘科夫奋战,来来回回重温我们走过的路,但没有斩获。他谈了些他对谋杀现场的反应,他想呕吐,歇斯底里。他不知道这种事情得过多久才能适应。我想到我从档案里抽走的照片,看那照片我没什么感觉,但如果我跟潘科夫一样进过那间卧房,我可能也好不到哪去。“你慢慢会习惯一些事情,”我告诉他,“不过偶尔还是会冒出新的状况,叫你恨不得一头撞死。”

我看着实在挖不出旁的东西,就把一张五块放在桌上付账,另外塞了二十五块给他。他不肯收。“收下吧,”我说,“你帮了我忙。”“呃,没错,我只是想帮忙而已。拿钱我觉得好怪。”“你这样就太不上道了。”“啊?”蓝眼珠瞪得老大。“不上道。这不算贪污,这钱干净得很。你帮人一个忙,拿点酬劳。”我把钞票推过桌子给他。“听好了,”我说,“你才立下一个小功,写了篇精彩的报告,处理得当,没多久就要轮你坐巡逻车了,不必再徒步巡查。不过如果坏名声传出去的话,可没人敢跟你搭档。”“我不懂。”“仔细想想。如果人家塞钱给你你不收的话,多少人会给吓到。你不用当坏人,有些钱你可以拒收,而且你也用不着四处跟人伸手要钱。不过行有行规,你总得遵守游戏规则。钱就拿了吧。”“老天。”“凯勒难道没告诉你会有油水?”“当然讲了。不过我跟你谈为的不是这个。嗯,我每回轮完班都会过来喝两杯。我跟我女友常约了十点半在这儿碰面,我才不是……”“凯勒帮你赚了二十五,会要分个五块红利,你想自己掏腰包给他?”“老天。要我怎么样?闯到他办公室给他五块钱?”“这就对了。你可以编个什么理由,像说‘还你借我的五块’类似的话啦。”“我看我要学的还很多。”他说。他对这个前景似乎不太乐观。“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说,“你是有很多得学,不过他们会让你轻松过关。制度本身会带着你一步步往前走。这个制度就是好在这里。”

 

他坚持要用我刚给他的钱请我一杯。我坐在那儿静静地听他告诉我,当警察对他有何意义。我不怎么专心,只偶尔在恰当时机点个头应应。他的话我听不进去。

我走出酒吧,沿着五十七街穿城回到我的旅馆。《纽约时报》才刚摆上第八大道的书报摊,我买一份带回去看。

前台没有给我的留言。我上楼回房,脱下鞋子,拿了报纸瘫在床上。凶案的报道跟路易斯·潘科夫的谈话一样,乏善可陈。

我打算更衣就寝。脱下衬衫时,温迪·汉尼福德的尸体照片掉到地板上。我捡起来盯着它看,假想自己是路易斯·潘科夫,手腕铐上凶手闯进那个场景,想象着他穿过房间吐在角落,然后歇斯底里地咯咯狂笑——直到理查德·范德普尔神志清明地问我在高兴什么。“什么那么好笑?”

我冲个澡,把衣服穿上。先前一直断断续续下着雪,现在开始积雪。我绕过转角走到阿姆斯特朗酒吧,找张吧台的高脚凳坐下。

他跟她像姐弟一样住在一起。他杀了她,然后大吼他干了他妈。他冲到街上,全身沾满她的血。

我知道的事实太少,而且没有交集。

我喝了几杯酒,避过几个搭讪。我四下寻找特里纳,但她轮完班后走了。我静听酒保告诉我,今年尼克斯队何以出了状况。我不记得他说的话,只记得他口沫横飞,一脸激情。5

戈登·卡利什办公室的墙上有座老式的钟摆挂钟,是以前火车站挂的那种。他不断瞟眼看它,跟他的腕表对时。起先我以为他是想暗示我什么,其后我才悟到这只是他的习惯。早年一定有人告诫过他,他的时间宝贵。他从没忘记这句话,但又没法勉强自己完全接受。

