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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5 18:2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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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幼谦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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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在迷雾中(卷一)

救赎,在迷雾中(卷一)试读:

作者简介

李幼谦,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与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徽省芜湖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发表过三百多万字的文学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抗婚》《倾城红颜》《间岛铁骑》《卧底中将》《救赎,在迷雾中》《钓鱼城的乱世佳人》;散文集《踏歌而行》《独步天下》《君子如茶》《叶落花开总关情》《一个老饕的美食笔记》。

作品简介

殊胜山,一座寺庙林立的山。很多人都来这里找张勇,为何?

张勇是湖城汽配厂派出的销售人员,去南京发展业务,却一去无踪影;南京大修厂业务应酬中,张勇突然昏迷,送进医院后当天失踪;张勇只是胆囊炎发作,医生白雨让他去化验室验血,病人再也没回病房;法师收留孙子在祈福寺养病,张勇却突然不辞而别;航英是个风尘女子,寻找21年前丢失的女儿,听说她与张勇在一起,也来此寻找;张勇的女友接到绝交信息,找到他老家殊胜山来;被张勇在殊胜山拯救的孤女丹丹悲痛欲绝,在观音岩祭奠他时遭难,张勇突然在崖下观音洞口现身;医生白雨赶到,宣布张勇误听谐音病人的诊断结果,其实他没患艾滋病;拯救了死亡边上的一对恋人;祈福寺伪僧慈航发现张勇没死,继续加害;寻找女儿的航英无意中救了张勇,果然也找到了丹丹;恋人没病却有不道德行为;母亲绝症却是无辜的受害者,丹丹会接纳谁?面对着:误以为自己患有绝症忍痛割舍的前女友,还有新结识的伤残女友丹丹,张勇会选择哪一个?结局也是迷雾。

1、白日见鬼

殊胜山的雾邪门了,来无影去无踪,如神话里妖魔鬼怪现身释放的障眼法那样诡秘。

起雾的时候,白雨刚走到回香寺前。一直在埋头爬山,感觉到山岭顶部了,猛抬头,对面出现一幅巨型泼墨山水画,让他震撼——大山肃立,山泉飞瀑,松林郁郁,一座寺庙隐隐约约浮现在对面更高山峰的顶尖上,那就是传说中的殊胜台吧,在山石中半遮半掩,隐隐含着仙气,发出神秘的引力。

白雨叹了口气:科学不如神学,医学不如宗教,医生不如……算了,不类比了,寺庙建在这样的风水宝地,如此宏伟壮观,对信徒产生的震慑力自然可观。

脚下的山岭不高,岭头也不甚宽广,左侧一座寺庙,白色栏杆围绕着一栋明黄色的寺庙,漆黑的横匾上书写着“回香寺”三个明黄的大字。

此番大约没时间登上殊胜山的顶部,自然也无法去殊胜台朝圣。说来有些悖谬,因为结婚,才有时间来这四大皆空的地方,返回途中,还要回老家举行婚礼。妻子先去林国,自己没陪她,她还要陪个伤员,可谓出师不利啊。他双手合十,默默地祷告菩萨,但愿一路顺风,功德圆满,救人一命,尽快回家。

抹去头上的汗,把微笑抹上嘴角: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怎么信佛了?这也算是入乡随俗吗?

工作几年来,人也娇气了,心宽体胖了,腿脚乏力了,跟着要下坡了,上山不难下山难,还是先歇歇气。于是停住脚步,掏出地图,原来已经到了东岩,山下就是民园峡谷,关云英指点的目的地不远了。

看标志,左边的路通向肉身禅师的地方。据说那是一个得道高僧在殊胜山坐化,百年肉身不腐,被尊为“肉身菩萨”,不仅他一个人创造了奇迹,自从唐代开元年间这里辟为佛教道场以来,在一百平方公里的地方,有据可查的“肉身菩萨”好几个,传说那位禅师也成佛了。

防腐是一种高科技,现代医学都无法做好,在温暖潮湿的殊胜山,怎么会有这种屡见不鲜的神奇现象?当然,这不是白雨研究的范畴,他只是为一种半公半私的事情而来,甚至都说不上是公事,只有妻子理解,所以其他一个人也没说。

山如此陡峭,路如此难走,佛教圣地的圣洁涤荡了他的灵魂,两个女人在等着他,利用婚假跑一趟,赶紧找到失踪者,才不枉此行。

有了信念,灌铅的腿饱满了,又恢复了弹性,他大步向南走,不久到崖边。从上往下看,小桥流水人家,漫山遍野的庄稼,郁郁葱葱的田园景象,似乎是佛国圣地中的世外桃源。

正要下山,奇了怪了,山下葱茏的绿意里突然冒出一丝清烟,似乎涧溪边有人抽烟——山顶上的人都看见了,烟雾不小啊。

那缕烟来得蹊跷,很快变浓变粗,曲曲弯弯、飘飘逸逸,绕着环着拉着延伸着……谁在那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难道,随之而出的将是祸害、灾难和瘟疫吗?不,人类的邪恶都是自己造成的。可能,其中也有误会。

白雨在烟雾面前犹豫着,还没迈开下山的步子,丝丝缕缕的烟岚交融起来,变成浓雾铺天盖地,霎时四处白茫茫的一片,如潮湿的白絮厚重、浓稠、滞湿,似乎抓一把就会挤出白色的浆汁来。殊胜山窒息了,被白雾融化了山峦深谷,山下变成了白色的沼泽,黏黏的满是浆糊。白雨不敢穿越,甚至不敢下一级台阶——万一踩空,摔了下去,救护车也开不上来呀。“咯咯、咯咯、咯咯……”,有节奏的响声飘忽而来,慢慢的,由远及近,呼吸声夹杂其中,越来越近。什么人在这么浓厚的雾气里赶路?也不怕危险?

