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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5 10: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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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建军,张生主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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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改变的人生: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口述生活史

被改变的人生: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口述生活史试读:

“不能忘记过去的灾难。”——陈德寿口述自传

采访时间:2016年11月26日、12月3日、12月23日

采访地点:南京市鼓楼区察哈尔路

采访人:杜羽宸、朱智立、高旭东、彭成

整理人:高旭东、常远、杜羽宸、艾德林、张国松

平静的小康生活

我出生于1932年10月,祖籍是湖北,从族谱上看是陈友谅的后代。爷爷叫陈金波,老家在湖北黄冈,自幼学做裁缝。他来南京的时候靠手艺创业,先是做帮工;爷爷有一个干妈家里很有钱,给我爷爷钱去做生意,所以后来在中华门那一带开了一个估衣店。那时候我祖父三四十岁了,要成家,朋友把烟台一个有钱人家家里岁数大了的丫鬟介绍给了我家爷爷,爷爷就把她一家带到了南京。

讲到这个也很有意思,我爷爷没文化不会写字,但走结婚程序要签字的。朋友就给他刻了个章,刻的是他的名字,告诉他如果有人要你签字,把这个章一盖就好了。奶奶是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所以很有文化,整天看书;我爷爷虽然一个字也不认识,但是人很直率,讲义气。爷爷成家立业之后就住到现在城南七家湾这个地方。我有记忆的时候,家里面就有父亲母亲、爷爷奶奶,还有姑母带着两个孩子,姑父在被服厂工作,抗战的时候厂子迁到了武汉,姑父就跟着被服厂去了武汉。

我六岁之前没有上过学读过书。那个时候小孩儿都是在家里待着。我父亲和姑母都上过私塾,有文化,那时候学的还是孔孟之道,讲孝顺,讲守节。后来我父亲在爷爷影响之下也从事了制衣这个行业,等到父亲年龄渐渐大了一点以后也开了一个服装店,开在花牌楼,专门承包制作制服,尤其是机关部门的制服,但规模并不大。当时家里经济情况还不错,有四部缝纫机,有师傅有徒弟,整体来说属于小康家庭。

我妈是中华门外邓府山村里的,我还有个舅舅,名字叫梁启友。舅舅家就在邓府山进山后的那块地方。舅舅家呢,靠山,山上有柴,就靠柴火卖钱,还有田地,种点粮食吃。舅舅家条件原来是挺好的,后来因为我舅舅抽大烟,败光了家产。舅舅只要有钱就一直抽,后来死得很早,日本还没投降就死了。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1937年我虚岁六岁,那一年日本鬼子侵华,在南京丢炸弹。那个时候我家住在三山街附近,天青街古钵巷四号,我们家住在第三进房子。日本鬼子丢炸弹以后,好多人就逃难了。姑母带母亲到府西街街口,看到好多人推着小车逃难,小孩子坐在上面,车上还放着家里值钱的东西,往下关方向、长江边逃。听别人说江边上逃难的老百姓都被机关枪打死了。而我们家因为父亲承包了一批衣服,是给地方保安队做的,家里的资金都投到布料上去了,不能背着布料去逃难啊,而且现钱都没有了,所以我们家就没有走。我们三进的房子,前面两进的人家都逃了,就我们后面两三家没有走,其中有的是孤寡老人。

到了12月13号,那天早上日本鬼子已经打进城来了。他们先放火,烧掉了天青街街头的房子,然后抓民夫来帮他们做事情。我父亲和街坊邻居出去救火,日本鬼子一看见就把他们一起抓走了,父亲这一去再没有回来。到了早晨九十点钟的时候,来了一个日本鬼子,手上拎着一个箱子,从我们家这边挨着往后找,他要甄别你是不是逃难的兵,要查你手上有没有常摸武器留下的老茧。当时我们一家人都在家。爷爷看到了日本鬼子,不想得罪他,就把香烟糖果拿出来请他吃。鬼子根本就不要这些,他要花姑娘。当时我们家里面母亲怀着身孕,我姑母陈宝珠一手抱着小表妹,一手牵着小表弟,一个两岁,一个四岁。鬼子一看见我姑母就拖着她,从第三进拉到第二进,我姑母就一直抱着表妹不放。我跟着我奶奶也到了前面,我姑母一看不行,就把我小表妹交给我奶奶,然后就空出手来跟日本鬼子周旋。这个鬼子三拖两拖不耐烦了,就把身上带着的刺刀拔出来,对着我姑母的大腿深戳一刀,我姑母疼得蹲下来了。然后鬼子就又在她身上戳了五刀,总共六刀。戳完以后转身就往外走。这个时候我姑母疼得难受,就跟我奶奶说:“妈,你给我端一碗糖水来吃,我疼死了。”奶奶跑到家里把糖水送过来。等我奶奶端糖水过来的时候,姑母已经断气了,流血太多,给鬼子伤到了致命的地方。爷爷从后面过来,弄下来一片门板,把我姑母抬着摆到第二进房子里面。这样两个重要的亲人就没了,家里就乱了。就在这天晚上,我母亲给我生了个妹妹。鬼子还是不断地来骚扰,来抢东西。人死了他都不管,还是到后面来找花姑娘。我母亲在邻居的劝说下把生孩子用的带血的纸之类的留下来,都放在地上。鬼子有的来,发现她生孩子了,就走了。有的呢,他还要把被单掀起来看看是不是真的生孩子了,所以日本鬼子真的太坏了。

