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微尘(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21 22:53:25

点击下载

作者:冶生福

出版社:宁夏人民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阳光下的微尘

阳光下的微尘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阳光下的微尘作者:冶生福排版:Lucky Read出版社: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5-07-01ISBN:9787227060543本书由宁夏黄河数字出版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冶生福

冶生福,回族,笔名素夫,青海省大通县人,出生于1977年,担任过教师、编辑、秘书等职,西宁市作家协会常务理事,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始于2000年,主要致力于小说、散文创作。小说作品有《留守的日子》《阳光下的微尘》等,散文《青茶记忆》转载于2011年第5期《散文选刊》,出版了长篇纪实文学《西海惊雷》,文化丛书《灵秀大通》。《阳光下的微尘》获2012年度青海湖文学奖,《河湟茶事》获散文选刊杂志社主办的美文天下首届全国旅游散文大赛一等奖,《浆水面里的河州》获2014年“魅力临夏”征文比赛散文组一等奖,《天堂在母亲脚下》获青海省第七届政府文学艺术奖。总序承智慧世,回族文学之时代乐章杨宏峰

在全球化语境中,面对世界文学与中国文学的迅速发展与变化,民族心理结构的重组与来自各种渠道的文化交汇,当下的回族文学正处于觉醒与嬗变、返璞与升华之阶段,明显表现出一种认知本土、多维建构之态势,并取得了令世人瞩目之成就。这是广大回族作家选择既开放又坚守之文化策略,以其先进性与科学性认知回族文学的价值取向与民族现代性之建构。

回族文学是中国文学这个大系统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拥有丰富多样的民间口头文学遗产,其历史悠久、区域性影响广泛,同中亚与西亚以及世界历史文化有着密切联系,同时拥有众多作家创作的书面文学传统,构成现代文学之雄厚基础,成为考察其回族现代民族性之前提与依据。华夏独特的地理环境形成的文化积淀,孕育了丰富多彩而又极具特质的物质与精神文化,从古代回族神话、口头文学一直延续到当代回族作家文学,其间浩浩乎经历了几百年之历史烟云,成就了璀璨的回族文化。尤其是近代以来,回族作家文学浸润着古老的民族文化精神,凸显着一股蓬勃鲜活之气。回族文学在新时期以来的发展,基础扎实、步伐持重,故成就突出,百花满园,涌现出了强大的文学队伍,老中青三代回族作家形成了一个特殊的文学艺术共同体,共同体成员拥有丰富的民族文化遗产,并在文化想象与文化表达上具有一致性,皆能展现出其独特的自我意识。他们共同努力,勤奋耕耘,一批叫得响、立得住、受读者欢迎的精品力作不断涌出,不仅在少数民族文学界形成优势阵容,在中国文学长廊里亦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宁夏人民出版社历来关注和助推回族文学的发展,力荐优秀作家与作品,为回族文化留下丰富的心灵传记与动人的时代乐章,这是我们一贯坚持的主张。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就曾推出一套“当代回族作家丛书”,相继编辑出版了木斧、胡奇、张承志、马犁、马连义、张宝申等在中国文坛具有代表性的一批回族作家的作品。

后来,又陆续策划出版了一批以回族题材为特色的文学作品和理论著作,有力地促进了回族文学的持续发展与繁荣。这一时期的回族文学,在历史记忆、文化想象、族群认同等方面,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并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局面。文学的民族性是以该民族的世界观、价值观、美学观作为一种本质性之精神实体,艺术地表达一定社会与民族独特的历史与精神生活,在精神与实践之具体运动过程中不断变化与深化,并在文学文本中圆满地得到反映。民族文学一方面体现民族历史、社会特征,另一方面展示地域文化形态,两方面皆存在于民族文学的每一个结构层面里,最终体现在多层面组成的民族文学总体风格特色中。一个民族总是生存在特定之社会环境中,传承着特定的文化基因,有同其他民族文化特定之交汇,这是寻觅民族文化心理轨迹之出发点。长期的游牧农耕文化铸就了少数民族有别于其他民族之特性,这就是少数民族文学生存繁荣之土壤。在民族社会生活之表层,揭示出一种深刻的意蕴,亦即那些能够左右一个民族的生存与发展之特质,民族赖以生存之自然地理环境,特有之历史文化氛围以及特定的文化归属、情感归属、灵魂归属、信念归属、民族心理结构与民族性格。回族作家追溯本民族特定之精神文化与族群记忆,并对文化的积淀、地域的影响、生活的特质与当下现实进行深入探索,通过异彩纷呈的民族生活、特有的民族韵味,创作出了具有民族审美特质的作品。作品挖掘民族精神,向世人展示回族人民的勤劳质朴、豪爽宽厚、勇敢机智的性格内涵;让世人真实地了解到这一民族之所以在历史长河中生生不息、不断发展之内在因素。与此同时,回族有着很强的内聚力,这是回族人民生存之需要。有许多有识回族作家反思内聚力之二重性,在讴歌本民族这种内聚力所形成的勤奋耐劳、不屈不挠的精神之同时,还揭示了这种内聚力的消极之一面,即它所带来的封闭、对新事物的不敏感等,皆是阻碍本民族进步之痼疾。很多回族作家的作品触及与揭示了这些心理细节之复杂内涵,这表明了回族作家已经认识到困扰本民族发展之因素,这种反思与觉醒,对于文学的发展有着积极的助推作用。

每个时代的乐师,皆应弹奏出自己时代之乐章。时代精神既包含着现代意识,又囊括了当下人们可以感知的文学风格、审美习性、哲学思考、价值取向、社会情绪等多种社会基因。由于历史的变迁与各民族之融合,回族文学正处于动态变化与不断被创造之过程中。当下民族经济生活从自然形态逐步向市场化形态转变,从而导致了民族心理结构之重组与来自各种渠道的文化交汇。全新的经济格局以及新的社会心理与理念,既令人惶惑又令人兴奋地进入现代场景的五彩生活之中。在这种精神交汇、思潮辐辏之当代场景里,一向以稳重、庄严著称的少数民族文化也与其他文化一样,表现出顺应与参与之积极态度。在当今社会转型期,这种特质遭遇着前所未有之文学嬗变,新时期以来回族文学之实践也愈来愈表明了这种嬗变之不可抗拒性。故现在对回族作家作品或某种文学现象进行界定时,我们已失去了往日文学批评所表现出的轻松与从容,已经很难用回族固有之思维习惯、审美判断、情感表达方式来明确界定,这是回族文学自身在发展中带来的质的增生,也是对新的叙事模式的一种激情召唤。在这种文化愉悦交汇与思潮尽情辐辏的当代场景中,自然亦形成了现代理念与传统理念双重意识观照下的当代回族文学的时代特征与价值判断。特别是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后,回族文学的发展出现了崭新之局面,涌现出了一大批作家作品。这个时期的回族作家较之五六十年代的回族作家,显然有了更自觉更强烈的民族文化归属感,对于民族文化、民族精神也有了更深入之认识与感受。在创作上,他们不满足于从表象上表达民族特色,而是努力深入到民族生活、民族思维、民族心理、民族情感的更深层次中去,深入挖掘民族文化、民族精神在人物内心世界中之积淀及其变化,力求在创作中将民族化与现代化、民族意识与现代意识、民族特色与时代精神较好结合起来,从而将民族的生存状态与文化性格揭示出来。从20世纪80年代到世纪末的回族文学,在民族性上,显然得到了极大的强化与普遍认同。这个时期的回族文学创作,其现代生态主义写作已进入了他们的写作视野,突出表现了在中国最浩渺、广阔的人文地理空间、人与环境及其他生态之特殊遗存关系。宏大叙事不再“一枝独秀”;许多作品视角下移,通过描绘普通人、底层与草根故事,把时代精神、民族精神的成长还原为具体人的精神成长,放大了人性描写,从而受到文坛关注。在创作方法上也主张多元共存,叙事类型、叙事视角、叙事模式与叙事手法皆逐渐呈现出多样化与个性化之趋势。很多回族作家在通过作品体现民族性上,有了一种自觉意识,有了文化归属感;在创作中描绘民族生活、表现民族的生存状况,皆更加凸显了民族性。这个时期的作品,与作为主流文学的汉族文学作品相比,没有停留在表现民族性的表象上,而是从精神之层面,从思想理念与心理情感之层面去揭示民族性,作品所呈现给读者的更多的是一种异质文化表象图景。在很大程度上,读者与社会也正是从这种异质文化图景来接受作品的。这种异质文化图景与民族性是一致的,并且凝结为一种精神动力,一种文化品格。

