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古罗马） 马可·奥勒留著 华月译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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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录试读：
译者序
马可·奥勒留·安东尼（121—180年），原名马可·阿尼厄斯·维勒斯，斯多葛派知名哲学家、古罗马帝国皇帝。其父亲一族尽管曾经是西班牙人，可一直居住在罗马，并被维斯佩申皇帝赐予了贵族身份。马可·奥勒留尚且年幼时，父亲就去世了，他是由母亲和祖父带大的，而且受到了当时最好的希腊文学、拉丁文学、修辞、哲学、法律包括绘画方面的教育。他从小接触了斯多葛派的哲学，并在生活中付诸实践。
幼年时期的马可·奥勒留就凭借其坦诚赢得了赫德里安皇帝的喜爱。在赫德里安去世之后，马可·奥勒留得到了恺撒的称号，并帮助姑父一起管理国家，之后继任为古罗马帝国的皇帝。马可·奥勒留在位期间，国家纷争不断，灾难重重。虽然他竭尽全力，但也无法抵挡古罗马帝国开始走下坡路的趋势。就是在各种困难和鞍马劳顿中，马可·奥勒留写成了《沉思录》。这是一本自己和自己交流的书，不需要太过于关注辞藻、结构和阐述，而只需要关注思想的层层递进。这不是一本紧跟潮流的书，而是一本持久不衰的书。
本书的原文是希腊文，我采用的是乔治·朗（George Long）的英文译本进行翻译的，这是公认的较好的译本。在翻译过程中，难免有一些不足之处，还望读者指正。
卷一
要自控，要坚持自己的观点。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厄运，都要保持积极向上的态度。我的祖父维勒斯教给我很多崇高的品质和温和的品性。[指马可·奥勒留的亲生父亲阿尼厄斯·维勒斯。]
因为我的父亲的名声和存在于我记忆中的言行，我懂得了谦逊是什么，也知道了所谓的果敢是什么。
我母亲教会了我对神明保持敬畏和大度仁慈，教会了我既要远离恶行，也不能有邪念。她质朴的生活方式，让我懂得了不要浪费。
我的曾祖父从来不强迫我去公共学校，而对家里的良师更注重，让我慢慢明白在学习知识这条道路上千万不要吝啬时间和财富。
从我的老师那里，我学习到了：在竞技场上不要加入任何一派；在角斗场上不要陷入党争；要学会清心寡欲、艰苦奋斗；任何事情都要自己亲自去做，不要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不要轻易相信甜言蜜语。
从戴奥吉纳图斯那里，我学会了不让琐事牵绊自己，不要听信术士和巫师的言论，驱除鬼怪精灵以及类似的东西。我还学会了，面对战斗既不畏惧也不热衷，学会了让别人说话，学会了亲近哲学。我先是倾听巴克斯，后是倾听坦德西斯和马尔塞勒斯。从年轻时开始，我就试着写过对话录，渴望凄冷无助的生活，只要是和希腊哲学有关的，我都感兴趣。
拉斯蒂克斯让我发现我必须打磨自己的个性，我学会了不要对狡辩过于热衷，不要创作虚张声势的内容，不要重复一些过去的论调，抑或装作善良的样子来显摆自己。懂得了不一味看重语言优美和音韵美好，不因为词义而把作者的本意曲解了。不要在家里穿着在外穿的衣服，懂得了写信时要言辞诚恳，就如同他自己从锡纽埃瑟写信给我母亲一样。对于侵犯我，对我造成伤害的人，不需要一直铭记在心，如果对方想和你握手言和，就把过去的不快都忘了吧。我还从他那里学会了仔细阅读，不能停留在表面意思上，不随意附和那些高谈阔论的人。我还要感谢他把藏书中的爱比克泰德的《对话录》借给我，让我对这位哲学家的思想有所了解。
阿珀洛尼厄斯让我懂得了意志自由和坚持到底是什么，知道了任何事情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以理性为依据。懂得了即便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或者长年卧病在床，也要依然平心静气。他也给我做了很好的表率，不仅勇敢果决，还温柔和蔼。我懂得了在指导别人时诲人不倦；他会流利地传授各种哲学原理，且有自己独有的方法，可是他却从不引以为豪，觉得这些本领都不值一提。他还告诉我如何寻求朋友的帮助，又不会自降身份、损失尊严，也不会冷淡对待，认为是应该的。
从塞克斯都那里，我感受到一种宽厚的气质，他是友善管理家庭的楷模。他依照最本真的生活理念，严肃而不矫揉造作，认真考虑到朋友的利益，对于浅薄之人和蛮横之人也可以耐下性子。他堪称人际交往的楷模，和他打交道比听好听的话都要让人高兴，而且那些和他打交道的人都很尊敬他。他思维敏捷，对于生活中的一些原则，他总是可以犀利地捕捉到，并进行安排。他从不生气或表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好像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热情。他总是温柔地对待身边的人，毫不吝惜地赞美他人，可是不会夸大其词。他学富五车，却从来不会把知识拿出来显摆。
文法家亚历山大教会了我不要鸡蛋里挑骨头，不指责那些发音有误、逻辑不通、生造词语的人，而是回答时用正确的用法提示他，或者对他的意见表示赞同，和他一起对这个词的用法进行验证，抑或和他一起对那件事进行讨论，而不是针对某个独立的词语进行讨论，或者通过更灵活的方式启发他准确表达。
从弗朗特那里，我知道了暴君独断的蛮横残暴、性情多变、伪善和口是心非是什么。总的来说，那些上层阶级的人物一般都拒人于千里之处。
柏拉图派的学者亚历山大让我知道，不用经常对别人说话或者写信，但是也不能一点都不这么做；我没有空闲时间；老是以“我很忙”作为理由来推脱我们在社会关系中要承担的责任是不应该的。
克特勒斯让我知道，一旦一个朋友进行抱怨，即便他抱怨的事情非常无理，也不可以置之不理，而是应该尽量让他冷静下来；懂得要随时用良言劝慰别人，就像人们说的多米蒂厄斯和雅特洛多图斯一样。他还让我知道，要真心地疼爱我的孩子。
我的兄长西维勒斯教会我爱亲人、爱真理、爱正义。我从他那里知道了思雷塞亚、黑尔维蒂厄斯、加图、戴昂和布鲁特斯，教会了我要同等地对待所有人，让我知道了统治的基础是权利平等和言论自由，知道了国家统治的目的在于对国民的自由表示尊重。他还告诉我要矢志不移地尊重哲学，助人为乐，友善待人，相信朋友。对于他不认可的人，他大大方方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朋友们也不用费心揣摩他的意思，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光明磊落。