这样子熬了六天,鬼子天天白天来,晚上才没事了。姑母的尸首停放在那个地方,难受啊。家里吃的也不多了。就在第六天,来了个日本人,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年龄不大,但是他懂中国话。我爷爷就告诉他,我父亲被抓走,我姑母也被杀掉了,我母亲也刚生完孩子,家里没有东西吃了。这个日本兵告诉我爷爷说:“我是当兵的,家里也是开店做生意的,是征兵征来的。”他带着我爷爷一块出去,到了古钵巷前面。那里有个棺材店,他一路上找了几个人抬了口棺材,抬到我家第二进,把我家姑母装殓起来。然后,又带着我爷爷到外面的粮食店找了一些粮食,在一家小菜店里找了点小菜。这个人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又过了两天,我舅舅不放心,来看看我们。看到家里出了这些事情,于是回去找了几个人把我姑母的尸体抬到邓府山埋起来了,我姑母的坟现在还在邓府山。舅舅说这样光在家不行呀,一天到晚担惊受怕的。我舅舅有个亲戚,我们叫她表姨,是个医生。她跑到难民区找了一处三层楼的房子,底下的楼梯已经拆掉了,要靠爬梯子才能上去,用来躲鬼子。大概是在我家出事的第十天,我妈就背着妹妹,带着我,跟着舅舅在晚上跑往难民区。那两天下着大雪,路上坑坑洼洼的,弄得不好就跌一跤。路上都有死尸。过去南京城街道不像现在的大马路,都是小巷子,绕过去,到了那个地方安顿下来,爷爷带着我们住下来。住了整整四十天。

一个多月以后,日本人发出通告来了,说不再杀人了。日本人创办了维持会,维持会建立了保家户制度,一家为户,有保长有家长,由日本人统治管理,秩序基本上就稳定下来了,于是难民区的人都往回跑了。这时候,我爷爷才告诉我妈说我爸死了。怎么死的呢?就是当天被抓去的时候,一共抓了好几个,其中有一个人是个皮匠,是那个皮匠在旁边听到的:被抓过去的当天晚上,鬼子就审问他们,问我爸他们是干什么的,跟不跟着日本人走。我父亲就实打实地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有怀孕的妻子要临产,请求鬼子放他回去。鬼子说,好,放你回去。然后又问这个皮匠,皮匠说我跟着你们。于是鬼子把他弄到旁边去了。到第二天早上,鬼子把我父亲和另外两个人(都是说要回家的)拉出来,到承恩寺,鬼子就在承恩寺门口把他们三个枪杀了。我父亲还被戳了两刀。人死了以后,尸首就埋在门外,不知道是哪位好人,晚上偷偷弄了一床被单把我父亲裹起来,用绳子捆住,然后存放到防空壕里。四十天过去以后,鬼子要走了,就把皮匠放了回来,他这才告诉我爷爷。我爷爷就找了我舅舅一起去收尸,收尸的时候我父亲的伤口还在流血:过去有种讲法,人死了见到亲人伤口才会流血的。我父亲也被埋到了我舅舅家旁边。

苦熬度日

家里没有了主要劳动力,没有经济来源,后面的日子怎么过呢?只能靠爷爷把家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去卖,那个时候的东西不值钱了,四部缝纫机都拿去卖掉了;家里头的材料、东西都一点点变卖掉,像这么耗着勉强过生活。另外我母亲生了孩子以后在邻居介绍下帮别人带奶,有一家人家孩子没奶吃,我母亲就帮人家喂奶。那我的妹妹就吃得少,所以身体也不太好。这样熬了三年,我九岁了。这年(1940)是个灾难年,日本的控制区传染一种痢疾,不能吃东西,一吃就吐。先是我妹妹感染上了,因为没钱看病,而且医生也难找,就去世了。而后,我祖母也感染上了这个病去世了,家里穷得揭底了,这时候邻居劝说我妈改嫁。我们住第三进,前面有一家姓李,是锤金箔的。他家有一个老伯,年纪大了没有娶老婆,手里有些钱,就是在他的帮助下我们才把奶奶和妹妹埋葬了。我母亲没办法,被迫改嫁了。这样丢下我爷爷和三个孩子:我、表弟和表妹。家里没有经济来源,于是爷爷就把我表弟送到孤儿院了,那时表弟才七岁,表妹也送给人家做养女。我爷爷过一段时间就去看看,可第二次去的时候就找不着了。孤儿院说表弟病死了,什么病也不知道。后来表妹也死了。就剩我和我爷爷两个人相依为命。爷爷已经快七十岁了,还要做裁缝,帮人家缝缝补补,弄两个钱回家来维持生活,有时候不够还要跟我妈要。所以日子是不好过的。就这样一直熬到我十四岁的时候,那时候抗日战争刚胜利,日本刚投降,在人家的介绍下我出去做了学徒,干的还是我的老本行,做裁缝。到1948年的时候,我的继父和我妈生了个弟弟,才过了八个月继父因为旧伤复发也死了。南京当时有个老人堂,人家介绍我爷爷到老人堂里面。老人堂的生活很苦。而我母亲就靠帮人家洗衣服,拿着一点点钱维持生活。当时古钵巷有一口很好的水井,冬天夏天淘米洗菜都在那里,人家把盆摆在井边上,打上几盆水淘米洗菜,有的给我们抓一点米,就靠这个维持生活。一直到1949年以后,我做学徒的这个店要解散了,因为服装比较高档,没有人来买,没什么生意。老板把我们解散,于是我就回家了。回家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也是跟着我母亲做这些事情。