很显然,文学的民族性之形成与获得是一个建构的实践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身份认同、文化想象具有特别重要之意义。人类学家科班说:“任何地域共同体,只要其成员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共同体成员的存在,并希望维持他们的共同体的整体性,就是一个民族。”(耶尔·塔米尔:《自由主义的民族主义》,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年版,第59页)对作为民族实体的共同体之认同,将自己看成是共同体中之一员,在共同体中确定自己的文化身份,这是形成民族性之首要一步,也是最关键之一步。如果没有这种身份上之自觉认同,也就不会有民族性之形成。但这里的认同,不仅仅是一种身份之认同,不是那种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就是那个民族的简单表述,更重要的是,它体现了一种文化的归属感。即是说,认同共同体的历史记忆,认同共同体的文化行为与文化价值,认同共同体的精神信仰;在想象中,将自己的命运与共同体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将自己的信仰、情感、价值理念等归属于共同体中,从共同体中寻找历史渊源、精神渊源、文化渊源、情感渊源,在共同体中塑造与被塑造。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可以说,文学的民族性是在文化想象中建构起来的。

决定一个共同体之成为共同体的是文化,体现民族文学中民族性的也是文化。民族文学怎样获得民族性,说直接一些就是怎样表达民族文化与民族精神。从本质上来看,文化是日常性的,就是人们日常之生活,人们的行为模式、思维方式、情感形式,人们的精神信仰,以及人们为表达精神信仰所创造的一系列仪式符号。建构民族文学的民族性,就是要求作家在文学中表达民族的生活,关注民族个体生命的存在状态与现实处境,从民族之日常生活中发现民族精神与文化品格,皆是民族命运。而要表达民族生活,揭示民族命运,更重要的是需要我们的回族作家有丰富的文化想象力与感受力,而这种想象力与感受力则是在回族作家对民族文化、民族传统、民族日常生活有皈依感之前提下才能获得的。回族作家对民族文化、民族传统、民族生活之认同,对于作品民族性之获得,是具有决定意义的。“生活在自己的民族中具有更多的优点。它提供了被重要的他者承认的可能性,不管这个他者是自己的长辈还是同辈。他们理解我,就像我理解他们一样。而这种理解在我的内部创造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并非无足轻重的感觉……民族生活使个体能够享受到一定程度的、光凭自身不能体验的自我实现。”(耶尔·塔米尔:《自由主义的民族主义》,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年版,第80页)当民族与民族生活对我们的回族作家有这样的意义的时候,回族作家创作中的民族性,就一定是一个自然之过程。亦即说,回到民族文化中去,回到民族传统中去,回到民族生活中去。这样,回族文学的民族性就一定能够得到彰显与强化,这是保证回族文学获得民族性之根本。

透过这些散发着浓郁回族民族特色的文学作品,我们看到了一个承载着坚韧、清洁、挺拔与希望的博大、宽厚的精神载体,看到了记录时代、紧贴大地、挖掘普通人内心世界的民间情怀,此乃源于回族作家对生活的丰厚积累和深刻洞察。这些作品,是对回族优秀文明及其精神信仰之依赖与传承,也是对当下时代的某种浮躁之风的抵阻。因为昨天的文化自觉,回族作家开始了对自我的审视与书写;因为今天这些作品的呈现,使我们对未来的回族文学充满更多的文化自信与美学期待。

我们由衷地希望这套“回族当代文学典藏丛书”所传递的民族精神延伸至全国与世界。因为回族文学的意义与价值,不仅在于对本民族的精神表达与民族性建构,还为构建文化强国贡献着独有的精神智慧;即便在全球化语境中,回族文学对维系民族文化的多样性、丰富性,并拓展华夏文明与世界文化对话,仍有不可替代之效用。我想,这正是“智慧天下”之意涵所在。阳光下的微尘

活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没注意过村庄的天空,是那种让人心慌的蓝,那种一揭去蓝帷幕就能看到什么的蓝,这让怀揣纸片刚下车的他有点头晕,还有点无所适从,他颠簸了一路,也难心了一路,但此刻他的委屈,他的不平,全被这蓝色洗干净,洗平静了。身旁是憋足精神开花的油菜地,蜜蜂拖着沾满花粉的小胖腿在黄灿灿的油菜花上飞来飞去,浓浓的花香让他觉得这油菜地马上能淌出清亮亮的油来。

时间还早,他没回家,慢慢走上那块坡地。

除了去清真寺,他是更愿坐在坡地上,坡地背靠着黄土小山,是个怀抱湾,挡风又挡雨。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村庄。

清晨的村庄是最耐看的,日头慢慢爬上来,头一个染红了这块坡地,又忙着去染清真寺宣礼塔上的镀金月亮,清真寺的屋顶,李家楼顶的卫星天线,房顶上的蒿草,到这时日头染得越来越快,染得轰轰隆隆,浩浩荡荡,连小村的各种声音也染上了日头的色泽。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女人们提着奶桶走向收奶点,奶桶里的牛奶中掺和着日头的红色,让人觉得日头渗到村里每件东西里。

村西头的黄牛哞哞叫了几声,村东头的狗不甘寂寞,汪汪地对了几句,如再等会儿马家爷慢腾腾地赶着驴车出门了,他拉一车铝锅铝壶,走村串巷卖针换线,在无人处还会吼上两嗓子花儿。李家的大货车也风急火燎地开出村去,把喇叭声远远地甩在村子里。

如果是中午,远远地还能看到村里的老柳树,几个娃娃在树下,老汉们在旁边坐着,看着,笑着,他也都能猜出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远处王家媳妇在挤牛奶,小牛犊挣脱了绳子,直扑向母牛,硬是把王三娃拉了个马趴。这些都是他闭上眼睛都能看到的,这么多年了,村庄都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是牛车换成了马车,马车换成拖拉机、汽车,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

而他呢,先是嘴上没毛,再是胡子刮成青铜色,最后是一把花白胡子,人说老就呼啦啦地老了,像下坡的车,拉都拉不住。他摸摸口袋,那张县城带来的纸片还在,硬硬的咯啦咯啦直响,让他的心一阵阵发紧。

