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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2 14:3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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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夫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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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光景

一壶光景试读:

对话

好作品,只会出自那些有态度的写作者

如何才能创作出好的文学作品?作为一个文学创作者应该抱以怎样的创作态度?天津人民出版社就此与陈夫展开了一次对话。陈夫在对话中表示:“无论你是因为一个梦成了一名文学创作者,还是纯粹就是当作一种工作在做,敬畏的态度将是保证你出好作品以及走下去的最大可能。若说得更细致一些,我很赞成林语堂先生的创作态度。如果用我的话来表述就是:非以作文而文,非以谋钱粮而文,非以为文学而文学。”问:读者都认定您是一位严肃文学作家,我想知道您是否认同?

陈夫:作为一个写作者,很害怕被贴上这样或那样的标签,这是一种简单粗暴的做法。诸如韩少功、冯骥才、邓友梅、王安忆等作家被贴上“寻根文学”代表人物的标签,刘心武、张贤亮、陈建功等被贴上“伤痕文学”代表人物的标签,仅仅是因为他们的作品题材。

没人想到严肃文学会在今天成了一种标签,但事实上却又与“寻根文学”、“伤痕文学”这些提法之所以出现的时代情形并没有什么不同。因而,这一提法更像是一个在社会发展中逐渐突显出的历史性产物。以注重人性、语言、细节为主的严肃文学最终在今天被当成了一种“流派”,与以娱乐大众为第一目的的大众文学形成鲜明对立。

如果非要对我的作品做出这样的一次裁定,那么这个标签我只得认领,因为我的作品确实不是以娱乐为主的大众文学,而是更多关注了现实生活中的人性。当然,我依然认为贴标签是不可取的,无论是对作者还是对读者,都是不公平的。

至于认不认同,似乎已不是我说了算,因为读者们早将我坐实。2014年,中信出版社宣布正式进军严肃文学的出版业务,并通过其官方微博由读者来提名首位签约者,而我荣幸的成为被提名者之一。问:如今快餐式文学盛行,您认为是什么导致了严肃文学或纯文学日渐被边缘化,或者说成了“非主流文学”?

陈夫:首先,我有必要表明一下我个人的观点,我并不认为严肃文学或纯文学日渐被边缘化,或者说成了这个时代的“非主流文学”。主不主流的问题,要看你用什么标准来衡量。如果说以娱乐大众为上的大众文学因为有了较高的市场需求,便是今天的主流文学。那么,问题来了。譬如在语文教育中,你为什么见不到这类文学的身影,而只可能是严肃文学,或者说纯文学。再如,诸如《小时代》等作品为什么不会出现在经典文学目录中。因而,这类文学作品在市场中虽然能够得陇望蜀,却也是苍白的。

遗憾的是,这一错觉的形成已经达到了某些利益至上的出版商希望看到的结果:当下许多读者,特别是年轻读者,对严肃文学或纯文学的精神负担似过于谈虎色变之重。事实上,这种负担的来源可以简单归纳为这样三个原因:一是社会讹之传讹所致;二是为商业而对纯文学的恶意中伤、歪曲与打击所致;三是为钱粮而推销快餐式文字而展开的营销攻略所致。

作为拥有传统血统的严肃文学或纯文学,它们比之当下快餐式文字更具有在慢生活的节奏中培养优雅、唯美和修心的品性。虽然它们在形式与精神诉求上是高蹈远引的,但它们的叙述、它们的语言却是最完美的,它们是一切快餐类文字所为之形秽、自惭与黯然失色的。问:您认为作为一个文学创作者应该抱以怎样的创作态度,或者说您的创作态度是什么?

陈夫:敬畏。无论你是因为一个梦成了一名文学创作者,还是纯粹就是当作一种工作在做,敬畏的态度将是保证你出好作品以及走下去的最大可能。若说得更细致一些,我很赞成林语堂先生的创作态度。如果用我的话来表述就是:非以作文而文,非以谋钱粮而文,非以为文学而文学。

那么,我何以作文?我作文为了啥?既然不谋钱粮。我作文一是自认承传文学之本貌,给后来者们以甄别何谓真正的文学与语言;二是寄望我的作品能在这样的一个喧嚣社会带来一份安静。问:今年初,您的新书《一壶光景》完成出版。请谈谈本书的看点?

陈夫:《一壶光景》是一本散文作品集,如果你正有心要安静下来,并对收获安静有所期待,那么读一读它,或许是一件美好的事。

要说本书有什么看点,我不知道这样的几点能不能算:1、在我的文章收录上。一是传阅较广的;二是各省、市高考测试卷与教学教研所选用的全部文章;三是我的最新散文作品。此外,按照出版商的建议,我第一次向本书提供了自己创作初期不曾公开的仅存的几篇习作,或许也可一观;2、我的新作较以往更讲究了语言、细节和场景,如《

城雪

》《白河》《呼吸》《

落叶

》等;3、在人性上。我可能更加走近与深陷在了人性,试图从种种平凡的光景中回望人性。

总之,《一壶光景》在我心中是感性,唯美,哲理,安静,生活的。具体地说,它主要由我的三类题材的散文作品组成,即风月、人事、乡土乡情。其中风月一类题材的,托物言志、寄物寓情较明显,注重细节刻画、描写与哲理思考;乡土乡情一类题材的,除去追求文学语言上的美感与阅读魅力,我并没有采用常见的叙述手法,而是以乡土乡情文化及乡村社会变迁为背景,或以人或以事为主线尝试交织的新写作手法。此外,本书还集中收录了读者较为喜爱的有关人生情怀的姊妹系列“三赋”——《海棠赋》《落叶赋》《落花赋》,以及充满自然与人类色彩的《呼吸》《雪候鸟》等。城雪

雪,这物,总是令人百般爱怜,它天生宛若女子是个尤物,因而关于它的家常就是花上些年岁也是乐道不完的。至于不得不放下心思去苦挨的那些苍白的冬日,光一沓因它缱绻的诗词曲赋,已足让我们围着炉火轻松消磨掉了。

说到雪,有个人我不说总是不快的,他便是郁达夫。这人,在当年的朋友圈里是被公认会享乐一派的。这一点,我也认同。我的根据是他当年在杭州城乘电汽车时,总免不了要多看几眼同车的那些娇美的女大学生,看也就罢了,心里面还一个劲的自我消遣着,兴致之高,恐怕少人可及。郁达夫爱结友,也好点酒,这让身为夫人的杭州第一美人王映霞可操足了心。有一天晚上,天空下着雪,郁达夫是照旧出门会朋友吃酒,一夜未归。王映霞心想这样的文人不归也就不归吧。翌日清

,王映霞像往常一样打开自家宅门,发现有个“雪人”躺在门口,吓了一跳。上前仔细一看,傻了也愠怒了。那不是别人,正是郁达夫,裹着衣服,一身素雪,睡得很香……

郁达夫醉倒了。但,我是不信这种说法的,要是醉倒何以偏是在可以避风挡雪的宅门口,而不是结雪结寒的归路。因而,我更乐意深信是郁达夫乘了几分酒意,正欲抬手敲门,杭州城的几片夜雪猛的招摇了他,让这位深谙享乐的文豪放下了手,又不由得坐将下来。郁达夫心想,我真乃“风雪夜归人”啊,于是悠然的看着飘洒的城雪,又安静的睡了一场美觉。