马克西默斯告诉我要自控，要坚持自己的观点。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厄运，都要保持积极向上的态度。他的个性既严肃又温和，二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堪称我的楷模。他勤勉做事，任劳任怨；他说一不二，从来不会心口不一，不会恶意采取任何行动。他从来不会少见多怪，也从来不会埋怨别人。他做事干脆利落，不会拖延，也没有惊慌失措或情绪低落的时候。他不会刻意对他人好，也不会疑心或狂躁。他心地善良，为人大方、耿直。说他从来没有偏离过正道，倒不如说他一直勤勉前行在正道上更合适。没有人觉得马克西默斯鄙视自己，或者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比他优秀。除此以外，他还是一个非常诙谐的人。[指马可·奥勒留的养父安东尼·派厄斯皇帝。]
我的父亲让我感受到了温和与友善，可是对于他审慎思考以后所决定的事情，他不会有一丁点的动摇。他不在乎名声，也不在乎世俗的荣耀。他喜欢工作，而且可以坚持下去。只要是对公众有好处的意见，他都会热情倾听。他赏罚严明、公平公正。他做事讲究弹性，把坚持和放松控制得很好。我发现，他克服了对孩子的所有激情。他认为自己和普通公民没有什么区别。他非常在乎其他人的感受，不会要求他的朋友一定要和他一块吃饭，陪在他身边，如果他们有事要忙，就不需要过来陪他。在对国家大事进行讨论时，他会认真对待所有问题，会做到认真聆听，不会浅尝辄止。他很看重友谊，会一心一意，但也不会沉溺其中。他天性乐观，容易满足，总是给人留下快乐的印象。他有远见卓识，会考虑到很多细枝末节，却从不因此扬扬自得。他不允许别人在公开场合歌颂他，也厌恶所有献媚。他一门心思地治国，克勤克俭，即便遭人诘难也毫不在意。他敬神，却不迷信。他爱民，可是不会肆意讨好。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思维清楚、矢志不移、出淤泥而不染、不好高骛远。他欣然接受命运之神赐予的美好生活，从来不扬扬自得，而是自然享受。假如要非常艰难地才能得到这一切，他也不会恋恋不舍。别人不会说他擅长狡辩，也不会说他是巧言令色的家奴或夸夸其谈的人。他性格健全、思想深邃，不会听信谗言，对自己有自控力，也会管理好他人。此外，他只会敬仰真正的哲学家，排除那些自我标榜哲学家的人，而且他也不会让这些人影响到自己。他宽厚待人、亲切温和，可是又有自己的原则。他知道珍视自己的身体，但又不会过度。他不太关注外表的修饰（虽然确实是不太关注），却不会邋里邋遢。因为本身保养得当，疾病很少光顾他，他也很少吃药或专门去调理身体。
他最让人肃然起敬的一点是，他一直乐意举贤，从来不会忌妒他人的才能。只要是有才华的人，像擅长辩论或法律、道德知识的人，他都会尽可能让他们到合适的地方发光发热，让他们赢得生前身后名。他遵例祖制，却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老学究。此外，他不喜欢迁徙，极少异想天开，总是久居在故乡，将所有精力都投注在相同的工作上。等到不再头痛时，他又会恢复以往的精神，将日常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即便是有也是和国家政务有关的。在修建公共建筑、分配公共财产方面，他极为谨慎，精打细算，不会浪费一分一毫，因为他做这些事不是为了给自己博得好名声。他会在合适的时刻洗澡，对奢华的宫殿、精细的饮食、华美的服饰或漂亮的奴隶都不太在意。他的衣服来自于他的海滨别墅罗内姆，剩余物品则来自拉努维阿姆。他是如何对待请求饶恕的塔斯丘佗的收税人的，我们都知道，他一直都是如此。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蛮横、粗鲁、残酷的影子，而且他也不是人们口中的那种温和的人。他周到而细致地计划着所有事情，平静、淡定、井井有条、神采奕奕、始终如一。就像人们所记载的苏格拉底一样，他也擅长享受，可是不会沉迷其中，这些东西在很多人眼里就是鸡肋，想丢弃又不忍心，却也做不到享受有度。不仅有力量去承担，又可以时刻保持理智，这代表了一个人灵魂的完善、坚不可摧，就好像马克西默斯在疾病中的表现一样。
我由衷地谢谢神明，让我拥有好的祖辈、好的父母、好的姐妹、好的老师、好的伙伴、好的亲朋，以及所有的一切。我还要感谢神明，让我没有冒犯他们任何人。虽然我很有可能做出冒犯他们的事，但是由于他们的好意，我至今还没有这样的机会。而且我还要感谢神明，让我早早地脱离了我祖父之妾的培养，让我的青春之花没有被玷污，直到时机合适，甚至稍稍推迟了这个时机，才让我证明我的男儿本色。我对于这样一个统治者和父亲感到心悦诚服，他赶走了我身上所有的狂妄，让我知道：就算是在宫廷里生活，也可以没有卫兵、华服、火把和雕像之类；一个人可以纡尊降贵，将自己降到和老百姓同样的高度，却因此在思想上更猥琐。而对于为了国家利益而让他以帝王的风范所做的那些事情，他也不会产生懈怠。我还要感谢神明，让我拥有[也许是指他的养兄L·维勒斯。]这样一位好兄弟，在他的道德品质的熏陶下，我开始醒悟，让我提升自己的素质，而他的尊重和温柔又让我心情愉悦。谢谢神明让我的孩子思维敏捷、四肢完好。也要谢谢你们让我对修辞、诗歌和其他技艺一窍不通，假如我在这方面学有所成的话，也许会沉湎其中无法自拔。谢谢神明让我能快速把荣誉给予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因为那时他们年纪尚轻，我以后再达成他们的心愿也不迟。谢谢神明让我结识了阿珀洛尼厄斯、拉斯蒂克斯、马克西默斯，在他们的影响下，我清晰而深刻地了解到，应该顺应自然生活，应该依照神灵和他们的赐予、指导和灵感过生活。任何东西都阻拦不了我马上过自然的生活，可是我还是因为自己的失误，因为违背了神灵的提示（甚至是直接指示）而没有做到。我的身体在这样的生活之外存在了很长时间，我距离本尼迪克特或者西奥多图斯距离尚远，但是即便是在后来我陷入情欲的时候，我还是克服了。虽然我总是无法达到拉斯蒂克斯那样的气质，但是也没有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虽然我的母亲早早就离世了，但是她离世之前一直和我在一起。在别人需要金钱或者其他方面帮助的时候，我总是愿意出手相助。而我自己并没有接受别人帮助的类似需要——也就是需要从别人那里获得东西。我的妻子贤良淑德、朴实贤惠，我的孩子也一直有良师的指导。谢谢神明在梦中告诉我病要怎么治（特别是咯血和眩晕症）。还要由衷地谢谢神明，在我对哲学充满了兴趣时，没有让我敬仰任何诡辩学，没有一直沉溺在死读书本或逻辑推理中，也没有一味地去研究天国的奥妙。这所有的一切，都要感谢神灵和命运的恩赐。写于格兰河畔，和奎第族人征战中。
卷二
一个人不可能把过去和将来同时失去，因为将来的事情还没有发生，怎么会失去呢？每天一醒来我就对自己说：我会遇到某个多管闲事的人、老奸巨猾的人、粗鲁狂放的人、不知恩图报的人、忌妒心强的人。正是因为他们善恶不分，所以染上了这些恶习，而我，是会分清善恶的，而且很清楚染上这些恶习的人的本性和我是类似的——我们不仅来自于同一血统，而且共享相同的理性和神性——所以，我不会被他们所伤，我也不会对他们生气，不会对他们满怀恨意，因为我们最终是要彼此协作的，就如同我们的双手、双脚、上下眼皮和长在上下颌的两排牙齿。如果我们针锋相对，就背离了自然。毫无疑问，彼此生气和憎恨就是针锋相对。