大儿子、二儿子和他分开过了,他和小儿子山娃过,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山娃。山娃的最大梦想是买辆李家那样的天龙车,听李家说那得好几十万。几十万是什么概念,假设有几十个儿子,就是给他们娶几十个媳妇,盖几十院庄廓,着几十年的气。为了这个梦想,山娃去西宁打工,拆迁,装修,卸货,搬东西,搬家,什么活都干。山娃能下苦,但喜欢占点小便宜。每次回家总带来点东西,旧皮鞋、旧工具、废铜烂铁什么的。他就对山娃说没有人家的口唤,没有人家的允许,这东西拿不得。山娃没说什么,但那神情里有了几分不耐烦,山娃依然把那些废铜烂铁带回来再卖给废品站,把钱交给他。山娃带来的东西越新,他就越担心,他说吃亏是穆民,便宜是祸,但山娃总说这些都是人家给的,再问也问不出个一二三来。他知道山娃心里憋着一把火,还知道庄子上很多人都憋着一把火,他知道这火都与李家的天龙车有关。这么多年了,关于财贝他看到了许多,也听到了许多,也经过许多,财贝这东西,不能强求,命里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折腾到最后,三升的皮袋还三升。

他为财贝折腾了这么多年,到最后还不是只剩下口袋的这张纸片?这纸片让他一时茫然不知所措,他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他的整个心都沉到咯啦声中,突然他有了想哭的感觉。

回头看看身后,身后的坡地酣睡在日头下,尕拉鸡不时咕咕叫几声,又突然扑噜噜地飞起来,没飞多远,又落下去,惊得草丛里的虫子猛然停止了歌唱,但虫子们都是急性子,憋不住了,又喊烂嗓子叫烂肺了。

他想,睡在这里,也是件幸福的事。

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坡地的呢?他似乎想不起来了,但这怎么可能忘了呢,人也怪,越是重大的事,就越容易忘记。

他还是想起来了,那正是他老伴儿无常(去世)那时节,他喜欢上这坡地的。

算过来这儿是他的后花园,要花有花,要草有草,要树有树,还有鸟儿歌唱,还可以看到许多小生命来来去去、匆匆忙忙。实际上准确地说这坡地是庄子上的坟地,他老伴儿就睡在这儿,睡了好多年了。这不起眼的坡地埋了多少人他不清楚,从他记事起,庄子上的亡人们就往这儿抬,他的爷爷,他的父亲,他的一些亲戚们。

记得生活紧张时节,村里每天都有亡人。时间长了,风吹日晒的,有些坟头渐渐变小变平了,再长些蒿草,就完全看不出坟的模样来。在主麻日(星期五)从清真寺回来,他总跪在坟园里,面朝西,念念经。

走进坟园,他的心就能平静下来,他可以想很多的事,想有老伴儿时的幸福的过去,想自己将来的无常,也常想睡在这平静的坟园,但这是真主的事,他没办法,也不能找办法。天怕秋来寒,人怕老来难。活着的确要靠勇气,尤其像他这样没了老伴儿的人,需要更大的勇气。他感谢这坡地,这些念想让他在这阳世上苦苦挣扎了几年。这么一想,他觉得这口袋里的纸片,也温暖了许多,是纸片让他与这坡地亲近了许多。

小孙子顺着小路走上坡地来,小孙子知道他总喜欢来这儿。看看日头,已到了吃饭时间。

小孙子才五岁,但是个精灵鬼,常常说些让大人们炸头皮的话来。午饭过后,他领着小孙子去小卖部。

转过一个巷道,小卖部就在那棵老柳树下,那棵树有些年头了,一到夏天就飘起柳絮,弄得满庄子都是。小卖部是马明才老汉开的,他老伴儿无常后,经人介绍相中了一个阿奶,但儿子儿媳不答应,一家子闹得鸡飞狗跳,儿媳放出狠话来,说马明才要是娶老伴儿,就分开过。马明才也是牛脾气,自己倒胡墼(土坯),泥了一堵墙把大房隔成两间,另开一扇门,与儿子分开过了。

隔墙成了村里的敏感话题,庄上说什么的都有,老人们都偏向马明才,村里的尕媳妇们把马明才说得一无是处,尤其看到自家殁了老伴儿的公公聚到马明才家时,就很生气。她们说岁数胡子都一大把了,半截入土了,还折腾个什么呀。说归说,骂归骂,但日子还得过下去。

马明才屋里暖烘烘的,带点薄荷奶茶的香味,炕上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子上还苫着波斯花纹的礼拜毡,不用说这是马明才两口用的。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老伴儿来。

马明才说,你阿奶无常多少年了?他说,十个年头了吧,记不清了。马明才说,经上说了,只要能提一汤瓶水,婚姻就是天命。我给你介绍个老伴,推个顿亚(现世)。

他按了按口袋,硬硬的,那纸片还在,便笑着说,我先倒胡墼盖房子吧!马明才也笑了。

他到家时,山娃正蹲在院子里翻腾着他的背包,翻出了好多的铜管件、铜阀门,崭新的,有的塑料保护盖还没取掉。他的心便突突突地跳起来,山娃见他过来,就把那些东西往包里匆匆一塞,拿到里屋去了。

他还想劝,可山娃连说话的机会也不给,只好走进屋里,把那张纸片小心地夹到存折里,锁起来。这纸片的秘密他打算不告诉任何人,锁好这纸片后,他觉得把心头的重担也一并锁进柜子里了,日子平静起来,剩下的就是等待。

站在院中,一抬头就能望见那片向阳的坡地,日头正温暖地照在那块坡地上。当小村还在沉睡,日头从山上摇摇晃晃地爬上来时,老伴总是第一个看见阳光,又最后一个送走阳光,他就有点羡慕睡在那坡地上的老伴了。

在这样晴朗的日子里应该做点什么,看看牛棚,空空的,儿子嫌麻烦,把牛卖掉了,空空的牛棚,让他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山娃提着包出去了,他知道儿子一定是去废品收购站了。

山娃回来后,又把钱交给了他,要是以前,钱虽不多,但他还是很高兴,今天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拿着这钱,沉甸甸的,他不知该放哪儿。他又想说两句,但山娃一扭身走进媳妇房里,再没出来。他拿着钱站在空空的院子里。望着坡地,他觉得惭愧极了。山娃是拉扯大了,可还是不上路,睡在坡地上的娘老子该多么伤心。自从儿子给他收废品的钱开始,他把儿子的钱分开存了,山娃一个折子,他一个折子,给老伴儿请阿訇念海亭(回族纪念亡人的仪式),舍散点钱,他从来不用儿子的钱,都取他自己折子上的钱,用明白钱,他心里踏实。

晚饭是面片,他吃了半碗,不停打起嗝来。他给山娃说了倒胡墼的事,山娃一听就说,砖和水泥,方便得很,谁还倒胡墼呀,倒胡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说,不能用砖,只能用胡墼。山娃媳妇说,这么急呀,不会是砌墙隔房子吧?说着说着就把碗重重地蹾在桌上,又顺手一巴掌把在方桌下探头探脑的猫打下炕去,猫惨叫一声跑到屋外去了。

山娃不但没给他倒胡墼,反而一大早就回西宁去了,走时都没给他说一声,这让他觉得很憋屈。山娃媳妇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家里氛围有点怪异。