跟着,白雨的目光僵直了,心跳加速了——他看见——浓雾中浮起一颗人头——圆圆的,黑黑的,看不出眉目,然后是全黑的身子,幽灵一般从峡谷中冒上来,渐渐升至人高,飘荡着向他逼来。一股阴冷之气从脚心升至天灵——更沉重的呼吸声声声逼近,掩盖了同时响起的脚步声。

他的腿软了,筛糠似的抖动起来,汗毛竖立,头发根冒出凉气,赶紧后退一步,石块硌醒了男子汉的尊严:为人不做亏心事,半路不怕鬼劫道。这殊胜山又不是丰都城,一向有神佛保佑,到此一游的人从来没出过事故。据说,即使天上下大雨,上山的人穿布鞋也不会湿鞋帮。怕什么?何况,自己的职业也容不得鬼神玷污,他站立不动了。

不见人影,先闻其声:“哇——”一声尖叫刺耳,冒上来的黑色脑袋甩了一下,散发披开,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孔上,如卡通人物的大眼睛圆瞪着,血红的小嘴张大了,黑色的身子向后仰去。

白雨一愣,被那突然出现的幽怨眼睛打动,心生怜悯——后面可是百步阶梯,倒下去,即使鬼也会粉身碎骨吧?于是抢先一步,拉住对方的胳膊,就势提上最后一级台阶。

轻盈得几乎没份量的身子被拉上来,“嗵”的一声扑然倒地。咦——怎么拉了个空?手劲没有使完,半途落下的力道,让白雨身子后仰,一屁股坐在地上。椎骨的疼痛从着地的时候便输入他的尾骨,莫非碎了?疼得他哆嗦了一下,侧身过来,半趴在地上。

他还没作声哩,却听到“呀——”的一声,又是狂叫,尖利而凄厉,那是只有武侠小说中才出现的声音,绵长且只有平声,似乎要将耳膜穿透,响了三十秒还是一分钟?耳朵受不了折磨,他伸巴掌去捂,才发现手里捏着一只手,连着半截胳膊、冰冷的、半硬的,如僵尸的手,大骇,也发出“啊——”的一声大叫,扔掉了手臂。

女人凄厉的尖叫被男人恐怖的大喊消音,像是被吓得静音了。男人短促的喊叫稍纵即逝,女子的叫声又响起来:“啊——”她的叫声非人且瘆人,比他的声音高出八度,前后不过半分钟,以更高的频率发出更绝望的嘶叫,没容他看清对方是怎么站起来的,黑色的身影一闪,风一般向来路奔下山去,扇起一股风,眨眼间就融化在白雾中了。

揉着尾椎骨,白雨半天才站起来。真见鬼了!朝下看去,怪事,怎么现在丽日晴空,山青树绿,如他上山来时一模一样?浓得化不开的白雾呢?如鬼魅一般黑色的人影呢?怎么都无影无踪了?但愿刚才只是噩梦。

太阳白花花地垂直射下,回过身去,上山时路过的古松依然独立,只有那里还有遮挡的树木,四周却光秃秃的。汗水潮湿了遮阳帽的帽圈,白丝绸短袖衬衫能滴水了,紧贴在背上,粘呼呼的,下面山谷里一定阴凉。可是,几分钟前的境遇不是梦,白雨迈不开步子,突然出现的的妖女令人心悸,害得他尾椎骨痛得要裂开一般,只有进回香寺坐一会。

毕竟是山顶寺庙,虽然不大,但殿宇空旷,阴凉之气袭面而来,其中,夹杂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气味。什么味道?一时说不清楚,只是职业习惯吧,神经过敏!

从强光中走进阴暗的空间,光线骤然暗淡下来,眼睛不适应,只看见佛像前有几个蒲团,边上有条长凳,上面坐个妇女,看不清五官,只是觉得苗苗条条的,身材不错,衣着也时尚。

女人一眼就看清了白雨是个文质彬彬、体体面面的年轻人,自来熟地凑近乎:“大哥,你去看肉身菩萨吗?”

白雨摇摇头,“不去。”

女人忙说:“北面的肉身宝殿,可是个不得了的地方,供奉的菩萨是真身。”“啊,我看过有关介绍。”他不是来求菩萨的,但希望真有菩萨保佑,办事顺利些也不错。他也没带香。是否就因为沿途没烧香,才有刚才的一劫?“我一看就知道你是第一次来烧香,”女人的普通话很悦耳,“这里是登殊胜台的必经之地。香客去那里,要在这里烧第一炷香,回来经过这里,又要烧最后一炷香,所以这里就叫回香寺,只要是虔诚的香客,这可是少不了的仪式。”“你怎么知道我要上殊胜台?”“嘿嘿,朝佛山的人,哪有不上殊胜台的?登山礼佛,即便不是信众,也会随喜,不上殊胜台,等于白来。”女人的声音有几分沙哑,但是有韵味,像是年纪不大。

他要去的佛福寺在去殊胜台的路上,但他没打算继续往上走。到了这里,他这个无神论者也有些恍惚了,这女人如此鼓吹,是不是卖香火的?走过去,才看见她提着一个黄布口袋,上面有红色的大字“进香”,上面还盖有一颗大红印。“那,你卖几把香给我吧。”“香是不能买卖的,要说请。我也不是卖香的人,昨天在小佛山请的。朝殊胜山的人,都要到八宝寺盖印,才有通关效用。”

遇见一个饶舌的女人,他不想啰嗦,本来想坐一会就走,尾椎骨痛得似乎轻些,扭扭腰,打算赶路。

她却站起来了,说:“我想到肉身宝殿去,又怕,大哥能陪我去吗?”