生活好了,不能忘记过去的苦

退休以后,我平常在家里面看看经书,也喜欢看杂志,《青年文摘》啊,《读者》啊,这个就是正面的东西比较多。老太婆还喜欢打打太极,我就做些简单的运动,运动量不大,就动动手动动腿,每天五点钟起来就在床上做半个小时;然后就烧水做早饭,吃些杂粮,一碗一碗配好,用开水冲一冲,用蜂蜜兑一下就吃,我八十几岁的人了,肠胃也没什么毛病,平时的饮食也是荤素搭配。有空就做点理疗,有时在家,有时在外头。晚上看看电视,一般到了九点半上床活动一下,看看杂志看看书就睡了,比较有规律。基本上工作生活都不错,但是现在生活好了,也不能忘记过去的苦。陈德寿和其家人

我们不要战争,要和平

我去过日本两次,做过六场报告。对日本的情况我以前是不了解的,总觉得日本是个很凶的国家。后来通过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介绍,我到日本做证人证言。2014年我女儿和纪念馆的张亮陪着我,我们先是到了熊本,因为是中日友好协会组织的,他们对我很友好很热情。特别是第一天,我是下午到的,会议开了很长时间,人很疲惫,吃的都派专人送来,蛮好的。之后到了长崎,他们带我去参观了原子弹展览馆,我看了一些图片和介绍,也觉得在战争中,日本人民也是受害的,有张照片我现在还记着:一个小孩子,跟我九岁时差不多高,背着一个弟弟,是给原子弹炸死的,排队等候火化。你想:他家里人肯定都死了,如果还有一个人怎么会让他来背着去火化?我也很同情。后来我在福冈就讲了这个事情,我说日本人民也是战争的受害者,我们不要战争,要和平。我一定要向大家宣传过去日本侵略中国给我们带来的灾难,也给他们讲日本人民也是受战争之害。那地方的日本群众、友好人士确实很热情,他们听了之后也很感动。第二次是2015年,我去了日本大阪、名古屋和东京。我在那里讲的时候有的学生和年轻姑娘都哭了。他们很同情中国人民,也被我的讲话感动了。

我的家里有八口人,女儿女婿、儿子媳妇,工作都很好,孙女、孙子都上大学了,有的出国了,生活很好,我们现在感到生活过得很幸福,但是幸福的时候不能忘记过去的灾难。

“两次逃出人间屠场。”——李高山口述自传

采访时间:2016年10月15日、10月21日、10月29日

采访地点:南京市鼓楼区凤凰三村

采访人:高旭东、杜羽宸、朱智立、江雪、彭成

整理人:高旭东、王欣芃、艾德林、张国松

为了不饿死,冒名当了兵

我出生于1925年2月,老家在广东省茂名市高州县。当时的行政区划可能就是镇或者集市,过去叫作集镇,用现在的标准讲就是一个小小的县城。我就住在十字街上。我父亲叫李少良,是祖传医生,就治麻风、癣、咳喘这三种病。祖传医生完全靠人介绍,(人家)相信就看病,不相信就不来。我家大门上写着“李少良祖传医生”的招牌。我们家房子大,摆得开,过去法院一些法官到我们家来打打牌,赚两个零钱。我们平时吃我们广东的大米。至于贫苦人家,因为我小,不了解社会情况。广东那边很富裕,一年两季稻,气候好,暖和,也有很多水果。

虽然家庭状况不错,但是还没有富到可以请老师的地步。因为家里有三个小孩,生活水平实际上是不断下降的。我在家里排行老小,有两个姐姐,大姐叫李月英。二姐被卖出去了,也不知道卖到哪里,后来也一直没有联系了。我十二岁时,父亲去世了,母亲第二年也过世了,因为旧社会生活成问题,丈夫死了她没有生活来源,母亲是饿死的。我十三岁离开家,到了部队,家里剩下大姐一个人。农村的女孩子没有收入,没有生活来源,她就自己找了一个高州当地的农民结婚了。新中国成立以后,我费了很大工夫才找到她。

至于为什么把二姐卖给人家,那时候我父亲生病,不能继续行医。他们行医要用中草药,要自己上山去采,虽然还能给人看病,但是没办法采药,所以家里的收入就断了,靠人家接济。父母都死了以后,我就流落街头,没有吃的,也没有人管。有好心人让我冒名顶替到军队,让我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我顶替的这个人叫张发(音),我到广东军第一五四师三营三连当勤务兵,当时很小,还没有枪高。

行伍生活多艰

那时候军队管理很混乱,比如炊事兵去买菜,他觉得在部队里生活不好,就把菜篮一丢,衣服一脱,人跑掉了。张发就是个逃兵。跑了以后,军队兵员就少了;但是当官的人巴不得多跑几个,这样实际上只有九十个人,他往上报一百个,就领一百个人的军饷。所以当官的手上是有当兵名额的,我父亲生前的朋友认识一个军官,就让我顶替了这个张发。当时,军队里年龄不够冒名当兵的情况不多,年龄小的几乎没有。这支军队属于地方军,不是国民党直属的军队。

在军队里,我给连长当勤务兵,负责给连长打饭之类的活。吃饭的时候,一般八个人一桌,连长不跟我们一起吃。我的待遇和部队里其他士兵一样的,旧社会很多剥削,我们炊事员也受剥削,比如一块钱的伙食费,最后实际上就两三毛钱。饭管饱,但是菜一人一筷子就没有了,肉就更不用说了。

部队有部队的规矩,不能乱跑。我很小,又不懂事,连长喊站着就站着,不敢坐着,老老实实的。战友都把我当小孩一样,也不怎么跟我说话。在部队的时候要上操,早晚两次;总共就打了一次靶;其他上理论课之类的,都没有。旧社会里,当官的贪污军饷,部队也没有人过问,我的军饷就被贪污了。也有统一的军装,连我这样的勤务兵都有胸牌,上面写着“张发”,号码记不得了。