雪,落在城里,再大再野,也莫过于是被人类臆想千年、一位怀揣柔情蜜意的大众情人,因而是很难能让活在城里的人们激生些许的胆怯来,或许这正是城市在对人类充当保卫者时可值得推崇的地方。然而也正因城市,我们缺失大自然所馈予的洗礼也愈来愈多,以至我们在养尊处优中淡忘了敬畏、淡忘了人类古拙的友善文明,彼此向着孤立、冷默生存。但倘若我们正身在一展无际、雪色皑皑浑然苍茫的天地间,那么,再强大的灵魂也会期待指引,再丑陋的灵魂也会禅悟人生,再孱弱的灵魂也会感恩存在。

将尽的二月天,我乘坐的列车疾速在齐鲁大地,窗外久久展现的便是这种雪色皑皑、冰封千里的浑然苍茫。面对大自然这一可以信手拿捏的造化图景,我在一边唐突一边惊叹中,便将近有三个时辰的目光都留在了那片苍茫里。这样的天地,遇上一些灵魂是预料之中的,第一个前来的是啖雪吞毡的苏武,接着便是岑参,甚至岳鹏举。这些灵魂在八千里的风雪路上有的直面生命无常,有的奈何人生戏谑,有的饱尝人情百味,继而在苍茫中领悟,在苍茫中珍惜,在苍茫中平和,又在八千里的历史苍茫间一一止息,止息成一抔尘土。

在这里,我很想提及的一个灵魂便是岑参。唯有的一点理由是,岑参算是一个对人情深怀暖阳的人。这一年是唐玄宗天宝十三年,岑参带着自己的理想第二次来到萧瑟的西北边陲,以充任安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的判官。那么,他来了,前任判官自然就得走。当时的岑参,对于一个看起来只是同事关系的前任,应该是没有什么交集的陌生人,送别场上完全可以佯装作势一下了事,甚至还可以摆出干脆不送的姿态,至少是没有必要对自己不太熟的人那么有人情味。但,他是岑参。那一日,辕门前大雪滂沱、天寒地冻,羌笛萧萧,斑马鸣鸣。岑参站在轮台的东门望着前任远去的背影,又看看雪上刚刚落下的几行马蹄印,一时难掩怆然:“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忽然,一行齐整的蹄印闯入眼中,我惊愕起来。急忙着稳了稳神,原来那些墨点般大小的蹄印是集聚在一起的数十坟冢。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中却想:还好,幸好不是孤坟,在此安家的这些魂灵幸好有着心照不宣的依靠,不然,在这辽阔的齐鲁大地孑身朔风密雪,该是多么的寒冷与多么的落寞。对坐的一位长者显然也发现了这些坟冢,对我不禁微微一笑,又点了点头,好像也在说,它们还好。在我礼貌的回敬后,我与老者又将目光重新交付于绵延的苍茫。

是的,还好,一切看起来并不那么太坏。还好有着苍茫,有着城雪,有着可以轻易消融掉结在我们内心那么点可悲的孤立与冷默的丘壑。因而,立于苍茫,立于城雪,立于大自然的丘壑,我们在莫名的确信同类的信任似乎已经荡然无存后,终于有了摈弃彼此孤立与冷默的勇气:我们寒暄,微笑,拥抱,相助……一切显得那么遥远却很熟悉,显得那么陌生却很亲切。

二月天的冬,总让人不能小看,这个时间里的冬味比起过往的几月要浓烈的多。这不,经过齐鲁大地的苍茫没几日的光景,北京城又飘起了雪。生活在北方的人们与南方的人们对雪的喜爱是一样的,在雪还未落下时,走在街头,你总能轻易听到“看这天,就要下雪了。”这时,你寻着声音也总会看到一张面朝着天的笑脸。但,如今的人们对雪的热情恐怕也只剩这么些许了。每次雪后,为自己拍上几张雪照,转上几圏,唏嘘一下,甚者呢,也莫过于再扔出几个拳头大小的雪球,以示内心的喜悦后,便算是完成了与雪的一次亲密拥抱。而后,只要人能到达的地方,再成景再可观的雪色都会被闹哄哄的人儿们一铁铲一铁铲的铲去,一笤帚一笤帚的扫去,稀稀落落,斑斑驳驳。由此,你不免会有些悲悯,甚至会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起我们对雪的情怀。

但无须揣测的是,这便是城雪的命运。因而这样的尤物似乎本该对要去的地方有所选择,至少不该贸然闯入诸如这么一块块被人类高度约束与戒备的土地——城,或说围城。围城,便是一种对峙,一种以小人的视角对城外世界放弃信任、冷默相峙:我们的领地,诸蛮勿扰。至于你——雪,倾国倾城那又怎样?如何待你,由不得你,因为你干扰了我们的城,干扰了我们的规矩。此种围城逻辑,似乎也让我们真的领悟了些什么:我们,又何尝不是一座座围城。

我很是害怕这样无休止的思想下去,害怕这样一次次无休止的遇上竭力否定却愈发明朗愈发发生的围城人性,却偏偏又很难寻得一个中庸办法将这一沉重了以解脱,作罢。于是,我索性又想,若是做得个郁达夫,想必是自在的。有酒便享酒,有雪便享雪,张弛之中,人性丰盈。

此时,我的篦室赫然光亮起来,即便天色近暗。原来,这一场二月雪来得远比我预料的急迫,才不过大半天的工夫,偌大的京城便已银装素裹,让个夜了然失色。这样的情形,天恐怕是一时难得安寝了;至于雪,其兴致之高,也是寻不到丝毫消停讯息的,俨然“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着实撩拨的人有些不行。于是,我推开门,一头钻进雪里。

果然,雪是想象的浓烈,密密匝匝,瞬间将我淹没。看一看来路,白茫茫的一片灰白天地,再一看去路,同是一片灰白天地。既如此,已没什么好回头的。紧束一下渐宽的衣着,再拍打一下身上的积雪,待一切妥帖后,重又钻进雪里。

忽然,脚下一滑——只见一张暖暖的笑脸迎了上来,我忙连连抱以谢意:“不要紧,不要紧。”但,对方没有回话。心想,可能是风雪太大。我于是边站起身边有意的提了提嗓门,正欲重新致谢,不禁一怔。

原来,那是一个雪人。落叶

我是不愿过秋的,虽然有着其它季节无法极目的“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但千万生命在这样一个时空里悄无声息的接连交付与殒消,叫人又如何能高兴的起。早年我见过一本出版志摩的散文集子《落叶》,有位编者在书的封面自我卖情与讨好的题了这么一句促销语“浓得化不开的情感”,这一经典语当然也是出自志摩手笔。但此般移花截木的一用,一个唯美的志摩在早逝数年后顿然消失了,一个人性麻木的志摩在世人不经意的一个好意中走来了。何等的冤屈,若他知得世人将自己看作直面叶儿落亡与惨淡时仍能心揣无穷雀跃,那该情何以堪?