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地位，我的存在也只是一具肉体、一阵呼吸、一份可以主导自己的能力。肉体太不值一提了——只是一摊血、几根骨头、一堆缠绕在一起的神经和血管而已。呼吸呢，也只是一种不停变换的空气，时时刻刻都在进入、排出。然后，就只有主导能力了。把你的书放到一边吧，不要再白白浪费精力，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你现在快要死了，那么请认真想想：你已经年纪一大把了，不要再让自己沦为奴仆，任由他人操控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各种冲动胡乱指挥，也不要再埋怨现在的境遇，或者忧思将来了。
神明所缔造的一切都是包含着神性的，命运也是顺其自然的，这和自然规律紧密相关。万事万物都以此为源头，“必然性”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对其产生影响，还有你所处的这整个世界（你属于它）的平静美好也是这样。自然打造的一切和维持自然运行的一切，对自然的每一部分都是有利的。正是因为变化，宇宙才能存在，其中不只是元素发生了变化，由元素组成的事物也发生了变化。你只需要懂得这些道理就行了，将它们视为你的行为准则吧。不要再渴望书本，这样你就不会死于牢骚满腹中，而是会在对神明的虔诚和真正的欢快、感动中与世长辞。
你要记得，你不能再往后拖了，神明已经赐予你太多恩赐了，你却都没有抓住。现在到了你应该去思考你作为一个组成部分的宇宙是什么样的时候了，到了你应该去思考你从中流淌出来的宇宙是什么样的时候了。你的生命终有一天会到尽头，假如你不利用有限的时间来解除思想上的疑惑，你将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了，因为你一旦离世，这样机会将永远不会再属于你，会永远离你而去。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像一个罗马人、一个大丈夫那样信念笃定，兢兢业业、保持尊严地去完成应该做的事情，一直秉承着自由、正义和善良的情感去做事，心里不要有其他的想法。假如你把每件事都看作是生命中的最后一件，不再犹犹豫豫或背离理性，也不再徘徊不定，只考虑到自己，对于命运安排的一切满腹牢骚，那么，你是可以做到的。假如一个人想过一种安宁、忠诚的生活，他所需要做的并不多。因为神灵不会向遵守这些戒律的人提出过多要求。
噢，我的灵魂，你错了，你真的错了，你将无缘再享受荣誉。人的生命太有限了，你甚至已经快要结束，却没有让自己得到荣誉，而希望由他人的灵魂帮你实现幸福。
你的心是不是被外界事物搅乱了？多投入一点时间在新的、有意义的东西上吧，不要再三心二意了。可是你也要避免迈入另一个极端。因为在生活中疲于奔命的人也很傻，他们的所有冲动不是在目标的引导下，归根结底，是他们的思想不够通透。
假如一个人不能把别人的灵魂看清，那也没有太大关系，而对自己内心的动机极少关注的人，却肯定是可悲的。
你一定要把这一点牢牢记在心里：宇宙的本性是什么？自我的本性是什么？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这个宇宙是什么样的？而我又是其中什么样的一部分？不管你的所作所为是什么样的，你追求符合自然没有理由受到任何人的阻拦，因为你自己原本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在对各种恶行比较对比时，西奥菲拉斯图斯如同一个真正的哲学家一样说（从某个世俗的角度来看，这种对比是得到许可的）：相比生气所带来的失误，因为欲望所带来的失误更要受到指责。因为当一个人生气时，他是因为某种痛苦或内心的折磨而丧失了理智，可是那些在欲望的推动下而走上犯罪道路的人，却是因为难以抵抗快乐的诱惑，他的过错就偏离道德水准更远了，没有男人应有的自我约束力。之后他又像哲学家一样科学地指明：相比痛苦带来的罪恶，为了愉悦而犯下的过错更不值得原谅。总的来说，假如有人因为受伤、因为痛苦而生气，那么他还是一个人；而那些难以抵抗诱惑，在欲望的推动下做坏事的则不值得原谅。
把你的每个行为、每句话、每种观念都当作最后一次来做吧。假如存在神灵，那么离开人世也不足为惧，因为神灵不会让你做坏事。假如他们是不存在的，抑或他们对人间的事情不闻不问，那么我们又为什么要担心死后所生活的世界没有神或天意统治呢？而神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也确实对人世的事情表示关心，他们可以确保人类不会进入到真正的邪恶中。而其他的邪恶，神灵也会严加提防，让人们不被它们所害。假如一件事物不会让人走向邪恶的道路，它怎么会让他的生活走向邪恶呢？宇宙的本性是回避邪恶的，它不会这么大意，也不会即便知道却没有能力防范或进行矫正。它不可能会因为力量或技巧的不足而铸下大错，让好事和坏事都分毫不差地由好人或坏人来承担。不管好人还是坏人，都会经历生死、贫富、荣辱，它们自身并不会让我们感受到荣辱，所以这些事物没有善恶之分。
所有事物都在流逝，不管是它们在宇宙中的物体本身，还是它们在时间长河中所留下的记忆。我们所感受到的一切，尤其是那些用快乐引诱我们、用痛苦威吓我们的事物，还有虚浮的名声，这一切都没有意义，那么被人唾弃、丑陋、不堪一击，转眼就会消失，需要我们用理性来鉴别。也要仔细想想：那些通过观点和语言得到名声的人是什么样的人。还要看清楚死亡是什么：如果只是把死亡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看，凭借理性把它和依附在它上面的假想区别开来，那么死亡就只是自然的一种转换方式。如果还是对这种自然的转换心存恐惧，那么就像小孩一样浅薄了。事实上，死亡是自然的运行，而且也对自然有好处。要懂得思索：人和神之间的交流是如何进行的，通过自身的哪个部分来完成，这一部分又是怎样和神交流的。
最令人同情的是：有的人对任何事物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如同诗人写的那样，连土地下的事情，他们都要弄明白，还要揣摩邻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却不明白只要专心供奉内心的神明就足矣。这样就可以保证内心的圣洁，不会因为激情和鲁莽而犯错，也不会埋怨神灵的安排和他人的所作所为。我们应该尊敬神灵的安排，因为我们远比不上神灵高明，而他人的行为也值得珍视，因为我们本性是一样的，尽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人还值得我们同情，因为这些人善恶不分——这样的不足和不分黑白是一样的。