我1936年参军,1937年淞沪会战开始,我们就从广东被调去打仗。我们往上海走——路上坐小商船或者小木头船,从内河走。从汕头坐船到苏州,这时候应该是秋季,身上穿的还是单装;在苏州训练了几个月,又坐火车去上海。真正快到上海的时候应该是冬季了,十一月份。还没到昆山时,铁路就被炸断了,士兵就走路去上海。我们跟上海部队交接的时候,上海的部队已经从昆山撤下来了,日本人已经打过来了。于是大家统一往南京撤,都顺着铁路往西方走。

痛苦的选择

在这个过程当中,天上有日本的飞机轰炸。当时也有国内的一些保安团、乡团一类的伪军,点火给日本人指示,日本的飞机就开始炸。部队只有在晚上走,白天不敢。因为很多人一起,目标很大,白天就尽可能地找一些有遮掩的地方进行隐蔽;也不好生火烧饭,一旦用火,飞机也会轰炸。从上海、昆山撤退,陆陆续续地走,到达南京下关的时候已经是12月12号了。

12月12号,部队在下关煤炭港集中休整。我们这个连被分配镇守挹江门城楼。当时驻守在挹江门的国民党部队已经把城门关了,在城墙外面也做了防御工事。我们也没法进去,就你扛着我我扛着你,送一个人爬上城墙,然后从城墙上送条绳子,后边的人才好一步步抓着绳子上去。这时候已经到12日晚上了。因为我们从广东刚来,对当时挹江门的情况也不太熟悉,只知道城墙外是长江,城墙内是城区,身上也还穿着单衣。

13日早晨,日本人就从中华门过来了。到了我们这里时,日本人已经形成了包围。当时值守的长官不记得叫什么了,叫我们缴械投降,我们就都投降了。不投降也没办法,战士们一两天没吃饭了,武器也只剩下几个手榴弹,没法抵抗。而且我们当时想:投降了就不会被杀,国际法里有专门的规定,只要缴了枪就好了。但是,后来这些人都被杀了。

投降以后,我们被日本人押到城门下面,把我们绑起来,一米距离绑一个,不许互相说话。到底有多少人,我也记不清,反正就是这样一个个蹲在马路边一直排下去,没办法交流;如果有交流的话,日本人就用枪托去打。如果要小便,就先喊报告,然后日本人才解绑让他们去上厕所,回来再捆上。从13号日本人进城被俘以后,我一直在那里被捆了一天。

两次逃出人间屠场

第一次屠杀大约是在晚上十点钟。天已经黑了,日本人在龙池巷这个地方找了一间公馆,是单独的一个带花园的耳楼,就是现在的海军研究所对面,现在叫龙池庵。然后把我们这些被俘的军人一起押进去,把人拼命往门里面推。推不进去怎么办,用枪托砸,硬把人挤进去,每一个人前胸贴后背,一点喘息的空隙都没有。日本人把我们关进去以后就把门锁死了,把机枪架在窗台上开始进行扫射,对准头部扫射。前面的人被打到,一排排地往后倒。我个小,前面人比我高,基本上只到人家背上位置,被前面人挡住了,我就没有受伤。

当时楼房里面几个房间有木板隔墙,因为人多,大家同时向一个方向倒下去,就把这个木板压塌了。木板塌了,露出一个上二楼的楼梯。扫射的过程中,这么多的人流了很多血,很黏稠,也比较滑。很多受伤了但没死掉的人被压在底下,我就在那儿左右摇摆身体,加上血的润滑,慢慢从里面爬了出来。我看到人家顺着那楼梯往楼上爬,也踩着尸体跑到二楼。二楼后面像个晒台,我们向上爬,日本人听到了声音,知道还有人没死掉,就拿来汽油,浇到一楼的尸体上,点火开始烧,烟就向二楼上面蹿。我们在二楼上待不住,就站在那个平台上面抓着瓦往下摔。日本人看到瓦片往下掉,以为这个楼要倒了,就开始往门外撤退。二楼的人一看日本人跑了,不管受伤或者没有受伤的,都开始往下跳。有些受伤的跳下去就起不来了。我小,身体轻,加上过去的二层楼估计也就是五六米或四五米的样子,等于从台子上抓着墙滑下来,也就是有点擦伤,没有受其他的伤。

跳下来的人就往各个方向跑了,我们一起跑的总共是六个人,跑到了龙池巷靠着中山北路的路面上,有一个民房,就跑到民房的屋顶上。屋顶上靠马路边有一段女儿墙,旁边是水沟,我们就趴在水沟里,既不敢吃,也不敢动,白天不敢下去,就是晚上出来找点水。当时日本人占领下关、城区以后,基本上就是烧杀抢劫,城里像无人区一样,好多难民都跑到难民区避难去了,所以整个民宅里面基本上就没人。在那里待了五天六夜。第五天的时候,我们被两个戴着白袖章的日本宪兵发现了。因为当时穿的还是军装,虽然身上都是血,还是能看出来军装的。这两个日本人就上了屋面,我们听到日本人来了,因为日本人穿着皮靴啊,上来有呱啦呱啦的声音,于是就趴在地上装死。日本人也很坏,看你趴在那儿就用枪打腿肚子。只要是活的一打肯定疼,一疼就动,六个人就这样被抓了。日本人也没带绳子,就把我们六个人单个儿排成队押下来,又带到第一次那个集体屠杀的公馆里。那个楼房后面有一块空地,就靠在水池边,让我们排好就开始射击。我站在最后一个,当日本人开始打第一个人的时候,我调头就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反正枪一响,我就顺着日本人押我们那条路往回跑。水池边上不远就是一个转角,而且可能日本人一看跑的是一个小孩,就没追。我又跑回当时那栋房子,进到一楼的一户人家,藏到人家的床底下。这样我就没死掉。