相与叶落,反正我是难以高兴的,想来志摩也不会。一片片叶落,一个个生命从此归零既成往事,你可以漠视,可以坐观,可以默默祝它们一路走好,但倘若思忖着逃开,终究只能是想像的分。秋天的叶儿交付生命太过集中,越想不见,它们越要从你的头顶掠过,从你的眼前滑下,停在你敏感的掌心,停在你匆匆的脚间。秋天的叶儿太知道人类情感的软肋,它们在你必经的街道时疏时密的落起叶雨,直到淋得你有所思绪;在你必经的开阔地早早赶去扎起堆,扎得一片死寂,扎得你怅然若失;也会在你必去的山色湖光里飘摇着游弋着,在你朝夕守望的窗台上下纷飞着嘀嗒着,只那么轻轻的一摇,走到哪都相随着它们的身影;只那么偶然的一嘀,整夜的梦都是关乎着它们的情节。

落叶,就这么轻轻的在自己的知音心上一落,给命运相济的知音们带去了太多的沉重,知音里的一群家天下的文人们在看到它们时忽然想到,自己正是无根的随风游子。这群文人带着自信的步履浪迹天涯,但终于有一天停了下来,一个个足以触动内心世界最脆弱的景观令他们惊惶,于是他们第一次开始真正解读自己。看上一阵秋色,又闭上一阵双目,再看一阵,再闭一阵,心不由一酸,一股惨淡、落泊、颠沛的失意情怀迅速淹没了内心,多年来不知何处是他乡的自由主张,原本以为早不在乎的安居态度还一直在体内强烈的潜伏着。他们害怕了,茫然了,也清醒了。在滕王阁赴宴的王勃看着漫天尽染的秋叶,又看了看满座的陌生宾朋,一个游子毫无存在的羁客伤感滚滚而来。他在《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中提笔写道:“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孔绍安“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的真切心境,对于此时正美酒当口的王勃,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而数年后走在夜郎流放途中的李太白,在面对秃丘上的一株枯蒿几片落叶时更是催人泪下,一位老游子大诗人迫急的故里归属之愿彰露无遗,他几乎卑微与遗憾的悲叹:“惭君能卫根,叹我远移足。白日知分照,还归守故园”。

就在这群文人与落叶激烈的交织共鸣时,另一群文人则显得异常平静。他们生活最多的时间与地点就是逗留在自己的寓所,因而没有了故里归属的不解心结,在他们心里只放着淡泊,从不狂热也不诋毁游子世界里的天涯与自由,本着低调而高蹈的活着,本着与落叶相见不惊。在这么一颗颗即便“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的恬静而知足的心灵面前,落叶一下失去了魔力,世界一下没了声音。看着流水带着落叶,刘禹锡在篦宅中轻吟:“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听着头顶落叶的窸窣纷飞,五柳先生在东篱下看了看此刻正气象勃发的南山,无比闲适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而结庐小孤山的林逋更是气淡神闲,带着他的鹤子在漫山落英里来来回回,任落霞与孤鹜齐飞。

落叶,是秋放飞的心思,它们有点莫名的诗性悲情,一生中仅仅一次的跳跃便笼络了所有人的心;落叶更有点霸道,它们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容身之所,滕王阁、南山、林泉以及你温柔的心房。它们不让你有一点轻松,白天一片一簇的活在你的眼里,夜晚没了

灯火

便睡在你的梦里。再也无处可逃,躲不进周树人的小楼,躲不进志摩的被窝,我们终将成为它们的知音,也终将在它们面前分流成两群文人,一群往来陋室,一群做客滕王阁。灯火

余秋雨在《乡关何处》中写道,思乡往往可以具体到一个河湾,几棵小树,半壁苍苔。之前我并未觉得一个游子能思乡思到如此真切,但近日来由于乡愁过浓,不禁又想起这句话来。只是我的乡思没有落脚在河湾、小树或苍苔,而是无数个乡村日暮的灯火。

灯火,是一个村落一个村落最为亮堂的眼睛,黑暗中的无声对话者。晚曦殆尽,乡野渐渐被黑幔吞嗤,这时一村落的某个人家便会亮起第一盏灯火,于是另一家也亮了,另一村落也亮了,一盏再一盏,全亮了。它们相互欣赏着,相互安抚着,相互守护着,直到一个小村落安然眠睡,直到一个大村落高枕无忧。子夜的乡村常是万籁俱寂,很容易就被一声突兀的狗吠刺破天地,刺破酣卧在天地的村落。一盏灯火赫然醒来,在狗吠中也赫然有了起床声,赫然有了开门声,一个村落苏醒了;透过门窗的灯火穿过黑色热烈地奔向远方,于是又一盏灯火醒来,又一个村落醒来。透过门窗的万家灯火穿过黑色依旧热烈地奔向远方,一个接连着一个,大大小小左邻右舍的村落齐刷刷的全醒了。

村落与村落似乎真的很近,近的只要这有意无意的一盏灯火,整个乡村便在注目;却又好像真的很远,远的让乡人们循了灯火总要趟着黑走上个千折百回,完结一个焦虑一个心事,收获一次喜悦一次乡情。但在我的乡思里,更多的却是不断演绎着这样一幕幕播种和颂传乡情的美丽记忆:

黑夜一来,一两户人家的小村落的孩子便寂寞无聊起来,只有白天那销魂的“游击”还意犹未尽,于是一屁股落在大门槛上饥渴的胡乱向嘴里扒着饭,眼珠一动不动死瞅着远方大村落那蛊惑人心的蔚然灯火,仿佛那儿战事正酣。女人见了,一阵骂。孩子便不情愿的站起身靠着门框叉着腿撅着屁股继续死瞅,女人又是一阵骂。正在喝酒的男人白了一眼女人和孩子,猛地将一杯老白烧倒进肚里,微醺着走出门,孩子会意的屁颠颠的紧撵过去。女人捧着碗追出门,正要开骂,发现一弯新月站在东屋角像自己孩子一样正死瞅着自己,她犹豫了。女人看了看走在阡陌上披着一身月辉的男人与孩子,又看了看远方大村落那确实令人禁不住要去消遣一番耳舌的蛊惑灯火,忽然也鬼使神差般朝着眼前一高一低两个人影默默撵去。男人听出女人的脚步声,便扭头摆了摆手,示意女人回去看家。女人误以为男人在赶跟上来的看门狗,便也掉身向看门狗一边踱脚一边轰着。狗站住了,嘴里不情愿的嗫嚅着;女人便拾起土块向狗扔去,狗一跳又站住了;女人于是折了树枝向狗猛追了几步,口中不停威胁和命令着:“死狗,回家看门!”狗不见了。女人傻傻的向男人咯咯的笑了笑,男人则哈哈大笑起来。女人被男人笑懵了,心里想:“这死鬼!今晚喝猫尿喝多了。”