即便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三千年，乃至几万年之久，你也应该牢记一点：人所失去的只是他眼下正在享受的生活，人正在享受的也只是眼下正在失去的生活，所以，生命或长或短都一样。对于所有人来说，眼下都是一样的，那和失去的也刚好是一样的，因此我们损失的只是简单的片刻。一个人不可能把过去和将来同时失去，因为将来的事情还没有发生，怎么会失去呢？所以，请牢记这样两点：一是，所有事物从本质上来说都是没有区别的，在无止境地往返，不管是在一百年，还是在两百年，或是在无穷尽的时间里，我们所看到的景象都是一样的。二是，活得久的人和早早死去的人失去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因为只在眼下这一刻才失去，一个人只拥有眼前，对于他还没有拥有的东西，他当然就不会失去。
一切都由我们的观点来决定。犬儒派的尼穆斯所说的这句话具有很明显的寓意和意义，我们要从中吸收对我们有帮助的教训。
人的灵魂会伤害到我们自己，第一当它腐化成宇宙的一个脓包时，对已经发生的事埋怨不停，就是和自然唱反调，因为所有个体都属于自然。第二，在对他人抱有敌意或企图伤害他人时，灵魂也会伤害到我们自己，那些怒火中烧的人的灵魂就是这样。第三，当灵魂在快乐或痛苦中沉沦时。第四，当想要掩饰什么，言行充满虚伪时。第五种情况是没有清晰的目标，无的放矢，这会让我们做事没有明确的目标，考虑片面化，甚至一件非常细微的事情也要考虑到后果。对于会思考的动物来说，我们的目标就是尊重理性和崇高的城邦和政府的法律。
我们的一生在人类生活中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点，我们的实体处于变化中，我们的知觉是慢半拍的，我们的身体容易腐朽，我们的灵魂一直在运作，我们的命运无法预料，我们的名声也不可靠。总的来说，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好像流水一样容易消逝，属于灵魂的就好像梦幻泡影，人生是一段旅程、一场战争，身后的名声也会慢慢消失。那我们要由什么来指导、保护呢？就只有哲学这一样东西，它可以保护我们的灵魂一直圣洁，不会受到伤害，不被快乐和愁苦所奴役。可以让我们做事有目标，也不会一心来欺骗我们，别人不管做什么，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更深入地来说，我们因此可以欣然接受所有发生的或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就如同这一切有源头可追溯，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最关键的是，我们可以以一种快乐的心情静待死亡的降临，因为这只是组成所有生物的元素的分解，假如元素自身处于变化中，变成其他事物的过程中也没有带来什么不好的东西，我们为什么要害怕这种变化和分解呢？因为死亡是和自然相符合的，和自然相符合的东西就不是邪恶的。写于Carnuntum。
卷三
做事要顺从自己的心意，不要只想到自己，不要鲁莽，要一心一意；不要用华美的言辞来对自己的思想进行粉饰，也不要唠叨个不停或多管闲事。我们应该列入思考范围的，不但指生命正在慢慢流逝，所剩时间不多，还应该联想到，即便可以继续活下去，我们又如何有信心保持对事物的感悟能力，依然可以对和神、人有关的事情进行思考？假如一个人已经反应很慢，尽管他还有呼吸、消化和体力各项功能，但已经难以主导自身，对自己的义务非常明确，对感受到的各种现象难以分析，对于生命的结束时刻进行科学决断。不过，这种科学决断已经有了整体衰退，所以，我们要奋力向前，这不仅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距离死亡越来越近，还因为我们洞察和感知事物的能力在死亡之前就已经消失了。
同样值得我们用心观察的是：自然现象中随之出现的细节也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例如，烤面包时面包表面出现了某些裂痕，虽然这些裂痕在一定程度上对面包师的技艺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可是对于我们来说却有一种别样的美，会给我们的食欲带来一定的刺激作用。还有无花果熟透也会有裂痕，成熟的橄榄恰在它们接近腐烂时给果实增加了一种特殊的美。这些都让果实拥有一种别样的美。那沉重垂落的麦穗、狮子拧成一团的眉头、野猪嘴里流出来的白沫，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假如专门盯着某一样来看完全没有美感，可是由于这些是自然形成的事物的结果，给它们所属的事物带来了美，也让我们心灵愉悦。因此，假如一个人拥有敏感的感悟力和深邃的观察力，那么在他眼里，宇宙万物都让他心情愉悦，哪怕有些事物只是附带出现的。这样的人在亲眼看见野兽大开口时，所得到的快乐并不比观赏画和雕刻家以此创作的作品得到的快乐少。他可以从老年人那里看到一种别样的成熟美，也可以用单纯的眼光对年轻人的活力赞不绝口。还有很多事物，也许不会讨所有人喜欢，只有真正熟悉自然和其造化的人，才能体会到其中诱人的地方。
希波克拉底在治愈了很多病人之后，自己也因病去世了。占星家们预言了很多人的死亡，最后也被自己的命运带走了。亚历山大、庞培和恺撒曾经杀死了几十万名骑兵和步兵，经常让整个城市变成一片废墟，可他们最后也离开了人世。赫拉克利特曾经对宇宙的火进行了大量思考，最后死于水肿，死时满身污渍。德谟克利特死于一种虫子，而苏格拉底死于另一种虫子。这一切说明了什么？你登船，起航，靠岸，下船。假如那是一个新生的生命，也许在它的世界里，神明会消失。假如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知觉的故乡，痛苦和快乐就不会再主导你，你也不用再被身体所奴役。相比理性和神性，这具皮囊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就像粪土一样。