这个房子的房东是个老妇人,当时她住在宁海路的难民收容所。她听人家说她家的房子给日本人烧了,就回到这个房子去看。因为日本人烧杀奸淫,只要是妇女,他都会做一些奸淫的勾当,所以她把自己的脸涂上黑灰,装成要饭的。她进家门的时候,就看到床底下有一个人,一条腿露在外面。我看到有人进来,知道不是日本人,就从床底下爬出来了——把那个老妇人吓了一跳。因为我穿的是军装,里面全是血,都成硬块了,脸上又是黑乎乎的,又瘦又小。好长时间她才缓过气来。可是我们没办法交流,因为我是广东人,她是南京人,我们两个讲话互相听不懂。但她一看我这个样子就是当兵的,就找了家里的几件衣服给我换了,把我带到了宁海路的难民区,在那里一直待到日本部队撤退的时候。

苦孩子,早当家

难民区有美国的使馆,打美国的旗帜,那时候我们也不懂这个。有美国国旗,鬼子就不敢进去乱搞。也有时候会来搜壮丁,只要是青壮年,他们都认为是当兵的,就要抓走。妇女都抹着黑灰,打扮成那样男的女的根本看不出来。日本人时不时来搜查、奸淫妇女。只要是妇女,他就奸淫,只要有反抗的,就杀掉。因为我是小孩,日本兵当时也把我抓去了,给他们养马。白天喂马打扫马厩,晚上就睡到马厩里,一直到这支日本部队撤退。打扫马厩时,日本人吃不了的、剩下的东西就给我吃。那时候小日本侵略中国是有计划的,他连小菜都带来了。他们一个人带一个干粮袋子,里面什么都有,牙刷、牙膏、糖果那些东西都有,还有罐头:鱼罐头、萝卜罐头、豆子罐头之类的,丰富得不得了。另外他们用咖喱粉熬的大菜,烧了一桶,十几个人舀着吃。日本人走的时候给了我一张“良民证”,所以我才平安留下了,回到难民区。在宁海路5号安全区总部院内的难民

我在难民区待了个把来月。难民收容所就一栋楼,男男女女都在这一个楼里头。我在里面最大的障碍是语言不通,我讲广东话他们不懂。有个姓周的男人,叫周桂山,他老婆姓展,没有儿子,就把我收留下来当儿子。他们家是做饮食生意的,打烧饼、卖早点。他把我带回去,做烧饼的时候帮他生个炉子。但是这个人好赌,喜欢打牌,做两天生意有一点收入了就去打牌,打牌输了以后就没本钱做生意了,所以生活很困难,要养活四个人,他们夫妻,一个女儿,还有我。后来他女儿许配给了伪政府的一个秘书,全家迁到了上海,觉得我没本事,什么都没有,所以就把我丟下了。国民政府迁回南京之后,周桂山女婿就失业了,靠放高利贷为生,然后就到处讨债。

我被丢下的时候,周家的老太(周桂山妻子)把我介绍给一个饭店,是她妹妹的夫家,姓杨。杨家兄弟合伙开了个饭店,我就通过介绍到饭店去打工,过去叫学徒。我什么事情都做,削土豆、打杂、做小工、挑水、洗菜,什么都干。我待在饭店打杂的时候,一天到晚什么都要做,连鞋都穿不上,就穿那种草鞋子,久了就得了风湿性关节炎,连路都不能走,睡又不暖,就是一层稻草裹着当被子。

过了一段时间,我的脚就不能走路了,不能干活。杨家兄弟里面的弟弟,也就是周老太妹妹的丈夫,他是在饭店参股的,看我人老实,又是个男孩,就做主收了我做养子。我的养父叫杨兆兴,他可能有三四十岁。收养我之后,我什么事都要做,既要服侍老人、做饭、打扫卫生,后来还要做面条。当时做面条不是现在这样电动的,是要手摇出来的,然后拿出去卖。所以说我是他们的儿子也谈不上,说不是但在他们家住着。一开始他们没有小孩,我来了以后他们家陆续生了五个小孩。当时生活比饭店里就好多了,衣服也有一些了,也有睡的地方了,饭基本上有人管,也很好。杨家在南京的饭店开在评事街,叫三新园,是个回民饭店。杨家是回民,但我不是。后来结婚了,老伴也是回民,所以新中国成立以后户口统计,就把我也登记成回民了。

三新园当时有点名气,生意比较好,但是后来生意不好,过不下去,就分家了。于是,我的养父杨兆兴开了个杂货店,搭了一个临时街面做五洋生意,也就是卖洋烟、洋酒之类的。他的家住在木料市,现在拆掉了。那里既是家,也是仓库。杨兆兴做生意糊涂,有一次进了五大箱子的大前门香烟,是很好的高档烟。一大箱子多少条不知道,但按当时的价钱来讲应该是很高了。进货的钱已经付过了,按理说应该把货送到木料市。杨兆兴也不管,不去问有没有送货,过了几天,发现货没送到家。他就去找这个送货的,报告给稽查队。当时稽查队队长和白下区队长,还有送货的这几个人是勾结起来的,他们把烟倒卖掉,得到的钱分掉。最后通过两个稽查队之间私了,也没赔钱,不了了之了。杨兆兴就换了个生意去做。他们家还有父母在,爷爷当时在唱经楼,是做面条的,后来就搬过来和他们一起住。杨兆兴生意做砸了又不顾家,他媳妇要顾家,老太(老人养母)买了一个压面机在家里,我就帮她压面条。这个时候还是在1945年之前,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公私合营,我都在做面条。李高山和其家人