天生羞涩的新月总是来得早走得急,女人只得催男人赶早儿回家。男人嘴上一边骂婆娘是火头娘,一边瞅了瞅黑下来的月头,便支吾女人去找孩子。女人围着大村落找了一圈,没找到;又围着大村落喊了一圈,还是没找到。男人骂她白吃饭的,便站在回家的路口扯着嗓门高吭一声,孩子像游击队员一样从草垛堆里冒了出来。这时的月头完全黑了,但孩子仍磨蹭着为“游击”讨价还价。男人怒了,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孩子哇哇的哭起来,却站立着就是不动;男人急了,又是一下,孩子变成了男高音,但依旧大步不迈。男人没辙了,他已记不清向这一根筋的孩子发起过多少次挑战,但结果总是输掉。于是只得用手推,推一次移一步,再推一次再移一步,像打夯像打老牛,又像是摸索与漫步在狭窄阡陌的三只蜗牛,蠕动在无际苍野,瞬息便可能被夜色消融的三个黑点。然而此时,男人却全身展露着少有的智慧与细腻,时不时提醒孩子和女人靠左,靠右,有渠口,有土堆,有粪坑……似乎阡陌的每一处模样都在他内心做了收录做了坐标。

大村落也记挂着小村落,今天这一户明天那一家,趟着夜辗转在千折百回的阡陌上,做客在小村落热情洋溢的灯火里。男人可能依旧微醺,小孩可能依旧贪玩,女人可能依旧可爱。然而,就在大村落谒访小村落的路上总会冷不丁的生出一段诙谐的小插曲来。由于大村落一向“广纳宾朋,熬夜应酬”,时间上多多少少就没有了概念,于是便如出一辙的发生着接下来的一幕:抬头,灯火还在小村落的地平线上亮着,再一抬头,灯火眼睁睁的消失了。好在是,要去串门的乡人在稍微的一个思索后,便会迅速意识到时间已经有些晚。这一刻,失去目的地的乡人也总会心平气和的转过身去,好似在说:“没关系,睡吧,我明晚再来。”次日夜晚,在通往小村落的阡陌上早早的便活跃着几个黑点,果然,正是他一家。这就是乡人的品质,有些笨拙,有些可笑,有些愚顿,但他们总会为仅仅一次面对面的笑谈,一次无关痛痒的寒暄而热衷而折腾而不罢休,因而在或贫穷或富裕的生活中,乡人们的手总能自然而然的彼此握紧,心总能平平淡淡的相互靠近。

事实上,鱼米丰饶的江南水乡很少能找见贫地恶土,只是人们会时时固执地承传家乡历来的衣钵,习惯带着沾满水露春色的脚,持着濡满霜色寒意的脸,用最原始的方式缔结友谊;习惯私隐与重复各自阡陌上那段土味十足却版本相仿的经久演绎,匆匆在灯火两端,用背后最虔诚的努力称兄道弟。以告慰世代的焦虑世代的心事,丰收又一辈子孙的喜悦又一辈子孙的乡情。

因而在那方古老而朝气的乡土上,一盏灯火便是一个兄弟,一盏灯火便是一个姐妹。他们穿过黑色相安在广袤的苍野里,一代一代守望,一代一代对话,从未疲惫。

父亲·家·光景

在收捡父亲骨灰时,心里猛的一阵酸疼,泪水扑簌簌的掉了起来。

父亲去世前一晚,他来到我的店铺还颇有兴致的说年关又近了,想继续做点焰火生意,去年的熟客都招呼过了。看他像小孩起劲的样子,我是不忍再说一些让他扫兴的话的。若是常日,我定是要劝止他,毕竟他年岁在那。家中虽非像母亲在世时宽裕,但也远未中落到要他去顶着冬寒做买卖补充家用的拮据境遇。但父亲有父亲原本的一个人格世界,他只想有个理由趁着年关出出门,去和久违的老友们相互慰藉一下友谊,去打发打发光阴里必然的寂寞。做他儿子,我又怎会看不明白,可孰知这种体谅却导致了无法挽回的遗憾。那一晚竟成了我们父子共处的最后时光。次日早上给我送信的人说,父亲病发时是在进货的路上,人没等到医院便停了呼吸。

在父亲走后的那段日子,我几乎崩溃,每日蜷卧在他与母亲生前的床上近于颓废,思想里满满的都是他明晰的音容。他不久前那让我追悔莫及的告诫,他渐渐老去那日趋佝偻的背影,他一生中点点滴滴那平凡殷实的光景。

父亲的家庭原本是中农阶层,因而日子过得还算舒坦,后又听父亲说,在城乡划分那会原本也是可以进城的,但爷爷说,我都在这一辈子了,还要去哪呀?也就一直住了乡下,所幸的是日子依旧舒坦。父亲是爷爷的小儿,自然是明里暗里的都被宠着,让他读了些书又识了些字,还送了他去跟着木匠师傅学了手艺。父亲也算努力,没负爷爷的一片用心,终学有所成,且在方圆百里论起木匠活也是寥中之一。而正是这门手艺,几乎经营与书写了父亲一生光景,从人民公社到城市,从城市直到母亲去世那天。

想来,父亲最快乐最有尊严的日子应是人民公社那段岁月。在那岁月里,能在乡下像父亲一样学上一门手艺恐怕是一般人家不敢奢望的,即便是城里人也得掂量一下家境,因而,父亲的紧俏是可以轻易想像的。印象中,父亲总有做不完的木工活,今天是东边的李家,明天是西边的王家,后天是北边的公社,但从不见有些许的厌倦,在他俊郎平和的脸上总是泛着那个年月少有的自信,自信中时时翕合着的是一种隐约的满足。由此,我便以为父亲着实很陶醉他的职业,但事实上在那个人人都使着劲过活的年代,无论哪一点也很难关乎陶醉的,或许我生来就总自以为是的把事情想得过于理想。后来,我终于明白,父亲当年脸上的自信与满足原来都是暗自庆幸有了一份不错的工钱用来养家,仅此。

话虽说有一份不错的工钱,其实远没到我们所想像的,一般都是乡人们按了木工活的多少以及自家家境估摸着给些钱便可,父亲从不太多计较,因而在我幼小的记忆里,父亲从不会因工钱的事同任一户乡人发生不快,这也使得父亲越发忙碌。自然,父亲的忙碌是怎么着也谈不上伟不伟大的,但至少我、母亲以至我们这个家需要他,乡人们也是。那些个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父亲的日子过得闲适安然、波澜不惊,他的忙碌就好像穿梭在我这些平淡无奇却又无法一时结束的文字里,朝朝暮暮。

而更令我至今铭心的是,父亲虽非公社干部、富有商贾,却在他那再寻常不过的忙碌中收获了乡人们对他以及他家庭真诚而朴实的尊重,或许正是那些真诚而朴实的尊重才是他当年那段岁月的最大快乐。不问时地,只要是父亲,乡人们都会热乎乎的迎着送着,一声声“陈师傅”让他深深感受着自身的存在;只要是母亲,哪怕在田地里腰弯得再低头埋得再深,也躲不过乡人们一句句热乎乎的问候。

然而,无论如何,父亲无疑只是极普通的活着,与其他乡人一样匆匆再匆匆,走过人生中那一程不问陶醉不问闪亮的光景,心中装着一个家。

这些对父亲的遥远记事,抑然是我的童年能清楚记忆之后,上上下下亦不过是他在人民公社即将寿寝时生活的四五个年头。再接下的一个年头,人民公社终于迎来了它土崩瓦解的命运结点,父亲也迎来了他一生中必须重新思考与谋新的光景。