余下的生命不要再用来思考别人的事情了，除非你所做的是为了大家的利益。不要总是猜测别人做什么，以及他这样的原因，他说什么，想什么，谋划什么。假如我们把精力都放在这些事情上，我们就无法关注我们的主导能力。所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一点价值都没有的幻想上是不可取的，特别要克制我们的好奇心和恶意。一定要训练自己这样想，要是有人忽然问：“你在想什么？”你也可以果断地说出真话：我在想什么。而且你的回答可以清楚地告诉其他人：你所想的一切都是友好的，你是社会中不以纵欲享乐为追求的一分子，你也没有丝毫埋怨、猜忌和忌妒的想法，或者其他说出来会感觉羞愧的想法。因为，一个毫不拖延地如此回答的人是属于最好的人之列，犹如神灵的一个使者，他根据内心的神性办事，没有染上享乐的不良习惯，不被痛苦所伤，不会被冤枉，和所有恶行划清界限，在最杰出的比赛中他可以称得上斗士。他不会受到任何激情的影响，只会坚持正义，欣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只有在关系到大家利益的情况下，他才会去询问别人的思想和语言。他兢兢业业地完成自己的义务，一直记得整个宇宙交给他的那一份。对待任何事情都尽职尽责，总会心怀善意地去看待命运的安排，因为每个人的一生都会在命运的陪伴下走完，每个人利益要通过自己掌控。他也谨记，所有理性动物都和他是同一个种类，应该对所有人表示关心，这才和人的本性相符。可是，也不是要遵从所有意见，那些生活和自然相符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老师。而对于那些生活和自然规律不相符的人，他们家里家外都在做什么，白天怎么样，晚上怎么样，和什么样的人混在一起，他也在时刻关注着。这些人对自己都不满意，当然也不会看重别人对他们的赞扬。
做事要顺从自己的心意，不要只想到自己，不要鲁莽，要一心一意；不要用华美的言辞来对自己的思想进行粉饰，也不要唠叨个不停或多管闲事。而且，要在内心神明的监督下，做一个成熟的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罗马人、一个王者，坚守你的岗位，只要生活呼唤你，也可以马上放弃，不需要发誓也不需要别人的证实。同时积极向上吧，不要寻找别人的支持。总的来说，要自己站得直直的，而不是需要别人搀扶。
在生活中，如果你可以看到有什么东西超过正义、真理、勇气和抑制——也就是，超过你的理智，能让你和理性相符，保持尊严地对待你选择范围以外的命运的安排——我是说，假如你看到有什么东西超过这些，那就一心一意地去追求、安享你找到的宝贝吧。可是，假如没有什么东西超过你心中的神明——它可以降伏你所有的肉欲、检查你的思想，像苏格拉底所说的那样，不再被感官的诱惑所掌控，诚心供奉神灵，大爱济世——假如你发现和它相比，其他东西都不值一提，那么你就一心一意供奉你心里的神赐予你的理性吧。因为只要你的方向跑偏了，你就再也不能一心一意、专心致志地供奉那真正属于你的美德了。假如任由所有身外之物——像众人的歌颂、权力、金钱或者享乐，来对抗这种和理性相符的、群体的利益，那是错的。那些东西好像可以短时间满足我们，可是会支配我们，把我们带走。因此我说，你只需要直接选取更好的东西，而且一直坚持下去——也许你会说，有利于我的才能称得上是好的——好吧，假如它可以在一个理性的人身上派上用场，你坚持当然没错。可是如果它只能在动物身上派上用场，那你就不能接受，而且毫不犹豫地坚持你的判断，只需要注意一点：要有确保无误的方法来进行探究。
不要觉得下面的事情对你是有好处的：那些会让你失信、行为失常、仇视、猜忌和埋怨他人，做事偷偷摸摸，或者怀有见不得光的欲望的事。因为那些非常重视自己的智慧而且坚信自己拥有判断能力的人，从来不假惺惺的、随意发牢骚，不仅不会特地一个人待着，也未必会待在群体中。最关键的是，他一生从不会劳心费神去追求什么，也不想要逃避什么，他根本不在意灵魂在他的身体里待多久。因为，哪怕必须很快就死去，他也会快快乐乐地上路，就如同做其他事情一样自然。他一生只看重一件事情，那就是一直做一个和理性相符的人，社会的一分子。
如果一个人的思想被打磨过或净化过，那么你不会在他的心里发现任何红肿、变质。哪怕命运突然带走他，他的生命也没有什么遗憾，没有人能说他的角色还没有演完，台词还没有念完就退下去了。此外，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奴性，没有任何矫揉造作，他不会对其他人过度依赖，也不孤芳自赏，他心里也没有不能见光的、黑暗的念头。
要对你的判断力表示尊重。你的思想里没有出现任何和自然与理性不相符的想法，也正是在它的帮助下，你才没有做出鲁莽的决断，让你友爱待人，忠诚对神。
把其他的一切都撇开不谈，先把这几条真理掌握好吧，还要牢记：每个人的生命都只存在于当下，当下也在快速流逝，其他大部分时间要么已经消逝，不会再回来，要么还没有到来、无法预测。生命这么卑微，我们只不过在大地上一个很小的地方活动，死后再久远不过的名声也不值一提，哪怕微不足道的后人将这名声代代相传，可是他们也会快速死去，而且他们自己对自己都不一定很了解，更不必说那些早就长眠于地下的人了。
除了以上所描述的，还要接着再说一点：我们一定要在心里认定或描绘我们所看到的事物，方便了解它的实质，分门别类，搞清楚它的整体是什么样的，局部又是什么样的。之后准确地定义这个事物，研究它的组成元素是什么（它将来又会转变成这些元素）。对升华思想最有帮助的事情，应该就是脚踏实地而井然有序地对生活中的每件事物进行观察，要这样来看待它们：在宇宙中，这个事物发挥了什么作用？它在宇宙中的意义是什么？对人类又有什么意义？（在宇宙这个最高最神圣的城邦里，人就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而每个城邦都像一个家庭。）我记忆中的这个事物的本质是什么？它包括哪些元素？它可以存续多长时间？我应该友善、真诚、忠诚、质朴、满足，还是以其他德行来对待它？所以，一个人不管处在什么情况下，都应该发现：这是神的旨意，这是命运之线纵横交错所形成的机缘巧合，这些事可能是我的同类、我的亲朋好友带来的，他们并不清楚事情和他的本性是相符的，可是我清楚。因此，要公平而和蔼地对待他们，同时，虽然这些事情原本不用分善恶，我还是应该以此为依据，来对这些人的价值进行判断。
假如你能做到做事从理性出发，坚定不移、精力充沛、专心于某一件事情、保证内心的笃定，哪怕你随时会死去，不额外想要什么，也丝毫不忌惮；假如你现在的行为和自然相符，你一直以来都是说的真话，那么，你就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没有人阻止得了你。
就如同医生总是会把器具准备好，好应对随时会到来的紧急手术，你也应该把一些原则牢记在心，以便把神界和人世的事情了解透彻，这样你在解决事情时，哪怕这件事情再微不足道，你也可以把神界和人世结合起来看。因为只有以神界为参照，你才能处理好人世的事情，相反也是一样。
不要再任由自己四处飘零了，因为也许你看不到自己的札记了，也不能再把古代罗马人和希腊人的历史，抑或你选择几段出来准备晚年再读的书籍笔记捧在手上读了。那么，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奋力奔向你的目标吧，把毫无价值的希望抛开，假如你还在乎自己的话，就立刻行动，趁这一切还为时未晚。
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事情是通过词语的偷窃、播种和购买来进行的，保持宁静吧，这些词语究竟蕴含了多少意思，他们不清楚，这些只通过眼睛是看不出来的，还得另一种眼光（观察力）来协助。