日头都爬到半树腰上,他自己炖了点茶,啃了点干馍馍。一阵阵的疼痛从胃里一波波地涌上来,他不由捂住了胃。尽管他锁住了那纸片,但胃疼却时刻让他想纸片。那张纸他可是殃及了人撒了谎才从医生手中骗回来的,有时他也希望那纸上的黑字悄悄地消失掉,但一打开柜子,那纸还在存折中夹着,那些字黑乎乎地堵在他心头。

阳光正透过窗格子斜进来,房子里便有了许多根粗细不同的光柱,柔柔地抚摸着炉子上的茶壶,光柱里有许多微尘在上下翻飞,一刻都没停,电视里说地球也是宇宙里的一粒微尘,看着看着他的心柔和起来。

关于倒胡墼,山娃两口是指望不上了,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他锁好柜子,就去找倒胡墼的木模子,他明明记得模子一直挂在杂物房的墙上,昨天还在,可是现在找不到了,他去问山娃媳妇,山娃媳妇一脸冰凉地说,没看见。

他便翻出年轻时的锯子、推刨、墨斗,取出木凳,钉好老鸦嘴。现成的木板还有几块,按尺寸下料,锯开刨光就行了。

木板不是很光,还得刨光,他调好推刨,一推刨下去,竟然变得生涩许多,他猛然想起他是十几年都没动过推刨,这十几年的光阴偷去他的力量,偷去他的技术,还偷去了他的老伴。但让他欣慰的是,也就只那么一会儿工夫,他手顺了,当均匀、光滑的刨花长长地从推刨上面打着卷钻出来,他的心也和木板一样光滑、柔顺起来。

村庄一家家地飘起了炊烟,隔壁家还传来一阵浓似一阵的炒洋芋的香气来,还能听到隔壁锅铲刮锅的响声,但山娃媳妇还没回来,他又将就着泡了点馍馍吃了,咽着馍馍,与老伴生活的点点滴滴回忆一下就压倒了他,他突然想起老伴的种种好来,那时节生活苦,清油金贵,尽管偌大的锅只滴几滴油,但老伴还是把洋芋炒成了山珍海味,绵绵的,拨到嘴里那个香呀,忘都忘不掉。

当日头落了很久,快到宵礼时,山娃媳妇才回来,她匆匆忙忙切了点菜,往锅里倒了点水,扔进去几块洋芋块,把锅烧开,撒了几把面,简简单单地散了点拌汤。

饭桌上,小孙子撞翻了碗,拌汤全倒在炕桌上,弯弯曲曲地流开,山娃媳妇的巴掌就跟过去了,说,你日急慌忙地干啥着,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他起了疑心,觉得这话有点来头,但想来想去没想到原因,想想他现在的身体,那升腾起来的火硬是咽了下去。

一块洋芋含在嘴里,生硬生硬的,可能还没熟透,他想吐到碗里,但看看山娃媳妇一脸冷气,就硬生生咽了下去,一时憋得脸红耳赤,胃里好像用一根铁棍从上往下划了一下,生疼生疼的,连忙喝了几口拌汤,才好点了。那天晚上,他梦见了老伴儿,老伴儿还是老模样,黑盖头对襟青布棉袄,裤腿扎得紧紧的,笑着望他。

家里院子很大,他想过在自家院子里倒胡墼,但想到山娃媳妇的脸,想到还得往家里拉土、挑水,想到还得殃及山娃两口,他就不想在家里倒了。

当砖还没有普及时,胡墼是这里最常见的建筑材料,抹上点泥,再堆砌起来,再抹光了,就是一堵墙。

想想这人也怪,把一块块胡墼摞成墙,摞成房子,又摞成庄廓,给自己摞,又给别人摞,结婚生子,拉扯大一群孩子,他们呼啦啦的分家出去,到儿子们头上也是这过法,也是这样的分法。人像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没有个尽头。

等条件好了,人们盖房都用上了砖。但天地依然,日月悬转。当然马明才用胡墼隔房娶阿奶另当别论,那是被逼上了。想起马明才老汉的话,他不由想笑。说起娶阿奶,他完全有能力,当了半辈子木匠,给人盖了半辈子松木大房,也多多少少存了点钱,但看看那坡地,想想老伴儿,想想那张纸片,他什么心事都没有了。

倒胡墼的想法其实很早就有了,那时在李家爷的葬礼上,那天,坟打好了,一个两米的直坑,朝西面打一个偏洞,就地铲成一个土枕头,亡人就放在偏洞里,偏洞口是要用胡墼封起来,再填上土,这是这里的习俗,有点黄土里来黄土里去的意思。

李家的儿子们可能大意了,亡人都抬到坟坑边上了,还没准备好胡墼,最后还是马三阿爷拿了几百块胡墼顺顺当当地送走了李家爷。

那天他蹲在坟坑边往下送胡墼,他一边送,一边细心地检查有没有脏东西沾在胡墼上,但还是在一块胡墼上发现了一片破塑料,一块胡墼上发现了一点马粪,他轻轻抠去了马粪,又使劲吹了吹,才把胡墼送下去。从这天开始他就盘算着给自己倒胡墼,这样放心,也不至于让儿子们到时手忙脚乱。

最干净的黄土还是在村头阳坡下,那里的土黄澄澄的,湿润润的,在暖和的日子里,握在手中,还带着点热气。那里有泉水,还有平坦的地方,人们倒胡墼都选在那儿的。

望着汩汩的清泉向东流去,他就觉得自己也成了平静的黄土。

工具准备好了,这工具呀也是有灵性的,就像人,就得不时洗洗,才能清清爽爽、干干散散。这些年来,不养牛了,不用铲粪推土垫圈了。铁锨也难得一用,铁锈都爬上了铁锨,这让他很难受。

木模子、铁锨、十字镐、钢钎、水桶温顺地蹲在他身边,他一件件、一遍遍刮着洗着,如果老伴在,她也会蹲在他旁边,静静地看他用片片石刮去污泥,看着他把水泼在铁锨上,慢慢刮洗,用水冲净。看到他这样用心,她一定会噗的一声笑出来,会笑他洗工具比女人们洗锅还用心。他在等着那声笑,但等了半天,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咕嘟咕嘟的泉水声。

木模子、铁锨、十字镐水光闪闪地立在阳光下,那年山娃第一次洗大净,山娃在水中乱摆着小手,不停地哭着,最后又水光闪闪地卷到毛毯里,看着可爱的脸蛋,他觉得心里都滋生出许多力量,他觉得他又年轻了好几岁。他挣死扒活地给别人盖房挣钱,刚给大儿子结完婚盖完房,二儿子噌噌地长大了,二儿子的事刚喘过气来,山娃又大了。当时也没觉得怎么累,现在想想,老伴儿走了,山娃还不知事,他突然觉得这一辈子都活给别人了,到头来只有那张纸片和这胡墼才真正属于自己。

最高处的黄土没人动过,也没有踩踏过,对于他这样岁数的人来说,那上面是一种危险,他顾不了多少,就提着工具上了那,站在那儿,头有点晕,但背对下面头就不晕了。

好长时间没动过十字镐,镐总在他手中使性拌气,明明是他直直挖下去的,可一挨黄土不是偏左,就是偏右。他停下来,责怪起十字镐来,说等你老了,你还比不上我呢。

这么一想,他笑了,十字镐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呢?可能会蒙上一层黄黄厚厚的铁锈,卖到废品站,又转到别处,等黄锈越来越多,变成一堆铁锈时,随便堆在一边,谁也看不出那儿曾经放过一把十字镐的。万物都有个归落,他觉得十字镐这个归落也不错,从土里来,到土里去,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这时他觉得那纸片也无所谓了。如果山娃能这样想该多好呀,他叹了一口气,或许山娃只能活到他这个岁数上才会明白这个道理。