天豁然的变了,却又变得令乡人们有些吃不住。为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有个好收成,他们披星戴月的日子多了,一户人一户人的扎在自己的承包田里扎得太久,累极了,一屁股坐在田里再也没心情开口扯淡,沉默一多,农闲中最多的话题反倒脱不去人民公社的那些热闹。或许,在他们心中所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过去的人民公社,还是眼前的分田到户,真正在乎的却是热热闹闹的生活。

父亲倒没什么不适,或许是因人民公社的那么点田间热闹在他看来本无值得留恋;也或许,父亲早在等着一天走出身边这片经久的稔熟。是的,正当盛年的父亲就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远方的那座城原本就靠着他的天地,已近在眼前,他深信自己只需一辆自行车就能毫不费力的把它一圈一圈圈进来。就在人民公社瓦解没多时日,待地也丈了田也入了户,家中算是一切安妥暂无大事后,父亲真的便骑上了他买回的令乡人做梦也不敢想的上海牌自行车,骑向了他完全陌生却在日后赋予了他生命中一程最光辉最富光景的那座城。

父亲最终进了城,连同他的工作一起进了城,而一切似乎都在他的计划中。但父亲的进城以及由此给家中带来的冷清却着实让不谙世事的我极不习惯起来,在近乎期盼的黑暗里每每等着父亲忽然归来的一个又一个夜晚里,我幼小的心灵总会莫名的想:若不是这家的孩子该多好。现在回想来,孩子的想法真是极不近人情、幼稚与贪闹的。父亲自城里谋了活,在时间上俨然是少了人民公社时的自在,走得早回得晚,而母亲也必要等了父亲回来才开饭,这一看似倔强的坚持以至她去世前从未中止过,除非是父亲托人及早的捎回口信或是父亲早走时便嘱咐过不必等方休。因而,等父亲便成了我最痛苦的事:先是依在大门框瞪着眼竖着耳瞅紧着眼前的黑暗,然后急了便跑去村口立在黑暗里瞪着眼坚着耳瞅紧着父亲的声音。由此,父亲每晚回到家见到的第一个家人也总是我。我总会有点恼的问:“爹,你怎才回来呀!?”父亲同样也总会回上一句:“饿了吧,走!回家吃饭。”黑暗中,听着父亲同时送来的温暖笑声,也总会让我瞬息忘掉刚刚还在恼他。然而,家中极为难挨的冷清尤是在农忙。

农忙对父亲的影响不大,因而农忙不如说是母亲的农忙。如今想来,或许是因母亲不想影响父亲的工作,也或许确是因父亲不擅农事,但农忙绝非母亲一人可以轻易应付的。由此,母亲只能披星戴月,若是再遇上几个亮月夜,那彻夜也别奢望见上母亲一面了。虽说对父亲影响不大,但父亲又怎会闲着呢,在城里忙完白天,一回家便又匆匆钻进不见边际的黑暗,前前后后陪着母亲,在亮月头的夏夜,在黑月头的夏夜。而我,通常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异常乖巧的熬过农忙那段已被父母忘记我还是个孩子的日子,饿了便静默的吃饭,困了便静默的睡觉,即便做为孩子我还没有独立应付生活的能力,还没有独自面对黑暗的勇气。但,如若再有勇气回过头去看一看,其实在当时的家中有多少冷清,便意谓着我的父亲母亲为着他们的家庭他们的子女铺陈了多少美好光景,用着他们自己的光景日日夜夜的铺陈。

或许社会的每一次变革总是牺牲和发展相向并存着,即便在乡村也不可避免。虽然土地承包制是推行了,但思想依旧,因而一年中应付着那么点农事的乡人们,能过的生活也依是小农生活,待农事完了剩余的时间便是吃吃饭,再么着,就思忖着如何找一些无聊的消遣与乐子。于是,女人们几人一堆的扎在纸牌中排遣起时光,男人们实在无聊了便也聚在一起赌赌钱了以耗尽多余的日子,甚者会无聊到生出许多男女狗盗之事来。然而,父亲却揣上所有可以的时间选择了一种更远的人生奔波,展开了与变革交织相融的思索、热情与行程,心中照旧装着一个家。

父亲在进城没几个年头,我们家的财力俨然宽裕起来似的,一件惊喜一件惊喜的像过于美好的电影情节惊住了他少于世面的儿女们,惊住了同样的乡人们。对于家中所发生的那么些惊喜,我至今不能忘却的有三:一是我们的家终于新盖了体面的红砖瓦房;二是父亲买回了第一台只有城里人才有的砖块大的收音机;三是接着不久后的一天父亲又买回了令整个乡村都为之唏嘘的黑白电视。这些惊喜,曾让我禁不住一次次揣想,若是父亲再向后同我这一代,那么他的人生一定充满豪迈,至少绝不会仍像父辈时代一样活得有些顾忌与拘谨,但即便如此,这些惊喜仍无意的见证着父亲一生有别于乡人的先见与成功,或许还可以说,也正是它们才使得乡人们从此将一对对憨厚的双眼眺向了远方。

生活在长江沿边的人们闹饥荒的日子有过,但总得来说算不了什么,除非是天灾地害来得太重太凶,可在上个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中期的一段历史中生活在那里的人们除了一口饭来得稍稍自在,却也不见得哪里富裕,一眼望去,广袤的土地上大大小小的村落里或拥或疏着要么是糊头糊脸的泥墙稻草房舍,要么是稍有讲究的麦秆土墙房舍,但这两种住所皆难经久南国的风风雨雨,在上一场风雨中抑或无恙的,说不定接下的一场风雨中就成了无处藏身的滴漏篦宅,因而,盖上几间体面的红砖瓦房不仅是一户人家明明白白的向远近的邻里直接昭示我日子好过了,更是迫切的安身之需。然而,要建这样的一个家又谈何容易?于是,这一心事几乎成了深扎在所有乡人心中最大的痛与最大的喜,父亲自然也耿耿于怀,从他起早贪黑奔波于城市的背影里俨然可以看到这种莫名的压力。

好在是,在父亲进城的几年后,麦秆土墙在那么一日终于从我家的方向向着四周的村落轰然发出了清脆的一声,红红的墙体又从我家的那个方向一砖一砖在吸吮着乡人们投去的眼神、耳语、轻叹中,渐渐合成了一个家,合成了乡人们心头的第一次沉思和遐想。第一次大胆沉思是否也可像父亲一样去选择一种更远的人生奔波,第一次大胆遐想或许明天便能住进属于自己的红砖瓦房。

在上梁当日(架房屋主梁,长江一带民俗,是建新房人家的喜庆日子),邻里们潮涌着前来道贺。男人们一边接过父亲递的烟一边不停赞誉红砖瓦房的阔气,父亲听着应酬着,内心过久的压力换作了微笑,轻松的溢在他有些沧桑却仍不失俊朗的面庞上,母亲听着应酬着女人们的客套,看着父亲的双眼透着满满的幸福和骄傲。而我这家里的小人儿,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家中这少见的热闹,因而也注定要在我身上发生一段如今想来十分有意义的小插曲。新房上梁,放鞭炮、洒糖果洒糕点是少不了的,一来是讨个喜气,二来是辟邪,当主梁刚刚架上的一瞬间,大大小小的鞭炮便在地上空中响了起来,而使坏的上梁师父们往往也会就着鞭炮将糖果、糕点从房顶像雨点一样洒将下来,于是乐颠了胆大的乡人,而胆小的乡人只能远远避在一旁对着房顶的使坏师父们干瞪眼。鞭炮声就这么响着,糖果、糕点就这么洒了下来,看着遍地好吃的,我怎忍得住,便壮了胆向鞭炮声里跑去。当我再跑回时,大姐看见一下慌了,原来我的右腮下和左手腕被炸得一片模糊,我却不觉得一点疼痛,可能是麻木的缘故,只觉得小手里紧攥了几颗抢到的糖果甚是高兴。