1945年以后也没什么大变化。我一个人在南京,在这个家里很卖力,起早睡晚的,早上四五点钟就起来了,晚上要十二点才睡觉,也不拿报酬,一分钱都没有。后来我觉得这样不行,就提出我要走了。老板(养父母)就想办法留我,如果找个人结婚的话我就走不掉了。

在我二十六岁左右(约1949年),杨家给我介绍对象成了家。当时因为做面条,家里有了比较稳定的经济来源,但是我个人没有。结婚的时候没有一分钱,钱都在养父母那儿,我们只管结婚,做饭,吃饭。养父母不把我当外人,他们吃什么我吃什么,每顿有两三个菜,少数民族吃牛羊肉,所以我也经常能吃到肉。即使后来上班了,情况也是这样,到家工资全都要拿出来。

现在的生活多幸福

现在人民生活安定,国家繁荣富强。我们能上天了,能到海底去了,过去想都不敢想。我今年九十多岁了,我表达不出来高兴的心情。

我们要什么有什么,安居乐业,生活很好,有党的关怀,我也退休了,就享福嘛。党的路线,英明!人民幸福,国家富强!没得话说,太好了!过去我们家里八个人,才住六个平方。那时候住在新街口,那里要改造,把我们搬出来,分了一个房子,有六十多个平方,这一比,现在的生活多幸福啊!有工作有房子,这个住房比以前太好太好了。以前我们在楼上搭一个小棚子,几个小孩子在那里睡觉。要是没有政策我们是享受不到这些的,我们哪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太好了啊!

余绪(以李高山老人儿子为采访对象)

1.关于老人的年龄问题

新中国成立前没有户口本,是按照1949年以后的历史推断他是1925年生的。他只记得他是二月初二生的,现在我们也是根据他自己的记忆,估算出老人的年龄。他们外地来的也没有别人记得,他只知道当兵的时候是十三岁。

2.关于老人的生活情况

他(指李高山)现在比较关注的一个是《新闻联播》,一个是《海峡两岸》。每天看《新闻联播》是雷打不动的,早上吃饭之后休息,下午吃了饭之后看看报纸,之后必须是看《新闻联播》,接着八点半把《海峡两岸》看完,如果第一天来不及看,第二天中午必须要看。就像前几天“神州十一号”发射,他就在看实况转播;比如“党代会”,他就会盯着看;“人代会”他也会盯着看,所以我们家的电视机声音都是大大的,你让他说什么他说不出来,但是会了解。他体会到安居乐业的幸福,没有什么不满足的,生活很好,他现在觉得很满意,比以前好很多了。

“我有一种责任感:我得活下来。”——常志强口述自传

采访时间:2016年11月5日

采访地点:南京市栖霞区化工新村

采访人:彭成、常远、王欣芃

整理人:杜羽宸、艾德林、张国松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我出生于1928年2月,是南京本地人。在日本人还没打进中国以前,我们家人很多,有四代人,我的父亲母亲、四个弟弟、一个姐姐,还有祖母、太祖母。太祖母那时候有八十多岁了,身体也蛮好的,是第一代。太祖母下面的女儿,我们叫奶奶,是第二代人。我的父母,那是第三代。我们那时候还小,是第四代。第四代姐弟六个,有一个姐姐,比我大一两岁;兄弟里我是老大,有四个弟弟。

那时候我们住在夫子庙后面的白鹭洲公园金陵闸,很有名的。一个夫子庙,一个白鹭洲,这两个地方比较繁华一点。白鹭洲过去是南京一个很小的景区,但是玩的人很多。它靠着夫子庙,一出去了就到夫子庙。夫子庙里什么都有,旁边有一个巷子叫石坝街。石坝街旁边是公园路。公园路里有个国家公园,公园很好,当时日本人来了,我们都害怕会把公园里面好多好多稀奇古怪的动物啊,还有很多古时候的东西拿走。但是后来发现这些东西日本人没动,里面的动物一个也没死。除了动物以外,还有古里古怪的东西。它介绍很多古代的历史,好多人到南京来都要到这个公园玩玩,去看看古时候中国什么样,看它的历史。我小时候也经常去玩,都是免费的。

那时家里怎么生活呢?我爷爷在白鹭洲公园开了个店,卖东西。当时有火车通到白鹭洲,很多人去参观,就卖给去游玩的人,生意很好。夫子庙那时候也是一个历史文化景点,又在南京这样当时的国家首都的中心,很多人来玩,那就要买吃的。我们卖汽水什么的,果汁很少,还有什么面包啊茶食啊,反正是好吃的东西都有人买。而人家来玩不在乎要花钱啊,对不对。这样子的话家庭生活够了,但生活情况一般化。能吃到不少菜,素菜特别多,荤菜也不少。而且住的房子也还可以啊,我们开店,租了一大间房子,是在一个广场旁,就是从前有钱的人家盖的房子门口有好大一块地,有墙啊、拴马桩什么的那种地方。那块地是一个邮政局负责人的,他有权力自己盖房子,我们就租了他的房子,要付租金的。