小孙子早拿着小铲子扑在土堆上,挖地洞、修路、盖房,鼻涕和黄土糊满了脸蛋,他笑了笑,挥起十字镐,也不知为什么,他一挥起十字镐,从前的事就一股脑儿地涌到他眼前,他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和老伴儿跟着大家修梯田,和老伴挖土拉架子车,累得坐下来就不想起来,和老伴伸直了腿,坐在地头喝青茶、啃锅盔、吃洋芋,那时虽然吃不饱,可人们心里热乎乎的,也没像现在这样,人心不足蛇吞象,人越饱越急,难怅事越多。

黄土顺着坡缓缓流下来,渐渐淌成了包,毕竟他老了,十字镐也和他一样,老了,干不动活了,胃那儿还隐隐作痛,他便直了直身子。

慢慢来吧,他给自己打着气,能亲手倒个堵坟的胡墼,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但山娃不这样想,山娃曾说,不就是块破土嘛,农村哪里不是土呀,土天土地,倒块胡墼还挑挑拣拣的。山娃两口还年轻,也难怪他们这样想,这穷光阴逼得他们没有个空儿望那块坡地,想那坟上的事。

他回头看看土,挖得差不多了,便把黄土摊成圈,倒上水,放上一夜,这叫饮水。水少了,土硬,没有黏性,不成型;水多了,土软,不硬气。等水倒得差不多时,他直不起腰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了半天。

回家途中,他顺便看了看那块坡地,这么多年他都看习惯了,不看看,他会心慌。坡地还是老样子,一闭上眼,他就能说出坡地上的事,比如老伴儿坟旁的那棵小树上拴着一只羊,眯着眼,卧在草丛,在它尾巴旁边,开着几朵蓝莹莹的左扭根花,旁边还站着几根柴胡,随风摇啊摇的。

家里还是老样子,冰锅冷灶的,山娃媳妇也冷脸冷嘴。

这几天他吃得越来越少,开始睡不踏实,常梦见老伴儿。

他明白倒胡墼的事得抓紧了。

山娃曾说,你再甭去了,旁人说闲话,说我们没孝顺你。你一天哄哄孙子,心慌了,到处转转,墙根下晒晒日头,总比你下苦的好。绕来绕去最后还是把话挑明了,听人说你要倒胡墼娶阿奶?山娃是一脸的不高兴,他也生起气来,胡说啥。山娃就没说什么。就在那天小孙子还偷偷给他说妈妈在骂他,说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想着找阿奶,真是没皮脸。听完孙子的话后,他心疼了几天。想想他那张纸片,看看阳光下的那块坟地,看看山娃两口的脸,他再也不想解释。

他用清水把钢钎洗了一遍,又把模子洗了一遍,洗一遍,他心里亮一遍,他觉得自己似乎飘在一个通明的世界里,他看到的是洁净的水,洁净的黄土,洁净的工具。昨夜的不快这会儿被洗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他觉得把虔敬和进这泥巴里,泥也就不再是原来的泥了。

他捏了捏泥,不硬不软刚好。用钢钎打几下,泥巴更有柔劲了。他把泥又堆了几遍,泥柔中带刚,不干不湿,稳稳地堆着,不会瘫软下去。

是时候了。

蹲在泥堆前,伸直双手往下一切,在干土中一团,一滚,扔在模子中,用手平平一抹,多余的泥巴,填到模子四角,就把模子填得满满当当的,这样胡墼就有棱有角。

模子是四联的,一次可以倒四块,他抬着有点沉。端着模子往平地上一扣,又小心地平抬起来,四块胡墼就静静躺在地上。

但一块还是少了角,还有一块变了形,毕竟是老了,他叹口气,又把那两块扔到泥堆上。往模子里撒些净砂,看着一大堆泥,他甚至有点泄气,倒了几模子后顺畅多了,那些胡墼们整整齐齐听话地排在空地上。

回到家,孙子又悄悄地对他说,阿妈又骂你了。他摸了摸孙子的头。

这一天早上,他欣喜地走到阳坡根,但让他大吃一惊,昨天的胡墼已被踩得乱七八糟,每块胡墼上都有小脚印,他气得发抖,他想不出是谁干的。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他在村里与人和和气气,与世无争,每家盖房少不了他,大家都知道他的工钱是周围最低的,每家的红白事上少不了他,他觉得活人就是活别人,让别人活,就是活出人气来,他是村中最受尊重的人,这样的事他还第一次遇到。他铲掉那些烂胡墼,重新返工。这天他倒得还算快,胡墼在他身前延伸,等它们半干时又把它们一块块立起来,这样干得更快。

胡墼又被踩坏了!

他实在想不出谁还这么坏,跟一个快走的老人过不去,这天他多了个心眼,收拾完工具没急着走,藏在山洞里,从山洞里能看到他的胡墼。一会儿,只见一个半大小子探头探脑的,见四下没人,就走到胡墼前,一脚一脚地踩下去。那小孩他认识,他悄悄地绕到小孩身后,一把抓住了小孩,小孩吓坏了,哇哇大哭,说是山娃媳妇给他买了糖。他心情沉重地回家了,晚饭只吃了半碗就睡了。

熬了几天,他终于倒完了那堆泥,数数,有四百多块,完全够用了,便拉准绳,摞起胡墼来。

刚摞了一半,就看见山娃媳妇风急火燎地边哭边跑过来。

是山娃和别人偷了工地上的东西,被工地发现了,罚了五千块,说还要送到派出所,他急忙跑到家里,拿出两个存折,就直奔县城,那张来不及收拾的纸片轻轻飘落在地上。

回来的路上,父子俩没说一句话,他在前面,山娃讪讪地跟在后面。

他低着头,专挑人少的路走。

想起他给人求情的场景,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天,他找人,他求人,他送钱,他请客,他赔罪,这一天也是他最漫长的日子,他想多灾海(火狱)也是这个样子吧。想起老伴,他真是羞愧难当,人真是笑三回,哭三回,这路谁也看不透。

路过那片树林时,他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些年他带着山娃,赶着牛在这片树林里度过了多么美好的日子,而现在那些树还在,可山娃陌生起来,从前的山娃听话,而如今山娃的心比石头硬,驮子驮上了,打又挨上了。真是想宽来宽,想窄来窄,哈拉姆(非法)的财贝留不住。

想着想着眼前一黑,他栽倒在地上。

当他睁开眼时,他躺在炕上,医院的那张纸片被小心地放在面柜上,他知道那纸片上写着胃癌晚期,他也知道全家人都看到了。小孙子红着眼睛对他说,胡墼我和阿妈摞好了,还苫了塑料。他摸了摸孙子的头,也不看山娃,指着炕柜说,这胡墼给我堵坟的偏洞,舍散的钱和卡凡(回族殓衣)在我柜子里。

山娃低着头没说一句话。

他躺了一会儿,挣扎着要洗小净,孙子早给他灌好了汤瓶。洗过小净,他去了坡地,坡地还是那样,平静而沉默,平日里拴的那只羊也不在,站在这片阳光下的坡地上,他摊开双手,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坟,他念道,先走的亡人们呀,祝你平安!你们先走……