身体、灵魂、理智：由身体来感知感觉，灵魂里包括欲望，通过理智做出判断。不仅仅人可以，像牛马牲畜也可以通过感官获得感觉，人也会受到各种欲望的推动，这属于野兽和把自己变成女人的男人，[阿克拉加斯僭主。][古罗马帝国暴君。]无异于一个法勒里斯和一个尼禄。可是，让理智做向导，引领他们自以为的职责，属于那些不信神的人、在国家需要他们的时候选择背叛和关起门来做坏事的人。如果说其他的特性是以上提到的这几类人共有的，那么善良的人们还有什么呢？那就是，对于遭遇的一切事情，以及专门为他纺出的命运之线，都会高兴地接受。不玷污内在的神明，也不会以各种印象让神明陷入困惑，而且让它保持宁静，把它当成神，规规矩矩地服从它，凡是违背真理的话都不会说，凡是违背正义的事都不会做。就算别人都不相信他过的是简朴、谦虚和满足的生活，他也不会对任何人感到愤怒，也不会偏离通向生活目标的道路，他一定会纯洁、宁静地前往这个目标，不需要任何强迫就欣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卷四
在看待事物时，要依据事物的本来面目，而不能依据那些做坏事的人，也不能以他们所期待你有的那种观点为参照去审判。当掌控我们内心的力量和自然相符时，就可以运用与生俱来的能力去轻松应对那些正在发生和未来要发生的事情。因为它不需要凭借任何特定的物质，而它为了实现目标，也会有所保留。假如它遇到什么难题，就会把对方转变成自己这种物质，就如同火焰把进到它里面的东西全都吞噬掉一样。假如只是一簇小火苗，可能反会被这些东西扑灭，可是如果是漫天大火，那么马上就会把进到它里面的东西吞没，烧成灰烬，借由这些物质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不管做什么事情，目标都要清晰，而且要对更好的生活起到帮助。
每个人都想要回到乡间、海滨和田野中生活，你肯定也对这种生活充满了向往。可是这种想法根本上就是世俗的，因为你完全可以退隐到自己的内心去。恐怕自己的心灵才是最安宁、最没有烦恼的地方了，特别是当这个人的心胸开阔时，他只需要屏气凝神，马上就可以得到彻底的安宁。我这里所说的安宁，是指内心的秩序。所以你就让自己一直通过退隐来得到内心的安宁吧，让自己不断获得新生，而你内心的原则越简单越好，使用起来可以把所有烦扰都清除干净，当你回到退隐之前的那种生活时，已不会再有任何怨气。导致你不满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对人们的邪恶不满吗？你一定要把这个道理铭记在心：有理性的动物就是要互相依靠着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正义包含宽容，假如有人为非作歹，这并不是出自于他的本心。好好想想吧，有史以来，有多少人的一生都是在仇恨、猜忌、纷争中度过，可最终都会归入尘土。想想这些，你的不满就会烟消云散了。——抑或你不满于宇宙分配给你的那部分，这时你只需要想想，这世界的存在只有这样两种可能：不是神造的，就是原子构成的。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足以证明这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城邦。抑或你的不满来自于肉体情欲？那么请你好好想想，如果人开始变得小心翼翼，挖掘出了它潜在的力量，那么生命中就没有波折和顺畅之分了。那些所谓的悲伤和高兴，你可以再想想你曾经听到的和认可的那些道理吧。也许你因为你渴望名声，所以觉得烦恼？你看，转瞬间，这世间的一切都会消失在记忆长河中，不管是你的过去，还是你的将来，都会流入时间那条大河。夸赞的言辞太过于虚幻，在你面前表演的那些人太浅薄也太善变，名声又只能占据那么小的一块地方，我们居住的大地都只是宇宙中的一个小点，你所在的地方又是这大地上太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地方。巴掌大的地方，你指望有多少人来夸赞你呢？
那么，请一定要铭记：退隐到真真切切属于你的小世界里去，最关键的是保持镇定、不要担心过多，要让内心安宁、平和，要像一个人、一个公民、一个具备人性的人、一个终究难逃一死的人那样去审视事物。你最应该看重、时刻不忘践行的格言，应该把下面这两条包括进去：一是，外在事物无关乎心灵，它们是没有任何欲求的，始终徘徊在心灵之处，所有的烦恼都是从内心而来；二是，你所看到的一切都转瞬即逝，最终都会消失，要一直记得，这样的变化你没有少看。“宇宙在不停歇地运转，生活只是我们的理念。”
假如人都有理智，那么我们是理性的存在而言，那么，理性也是共同的，因此，人也就具有束缚我们做事情的理性。那么，我们也会坚守相同的法则，如此一来，我们就都是公民，这世界就是一个城邦。整个人类的这个组织也只能被叫作一个共同的城邦吧？所以，我们的理智能力、推理能力和法律能力也是从这个共同的城邦而来，要不然，它们来自于哪里呢？因为，自然中的土元素是我身体里土的源头，水元素是水的源头，火元素是火的源头——无不可能是什么的源头，也没有什么可以归于无——因此我们的理智本身也是有源头可追溯的。
生和死都可以追溯到自然的奥妙中，组合和分解的元素都是一样的。而死一定不是什么应该感到羞愧的事情，它既不和理性动物的本性相悖，也不和生命活动的规律相矛盾。
本性的性质，会决定事情的性质，这是一定的。假如你想反驳，就如同期待无花果树汁液甘甜一样。可是不管怎样，你一定要记得：普天之下，所有人都会不久于人世，你们的名字也会快速消失在后人的记忆里。
不要有受害者心态，不去想“我受伤了”。“我受伤”的想法消失了，伤害也就跟着没有了。
只要某样东西不会对一个人造成伤害，也就不会对他的生活造成伤害，从里到外，都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普遍有用的事物都具备一种本性，让它必须这样。
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公平公正的。假如你认真审视，你就会发现真的是这样。我所说的不单单只针对事物的因果关系，也包括正义本身，似乎事物的所有价值都是注定的。既然已经开始，就仔细去感受吧。不管做什么，时刻要铭记好人的做法，参考你所认可的善的准则去做。在所有行为上都要如此。
在看待事物时，要依据事物的本来面目，而不能依据那些做坏事的人，也不能以他们所期待你有的那种观点为参照去审判。
我们应该牢记这样两条规则：一是，你之所以做某件事情，其动机只能是和法律以及众人的利益相符。二是，假如有人给你提出科学意见，改正你的错误，那就听从别人的意见。可是一定有一个前提：你之所以听从别人的意见，是因为考虑到公众或公平的利益，而不是出于一时冲动或想要拥有某种名声。
你有理性吗？我有。既然有，那为什么你不运用它呢？理性除了派上用场以外，你还指望其他什么东西吗？
你的出现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你来自于哪里，就会去往哪里。抑或可以说，转化以后，你就会回到那把你创造出来的宇宙理性中。