我的受伤并没影响家中的喜气感,或许是因自己依旧带了笑不在乎的样子。伤后,大碍是没的,原因在于那年月的鞭炮药量是远不及今天的奢侈,但伤痕确是长时间的留下了。而这伤痕,似乎正是为了对家中第一件大事件的永远祭奠,对父亲的永远祭奠。

我家所在村落本也算不上村落,因为只有两户人家,除了我家还有一户。不过,又因只有两户,屋前屋后的空地便显得格外富余,两户人家的猪、鸭、鹅、鸡的比起大村落里任一户养得都壮观的多。于是,富余的空地上猪圈大了,鸭圈大了,鹅圈大了,接着柳树、桑树、槐树、芭蕉树、榆钱树、梨树、枣树……又密密的种了下去。这么一来,叫声多了,房舍多了,蔚然的树木郁郁苍苍也招眼的多了,就不得不信它是个村落了。特别是在黑漆漆的夜,当夜行人于广袤田原匆匆急行在愈走愈长的阡陌时,眼前豁然出现一团更为厚重凝固的黑色,哪怕再小,沉默已久的双唇也会兴奋的一声轻呼:终于看到村落了。但即便做了村落,却又因我两家深处田原,对周边各大村落而言若说既远既僻,实不过分。暮色一来,倘两家茶余饭后互不往来,一拉灯一个村落便瞬间淹没在了黑夜,消失的无音无讯,宛如大海中沉沉睡去的一块孤岛,无人问津。然而,自我家新建了红砖瓦房后,乡人们仿佛一夜间记起了田原深处还有这么一个村落的存在,于是,来来往往的脚步,在我们这个既远既僻的两户村落里再没消停过。

后来,在父亲又淘回只在城里才流行的收音机、黑白电视后,乡人们像是仍在追逐人民公社时扎人堆闲扯的那点热闹,像是为了在改革年代中早日寻个致家路子,也像是只为贪图个便宜那看不完的免费电视剧,脚步儿更熙攘更勤了。特别是夏季儿,天一黑下来,我家便全然成了小剧场,成了乡人们纳凉消夏的理想去处。乡人们往往来时都会带上一把蒲扇,用于看电视时扇点小风,或是驱于蚊虫之用。爱干净的也常常再带上小凳,前后孩子围绕着蹦跳着,拖着凉鞋带着笑便“噼哒,噼哒”的来了。起初来的乡人不多,我家的电视便放在前堂的八仙桌上。后来,前来看电视消夏的乡人们挤满了前堂,那些来晚的便只能探着头站在门外,凭着一道门仅有的视线空间不停躲避着前面的人头死瞅着那八仙桌上只有19英寸的黑白荧屏。于是,父亲与母亲一合计,索性将电视搬出屋置在了晒谷场上,这样一来,乡人们“噼哒,噼哒”的凉鞋声一下轻松了许多。而《上海滩》的电视原声也像在城里人的内心响起一样响在每个乡人内心时,我们的村落俨然一座城。

我们的两户村落就这样在父亲的手中悄然编织起自己的蜕变史。最能让人体味深刻的是,它从一时的孤岛猛然成了乡里最具魅力最受欢迎的村落,成了在一个社会制度刚刚履新的时代中那些徬徨无绪的乡人们日夜探访、追寻奇迹的地方。而对我而言,这些往事是根本无法轻易抹去或是轻描淡写的,因为在它们或深或浅的铺陈里父亲的背影总是那么清晰。

对于那台小小收音机的记忆原本不是很浓的,倒不是说没什么可观。或许是因为它着实有点小,或许是因为惊喜更多的是被收敛在了我们家中,故事更多的也仅是我们几个子女与偶来串门的一些村童的眼中不停闪烁的光亮。只所以又一直能记住它并因之而更添着对父亲的崇拜,都得归结于偶然一次在丁村(我家周边其中的一个村落)的一户人家又看见了“它”。它被安静的放在巧头供台(与八仙桌配套放在家中大厅紧贴正墙,在南方乡村很常见的家具)上,这种情形在我心里是很熟悉很亲切的,因为父亲当年从暮色里一进家门也是这样将它放在巧头供台上的,不同的是,它整个儿几乎被一层结实的黑色皮革严严的包裹着,皮革在通明的阳光下泛着光泽,一尘不染,可以轻易看出主人对它的珍惜。这是那一次看到它仅有的一些琐碎信息,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是的,原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在于我当时忽然不敢相信它还在乡人们的巧头供台上生存着,甚至还被乡人们打算长相厮守,而这一切的发生却是在我家已经置换它多年之后。

如今,那些原本我们家的惊喜与往事,或是说我们的乡村在那个年代中因父亲而新生的一个个气息却嘎然止息在属于它们的纪事里,悄然消殁为父亲的生命记痕,悄然烙印在我的体肤上、思想里,冥冥中似乎在提醒我:他——我的父亲,还在身边。

父亲生平也是个极爱交友的人,这或许与他温和的性格有很大关系。自他进城后,城里的朋友便多得令乡人们羡慕起来,最为乍眼的是,每逢油菜花在暖阳中散着热香时,总有一些城里的友人被父亲邀着三三两两来村边的河塘钓鱼。那时的城里人可真够招摇的,穿着乡里人认为洋气的“奇装异服”,骑着洋气的小型本田摩托,戴着洋气的阔边墨镜,“咔,咔,咔”就这么喧噪在乡村的石基路上,所经处必留下一缕弥久的青烟与柴油的微熏。起初,乡人们很好奇,往往立在田中停下农活一直看下去,直到看清这些奇装异服们是去了谁家,又在河塘边伸出精致的鱼杆,方收了好奇心,一边彼此嘀咕一边农作起来。后来,见惯了,“咔,咔,咔”在乡人们看来也就不再那么神奇了,然而,却更加敬佩起父亲来。

父亲与他那些城里朋友的友情一直被延续着,以至到母亲去世后,父亲也不忘趁着年关去城里办年货与他们走动走动,寒暄寒暄。而这种友情之所以能被维持,以至父亲最终倒在要去与他们这些老友慰藉友情的路上,在我看来最值称谓的是:他们同父亲间那平等而亘久的真诚、相敬如宾的默守与尊重的平常光景。在那个城里人对乡人冠以“乡巴佬”之雅、不屑一顾的岁月里,虽然父亲连犁地也不会,但他毕竟每个清晨都要风尘仆仆的带上一身泥土味匆匆进城。