风悄悄地掠过坡地上的沙棘树,又轻轻地掠过芨芨草,鸟儿飞起又落下。据说动物们都能看到人的死期和许多秘密,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日头渐渐落下去了,留给坡地一片金黄色,他知道,在,或不在,已经不重要了,明天日头还会平静地照在老伴儿的坟上,又会平静地照亮清真寺,照亮整个村庄,照亮整个顿亚(现世)。或许他还能看到早晨从窗格子里挤进来的光柱中成千上万上下翻飞的微尘。刊于2012第9期《青海湖》,获2012年青海湖文学奖天堂一样的生活

医院窗台上飞来了一只麻雀,蹦蹦跳跳地寻找着馍馍渣儿,一会儿停下来,啄了几下翅膀和尾巴,抖抖全身的羽毛,尾巴猛地往上一翘,黑亮的小眼睛滴溜溜地看看窗内。腰被密密匝匝的绷带缠绕着的马云仰面躺在病床上,两条腿打了石膏又做了牵引,被高高地吊在半空中。此刻马云正扭过头看着窗台上的那只麻雀蹦蹦跳跳地觅食,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病房里暖气很热,病人家属就把馍馍放在外面的窗台上,这样窗台上总会撒下一些食物,引来麻雀,有时是几只,有时是一只。这一只常来,刚来时它的翅膀受过伤,翅膀上有一处光秃秃的,带着血珠,后来血珠变成了血痂,但羽毛还是没长出来。马云一眼就能认出来,每当媳妇赶飞那些麻雀时,这只飞得最慢。

马云这会儿特别希望媳妇别进来,他想让这只麻雀顺顺利利吃完所有的馍馍渣儿,甚至他还想过挪到窗户边,多撒些馍馍渣儿。但这个想法只能想想而已,双腿已没有了知觉,想着自己的后半生将要在轮椅上度过,一股忧伤笼罩了马云的心。

媳妇还是进来了,眼睛红红的,马云知道她又躲到楼道里哭去了。她看了一眼窗台就走过去,打开窗户拼命地挥着手,麻雀早飞走了,但她还在挥着手,嘴里嘘嘘地喊着。马云说,那只麻雀,翅膀折了。媳妇半天没吭声,呆呆地望着天空。

过去马云喜欢看媳妇毛墩墩的眼睛,而现在马云不敢看媳妇,就是媳妇给他喂饭,他也倔犟地盯着窗外,嘴机械地一张一合。有时不小心和媳妇视线对上了,两人的眼光惊慌慌地跳开,像两颗玻璃球,撞了一下后朝着不同的方向滚去。

冒顶的煤块砸了马云的腰,弄断了脊椎骨,马云瘫痪了。马云常在被窝里掐着腿,盼望着有一天奇迹发生,让他的腿能突然感觉到痛。然而,多少天过去了,他的腿还是没有任何感觉。

探望马云的亲戚很多,他们总说腿会好起来,可眼光总是越过打了牵引的腿,直直地朝窗外望去。没说几句,他们就会热烈地讨论起煤矿的赔款。有人还提议,煤矿若赔得太少,就集体到矿上闹;还有人提出在网上发照片、发文章,揭露煤矿的事故,末了还说网上发文章钱也不会太贵,也就二三百。但大多数人都在讨论着赔款到后的分配,马云的父母、阿舅、伯伯,还有媳妇后面的亲戚们都在明里暗里地讨论着。刚开始,人们还躲着他,只在楼道里小声地说,说着说着,声音就大起来了,引得楼道里的人不时朝这边看。

亲戚们从楼道里说到了病房里,再也不顾忌什么,常当着马云的面说着瘫痪呀、残废呀等让马云心惊肉跳的词,仿佛马云只是病房里的随便一个什么摆设。马云是个老好人,他只是笑着、听着,顶多皱皱眉而已。每当这时,马云的眼睛就越过窗户搜寻那只受伤的麻雀,看着它怯生生地飞到窗台上朝病房里看,看着它被病房里的吵闹声吓得飞走。

终于出院了。马云回到家里,家被母亲收拾得清清爽爽的。这段时间是母亲过来照顾着他的家和他的两个儿子。看着自己的腿,马云想起两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和年迈的父母,不由得流下了泪。他这一哭,倒惹哭了媳妇和母亲。

马云原来是村里的篮球高手,当初媳妇就是在篮球场上瞅中马云的。马云家里条件不太好,姐姐妹妹们还未出嫁,家里人多、嘴杂、事情也多。丈人是个生意人,贩卖牛羊发了点小财,条件好点。丈人害怕马云家里拖累,答应结婚的条件之一就是让马云与父母分开过,马云结婚不久就单过了。

现在马云害怕听到拍篮球的声音,一天到晚坐在轮椅上,想着想着就想不开了,就想了断自己,想到了吃药,想到了上吊,也想到了跳河,但他下不了手。每天他便望着山坡上那片不知埋了多少亲友的坟地,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想想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的喜怒哀乐,再想想这世界,就觉得人不过是一根草,现世就是个客店。周围的人也这样劝,时间长了,马云的眼里便多了些柔和的东西。

马云所在的煤矿是私人煤矿,煤老板害怕家属闹事,就先给了三万块钱封口费。那天父母、丈人和媳妇陪着马云领回了三万块钱,大家坐在他家吃饭喝茶,说着天南海北的事,小心地回避着说钱。

第二天媳妇回了娘家,妹子和母亲就来到他家里。母亲望着马云抹了一把眼泪。妹子口直,说,这三万块钱你可不能全交到嫂子手里,万一她和你闹离婚就不好办了。你还是把钱存起来,这样她至少不会说走就走的。她那个人,贼眉鼠眼的,你得防着点!母亲说,话歪理端。马云很为难,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两口子的事情也不能口袋里卖毛呀。照媳妇的脾气,这样做她不闹出惊天动地的事才怪呢!

母亲见他不说话,就说自个儿的主意自个儿拿吧。听了妹子的话,马云想了很多,他成残疾人了,尽不到丈夫的责任,媳妇高兴了不走,不高兴了说走就走,谁也挡不住的。想着想着,马云的一包儿眼泪就涌上来,却被他硬生生地咽回肚里。

妹子正大着嗓门儿劝马云,马云媳妇突然就走进房来,只对他母亲打了个招呼,转身出去喂鸡去了。母亲狠狠地剜了一眼妹子,两人讪讪地走了。看到马云母亲和妹子走了,马云媳妇才进来对马云说,丑话说在前面,我先小人后君子,如果把钱放在你父母家,我可不答应,你不要忘了你是两个娃娃的阿大。

马云正生着闷气,从来不曾上门的村长来了。村长坐在炕沿儿上,手里捏着几张治病广告,介绍了几家康复医院,又说了几个治腿的土药方。说完了就看着茶杯,喝了一杯茶,村长才说道,人活着就是难呀,都说我有钱,可蛇大窟窿也大。这不,货车又坏了,煤厂还不给结账,都没钱修车了,我急得嘴上起泡了。边说边指自己嘴上的泡。马云知道村长是干什么来了,如果是平常,照马云的脾气会借一两千的。可这次情况变了,马云一不能出门,二不能挣钱,他一个人也做不了主。马云便不提钱的事,村长喝完几杯茶,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走了。边走边说,钱不就是人身上的垢痂嘛,搓一层有一层的。说得马云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