他是鲍登房产经纪公司的合伙人之一。我十点过几分抵达他们公司设在熨斗大厦①的办公室。我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卡利什才拨了个空给我。现在他桌上已经堆满文件和账本。他连声道歉,说他实在帮不了什么忙。“我们把公寓直接租给汉尼福德小姐,”他说,“她很可能打一开始就有室友。就算有,我们也不知道。她是我们留档的房客,可以自由找人同住,不论男女。我们不用知道,也无不关心。”“安东内利小姐搬进去当管理员时,温迪有个女室友。我想找她。”“我无从得知她的身份,或者她搬进、搬出的时间。只要汉尼福德小姐每月一号按时缴交房租,只要她没干扰到别人,我们没有理由过问她的事情。”他搔搔头,“如果真住过那个女人,结果又搬走了的话,邮局不是会留下她的转寄地址吗?”“我总得知道她名字,才能问到地址。”“噢,当然。”他的眼睛瞟回钟上,然后回到他表上,然后又回到我身上,“我父亲刚踏进这行的时候,一切都跟现在很不一样。他做生意讲究人情。他原本是铅管工人,存了钱买房产,买下一栋栋楼房。所有修理工作都自己来,一栋楼赚得的利润又全数拿来再买一栋。而且他跟房客都熟。他亲自上门收房租,每个月一号,有些大楼是一个星期一次。有些房客如果赶上青黄不接,他会宽容几个月不收。有些人才迟五天,就会给他撵上街的。他说干这行得要懂得看人。”“了不起。”“可不是吗?他现在已经退休了,当然。在佛罗里达住了五六年。果树自己种自己摘,而且每年还缴会费给铅管工会。”他两手交握,“现在这行可大不一样了。我们已经卖掉他当初买的大部分大楼。产权现在是头痛问题,帮别人管理房产要轻松多了。汉尼福德小姐住的大楼,贝休恩街194号,屋主是芝加哥郊区一个家庭主妇,那是她叔叔留给她的遗产。她连看都没看过,只是每年由我们寄四次支票给她。”

我说:“汉尼福德小姐是模范房客吧?”“她从没做过什么叫我们伤脑筋的事。报纸说她是妓女,有可能,我想。其他房客都没抱怨过就是了。”“你没见过她?”“没有。”“她房租都按时缴?”“偶尔晚一个星期,跟大家一样。不会再晚。”“她付支票?”“对。”“租约她是什么时候签的?”“我租约搞哪儿去了?噢,在这儿。我瞧瞧,嗯,1970年,10月23日。标准的两年租约,自动续租。”“月租四百?”“现在是三百八十五,当初又更便宜,之后涨了几次都很合理。她签约时是三百四十二块五。”“你不会租给没有明显经济来源的人吧?”“当然不会。”“那她一定说了她是上班族,她应该有推荐信放你们这儿。”“早该想到这个。”他说。他翻翻找找,终于捧出她填的申请表。我看看表格,她自称是工业系统设计师,年薪一万七,雇主是科特雷尔公司。上头写了电话号码,我把它抄下来。

我问他推荐信有没有查对过。“应该有,”卡利什说,“不过也只是形式而已,要捏造其实很简单,她只需要接电话的人证实她的说法就好了。我们依惯例会打去查问,不过有时候我真怀疑到底有没有必要。”“所以当初你们的确有人打过这个号码,对方也有人接,而且还帮她撒谎。”“显然如此。”

我谢谢他抽空见我。我在楼下大厅的公共电话投下一角硬币,拨了温迪留下的号码。有个录音的声音告诉我,我拨的是空号。

我把一角再投回去,打到卡莱尔饭店。我要前台转接凯尔·汉尼福德的房间。铃响到第二下时,有个女人接了电话,我报上名字,告诉她我要找汉尼福德先生。他问我有没有进展。“不知道,”我说,“温迪寄的明信片你们还留着吗?”“可能还在。很重要吗?”“可以帮我把时间先后次序弄清楚。她的租约是三年前的十月签的。你说过她是春天退的学。”“我记得是三月。”“第一张明信片是什么时候收到的?”“退学后两三个月之内,我记得。我问问我太太。”他一会儿之后回来,“我太太说第一张卡片是六月到的,但我记得是五月底。第二张,佛罗里达那张,是隔几个月以后收到的。抱歉我没办法讲得更明确。我太太说她大概还记得把卡片收在哪儿。我们明天早上回尤蒂卡。我猜你是想知道,温迪租那公寓,是在她去佛罗里达之前还是之后。”