或许,我们家总被好运眷顾着,在人民公社在分田到了户在父亲进了城,虽然家中也发生过一些令人无法承受的变故,但有父亲和母亲,再大的事似乎都不至于过不去。直到我读大学的第二年,家中的好运又好似一夜间便消殁了,那一年母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母亲去世后,父亲的悲痛太重,重的几乎消磨了他可以继续生命的意志。好在是,父亲还是振作了起来,但没再进城工作,因而我们的家境也一日不如一日起来。父亲离开了他奋斗多年的城市,作为他的子女,我清楚的知道是因对母亲的深深思念,不然,他怎能做出这种不理智的选择,甘愿去活在一块毫不稔熟、甚至可以说陌生的庄稼地上。这种不稔熟与陌生是残酷的,就连土地的味道也离他那么的遥远,然而父亲还是从这种空落落的遥远中试着重新复原母亲留下的一次次背影。或许,对于父亲还是对于我们这个家,原本上都是因母亲才拥有了种种好运。此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惊喜出现过,我们的家以至我们的村落似乎再一次被乡人们淡忘在那深远的原野里。夜一来,灯一拉,一个村落又瞬间被空旷而密布的黑淹没的无声无息。

父亲成了一个农民,也不再有心情像以前那样讲究外表,邋遢起来便任由一脸胡茬在清瘦的面庞上呆上好些日子,整个人突显得异常苍老。父亲本是不适合做农民这份职业的,何况在这么一个很不适宜的时间下,不管是他的年岁还是心理,皆已无法经受繁重农活的了,但他还是固执的把自己交给了家中的那几块地。

对于父亲种地,我们几个子女事先自然是不同意的,但也知道谁也改变不了。不过,时间一久,看父亲似乎真的甘于其中,我们也就罢了,怕一不小心又揭了隐痛惹他悲伤。父亲常常是一个人忙碌在地里,除非是逢上农忙,才会叫来亲戚帮帮手,而亲戚们也从不在父亲种地一事上多说什么,还是怕无意再次惹他悲伤。农忙中,父亲也常常叫大哥回去做上好几天活,但一般不叫我,虽然我也已大学毕业,且就在不远的一个城镇谋生。他不叫我,可能是怕影响我的生意,而大哥是较自由的,但事实上并无所谓的影响,只是他想像而已。更甚者,他在农闲还会时常抽着空骑着那辆古董自行车来看我。这一切,在外人看来或许是无法理解的,但他的周全正是我认识中的父亲。

然而,既便我们小心,与父亲的冲突最终还是不能一一避免的,让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发生在有一年春末夏初油菜收割的农事上。那年油菜收割时,因大哥急事脱不开,父亲便托人捎了口信让我翌日回家帮帮手,我自然也是应了捎信人,又托他给父亲捎回了一个准信,因怕他着急。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次回去竟埋下了让我背负一生的心结。翌日,当我回到家,看着父亲在烈日下异常疲惫而孤零零的身影时,心不由一阵酸痛起来,而酸痛却莫名的变成一股难以名状的震怒。我完全淡忘了会对父亲的伤害,也不知道究竟向他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父亲的一句话让我永远的追悔莫及——“我死了,你还会有这个家吗?”

是的,父亲这一去,我哪还有家,我这一生最多的光景不过一个孤儿。看着手中已变冷的父亲的骨灰,我又记起他的话,泪水止不住扑簌簌的又掉了起来。

白河

旁水结庐,一眼水色,再大的困惑再多的疲惫便找到了实诚,想着总要挤下几滴泪来祭奠一下内心的阴天吧,而人却早被这实诚熨帖的晴朗起来。无疑,这是一种偏执,这种偏执很容易让人想到琼瑶,也很容易被认定为一种不成熟人士的佯装姿态。但如果真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那反倒轻松了。

对于这种不知曾几何时养成的无意习惯,若是郑重的计较一下,总会令自己感到一丝不适,这种不适的原因大妨是因害怕一种习惯在如此深入骨髓后却毫无察觉,毫无察觉的如影相随。

水,在江南人的生命里,若将它说成血脉,一点也不为过。自打孩提时,水便伴着他们在成长的日日夜夜里,直到他们长大的那么一天。而水,就在那一天,也凝成他们一生无法走出的血脉。江南人在长大后便要开始他们各自的人生与命运的第一次选择与安排。有的继续生活在自己成长的那片稔熟土地;有的一抬脚,萧萧天涯,断然做了异客。

做了异客的江南人,不管落脚在哪,总要居水一角,这样做一是习惯生来有水的生活,二是也好让自己每次的乡愁来得浅淡一些,但居水一角的结果却是:远方的水更为清晰起来。长此一来,这种乡水肠思不知不觉中便种下了一个心结。于是,无论此前还是此后,一个江南人无论走到哪,它便活在哪; 哪片土地多了一个江南羁客,哪便会凭添出这样一个心结,一个足使他们可以回望希望、摆脱迷失的精神图腾。

这些异客,着实有些悲壮,一朝远足,便一生远足,要么身在远方,要么心在远方。愿或不愿,皆是活生生的孤独。如此一看,这么一个心结该是何等的沉重,又该是何等的令人欣慰。

曾几何时的江南,无论哪块水乡还是小镇,你若不屑的丢下一句:生活得太懒散。那么,这就对了。事实上,没有哪里能找得见可以辈代将生活过得如此深居简出的人们,没有哪里能找得见可以将生活书写的那么慵懒、淡泊与优雅的水土。柳亚子躲了进去,陈去病躲了进去,就连明代的富贾沈万山、官家朱祥也一一躲了进去,无一例外,都是冲着江南的水乡小镇,他们情愿被它淹沉掉,好安安静静的过太平日子。但,太久的太平日子难免有些无聊。终于在某个时代,一群不安分的乡邑将目光投向了外面世界。就这么一群,再一群,一群群带着他们先辈最初躲进时的那股勇气又一步一步走了出去。于是,他们便有了名分,成了乡土上的名人。他们的姓氏不论富贵贫穷,一一具体到江南水乡、小镇的半壁苍苔,几棵小树,某个河湾上。然而,这也是他们最大的悲壮,他们再不会像先辈们那样幸运,一朝醒来想过太平日子了,就能悄无声息的躲进江南,躲得那么彻底与完美。他们,再没故乡; 他们,也是故乡的异客。

正因看见这一不幸而必须承负代价的悲壮。白河,常像前来救赎我的母亲,平着我的伤痕就着我的心思应着我的血脉,一次次将我搂进她的怀里,搂进她琐碎而殷实的烟尘往事里。

白河,向南,不可极目,向北,同样不可极目。以至今天,我仍未完整的对她作过一次行走,甚至连一个冲动的念头都不曾跳出。或许,是因她过于的无限; 或许,是因我过于的守望。因而,她很容易便能让一个人的童年永不凋谢,也很容易将一个人的童年变成废墟。