我小时候上了私塾。为什么读私塾呢?怕小孩子随便跑,读私塾给老师管一管。早上到了以后跟老师鞠躬,然后就开始读书。老师规定了你读哪本书,你就读哪本书。读好了以后就背给老师听;背好了以后还要能写出来。我私塾读得特别好。老师很喜欢我,他讲:“这个小孩很好,读书很认真,课堂上从来不讲话。”那时读私塾不准讲话的,蛮严的。书读得不好要打手心,你不听话也要把手心摆过来,老师用板子打,打得蛮疼的。可是我一次都没有挨打。老师特别喜欢我,跟我家的人讲:“这个小孩不错。他很稳重,也很用功,他来后没几天就能背书了。”背“人之初,性本善”,但是有问题的话呢也要问老师。把手举起来,“老师,这个‘人之初,性本善’什么意思?”然后老师讲:“好,你问得好。‘人之初,性本善’就是讲,人啊从小生下来一点大,他不知道什么好事坏事,父母要跟他讲,你怎么样是好的,怎么样是不行的。”我就这么向老师问问题,后来老师说你学得好,不用读了。后来我就去考小学,夫子庙小学。考什么呢?个位数加减,然后老师给你出一道小作文题,比如“你最喜欢的东西”,还有问中国有多大啊,有多少平方公里。基本上私塾读完是会的。还有一个呢,私塾教唱国歌,考试也要考。2017年4月4日,常志强参加纪念馆举行的“南京大屠杀死难者遗属清明祭扫仪式”

进小学的时候我八岁不到,在夫子庙小学,是夫子庙一带的公办学校,有一到四个年级,一个年级最起码好几十个人。洋学堂嘛,早上上课,然后做早操,课间出去玩有很多运动器具,学校里也有一些东西卖。门口也有,但是老师会关照小朋友不要瞎买,因为外面有些东西做得不干净吃了要生病。除了我,家里还供姐姐读书,二弟三弟那时候比较小,没有上学。班里头女生也很多,那时候除非很穷,一般女孩子也会读书的,但是穷也没关系啊,会减掉一部分学费。放学以后呢读读书,把老师教的复习一遍,然后就在夫子庙玩,家里的事很少做。夫子庙里什么都有,玩杂技的,说书的,还有唱戏的,他唱一段戏,大概一个小时吧,然后收钱。收钱的话不是买票,而是他到你面前来让你给钱。一般人都是用铜板,最多的是一块银元,还有一角的、二角的小银元,你要不给钱也行,站到后面看,没有凳子坐。夫子庙那里不但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南京那个时候不是首都嘛,有各国的大使馆。小学里也会教外语,主要就是英语,后来日本人来了,也学日语。

战争教会我的(根据常志强女儿口述整理)

那个时候,日本人飞机来南京轰炸,地上的高射炮就咚咚地打它,广播一通知,老百姓就躲到防空洞去了。日本人占领南京以后进行屠杀,这是事实,所以我们现在就开了纪念馆,统计杀了多少人,哪些人家里人被杀了,他们(日本人)也不敢反对,你杀人是事实啊。我的父亲、母亲、四个弟弟,都被日本人杀了,就留下我和姐姐。日本人一个一个把我家人杀掉时,我就昏过去了。姐姐被戳了几刀没死,受了很重的伤,也昏过去了;日本人走了以后她醒过来,醒过来后就逃,我们就一起跑了。但是后来姐姐伤口感染,还是死了。

城里很乱,那吃饭怎么办呢?要吃饭,要生活啊。我们和其他一些人就到了难民区,因为一群人老的老、小的小,(难民区的工作人员)害怕我们生活困难,就提供一份补助。当时我们不想要这个钱,想要工作挣钱,有人介绍我们工作,到工厂做工。我还很小,就没有去。鬼子不杀人以后,我们就回到了宝前街,发现祖母、太祖母在家里。当时南京的米很贵,但在三十里路之外的地方就便宜得不得了,我就跑那里去买米。在南京一斗米的钱在那里可以买一斗半。我每次背两斗米,头两次背不动,走几步歇几步,晚上到家一点劲都没了。后来背着背着有劲了,有劲了就能够背得多一点。但日本人坏,他觉得小孩子背这么多米肯定是要进城做买卖的,就把我叫过去,问:这个米是你买的啊?我说是的。他又问你家有几个人?我讲有四个人,我一个,还有姐姐,还有奶奶、太祖母。他不相信,他说你不能背这么多米,你扔掉,就把米拿走扔进水里了。

因为鬼子人不多,城墙上他不会管,只管城门。城墙是跟土坡连在一起的嘛,后来我们就从城墙上面弄绳子吊篮子下来,把米直接放下去,然后自己再下来,就这样来运米。那个米泡潮了怎么办?赶紧回家把它吹干。这个米卖掉之后能赚一半的钱。这样一来,吃米的问题就解决了,要不然没办法生活的。然后就是半夜到紫金山上面扒松针当柴火烧。日本人占领南京以后要求我们必须有“良民证”,假如你是做工的,在哪个厂做工,他也要求你说,还有你工资拿多少之类的。他也在老百姓里选一些人来统治。选出来的呢就给他开个条子,叫“良民证”。我就继续在学校里读书,半工半读,上午读书,下午到集市里买米、买面,背回城里再卖给别人,这些东西都有人收的。

我一个八九岁的小孩要承担所有的义务,在当时我有一种责任感,就是:我得活下来!因为上面还有老人啊。所以战争灾难带给我的影响不光是生活上的、精神上的,对我后来的生活也有很大影响。就我自己来讲,危机意识就会因此比一般人要强,不像别人那样无忧无虑的。到老了什么事也都自己做,因为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就必须自己做。所以说:战争是很可怕的。我觉得年轻人不能忘记这段历史,年轻人强,国家才会强,国家强了别人才不会欺负你,对不对?