既然她不坐了,白雨就想走过去占领板凳。凑近点看得清楚,这女人年纪不轻了,但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保养得不错,乳黄蕾丝的衬衣绣着小朵朵明黄的菊花,淡雅别致,长波浪齐肩,即使在文京大城市,也显得与众不同。只是太瘦,尽管化了淡妆,脖子上有点疙瘩,皱纹也掩盖不住,还口口声声喊大哥,是江淮人的风俗吧,苏南人还有些不习惯。

女人向前走了一步,他正好趁机坐上了板凳,窄窄的木条只能坐下半个屁股,往前坐疼得好点,往后坐,尾椎更疼,他咧咧嘴,抽了口凉气。

女人问:“大哥呀,怎么了?”“啊,刚才摔了一跤,后面……有点疼……”“怎么不早说?我也这里疼那里疼的,带着常备膏药,敷上就好。”说着,女人拉开黄布包,后面是一个棕色的皮包,与妻子的时尚包相似,梦特娇的品牌。妻子还是他女友时,他买了作为情人节礼品,曾经肉痛了半个月。看见这女人也有这样的皮包,为一个包包花费上千元,生活够奢侈的。“大哥哪里疼?我帮你敷上……”女人热情地掏出一块膏药,边说边撕去薄膜,走过去要给他贴。

这热度,起码在41度以上,白雨连忙摇手:“不不不……”“你不信?可有效了,敷上凉冰冰的,立马疼痛减轻,不要你钱的,你我碰到,这是缘分。”女人的吊梢眉扬起,更添几分风韵,“你要不疼了,也能陪我去肉身宝殿了。”

还以为她有什么居心,就为这啊,白雨只好接过来,闻了一下,是父亲药房熟悉的气味,他信任了,背过手去,贴在后腰眼下处,果然凉飕飕的,舒服多了,客气地说:“我有事,不去那里。”

她神经兮兮地凑过来,“什么事?你晓得吗,肉身菩萨特别灵,但有事求他,没不准的。”

一种不祥的气味发散出来,黄昏的污浊?夕阳的气息?不应该来自这年纪不大的女人身上,职业敏感吧?白雨一惊,要摆脱她,只有激怒她,揶揄道:“自己去就是了,既然朝香,怕什么?心不诚啊。”“瞎说,心不诚,我还能大老远赶来?”她微微的薄唇有些颤抖,“即使涂了金粉,也是个死了几百年的尸身,其实也就是个木乃伊,想想就害怕……我来殊胜山找人,怎么都找不到,别人说,去朝拜一下,就能找到了。”“如果把他当菩萨朝拜,就不可怕了,可怕的是人自己制造的罪孽……”“你说,自作孽?这是……”

白雨见她不知怎么变了脸色,发现门外走过两个女香客,“你看,她们是到那里去的吧?你跟她们走吧。”

女人抬头一看,果然,两个老妇女向寺庙侧面走去,于是不再与他纠缠,转身出门,身材娇弱,步履还有些颠簸。

白雨坐了一阵,是因为那膏药的力量?还是因为消除了酷热?疼痛慢慢减弱,挪着步子出了寺庙,扶着腰眼,慢慢向山谷走去。

2、死亡调查

久居白色环境,好久没闻绿色的山风了——他坚信风也是有颜色的。山道中清凉的气息迎面扑来,绿树交合、绿海幽深、赏心悦目,不是绿色的风,哪有绿色的景?这倒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顿时脚步加快。

山谷里很幽静,只有鸟语花香,夹杂着风吹树梢沙沙的微响。渐渐,有一种模糊的人语远远传来,拖声很长,尖利委婉,带着山谷的回音:“手……手……”渐渐听清楚了,是女人的呼叫:“我的手——我的手——”

逐渐明晰的声音瘆人,白雨打了个寒颤:是刚才那个女子吗?突然内疚:见到那么轻盈的身体,接触那么僵硬的手臂,听到这么凄楚的叫喊,如果不是从业多年的职业修养,几乎要相信遇见鬼了。

怎么能拉下她手来?怎么没有一点血?为什么把她手甩了?只有一个解释——那是假肢!山谷那么深邃,山下那么多花草树木,到哪找去?心中惴惴不安,甚是内疚,理应帮她寻找,但是,比起一条鲜活的生命来,那又算得了什么?白雨没有停步,还是找人要紧吧。

下到山谷底,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流淌,当中一座青石拱形桥,对岸左前方一棵古松造型奇特,掏出地图一看,正是孔雀松的位置。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当中的虬枝如曲项朝天,两侧的松叶平铺开来,如孔雀展翅,后面绿荫扇面一般展开,十分神奇。如不是为救人一命,真要好好欣赏一番。

石板路曲折向上,直通殊胜台,然而两边充满了世俗的烟火味。民居与寺庙交杂,古树与庄稼融汇,渐渐的,路边庵堂多起来,青砖黑瓦的平房,门大窗户小,不少是两层楼。门前有绿树,屋侧有鲜花,有的房顶上、屋檐下都摆放着玉簪花、百合花。如果不是门楣上有什么庵什么堂的大字,看起来与普通农家没区别。

穿着黑衣或者灰袍的尼姑在庵堂进出,有的择菜,有的做针线,不是她们的光头与粗袍,也如农妇一般自在却清苦地生活,在充满色彩的地方,她们的生活并不鲜亮。

白雨按图索骥,一路打听,沿着主干道的左侧走去,穿过一片竹林,大山石壁下一座寺庙前巍然屹立,“佛福寺”三个大金字在黑匾上闪着金光,是个藏身静修的好地方,要找的人一定会在里面的!