一声废墟,很容易让人敏感起来,尤其是这一次我从遥远的他乡匆匆回到江南的某个河湾。似乎若不快一些,等待我的只会是废墟;似乎若不快一些,留给我的记忆只会是废墟。世事总是那么惊人的一致,无论你的故土是在城市,还是远避世尘的一个小镇一个水乡,为了支持这个国家的繁荣,不知曾几何时,我们已不能决定它的安好。无数次,我们有过挣扎,为着几棵小树一个河湾半壁苍苔,为着小桥流水人家,但最终麻木,麻木使我们对净土模糊了想象。我听得出儿时的伙伴已经崩溃,他说“若是能回来,就回来吧;若是能多住些日子,就多住些吧。以后,恐怕再无以后。”

在我走下一辆小型中巴时,我完成了回老家的最后一段路程。轻风徐徐,水息阵阵,我知道白河就在附近。一抬脚,便奔着她走去。这一次,我势必要完成一次行走,哪怕是因为最后的作别,哪怕是因为平息对她的愧疚。

我屏息打量着面前的这条河,好像一个初至的异客,但很快便缓和下来。白河,依是记忆中的模样——收敛,端庄,安分。她宛如一根素白的扁担,数十里的绵延,似乎早已决定挑起这片乡土的重担,心无旁骛,即便洞庭湖水在遥远的一角正以傲视的姿态向络绎的仰慕者们继续翻滚着它的历史,长江的浪涛也正在几步开外裹着太白的气息经久卷涌。但最初,乡人们还是抱有疑虑,以至声讨她是否值得托付,理由简单而在理。在那些读过书的乡人中便有过这么一个文绉绉的段子:她虽不见“北通巫峡,南极潇湘”的浩淼蔚然,但在江南水乡的河流中也算是出落的有些身段,因而总不至于让个吕纯阳将所有情怀只赋洞庭一角。若是说滕子京、范仲淹离得太远,那么,身在天门江渚的李太白总该不吝一行吧?但结果却是那样的毫无悬念,这些文人谁也没来。

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一套逻辑,他们觊觎着文人有朝一日能给白河带来点笔墨,也好使得乡土借道成仙。但乡人们有乡人们的一套逻辑,安分且太平的日子压倒一切,懒得理什么文人不文人,不来最好,免得搅了生活的清静,由此,不免对白河心生不安。而事态最终得以平息,读书的乡人在一日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迂腐,也就消停了下来。至于白河,依旧心无旁骛。

值得一提的是,在最近年间的白河上确实活跃过这样两个人物。一个是大名鼎鼎的粟裕。据史记载,1939年1月,粟裕率新四军奇袭了芜湖北郊白河上的官陡门镇,仅用时8分便歼守敌200余众。粟裕在自己的诗中这样写道:新四军,胆气豪,不畏艰苦与疲劳,七十里之遥,雪夜奔袭芜湖郊。

另一个是土生土长的民间抗日英雄丁仕涛,他因使得日本兵闻风丧胆而家喻户晓。遗憾的是,历史学家们并未将他记录入册,但也有乡人对此不以为然,认为这未必是坏事,因为白河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事实上,在白河、在江南的某个水乡或小镇的历史里,找到几个有声有色的人物并非什么难事,诸如柳亚、陈去病、沈万山、朱祥等文人商贾官家。但成就一方江南小镇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辈代将生活过得深居简出的人们,将生活书写的慵懒、淡泊与优雅的江南水土。相反,他们应该感到庆幸,在人生疲惫时亏得江南小镇收留。

此时,白河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原来天已黄昏。只见牧童已重新握住了憨牛的缰绳,乌蓬船已作好了回航姿态,结庐白河的三两人家已升腾起几缕炊烟,这一切永不凋谢的图景,虚幻却又偏偏不曾变迁。我不禁有些明白,对白河的行走岂是一次可以完成,但白河的明天还会安好吗?

暮色渐成夜色,已不容再作停留。我这才发现,原来在我近旁还有两名游人,他们正在虔诚地比划着手脚,对着白河指指点点,看得出那种由心的不舍。我知道,他们也是在某个年月一抬脚,萧萧天涯,断然做了异客的江南人,而今天,却又不得不用异客的身份来对生命中的图腾作以最后的祭奠。晨

昨夜,我早早的睡下,因而翌日便起了个大早。

一个无意迎来的晨,忽然一切全是新的,纵然秋深有些微凉,脸面有些轻寒,走在里面心里却很亮,思绪潸然剥去了久日的混沌与赋闲的不适。一弯静静的河水处,水面迎着初起的晨色,有些灰色薄雾袅袅缱绻,有些浅浅涟漪似是细雨喁喁。见此,我方明了天地间原来什么都没改变,这初曦,这薄雾,这涟漪,记忆里是怎样的依旧怎样,只是自己离开得太久,离开这晨太久。

晨,是心灵一遇便褪不去的颜色,只不过朱自清的匆匆让人们要么睡得太迟,要么起得太晚;即便似曾国藩岁岁起早的人们,日日与晨撞着面,也不会为了晨停下一次足,哪怕一次小立的在意。匆匆,还是一样的匆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在凡人世界里凡人终究是凡人,他们需要赢得一个成就来彰显非凡,因而,晨算得了什么呢,大凡是在旦夕奔波中用以打打牙祭的惬意小睡。或许,晨原本就是天生不近人情的,它似朱自清的《春》太脱俗,它似马致远的《秋思》太古远,它似达夫《故都的秋》太奢侈,怨不得谁;也或许,晨太蹉跎太踌躇太高蹈,人们与它一次际遇便足矣,之后只能深深留它收藏它在柔美的心房里,待老去闲来时再用小桥、流水、人家与它着实好好摩挲光阴。

然而,晨总离得很近,总在东方欲晓中写下良辰,不管你愿与不愿,不管你熟视无睹,不管你闭门小睡还是行行大早,最好的光景最好的诗意在它的时间里都会一成不变毫无保留地给予着。只要愿意,你尽可乘着轻纱般的薄雾去听听林间园里晨鸟的啁啾,再拿上一本书去静静感受一次晨读。若不尽兴,大凡还可去河边抚一抚秋水,看一看鱼儿不安的春动,一潭池荷的夏意。然或就在这时令你始料不及的是,一群嘻嘻哈哈的读书郎或将你拘谨的四季的晨步彻底打破,将你人间的四月天完全敲醒。你低眉不禁记起自己那些读书郎的日子,而与晨的一幕幕际遇正是那些时候那些纯粹而遐思万种的年月,多少次的晨读多少次的思潮都沉浸与涌起在一个个这样相仿的晨里,你于是又向远去的读书郎们张望着,自己的脚步也宛然有些轻松了。秋水,夏荷,春鱼,晨渐渐在你双眸中富足饱满起来。

晨,就是这么一个摈弃偏见的千古哲人,它平视着每个走近的信者,不管鹤颜抑是童发,不管羁客抑是乡邑,不管显达抑是巷陌,只要你胸有丘壑,它便是你能够领悟无穷的丘壑;只要你需要,它便不弃。它,就这么永远以一种最美的姿态静静随在你的前后,只要愿意,一瞩目一入心儿便全是你的。

诚然,晨并非是不可或缺的,你依旧可以在它来时悠哉着小睡了事或背影匆匆。但对于一个有意迎晨的人,那么终有一日可以听到那晨钟的空旷浩然,无论逸隐的古刹多远;一个有意惦念与晨约会的人,约下的定会是积极达观的一生,约下的定会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一生,虽然晨风有时不免着实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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