那些祭坛上的大量乳香，一滴是先前落下的，一滴是后来落下的，可是它们却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凡你再次恪守准则、坚守理性，只需要短短十天时间，曾经视你为草芥的人就会把你当神明一样敬仰。
不要以为你可以万寿无疆。死亡已经在窥视你。抓住现在活着的机会，好好做人吧。
不在乎他人的想法、做法和看法，只注重自己行为的合理、高贵和善良，这样的人的心灵该是多么坦诚啊！不要去窥视别人内心的阴暗，不要东张西望，而只是沿着正直的道路前进的人，为自己免去了多少烦恼啊！
有人只想要留下生前身后名，却没有料到，那些心里有他的人很快也会和他一样离开人世，这些人的子孙后代也会死去，关于他的所有记忆最终都会慢慢消逝。即便那些心里有他的一直活着，他的身后之名也可以长存于世，那又有什么用呢？先不说对于死者来说有什么用，就算是对于还活着的人，除非是有其他的目的，要不然别人夸赞你又有什么意义呢？对于自然赋予你的天性，你拒不接受，心里只想着死后会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名声，是多么不明智的行为啊。
所有理想化事物的美都来自于它自身，属于它自身，而称赞是被排除在外的，称赞并不会影响这个事物的发展。我觉得，那些平常被视为美的事物也是这样，例如一件实物或艺术作品。那些确实美的东西，它根本不需要称赞，它只需要法则、真理、谦卑和仁爱。这些事物，有因为得到表扬就变美，或因为贬斥就变丑了的吗？一块翡翠不会因为没有人夸赞而失去光华，抑或像黄金、象牙、紫袍、竖琴、短剑、鲜花和树丛这些东西，不会因为没有人称赞就不再美好。
假如身体消亡了，灵魂却没有消失，那大气要如何包容这数不清的灵魂呢？同样，那些有史以来埋在地底下的尸体，大气又怎么包容得了呢？事实上，一段时间以后，埋在地底下的尸体就会分解成转化成别的元素，给别的尸体留出位置，而灵魂也是这样，它在大气中待一段时间以后，就会转化、消失，燃烧以后再次回到宇宙造物的法则中去，所以才给其他的灵魂腾出了位置。为什么身体离开人世以后，灵魂还在，这就是我们的理解。可是我们不能只把被埋在地底下的尸体的数量考虑进去，也要考虑到每天吃到我们和别的生物的肚子里的动物有多少。这该是个多么庞大的数字啊，我们吃掉动物，动物们的葬身之地就是我们的身体。这些尸体不用担心没有位置，因为它们会在我们的身体里转化成血，在我们离开人世以后也跟着进入到大气中，转化成火。
在这件事上，我们要通过区分质料和形成因由，才能找到真理。
思绪不要被打乱，你的一切行为都应该和公道相符合，你看待事物的态度都应该把你追求真理的决心表现出来。
啊，宇宙，那所有符合你的造化的事物，也非常适合我。那和你正好合适的事情，我也觉得刚好。啊，自然，你常年的赐予，都是我享受的果实。所有事物都是来源于你，因为你的出现，最后也将回到[西克洛普是阿提喀传说中你的怀抱。诗人说：“你这亲爱的西克洛普之城的第一王，阿提喀的主要城市又是雅典，所以这里西克洛普之城指的是雅典。]啊！”我也可以对你说：“你这亲爱的宙斯之城啊！”
哲人说，只有少做些事，才能保持内心的安宁。可是这样说——只做需要做的事情，只做和社会动物的理性相吻合的事情，只根据这种理性的要求去做，是不是更好呢？这样不仅可以得到行事妥当所带来的内心安宁，也可以得到因为少做事而带来的内心安宁。因为我们的很多行为都是多余的，假如可以控制一下，就可以少很多烦恼、多更多的空闲。因此要时不时扪心自问一下：“这件事有做的必要吗？”我们不但应该少做一些不需要做的行为，也需要把一些多余的想法摒除掉。少了这些想法，也就不会有不需要做的行为了。
尽力像一个好人那样活，看看自己是否在生活中欣然接受了宇宙分配给你的那一部分，你的行为有没有发生偏移，有没有友爱待人，对于这一切你是否知足。
事情的那一面，你看到了吗？那么也想想这一面。不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尽可能过得简单一点。有人犯错了吗？那他也是在伤害自己。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不要担心，从一开始，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提前设置好的，那是宇宙赐予你的命运。总的来说，人生短短几十年，你要以公平和谨慎的态度来抓住现在，哪怕在轻松一刻时也要保持警醒。
我们的这个宇宙，既可以用秩序井然来形容，也可以用乱成一团来形容，可是依然存在某种秩序。假如宇宙中一点秩序都没有，那么你内心的秩序又来自于哪里？而且宇宙万物尽管彼此独立，却密不可分，相处得很好，难道宇宙可以被说成是一点秩序都没有吗？
一种丑陋的个性、一种怯懦的个性、一种执拗的人性，残忍的、粗鲁的、愚笨的、虚伪的、无耻的、贪心不足的、蛮横无理的。
假如一个人对宇宙中所包含的东西什么都不知道，那他就不是身处在这个宇宙中。假如一个人对于宇宙中所发生的事情也全然不知情，那么他也同样不是身处在这个宇宙中。这样的人，是一个远离社会法则的逃兵，是一个心灵混沌的盲人，是一个依靠自己没有能力生活，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乞丐。这样的人是长在宇宙躯体上的一个脓疮，在他自己和我们共同本性的理性之间划了一条分界线，却不知道他和所有人一样，都是这本性造出来的。这样的人是人类社会的一段残肢断臂，他的灵魂远离了所有理性动物的灵魂，不仅自私，而且毫无意义。
虽然有人没有束袍，有人没有书，可是他们都是哲人。这后一种人也是一个半裸的人，说：“我手里没有食物，可是我手里握着理性。”我呢，我从知识中获取了养分，却还没有把理性握在手中。
好好热爱你所学到的艺术吧，认真打拼你的事业。相信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一心敬奉神明，就这样把你剩下的日子过完吧，不要让自己变成暴君或奴仆。
假如回顾一下维斯佩申时代的人，其实也是这样。人们婚育、患病、离世、作战、宴饮、交易、耕作、阿谀奉承、狂傲、多疑、阴谋、诅咒、恋爱、积累钱财、希望获得元老和王者的力量，这些人早已化为尘土。再回到图拉真的时代，情况也是如此，他们早已离开人世。再看看所有朝代和国家吧，不管生前多么努力，成绩斐然，短暂的一生还是迅速走到终结，死后化为元素。最重要的是想想那些你所了解的人吧，那些人只会把时间浪费在追求浮华的名声上，而对于自己身上所背负的真正的责任却浑然不觉，有一点虚名便扬扬自得。最关键的是要牢记，无论你做什么，其判断依据都是事情本身的价值。假如不需要打理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也就不会没了自信或者说放弃就放弃。