别的寺庙门都大开着,这里山门半掩。沿着山势,三层大殿,每层显示出两片歇山式的屋顶,看来规模不小啊,怎么冷冷清清的?白雨小心翼翼地推开虚掩的大门,一个年轻僧人迎出来,清秀瘦削,彬彬有礼地合十,说话带着江浙口音,问他进香还是要做法事?“啊,我是来拜见万德住持的,请引荐为感。“你找他干什么?”他温和的笑意融化了一半。

白雨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找人的唯一线索,断了可不行,问道:“他不见客?”“啊,不是。”他清瘦的面容浮起原来的温和,“住持领众僧去观音峰施放瑜伽焰口了。”“请教,别人都在自己寺庙门前放焰口,他们怎么到观音峰去放?——原谅我不懂佛门规矩。”

小僧见对方客气,也彬彬有礼地解答:“去观音峰追荐,是为了超度在那里跳岩的一个青年。”“有人跳岩?什么人?”白雨忐忑不安地问。

僧人不回答,审视地望着这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反问他:“施主找住持有何贵干?”“啊,万德住持的孙子是我同事,多日没上班,我来看看他。”

僧人个子高挑,容貌俊朗,垂下眼睑,清瘦的脸上写满了忧伤,痛惜地摇摇头:“您说的是张勇吧?就是他想不开……”“跳岩了?”白雨被抽筋一般,全身发软,心想,天啊,还是来晚了,可惜一条鲜活的生命。他觉得尾椎骨又疼痛起来,四处张望,想找条板凳坐下来。“今生今世,您再也看不见他了。本院住持,因为自己亲人过世,才打破常规,在非同一般的时间与地点超度亡灵,这还有什么怀疑的吗?施主请回吧。”僧人没有留客的意思。

没看见板凳,白雨就在蒲团上坐下来:“请问……”“施主请起,您这是对菩萨的不敬!”对方拉下脸来,扯起白雨,“累了就请回吧!”

白雨讪讪地站起,诚恳地说:“等等吧,作为张勇的同事,我也应该慰问一下老人……”“老人正是悲痛的时候,不要给他伤口撒盐了!”

白雨被他推得脚不沾地,似乎尾椎更痛,被人赶走的滋味也不好受,只有到现场凭吊一下死者,哪怕微弱的一点表示,也是一份追念……不过,这事我有错吗?没有啊,只是,应该尽点责任而已。

到了殊胜山,觉得凡人力量太微薄了,要做佛祖才好,能够主宰人的命运,能够拯救万物。可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被人称之为天使,不过是具备一点技术与手段,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悲剧降到最低。如果,具备更大的能力去帮助有病的人,治疗或者杜绝那些疾病该多好啊。

白雨想问小僧去观音峰的路,看他不耐烦地拿着一块白布,正擦拭他坐过的蒲团,为自己过失惭愧,他打消了询问的念头。出了寺庙大门,听到身后“咚”的一声关门的声音,他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打开地图,发现观音峰在登殊胜台的路途中,看起来,这次还非要上殊胜台不可了。一步步登山的石阶走得他椎骨疼痛难忍,沿途看到一处颓废的庙基,旁边一棵大树,树下一块大石头,石头上长满青苔,往日的洁癖顾不上了,坐下来,喘口气,听见纷沓的脚步声传下来。

山上下来一队人,转过山岗,看清楚了,是一队僧人。前面是个老者,高个子,瘦身子,袈裟空空荡荡地套在他身上晃悠,下摆被风吹得飘荡起来,鼻子下白胡子长长的,低垂到胸口了,走得疲惫至极,却依然露着几分慈悲摸样,应该就是要找的人。

白雨迎上前去,站在路边,看见他已经走到身边,一颗满是白发渣的脑袋上,有九个排列有序的黑色戒疤,于是问:“请问,您是万德住持?”

老人抬起头,茫然地望着来人,眼窝下陷,眼珠浑浊,上唇颤抖,呓语般地说:“何德之有?一无所有,四大皆空……”“您是张勇的爷爷吗?”白雨只有单刀直入。

他神色黯淡地反问:“你是谁?”“我是张勇的……朋友,特意来看看他的……”“朋友”两个字他说得犹豫不决,因为实在不是。

老人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如火花瞬间熄灭,突然对身后的人说:“你们先回去吧。”他站到路边,后面僧人垂首垂手,鱼贯而过,往山下走去。

白雨看自己坐过的石头青苔压平了,让老人坐下喘息,蹲在他旁边,愧疚地说:“我来迟了,张勇,他……什么时候……”“……一周前……”他茫然地摇头,又跟着急急地问,“张勇出什么事了?在城市受了高等教育,拥有称心的工作,丰厚的收入,为什么突然来住殊胜山?犯法了吗?被单位开除了?”

白雨连连摇头,只有搪塞道:“大概……遇见一些不愉快的事,我本想来劝劝他的……”

老人面色凄楚,长叹一口气:“你来迟了,他从我这里走了六天了……”“真的自杀了?”“我的徒弟看见的,”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老衲日前也做了个梦,只见他背朝着我,从观音峰边跳了下去……“

白雨还是有些怀疑,既然张勇积极地想办法治疗,回山为何要寻死呢?他那徒弟待人不够诚恳,老人梦中故事当不得真,唯物主义者也是不相信梦境的,于是问:“既然您老的徒弟看见了,怎么不救他?”“唉,那几日殊胜台做法事,借佛福寺僧人一个,普渡自告奋勇,他功课尚可,老僧就派他去了。回来天已晚,正下山,见一人伫立观音岩边,普渡见情况反常,在上面还大声喝问何干,那人头也不回,就跳下去了。”住持眼珠清澈一点点,散发出微弱的光,那是悲伤的泪花涌流出来的反光。“也不见得就是张勇啊。”“那些日子,张勇实在也是反常,起早睡晚的……”“也未必是自杀的前兆……”“当然,我还有别的凭证——他留下的遗书……”老人欲言又止,似乎不愿意多说。“啊?”白雨不能不信了,“您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没有对您亲口说什么?”“是的,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可怜这孩子,父母死得早,我让他在殊胜山长大……他却向往山外,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出山,每年寒暑假就来这里度过,他爸爸留了些钱在我这里,他也来拿生活费。以后,留在城里工作……”