猜得八九不离十,所以我答了声是。我告诉他一两天内我会再打给他。我已经有了他尤蒂卡的办公室号码,但他又把家里电话告诉我。“但请你尽量打到公司。”他说。

 

伯盖什古董进口公司位于十一和十二街之间的大学广场。我站在一条走道上,周遭环绕的是西欧残剩的古董。我眼睛定在一座钟上——和戈登·卡利什墙上那座一模一样。标价是二百二十五。“你对钟有兴趣吗?那可是口好钟。”“这钟准吗?”“噢,这些钟摆挂钟永远坏不了,而且准极了。你只要调一调重量,就可以控制它们的快慢。你看的这个,钟框还保存得像新的一样。这不是稀品,当然,不过要找个品相跟这一样好的恐怕很难。如果你真有兴趣,价钱我们还可以商量。”

我扭头仔细打量他。他约莫二十七八岁,干干净净一个年轻人,穿件法兰绒长裤,粉蓝色高领毛衣。发型看来非常昂贵,鬓角齐耳,两撇八字胡修剪得一丝不苟。

我说:“其实我对钟没有兴趣。我是想找人谈谈以前在这儿工作的一个男孩。”“噢,你说的一定是理奇(理奇是理查德昵称)!你是警察吧?真叫人不敢相信,不是吗?”“你跟他很熟吗?”“陌生得很。我感恩节前不久才开始到这儿上班。我以前在这条街下边不远的拍卖画廊工作,不过那里实在吵得我受不了。”“理奇在这儿做了多久?”“我不清楚。伯盖什先生可以告诉你,他就在后头办公室里。发生那件事以后,这儿真被搞得鸡飞狗跳。我到现在还是没法相信。”“案发当天,你在这儿工作吗?”

他点点头:“我那天早上看到他。星期四早上。然后我整个下午都在送货,一卡车丑毙了的法国乡间家具,运到赛奥西特一栋丑死的叠拼别墅。在长岛。”“我知道。”“呵,我可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可真好命,不晓得天下还有这么个叫赛奥西特的鬼地方。”他想起我们原来严肃的话题,神色又凝重起来,“我五点左右回到这里,刚好赶上帮忙收摊打烊。理奇早就提前走了。当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对吧?”“谋杀时间大概是四点左右。”“我那时候正在长岛高速公路上跟交通奋战。”他戏剧化地打个哆嗦,“我到当晚十一点收看新闻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消息。我实在没法相信凶手就是我们的理查德·范德普尔,但他们提到公司的名字,而且……”他叹口气,两手垂下,“天下事真的很难讲。”“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根本没时间跟他混熟。他一脸和气,彬彬有礼,非常殷勤。他对古董懂得不多,但是挺有感觉的——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你知不知道他跟一个女孩同住?”“这我哪会晓得?”“他也许提过。”“他没提。问这干吗?”“他跟女人同住,你觉不觉得奇怪?”“这问题我没想过,也没什么好感觉的。”“他是同性恋吗?”“我哪知道?”

我逼上前去,他缩缩身子,但脚没移动。我说:“省省你这套吧。”“啊?”“理查德是不是同性恋?”“我对他可没半点兴趣,而且也没看过他跟别的男人一道。没见他勾搭过什么人。”“你想过他是同性恋吗?”“呃,我一直都这样想啊。看老天的分上,他一副标准的同性恋长相,只差没写脸上。”

我在办公室找到伯盖什。他身材矮小,满额皱纹几乎波及头顶。下巴才刮没两天,八字胡蓬乱一团。他告诉我,找他的警察和记者实在多得烦不胜烦,他还有生意要做。我告诉他我不会花他太多时间。“我有几个问题,”我说,“我们再回到星期四,案发当天。那天理奇的表现跟平常不太一样是吧?”“我不觉得啊。”“他没有坐立不安什么的?”“没有。”“他提早回家。”“没错。他吃完午饭回来以后,说人不舒服。他在转角那家印度餐馆吃了咖喱,肚子觉得怪怪的。我常提醒他味道不要吃太重,普通的美国食物吃了最安全。他的消化系统特别敏感,可又老爱尝些跟他体质不合的外国菜。”“他什么时候离开这儿的?”“我没留意。他吃完午饭回来很难过,我马上要他回家休息。肚子绞痛哪有办法专心工作。不过他想硬撑,这小子事业心强,工作卖力。有时候他像那样消化不良,然后撑一个小时他又好了,但这回只有愈来愈糟,我看不过去,硬把他逼回家。他走的时候,呃,不晓得,大概是三点吧,还是三点半?差不多就那个时间。”“他帮你做多久了?”“大概一年半。他是前年七月来的。”“他前年十二月搬去跟温迪·汉尼福德同住,你有他在那之前的住址吗?”“二十三街的基督教青年会。他当初来应征时,住的就是那里。然后他又搬过几次,但没给我住址,他搬到贝休恩街我想就是十二月。”“关于温迪·汉尼福德你知道些什么吗?”