村长走了,家里又来了几个邻居,说是来看望马云的,说着说着就说到钱上了。在他们的口里,马云似乎成了腰缠万贯的富汉,一个能指望的人,一个好心人。这个说想借点钱买头奶牛,卖点牛奶挣点小钱;那个说儿子上大学,凑不够学费;另一个急急忙忙接过来说要盖房急等着买木头;还有的说得远而又远,躲躲闪闪的。大家都带着几分渴望,几分巴结,希望马云立刻就拿出钱来帮助他们渡过难关。来人都和马云沾亲带故,说是借,可一旦借出去,没有十年八年是要不回的。借吧,要钱时惹人;不借吧,还是惹人。马云一听见自家的狗叫,心就不由得哆嗦。一看到人来,他要么躲到厨房里,要么悄悄摇着轮椅出去,摇到那片树林里。

渐渐的,借钱的人少了,但这三万块钱是马云心上的大石头,一边是媳妇,一边是父母,手心手背都是肉,掐也痛,捏也痛。马云知道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好,他整整想了好几天,决定把钱存起来,为了不伤媳妇的心,也为了免去父母的担心,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存折交给媳妇,把密码说给了父母。

他觉得他可以安静地过上几天了。有点空闲他便想起那只麻雀来,或许那只麻雀还在窗台上啄着撒落的馍馍渣儿。那只麻雀是幸福的,它知道这个医院的窗台上总会有撒落的馍馍渣儿,吃饱了就行了;而他呢,连个麻雀都不如,既不能出门,又得受财贝的泼烦,没钱了鬼一般,像土老鼠样去刨,去挣,有点钱了却是受不完的气。

平静了几天,煤矿来人征求赔款方式,让他们尽快做决定。一种是一次性给十几万,与煤矿两清;一种是每月给定额的生活费,直到去世。煤矿的人说得很急切,也很诚恳,说得连马云也心动了。

但马云的动心也就那么一会儿。看看他的废腿,看看两个儿子,以后的路还黑得像火石。父母、姐妹、舅舅、阿爸、媳妇、舅子、丈人丈母、村里邻舍、庄里庄员们都是马云的靠山,往后的种田、打药、收割、打碾,杂七杂八的事儿都得靠他们帮衬。这钱是大事,他还得听听大家的意见,便约了丈人、父母和村长商量此事。

先前因为那封口费的事,两方父母有点儿不高兴,双方见面脸上淡淡的。谁都不想先说话,村长使劲儿劝吃,父亲低头喝茶,母亲摆弄着菜碟子,丈人说起买卖来,说现在市场上牛肉紧缺,肉价高,牛价也水涨船高,村长连说是。丈人说,大家都是明白人,马云的事要慎重,想长远,他还有两个娃娃哩,不能坐吃山空,也不能花成零碎填掉家里的无底洞。再说了,煤矿是私人开的,不像国家的,万一倒了,往后的生活费向谁要?

父亲说,亲家,怎样办好?丈人说,还是一次性要上十几万,投资办个大事,人挣钱难,钱挣钱容易些,还怕油不往油缸里淌吗?

父亲不说话了,又低头喝茶。也不知怎么了,父亲把茶杯弄翻了,茶水淌了一桌子,母亲边擦边埋怨。村长来了个稀泥抹光墙,就说一次性要回,也有好处,可以钱赚钱;按月要生活费嘛,又比较稳定。看到父亲闷头闷脑不说话,丈人脸上就凉凉的,也不再说话,吃完后推说有事,跳下炕匆匆走了。村长也说了些话离去了。

洗完锅灶,媳妇回娘家去了,父亲把马云叫到家里说,这十几万是烫手的洋芋,坐吃山空,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花光了。你自小没做过生意,万一赔了,你这后半辈子就见孽障了!还是按月领生活费保险点。

马云从父母家出来,摇着轮椅回到家时,媳妇也回来了。看他又去了他父母家,媳妇就把院里的鸡食盆子踢得咣啷啷响,又拉过小儿子没头没脸地打起来,边打边骂,你好好不守家,光知道跑跑跑。儿子声嘶力竭的哭声响了一院子,马云心里酸酸的,便摇着轮椅转到大门外。门外真安静,他深深吸了口飘着麦香的空气,远处的青山正被蓝烟笼罩着,影影绰绰的。

从此,媳妇推车时生硬生硬的,让马云感到了一点儿陌生。有那么几次他生气了,自己摇起轮椅来。媳妇三天两头把他推到娘家,让丈人给他言传身教,说生意经,父母这边也三天两头地来亲戚,也叫他过去陪客。每次从父母家回来,媳妇脸色就难看上好几天。

他难受,媳妇更难受,媳妇也有她的想法。她说每月一千多,一到婆家的黑窟窿里全拉成零儿巴碎的毛毛钱。两个青头儿子还要上学、娶媳妇、盖大房,到那时两手空空,难道伸手向公公婆婆要吗?这后半辈子,我还靠谁呀!媳妇说完就放声大哭。

刚消停了一天,妹子风尘仆仆地又回娘家来了,一来便急吼吼地叫马云过去。马云不敢不去,他害怕妹子的刀子嘴,便紧跟慢赶地往父母家赶。马云刚把轮椅的前轱辘弄进房门,妹子的风凉话就跟过来了,说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却和父母分开单过了,等等。马云最怕人揭这些老账,但这时他只能忍着。妹子说为了他不吃亏,她要住在父母家,一直到事情解决为止。她顺便分析起马云媳妇来,说他媳妇是全胳膊全腿的,一旦卷上大钱,尻子一拍,就走了,还能找个人嫁出去推日子,而马云怎么办。

马云觉得妹子有点言过其实了,媳妇至少不看他的面,也会看儿子的面吧。然而妹子的全胳膊全腿有板有眼的话,把马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

但转念想想媳妇也不容易,在医院里,她想着法儿给他变换伙食。他想吃锅盔,媳妇就给娘家打电话送锅盔;他想吃洋芋,她打电话要洋芋。望着他不能动的腿,她还会百般劝说,劝着劝着,倒是自己先哭起来了。马云知道媳妇过得也难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不会让她空手走的。

几天下来,丈人和父母两家互不相让,对马云的赔款都认为各自的办法最好,但商量的结果总是不欢而散。马云这时成了钻进风箱的老鼠,两头儿受气。两家的商量逐渐恶化,到最后就撕破脸皮了。妹子骂媳妇是白眼狼,媳妇骂妹子是吃里爬外的吃货。骂急了便翻起了你家鸡儿我家狗儿的陈年老账,翻着翻着就像搅动了屎尿坑,越搅越臭。想想以前,村里也有在煤矿上殁了的,那时只赔个两三千埋葬费,也没见他们闹成这样的。

马云常梦见一种无形的东西压着他,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动弹。不用怀疑,父母爱他,妻子也爱他,不过现在马云觉得这爱越来越沉重,越来越不能承受了,甚至有时他也恶毒地怀疑起这种爱。

事情又有了点变化。马云的父亲是个老实人,村里人觉着马云丈人也太过分了,就都站在马云父亲这一边了。这天马云的丈人又闹到马云家里来了。村里人便在马云家院子里站满了,他们说欺负人也不是这样欺负法儿,甚至还有人说,如果马云的丈人再搅沫沫的话,就把他赶出村去。马云丈人一看情形不对,就领着马云媳妇和孙子要回家。马云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想出去挡住媳妇,但庄员们好心好意帮他,他一挡就等于是倒打一耙,抽了庄员们的地板,把庄员煮到锅里了。马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丈人拉着媳妇、儿子哭哭啼啼地回娘家了。