老人累了,喘了一阵才接着说:“工作了他就不要钱了,还给我买些滋补品来,说余下的钱放我这里,留着结婚用。今年过年,带了个女孩子来,是他们单位同事,说正商量买房,我要给他钱,他说不急,留着现金,看好房子就随时来取……”老人喃喃地诉说着,话题一转,“突然,没过半年,他,他却一个人回来了……”

白雨刨根问底:“没说为什么回来?”“你们单位同事也不知道?”“突然他就辞职了,我当时没在工厂,也没机会劝说。”白雨回避他的质问。“他不说原因,只说,在外面厌倦了,要在殊胜山养老……”“年纪轻轻,养什么老?莫非他想出家?”白雨想,张勇是在佛山长大的,每天看僧人念经打坐,每天听寺庙晨钟暮鼓,想必受到潜移默化,遇到灾难,回归佛山,理所当然。“唉,”老人摇摇头,“既然他回山,老衲也想他皈依佛门,但是,他的无明业障太深重了,慈悲的语言、柔软的心都无法调驯他。他不愿出家,说没必要,每天只是上网,看书……突然,就不辞而别……”“临别,什么也没透露?”“前些天,他关在门里不出来,只让人送饭去……他跳岩的当天,徒弟送饭去,他还在房间的,但锁上门,让人把饭放门口,什么时候出门的,谁也没见着。翌日就没人应答了,我去打开房门,看见桌子上留下了一张纸条……”“我……可以看看写的什么吗?”

看着对面年轻人诚恳的面孔、迫切的神态,老人哆哆嗦嗦掏出一张纸条,上面用中性笔写着两行字:“爷爷,不要找我,永别了。”下面落款后的日期正是六天前。

这是他的遗书?白雨不能说不熟悉他的字,可真没见过他的字,笔划如利爪,掏着他的五脏六腑。既然来迟,没有别的办法,他取出自己的一千块钱——作为一丁点慰问吧,放进住持的手里:“师傅,我给他送单位奖金来的,他走了……您代他收下吧。”

他闭着眼睛摇摇头说:“没用了,他用不着了。”“您拿着……”“我的亲人都没有了,寺庙有财产,也用不着……你辛苦来一趟,就把这当路费吧。”他固执地把钱塞进白雨的裤袋。

出家了,再没有儿女私情,只有遍布虚空的慈悲?既然如此,理应看破红尘的出家人怎么还如此悲伤?佛教信徒都是把人的死亡当成生命的解脱的,但显然老人没有这么想。白雨不知道说什么好。“既然你们是同事,天天相处在一起,总该晓得……他离职的原因吧?”“他只是,身体有些不适——但是没有大病……”白雨见老人追根求源的眼神,连忙抚慰他。“他仅仅只有胆囊毛病?”住持欲言又止,“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病?”“是的是的,绝对是的,您是得道高僧,他是您亲自教导出的孩子,当然,不会有什么脏病。”白雨说得很坚决,但心里有点发虚,凉下来的额头又冒汗了。“孽债啊,既然尘缘未了,又来这山林寺庙干什么?”

白雨根据掌握的情况,脱口而出:“可能,与女朋友闹了点矛盾……”“唉,城里的事他不说,我也问不出究竟,”老人站起来,打算往回走,“我是说他在山上的事……”

啊?他在山上谈恋爱了?那更不应该寻死啊?难道发生了什么风波?白雨突然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回去给妻子、给张勇的前女友也有个交代。看时间不早,住持应回寺庙了,想把张勇死亡的情况了解更清楚些,就向老人推说今天摔了一跤,尾椎骨疼,走路费力,想在寺庙里留宿休养一下。

老人站起来双腿发软,白雨扶了一把,住持感受到小伙子手的力度,长叹一口气:“孩子啊,难为你了,大老远赶来,还为他负伤,张勇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白雨心里很不好受,脱口而出:“如果他真的不在了,我就是你的孙子。爷爷,我扶着您走吧。”

一声“爷爷”,喊得老头子泪眼婆娑,说:“孩子,那就跟我回去吧,我给你推拿一下。”

进了山门,迎上来的,就是留守在寺庙里的小僧,见方才来的眼镜男搀扶着住持进门,就像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亲热地迎过来:“师傅,这个小施主刚才来找您的,你们碰见了?”

住持扭头给他们介绍:“这是寺庙的知客僧普渡,这是我孙子张勇的同事,啊,叫什么?”“白雨。”“普渡,给白雨安排个房间,他受伤了,要住下来。”

普渡用狐疑的眼色上下打量着他:“是不是要出山找大夫来?”