他摇摇头:“从没见过,名字也没听过。”“你以前就知道他和一个女孩同住?”“他是那样跟我讲啦。”“哦?”

伯盖什耸耸肩:“我看他应该是跟人合租房子,如果他要我以为那人是女的,我又何必反对。”“你觉得他是同性恋?”“对啊。我们这行也不是没听过这种事。我的员工就算跟非洲大猩猩上床,我也无所谓。下班时间他们爱干什么,是他们自家的事。”“他有没有哪个朋友是你知道的?”“没有,我没一个知道,他有话都闷在肚里。”“他工作表现很好。”“非常好,非常谨慎细心,而且对这行有感觉。”他眼睛盯着天花板,“我看得出来他有私人问题。他从来不谈,但他,呃,该怎么说才对?绷得紧紧的。”“紧张?敏感易怒?”“不,不完全是。绷得很紧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形容。你可以感觉到,有什么心事在拖着他往下沉,绑得他动弹不得。但你知道吗?他刚来这儿做时,这种情况要明显多了。过去这一年他稳定很多,好像已经找到纾解的方法。”“过去这一年?也就是说,从他搬去跟温迪同住以后?”“我倒没那样想过,不过的确没错。”“他杀了她,你很惊讶。”“我吓坏了,根本没法相信。我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一年半来,他每个星期帮我做五天事,我以为我很了解他。然后我才发现我根本不认识他。”

出门的路上,穿高领毛衣的年轻人叫住我。他想知道我有没有问出什么。我说我不知道。“但这案子已经结了,”他说,“不是吗?他们俩都死了。”“对。”“那你这样四处刺探,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也不晓得,”我说,“你看他是为什么要跟她住在一块?”“人跟人住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假设他是同性恋好了,他为什么要跟女的住?”“也许他掸灰跟打扫的工作做腻了,洗自己的衣服洗烦了。”“我不晓得她那么贤惠。听说她是妓女。”“我也听说了。”“男同性恋为什么会要跟妓女同住?”“天哪,我也猜不透。也许她让他接收她过剩的嫖客,也许他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弟。反正我呢,就算打死我,也不会去跟别人住,不管男的还是女的。我跟我自己住就已经麻烦一箩筐了。”

这点我没法反驳。我朝门口走去,然后又扭过头。太多事情说不通了,而且根本兜拢不到一块。“我只是想寻出个道理来,”我说——跟我自己,也是跟他,“他好端端的干吗杀她?先奸后杀。为什么?”“呃,他是牧师的儿子。”“那又怎么样?”“他们那伙人全是疯子,”他说,“不是吗?”

① 熨斗大厦(Flatiron Building),座落于纽约曼哈顿岛第五大道。6

马丁·范德普尔牧师不想见我。“找我的记者太多了,”他告诉我,“我拨不出时间给你,斯卡德先生。我对我的会众负有重任。空闲的时间,我得专心祷告和静思。”

我知道这种感觉。我解释说我不是记者,我说我是受雇于凯尔·汉尼福德,受害者的父亲。“原来如此。”他说。“我不会占用你多少时间的,范德普尔牧师。汉尼福德先生痛失爱女,就跟你痛失爱子一样。事实上,他可以说是在他女儿遇害前就失去她了。现在他想再多了解她一点。”“我恐怕没办法提供什么资料。”“他告诉我他想亲自见你,牧师。”

沉寂良久。有一会儿,我还以为电话坏了。然后他说:“你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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