这一去就是半个月,马云的生活由父母和妹子照顾。时间长了,妹子也有了看法,她洗衣洗累了就骂马云媳妇是白眼狼,劝马云和媳妇离了。母亲就骂妹子,干不了好,却干起了歹来。妹子才悄悄了。

时间一长,马云就看出了诸多的不便来,心里也过意不去。妹子是嫁出去的人,她不可能经常待在娘家伺候自己,父母岁数也大了,给他洗衣做饭接屎接尿还能勉强,但给他翻身擦洗就很吃力。马云父母一想起那两个挨心挨肉的孙子,老两口就开始后悔当时没挡住儿媳妇。

马云便叫了个和事人去丈人家叫媳妇,但丈人的话很硬气,说他姑娘给马云擦屎擦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就这样轻易扫地出门;说要打官司,还捎带着说不看看自家的儿子现在的样子,他姑娘离了,照样嫁人,离了狗屎,难道韭菜也不成了。

马云的父母听说这话就气倒在炕上。马云的两个舅舅和伯伯不答应了,说马云腿好的时候,你们家把他当成长工使唤,种田了叫马云,打药了叫马云,收田了叫马云,甚至出个大粪也要叫马云。打官司就打官司,难道马家没人了吗?

这话一传到丈人耳朵里,丈人暴跳如雷,当即拉着马云媳妇到法院提出离婚。马云媳妇拗不过父亲,哭哭啼啼跟着父亲稀里糊涂地去起诉了。不久马云就收到了法院的传票。马云的父母没经过事,吓得不知该干什么,几天时间老了许多。

法庭上马云看到了两个儿子,就先哭起来,法院就开始调解。经过调解,丈人同意撤诉。

时间不长,煤矿来人了,要他们做决定。两家父母又聚到马云家里,马云还叫上了村长。开始都不说话,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连平日里不出声的父亲也有了声音,最后还是吵起来了。这回不是丈人吵,却是马云的两个舅舅和伯伯互相吵起来了,随即又听到妹子的尖嗓子。

这一天,马云家的狗狂吠了一天,挣得铁链哐啷哐啷响,到最后狗没了声音,只哑着嗓子低沉地吼着。等大家走了,才消停下来。马云心灰意懒地躺在炕上,媳妇端来的面片,他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马云觉得人世上最难的不是没有路,而是选择。当年他初中刚毕业,学习成绩差,他没有选择上高中,他挖金子,下煤窑,也没碰见过像今天这样难受的选择。

马云躺着躺着就心烦意乱起来,拿起电视遥控器胡乱按起来,电视画面在他眼前变换着,他的脸也亮一阵儿暗一阵儿的。突然一则煤矿的消息攫住了他的眼睛。那是国家整治小煤矿的新闻,电视上显示着关闭小煤矿的画面。马云的心沉下去,他细细想着丈人的话,觉得还是丈人在理。他的主意已定,就说给媳妇听,媳妇的脸破天荒地舒展开来,马云畅快多了。

接下来就是马云跟父母说这事。马云了解父母,他知道这不难,果然他父母听到电视上煤矿的事后,就惊慌起来。父亲只点了点头,母亲说,这事你做主吧,只是别亏了自己,话没说完就先抹起眼泪来。

煤矿很快就处理了这事,给了马云一张银行卡。马云媳妇、丈人、父母和煤矿办事员到银行查了余额,十二万不多不少。大家又陪着马云回了家,喜悦冲淡了连日来的阴霾。

加上原来的那三万就是整整十五万,马云觉得还在梦中,马云拼上十几年也挣不回来的十五万就放在了家里。一阵喜悦过后,马云又觉得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他和媳妇把银行卡藏在家里最隐秘的地方。

丈人到马云家的次数多了,一来就给马云说什么生意最好做。不久马云媳妇的想法也活泛起来,她也在打听什么最挣钱,还说,这一疙瘩钱就这么放着也不是个事,坐吃山空,人挣钱难上难,钱挣钱水上船,油往油缸里淌哩,放在家里不生钱,又不安全,还是和阿大搭上了做生意。

丈人先是一个人来的,后来就带了个人。这人一来就给马云带来一盒药,说是什么深海保健药,纯绿色的,能治很多病,最明显的效果是能使人睡得好,全身有力气,而且对脊髓的再生有特效。丈人在旁边也说,就是就是,我吃了后睡得香了,有效果,有效果。

一打听,这瓶药八百块,马云吐出了舌头。但那人神色淡定,说是第一次见面也算个礼行。马云不好意思,丈人在旁边说,拿上,拿上,这是送给你的。

想到能使脊髓再生,马云动心了,他多么想站起来呀,就试试吧,反正这药也是白送的。吃了几天,马云觉得睡得好了,早晨起来很有精神,似乎大腿也有了点感觉。丈人又和那人来了,问了他的情况,都很高兴。

接着丈人开始介绍起这个人来,说他是投资公司的,专门吸收民间资本,目前生意已做得很大。说着丈人甚至还拿出了自己投资的账单,马云一看,吐出了舌头,有好几万哩。丈人又说,这才是本钱,还有利息,是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你投一万,连本带利返还一万五。如果你存在银行里,你能挣这么多的钱吗?

马云看看自己的腿,过去健壮的大腿如今已萎缩成麻秆儿了,他再也不能像别人一样出去打工挣钱了,而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尚未成年,得给他们准备结婚、盖房的钱。这得多少呀,按照现在的条件,一个孩子盖房娶媳妇没有个五六万是不行的,更何况他们长大后又会变成什么条件呢。

那个人就给马云算了好多账,马云还有个疑惑,就是想不通这利息从哪里来。那人就详细地介绍起来,说他的投资面很广,有房地产,有各种生意,说白了就是把钱投给需要的人,然后再连本带利的要回来。

说了半天,丈人急了,丈人拿出了一千块钱,对马云说,这钱算我借你的,你今天就投进去,过一个月,就是一千五了,一千你还我,五百你拿上,如果是骗的话,这一千就算是我赔了,不跟你要。马云见丈人都这样了,只好点了点头,马云也知道丈人其实也不坏,他也想着马云两口子能过上好日子,走到人前头去。

那个人手脚麻利地开好了单据,上面写明了一千五,又说,这钱如能成功投出去,快速收回来,就立刻还你。

过了一个半月的时间,丈人和那人又来了,丈人一脸喜气,那人又给马云带来了一盒药,马云过意不去。那人说,没事,都是见了困难的人,不必要客套。这一句“见了困难的人”勾出了马云的眼泪。

那人拿出了一千五百块钱,让马云拿出写的单据,当场撕了,然后把钱推到马云面前。丈人数了一千,把五百推给了马云,马云连忙把钱推给丈人,这是你的钱,我不能拿。丈人说就算是我给孙子的。马云的眼泪又出来了。

马云立刻叫来媳妇,俩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先投进去六千块。那人当场就写了票据,连本带利九千块。

过了一个月,还没消息,过了两个月,又没有消息。

马云着急了,又托媳妇去问问情况,媳妇得了消息说是别急,钱已经投出去了,就等着收回来。马云心惊肉跳地又等了一星期。那人果然拿来了九千块。马云高兴地让媳妇好好地摆了一桌,又叫来父亲陪他们。过后父亲就说,做买卖就讲个实打实,钱对钱,货对货。什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