老人说:“他能走,想必问题不大,我给他推拿一下,快安排他躺着。”“寮房都堆着冬季棉衣棉被,”普渡有些为难,“如不嫌弃,就与我同住一个房间吧。小僧也跟师傅学得一二,哪劳您老人家动手?”“嗯,他那里有两张床。你看?”老人问我的意思。

白雨怎么听出“动手”两个字不顺耳,对这个一来就排斥他的僧人信不过,他不应该当知客僧,应该当扫地僧的——把他不想见的人都扫地出门。

感受一下张勇的处境更有必要吧,白雨说:“我想在您孙子的房间住,看他是否托梦于我?”“也好,跟我来吧。”老人领头,通过一个小门,进入侧院,来到最东边的一间小屋前,掏出钥匙,开了房门,让白雨进去。

好精致的禅房,四壁都是松木板壁,透出一股清香,地板天花板明亮光洁,长桌、方凳都是原木的色彩,自然而素雅。西边还有一张书架,上面有几层书,都是中医西医的内科书籍。南边的窗外是一个小山坡,一丛一丛的百合争奇斗艳,从花蕊中渗出血红的斑点,如手术后飞溅出的血滴染出一般,美丽而惨烈。东边也有扇窗户,可以望见远处的山峦,使人心旷神怡。“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真能够益寿延年……”白雨打开窗户透了口气,情不自禁地说。“是啊,除了饮食清苦一点,他想住一辈子都行。”老人又伤心了,“却不知道为何想不开,自甘堕落,要重入那轮回中啊……”

白雨知道,要转移思想负担,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于是说:“爷爷,您去休息吧,不能要您劳累,我躺一会就好。”

果然,老人想起自己的承诺,不走,非要他躺倒。撩开衣服,看他贴了膏药,更加小心,坐在床边,给他紧一下、慢一下地推拿,一边问着他们工厂的情况。

老人有一手推拿技术,疏解了椎骨的痛苦,但精神上的痛苦又注入到白雨的脑海里,他回忆着张勇工厂的情况,尽量介绍。说他工作在汽车配件厂,位于水阳江大道上,他是搞供销的,他负责文京汽车大修厂的业务,本单位与业务单位都认可他,其实,他的女朋友对他也不错……

白雨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都尽量说出来,不知道的绝对不说,免得穿帮。老人微微闭着眼睛,心里一定豁亮,说不定在试探他,言多必失,不能多说。掌握的情况说完了,赶紧反问道:“他上山来身体情况怎么样?”

住持说:“我看了他的西药,明显写着治疗胆囊的,中药也有几大包,里面有灵芝、枸杞子、山楂、百合、党参、熟地、山药、当归、白术等,都是补气养血的药,老衲也认识一二,与胆囊关系不是很大。既然你说他没什么大不了的病,怎么神情那么抑郁?我说叫中医看看,他又坚决不让,每天看书看电脑,心思重重,不大说话。”

想到他是个开朗的青年,曾经见过他明朗的笑容,“上山来就没开过笑脸?”白雨问老人。“哪里,没多久,有一天他回来就兴奋不已。”

白雨问:“是否他在山上遇见什么什么人了?”

老头说是的,说着叹口气。看老人累了,白雨就说已经疼得好些,坐起来,让住持休息,请他说说那天的事情。

好不容易有个倾述的对象,老头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头天晚上他回来很晚,第二天一早出去,没回来吃中饭,大约下午两点多才见到他脸红扑扑的,一股酒气冲鼻老衲厌恶,对他说:张勇啊,尽管你不是出家人,但住寺庙里,也要耐得清规,怎么喝得醉醺醺的?

他说:爷爷,我高兴,真的高兴,今天救了一个人。

我说:啊,那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你怎么救的?“你不知道,贫僧儿子是搞建筑的,死于一次事故,张勇那时才满月,儿媳妇守不住跟人跑时,孙子才三岁,他没人抚养,我只好把他放在寺庙,一把屎一把尿将他养大。我张家就这一条根,总希望他能生活得幸福。他回归佛山,尽管与我亲近了,但离他一贯正常的生活远了,我怎么不难过?看见他又恢复了朝气,老衲心里真是很宽慰的。“他告诉我,头天下午上观音峰时,遇见一个要跳岩的女子,将她救了下来,劝说她不要寻死,既然不愿回城市,也可以留在殊胜山。姑娘愿意留在这里,张勇让她到佛教协会招待所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带她去农家乐吃了一餐午饭,然后跑回来问我:爷爷,您看,把她安置到哪里合适?“出家人慈悲为怀,为孙子的善行,我还念了几声善哉善哉,但是,寺庙怎能收留一个女人?我说救了人家,劝她不要寻死,让她回去找她的家人,你就不要管闲事了。孙子说不是闲事,那女孩子本来就是孤儿,突然发生的事故,使她失去了生活的勇气,绝对不能回去的了,不要人负担,只是要找个地方落脚,否则她还是无路可走……难道,佛福寺收留他张勇也是管闲事吗?“孙子既然这样态度,弄得我无话可说。看他的目光不时投向寺庙外,我走出去一看,柏树边靠个女子,苍白,瘦弱,戴顶遮阳帽,黑袍子裹着身子,弱不经风的模样,一定是这女孩子。果然,张勇喊她一声‘丹丹’,她就走上前来轻轻地喊了一声‘爷爷好’。我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张勇对她有好感?如果能够弥补他的空虚,消除他的寂寞,我为何不成全他?“于是,我写了条子,让他们去找下园林山堂的女居士,把丹丹托付在她那里了。“从那以后,张勇呆在寺庙里的时间少了,每天上午都出去,我听说,不是去林山堂,就是去山林间,回来总是兴致盎然,往日开朗的孙子渐渐回来了,老衲也放心多了……”

住持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说得咳嗽一阵,“啪”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到窗外,大概有气管炎。在听他诉述中,白雨就想到这个问题:一个在寺庙里长大的人,从小接受的是佛文化教育,对佛教教义应该心领神会,他能不知道清规戒律吗?“当然知道。”住持说:“佛门十戒,他都知道,不杀戒、不盗戒、不淫戒……”

白雨马上将他的叙述打住,因为第一戒就直奔主题:“自杀是否犯戒?”“那可是犯了大戒!体之发肤,受之父母,自杀等同于杀父母。”