再后来,1946年我进了南京化工厂做学徒,接着是正式上班,也不断地学习。因为我是化工厂里面的设备员,管设备,就自己学机械制图一类的东西。这个化工厂是国家部属企业,日本人来的时候就搬迁到四川那边了。日本人投降了,工厂就搬回来了,以前有些东西我们造不出来,还得到外面去买。后来我们就自己造,任务也比以前多了。那我们就要多搞机器设备,要不然生产不起来。我们要求日本人赔偿,就是要补偿一些损失,后来没补多少钱,但是补充很多机器设备。我们就利用这些机器搞工业。开始是日本人赔偿的机器,我们自己也造;后来我们自己造的比他们的都好。日本人有一部分工程师从上海那边调来的,这部分人没有走。我们跟他讲,你们侵略我们中国,破坏我们好多工厂,但是我们不追究。现在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要造一部分工厂,你们这些工程师要留下来,我们也给工资,生活水平也很高。

在工厂里大家一起吃饭。日本人吃饭的时候,男的吃饭,女的坐在外面给他们装饭,看着。男的吃剩下了,她才吃,很不平等。但是他看我们中国人男女平等很好,他心里面觉得中国好。我们也很积极,就问他:给你工作干不干?让他做图纸。那个日本人也很高兴啊,很快中国话也学会了。后来他们回国了,他的妻子还来中国玩过。

“我们最后还是逃过来了。”——蒋树珍口述自传

采访时间:2016年11月4日、12月2日、12月16日

采访地点:南京市江宁区

采访人:朱笑言、崇润之、汪沛、单雨婷、李文睿、韩建汶

整理人:汪沛、钟周哲、李雪晴

和平的日子,贫困然而洋溢着温情

我叫蒋树珍,祖籍南京,1929年出生,抗战前,我家在门东,住的是一间小平房,房子是租的,家里有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姐姐、妹妹,我们一起住,生活苦得很。周围的邻居很多,一个门里面就有几十家,但是我小的时候和周围的孩子也不怎么玩得起来,他们都是有钱的人家。我们那边有一家特别有钱,就是房子多,也不劳动,单收房租,跩死了,家里有三个保姆,不过听说新中国成立后划成了什么资本家,还是地主。不过在当时那都是少数人。

那时候不像现在,人人都有工作,我的爸爸和妈妈那时都没有工作,父亲在做小生意,卖一些杂货,捧在手上卖的,后来到兵工厂看大门。母亲在家里帮人家洗洗缝缝,挣点钱糊口。哥哥在兵工厂里读书,就是现在的晨光厂,是技校,不要钱,学出来就直接在厂里工作。弟弟还小,我和二哥哥都在上小学,当时是就近入学,学费也不贵,学校好像就在武定门旁。

日本人进城之前,好像还有学生游行,就在大街上,新街口、中华路附近,走着喊着,喊的大概都是“打倒日本人,打倒帝国主义!”之类的。

那时苦得不像过日子

日本人快要打到南京的时候,父亲和哥哥一起随着兵工厂迁到重庆去了,走之前跟我们说要打仗了,我们吓得也要逃走,叫“跑反”。那时候日本人的飞机已经来轰炸了,把城里炸得不成样子,我们小孩,也没看到打仗的场景,就知道那个中国兵逃跑,败了我们逃到农村去了,我的外婆、母亲、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住在我舅母的一个亲戚家,在双闸一带,这个亲戚早就逃走了,我们就住人家的房子。后来,日本人进村,来了就跟我外婆要鸡蛋,我们也不知道人家家里有没有。日本人狠得不得了,对着我的外婆叫,然后就在屋里乱看,结果摸出鸡蛋来了,说外婆不老实,拿枪对着她,讲要杀了我们几个人,我和我哥哥就跪下来吓得哭了。后来,又来了一个鬼子,拿着枪对着我外婆。再后来一只狗闯进来了,日本人一枪把狗打死,没打到外婆,把我们都要吓死了。那个日本人才把狗打死,从我们后面走出来两个男娃,穿得漂漂亮亮的,也不像什么兵,只像学生,没多大岁数,十七八岁吧。日本人就上去抓这两个男孩了,一拖拖到后头,打了两枪。我们那时候小,一起跑过去看,全都睡倒在地上,打死了,可怜死了。后来又来了七八个日本人,看人手上有没有老茧,看他是兵还是什么人,我们隔壁的房子里都是农民,种田嘛,拿个锄头什么的,手不是糙嘛,手上有老茧。他们认为是当兵的,结果把他们都拖出去杀掉了,那时我们是小孩子,看到都吓死了。我母亲那个时候才三十多岁,就把脸涂上黑灰,躲在柴火里,生怕被日本人拖出去糟蹋了,真是惨无人道。那时候苦得不得了,就是糊口,饥一顿、饱一顿的,一会儿逃到这边,一会儿躲到那边的,像现在这样固定的一日三餐是不可能的,也没有东西可吃,地都荒了,人都吓跑了,不像过日子。南京下关大马路

我们躲在乡下,躲在亲戚家,稍微好一点。城里的人有的一起躲到难民区,没躲进去的就给他们一起打死了。躲到难民区的呢,有好几个给他们找到,见到一个杀一个,小孩子看到也杀,大肚子的也杀。大肚子的拿刀子戳进去,把小孩戳出来,不能看,不能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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