原来所使用的一些词语如今已经没有人用了，同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人们交口称赞的名字如今已没有人提起了，像卡克勒斯、恺撒、沃勒塞斯、利奥拉图斯和之后的西皮奥、加图，再然后是奥古斯都、赫德里安和安东尼。原来的功绩很快就会没入红尘中，变成传说，很快就没有人能再想得起来了。我提到的这些名字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字，而其他人，如果死了，他们在别人眼里就是“眼不见，心里不想”了。说到底，所谓的“千古流传”是什么呢？只是虚空而已。那么，我们应该追求什么呢？只有一件：思想不偏不倚、行为大公无私、为人真诚坦率，坦然接受所有经历的事情，见怪不怪，因为这所有都是被同一个命运安排的。
让命运女神克罗托来主宰你的命运，让她为你把命运的线纺出来，由她来安排你的命运吧。
不管是记住这些的人，还是被记住的一切，转眼都会消失。
要对动态中的事情加强观察，形成这样的想法：宇宙最乐意做的事情，就是对现存的事物加以改变，再创造新生事物取代它们。因为所有事物都是种子，可以繁衍出新生事物，你也许只会想到播撒在大地上的种子或子宫里的种子，可是这样的想法未必太肤浅了。
你很快就会离开人世，可是还没有做到简单质朴、无牵无挂，还没有把外界疑惑的烦扰清除掉，也还没有真的发现，所谓智慧指的只是一件事情：行为刚正。
好好研究一下别人是怎样主宰自己的吧，特别是那些有智慧的人，看看他们想方设法要规避什么，尽力想要追求的是什么！
那些你认为邪恶的东西，无关于别人掌控他自己的能力，也无关于你周边事物的变化。那么它们来源于何处呢？来源于你的判断力，是你觉得它们是邪恶的。假如你不觉得它们是邪恶的，那它们就都是美好的。你那可怜的躯体和这种判断力关系最为紧密，就算躯体遭到了荼毒，也不会影响到你的判断力，随意给出结论。也就是，公平地发生在好人和坏人身上的事情不仅不是善，也不是恶。因为，假如在和自然生活相背离的人，以及遵照自然生活的人身上也同样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么这件事就说不上符合或违背自然。
要一直在心里这样想：宇宙这个存在是有生命的，实体和灵魂都只有一个。所有事物都可以概括为那个仅有的知觉，被仅有的那个冲动所掌控。将来所有的一切刚好来自于现存的万事万物的总和，其中千头万绪的各种关系就好像盘根错节的网。
爱比克泰德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人是一个附着于身体上的小灵魂。
事物的变化并不是坏事，事物在经过变化以后依然存在，也不能看作是好事。
所有事物都是在变化的，时间就好像一条湍急的河流，一样事物，你才看到，它就不见了，又出现了一样，可是马上也不见了。
就如同春天的玫瑰和秋天的果实，所有事情都是司空见惯的。病痛、死亡、恶意揣测、背叛和别的那些让没有思想的人快乐高兴的事情也是如此。
先发生的事情和后发生的事情总是联系紧密，因为这些事情的发生，并不是遵照因果逻辑和一定的次序相互独立的，其中蕴含着一种理性的秩序。现有的事物总是巧妙地被设置在一块儿，未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不仅会占据它们的位置，还会和它们发生一种神奇的关系。
把赫拉克利特的话铭记在心吧：土会转变成水，水会转变成气，气又会转变成火，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循环。再想想他还说过，有人把脚下的路要通往哪里都忘记了，说“他们甚至分辨不清和自己关系最紧密的方向在哪里”——那便是主导宇宙的理性。而且，我们不应该“做事说话像沉睡之人一样”，因为即便是在梦里，我们也会说话做事。我们也不能像一直生活在父母管束下的孩子，一味认定父母所说的话就是对的。
假如神明跟你说，“明天你就要离开人世了，最迟也挨不过后天”。不管是明天死，还是后天死，也许你都不会太放在心上，除非你确实是一个非常怯懦的人，因为这其中有什么分别呢！同样，不管你是明天死，还是会再过很多年以后才死，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认真想一下吧：多少医生曾驻足在病人的床前，紧锁着眉头，想要让病人康复，可是自己最后却不治而亡；多少占星家对别人的死期进行了预测，最后自己却猝死；多少哲学家曾经对死亡和永垂不朽滔滔不绝，最后自己却悄无声息地死了；多少英雄曾经把数以万计的人杀死了，最后自己也和这些人一样去找阎王报到去了；多少暴君，似乎自己可以一直活着，肆意残杀，最后自己也死了；多少城市，像赫利斯、庞培、赫库莱尼恩和不计其数的别的国家都被夷为平地。再把你知道的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地加上去，一个人埋葬完另一个人，自己又死了，又被别人埋葬了，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发生的。总之，要注意所有属人的事物存在的时间多么短暂，多么没有价值。昨天还是黏液，明天就变成了木乃伊，或者化为尘土。那么，请自然地通过这短暂的时间，给你的旅行画上一个满意的句号。就像一颗成熟的橄榄落到地上，要感谢自然让它出生，也感谢它离开的这棵树木让它成长。
要学习岸边的礁石，不管海浪如何肆虐，也稳如泰山，直到发狂的海浪也败下阵来。“我太倒霉了，竟然遭遇了这样的事。”不要这么说，你要对自己这样说：“我太幸运了，尽管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依然坚如磐石，不仅没有屈服于现实，而且还不会畏惧将来。”谁都有可能遇到这样的事情，可是不是每个人在这样的打击面前都可以面不改色的。因此，何必把它当作不好的事情，当作好事该有多好？难道那些符合人性的事情，你也会觉得是不幸吗？假如一件事是和人的意志相符的，难道你会说它不符合人的本性吗？那么，人的意志是什么，你是清楚的。这已经发生的事情难道会对你去做一个谨慎、自探、正直、有判断力、光明磊落、自由、自尊自爱的人造成阻碍吗？你身上和本性相符的所有品质会因此受损吗？所以，不管什么时候觉得自己遇到了不好的事情，请把这一原则牢牢记住：因为我的担当，不幸的事情变成了幸运。
要学着鄙视死亡，有一个更朴素却有效的办法，那就是想想那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放弃生命的人。比起比他们去世早的人，他们难道多获得了什么吗？不管怎样，最后他们还是要长眠于地下，克迪斯亚卢斯、费比厄斯、朱利安卢斯、莱皮德斯这样的人，曾经参加过很多人的葬礼，最终还是由别人给他们送葬。总的来说，生死之间只隔着一条线，就算挨到了最后又怎么样呢？中间要经历怎样的苦恼忧愁，看到多少世态炎凉，拖着苍老的身体苦艰难地撑着。所以，不要过于看重寿命，你身后的时间是无止境的，你前面的时间也是无止境的。在这种无穷无尽的时间中，即便只来到了这个世上三天，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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