啊?见他提到这样的高度,白雨警醒了,径直说:“既然张勇阻拦别人自杀,他自己怎么能自杀?”“是啊,这……”老人也迷茫了,“你是说,他没自杀?”“起码,他不会轻易自杀。”

就在这时,普渡来到门前,恭敬地说:“师傅与施主,吃斋饭的时间到了,请随小僧前去用餐。”

说完转身先走,白雨站起,骇然发现,他的背上有一团黄色的痰的痕迹,莫非他……想象他弯腰趴在窗外的情景,疑团涌上心头。

与住持一同到了饭厅,好几桌人,除去香客,也有十几个和尚,寺庙不小,但,吃饭的时间鸦雀无声。三人坐到一张空桌,一桌素菜,却也清爽,普渡客气多了,说施主受伤,给他端来白米饭,再给师傅盛了,自己才坐下吃。

白雨饿了,吃得很香,没想到对面的普渡突然说了一句:“今天的糖醋辣椒不错,这可是张勇最爱吃的……”

住持突然放下还有几口饭的碗,推说不舒服,转身就走。白雨想,他不是要我不要给老人的伤口撒盐吗,他怎么在吃饭时候伤老人的心?这是试探我对张勇了解多少吧?

还真不了解他的饮食习惯,但是,对付一个僧人还是有办法。于是,白雨伸头低声说:“在城里,张勇最爱吃糖醋排骨。”

一句话,说得对方张口结舌,想到他背上那气管炎病人吐出的浓痰,白雨没了胃口,匆匆扒完剩余的几口饭,站起来就走。

出了饭厅,问到住持的禅房,找了去。门虚掩着,瞅了一眼,老人在方凳上打坐,听见有声音,抬头问:“白雨吗?”

白雨本想走,又停住,见附近没人,就站在门边问:“张勇失踪后,您没问那个……他救下的女子吗?”

老人保持五心朝上的姿势,垂着眼睑说:“老衲还没去问,那个女子来问了……”“她怎么说?”“说两天没见张勇,她的电脑上发现了张勇留下的什么文件,劝说她回城市去找家人,不要留在殊胜山。最后也是‘永别了’三个字。我只得拿出孙子留的纸条给她看,她见上面也有‘爷爷,不要找我,永别了’的话,哭着跑了。”

听到这里,白雨想起途中的遭遇,突然明白了:“那个女子,莫非手断了?”“正是。”老人说。“现在还好吗?”“没听说她出事。”是不愿意说那女子?还是真到了他修行的时候,“贫僧尘缘已了,红尘凡事,不便过问。”

说完,老人又闭起双目,看来,他是不想说话了。

白雨有了顿悟:既然他们在殊胜山相逢,看样子已经相爱,应该互相扶持走人生,那女子安好,想必他也不会轻易离去的,突然自杀的可能性不大,朦胧的希望越来越清晰。

3、不会自杀

如果能确定张勇真死了,白雨虽然心痛,但也了却了心事。既然还有一线希望,白雨决定要找与张勇亲近的女子。

下午,他问了林居士的地址,就往孔雀松的方向走。刚进竹林,就听到对面细碎的脚步声,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年轻的女子,白雨仿佛有了预感,情不自禁地停住脚步。

浓密的枝叶中,那个黑衣女子轻轻走来,依然埋头赶路,半短的头发披散着,遮盖了她的面目,一件直身长袍从上套到脚脖子,诡谲而奇异。刚过正午,阳光穿过枝叶投下灿烂的金斑,她身边一棵粗大的毛竹上还刻有“李亮到此一游”等等现代“留言”,如果不是这些实景,白雨还真有点发憷。

她左手袖子空荡荡的,像垂着一条细布袋,自己拉掉的是她的假肢呀。假如她戴白巾系腰带,简直像个修女,可素色服装,也掩饰不了她的美丽。

白雨停步,等她走近,开门见山地问:“姑娘,手臂还没找到吧?”

女子一抬头,露出修眉亮目,发现是上午遇见的人,恼火地皱起秀眉:“是你?吓我一跳,还扯掉了我的假手,你赔!”“啊,真对不起,都怪殊胜山的雾来得太突然了,我有急事——”“什么急事?充军啊?救火啊?”姑娘柳眉倒竖,没好气地说。“我急着找一个人,张勇,你认识吗?”白雨静静地看着她的反应。

女子上前一步,迫不及待地问:“你也找张勇?你是他什么人?”“工厂同事。”他只有继续说谎。“我认识张勇,也在找他,已经好几天了,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想去问问,他爷爷那里有消息了没有……”女孩子又习惯性地低下头,让头发盖住了脸,说到后来,肩膀已经微微抽搐了。“你这是问万德住持去吗?我才从那里来,正逢佛福寺在观音峰做了法事,说是有人见他跳崖了……”“谁看见的?”她惊恐如小鹿中箭,抬起头,甩甩头发,一双杏眼充盈着泪水,“谁说张勇跳崖了?我不信,我不信!”她摇着脑袋,脸涨得通红。

白雨想要试探一下他们关系的深浅,说:“张勇的事一时半时弄不清楚,上午把你的假肢扯掉了,真对不起,我们去找吧。”

她定神看着这个男子:清爽,洁净,还有坦率的眼神,挺拔的身姿。她信任了,说:“等等我,过一阵来,找人比找手更重要!”

是个明理的女子。她说完转身离去,向白雨的来路跑去,急促如被追赶的小鹿。

白雨心里一动:看来,她就是张勇救助的女子,于是跟在她身后看个究竟。果然,她进了佛福寺。

白雨没跟进去,就听到里面的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丹丹,不骗你,他真死了,我亲眼看见的,从观音峰跳下去的。”

这声音带着江浙味,是知客僧在说话,他们也认识?“你说谎!”女子带着哭腔,“你看见为什么不拉他?”“那天我从殊胜台下来,远远地看见他站在悬崖边,天色将晚,路静人稀,什么人还会在那里看风景呢?仔细一看是张勇,还没来得及与他打招呼,他就跳下去了。”

这时候这样说,与他与万德住持说的话有出入,此人可疑。“我要去问问住持!”姑娘固执地说。“问他也没用,才为张勇做了法事——”“法事?张勇需要做法事?”“是的,上午,住持在观音岩给张勇超度了亡灵……”“亡灵?他变成亡灵了?”姑娘痛苦的声音传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要问他爷爷……”“他太痛苦了,不要打扰他。其实,出家人应该把生死看淡一点,你说,他怎么能那样想不开?”普渡似乎要与她谈心。“张勇是那么好的人,谁也希望他活得好好的,他不应该死!”“可是没办法,他要想不开,谁也拦不住。”普渡更耐心地劝告她,“你自己保重身体,不要太难过,看你,最近瘦多了……“

这话,虽然出自于关心,可怎么听起来有点异常?这个僧人有点不守戒规啊。正想自己是否要进去,就听女子嚷嚷:“别烦我,别管我——“

声音传到门边来了,白雨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偷听,赶紧闪身到柏树后,看见她出来了,满脸泪花,一路狂奔。想要追去,但看见普渡从寺庙出来,站在台阶上望着她的背影离去,充满了暧昧的眼神。等他进去了,自己才返回竹林。

姑娘靠在竹竿上哭泣,见到人来,依然不管不顾。白雨看出来了,她对他感情很深,掏出纸巾递过去:“你叫丹丹是不是?”“你怎么知道的?”眼泪挂在她脸上,梨花带雨,清丽脱俗。“听万德法师说的。”“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是张勇的朋友,是来殊胜山找他的。”

她甩了下头发,泪眼亮晶晶的,急冲冲地问:“你相信张勇会在观音峰跳崖吗?”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在她这里了,白雨要将她稳住,于是告诉她,那只是老人的一个梦。“我也不相信他会自杀。”她松了口气,停止流泪,问,“你与他不是一般关系吧?为什么来找他?”“我是他朋友,平时,联系不多,可能,见面也不多,可是,我关心他,多日不见了,想念他了。”找张勇的理由,是白雨的秘密,只有他与妻子知道,怎么能当着外人随便说?可以隐瞒,但不说谎,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可是,是为了救人,善意的谎言是必须的。

见他说得吞吞吐吐,丹丹还是怀疑:“你这次来的目的,也不仅仅是看看他吧。”

白雨坦诚地迎视她的眼睛:“我来,为了救赎一个年轻的灵魂,为了拯救一个年轻的生命。你呢?”

她直截了当地说:“我找张勇,是因为,他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如果他坚决反对你自杀,自己也不会轻易自杀,是不是?”“分析得真对!你好智慧。”她用那很不灵便的手扯了白雨一下,“那我们赶快找去呀!”

好智慧?这可不符合语法,这姑娘文学修养不高,但是夸人不打草稿:“你又是救赎又是拯救的,好崇高啊。”

白雨扪心自问,只是出于治病救人的职业习惯,再加上几分好奇,更担当不起这样高的评价,赶紧岔开:“你肯定他没死?”“起码他不会跳岩的,更不会在观音峰跳下去的……”

看起来,张勇有许多秘密掌握在她手里,两人才认识,如何问起呢?白雨推心置腹地说:“不管我们出于什么目的,现在都有一个共同的出发点,就是尽快地把他找到,你能给我多提供一点线索吗?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的力量强。”

她急不可待地问:“你是他同事,先告诉我一些线索:他为什么要来殊胜山?”

白雨不愿意说假话,也没到说真话的时候,只能含糊其辞:“他……厌倦了都市生活,因为他的亲人在这里……”“他是不是在文京有女朋友?现在是不是被人找回去了?”

白雨继续以问代答:“如果有女朋友,他会一个人到这里来吗?如果他已经回去了,我还要找来吗?”他又一次说了善意的谎言,既然让妻子把那个小巧的女子带到林国去了,权当暂且没她这个人吧。

他发现这个女孩子单纯、朴实,对她有了好感,由单纯地帮助张勇,发展到要帮助这个女子,更要依靠她找到张勇,于是提出找他之前,要先把手臂找到。“找得到吗?这么大一片山……”“我记得甩的方向,一定能想办法找回来。”

她盯着白雨看了一会,对方镜片后一双澄净的眼睛值得信任,转身默默走在前面,两人从山的另一面上了回香阁,他是在登山的石梯边拉她的,拉掉假肢后,倒地在什么位置?甩掉的方向是哪里?应该离石梯不远,他确定了方位。摸索着要往山下走去,但是,尾椎还隐隐地疼,他情不自禁地扶住后腰。

她看出他的不适,拦住他:“算了,不值得冒险了,不是被你拉一把,说不定我仰面倒下,不是被摔死最起码也要摔伤的。”“怪我,站在上山的路口,像个剪径的歹徒。”“不,是我大喊大叫,吓了人,怪不得谁。”

两个人都要承担责任,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友善与高尚。一个男人理应如此,一个残疾女孩子居然也这样为他人着想,难得。

白雨想,难怪,张勇为他振作了生活的勇气,于是说:“我下去看看,如果找不到,我赔你一只,不过要专门到文京康复中心为你配置。”

丹丹点点头:“看起来,你是个好人。但是,那手臂也只是装样子的,掉了就算了吧,反正也是只没用的手。如果你要滑跌了,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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