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奇幻小说:绣云阁(三)(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26 10: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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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魏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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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奇幻小说:绣云阁(三)

古代奇幻小说:绣云阁(三)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古代奇幻小说:绣云阁(三)作者:(清)魏文中排版:skip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二十二回弃道心皆由巧辩崇儒学幸服青衿

七窍自聆三缄之言,决弃道门,以儒为尚;复见道士之术,又欲荣道以弃乎儒。故自归汉阳,一道一儒盘旋于心,游移莫定。紫霞知之,命复礼子临凡,与决所从。若得七窍从道,则三缄有他山之助;若入儒门,必为坏道倡,兼以野道山妖出而相攻,则三缄势孤而难于撑持矣。复礼子领得师命,乘云空际,闪闪而来。

灵宅子亦知七窍被紫霞略显仙法,道心又动,因思七窍如同入道以助三缄,将阐道有资而吾仇难复。趁今游移未决,再命总真童子下得尘世,一坚从儒志向,俾彼名登黄甲,得专政柄,乃能禁道不行。三缄即是道习成,相从无人,不过得还仙位,紫霞亦空劳精力,无颜对及群仙。那时相遇于八卦台,共以任道不阐为笑谈,方泄吾恨。总真童儿奉命,乘云向东而至。

复礼子半霄顾盼,遥见东面坠下彩云,不知何仙闲游至此,急将祥光腾上高处视之,乃一总角道童,按云坠地,化为老叟,手持竹杖,向北缓行。复礼子云头暗思:“此总角小童化成老叟,必有所为。然遍想群仙宫中,童子虽多,俱未可以变化之法,是童子而能此术者,或属山精水怪迷弄男女,未可知也。

如其为精且怪焉,吾必追踪收之,以除民害。”于是祥光催动,向北而游,总将云头罩着老叟。

老叟行约数里,立于绿杨枝下,念及真言,以唤当方。当方至,老叟与谈数语,乘车重去。去不一刻,转告老叟,老叟当将手诀四方挥动,绿杨荫里顷成一座酒楼。酒楼化已,复布罗网以蔽俗跟。旋抽数茎茅草,持手诵咒,其草化作当炉幼子暨饮酒之辈。一时炉烟密密,卖酒声声。复礼子视之甚悉,骇然而言曰:“小小童子有如此法力,吾辈不能及之,但未识化兹酒楼,以障何人眼目,吾且云头稳坐,视彼究竟如何。”坐待良久,前村之北有一少年,泽畔行吟,踌躇四顾,似闲游寻侣而未得者。复礼子熟视片时,恍然悟曰:“行吟泽畔者,七窍也。化酒楼以待之者,必灵宅子门弟总真童子也。吾门仙侣常夸此子年虽妙龄,道法甚高,其心尚未深信。今一见及,诚不虚也。然不化酒楼以待他人,而独待七窍者,必有所告。待吾化一年老道士,入于楼内,见机而作。”将形化后,转而思之,又恐总真童子仙眼视透。吾师传有晦目法,且将真言念动,一下云头,暗从西隅坠于尘世。

是时七窍行行止止,身登高埠,引颈四望,见得绿杨枝下窗棂杂露,高插酒帘,心甚喜曰:“近村中有是酒楼,正吾消闲地也。”遂逞步下埠,趋至其间。但闻当炉幼子呼来卖酒声高,饮酒嘉宾夸此瓮头美甚,七窍见绿杨吐秀,常念良朋,闻酒气飘香,正思红友,惜乎饮无同侣,独酌为怀。殊意刚入酒楼,主人笑容可掬而询之曰:“嘉客戾止,欲饮酒乎?”七窍曰:“不识是地有此高楼,忽来贵肆中一饮佳酿。”主人曰:“与友共饮乎,一人独酌耳?”七窍曰:“恨无良友,只有只身。”主人曰:“如是吾来奉陪。”七窍暗睹主人,年约六旬,尔雅温文,真似儒门有道之士。两相揖后,缘梯而上,坐于楼之东偏。

窗外嫩柳飞扬,绿影参差,时映于酒卮之内。七窍赞叹不已,曰:“此楼清幽,黄鹤弗让也。”主人曰:“老拙株守家庭,难以度日,因于是地聊设酒肆,以消夏日耳。”七窍曰:“吾见主人儒雅可爱,且将姓字暨所行所学历历详述,俾吾亦步后尘。”主人曰:“吾族葛氏,自太祖乔居于此,历数世矣。太祖酷好诗书,吾祖已开驷马之门,吾父接踵之;至于吾,躬词林忝入,孙若子又接踵焉。世世簪缨,幸而不绝,荣耀鼎盛,皆自儒业苦造而来。”盖是邑本有此贵族,总真童子因假冒之,可令七窍于不惑也。七窍于是复从而礼貌,曰:“小子已廿岁矣,一艺未成,心欲入道以求长生,又欲从儒以求显贵,两相在抱,迄无定衡,敢乞主人为我一决。”主人曰:“尔友朋内所言若何!”七窍曰:“有劝吾习道者,有劝吾习儒者。”刚言至此,复礼子亦呼酒一瓶,饮于七窍之左。七窍曰:“还宜习道乎,习儒乎?”

主人曰:“圣天子首出庶物,以平治天下,皆由儒道,哪有道士以法术治天下乎?凡人为天子民,当寻正路,一耕一读,乃至正至大之途。不读则勤耕,以求菽粟有余,俯仰无忧事畜;不耕则苦读,以期功名显达,上下均受荣封。必如是而后不愧生于人世也。每见年少子弟,耕也而惰于耕,读也而懒于读,不耕不读,无策资生,妻子嫁于他人,父母推之兄弟,自谓红尘看破,学道出家。一入道门,尘心未绝,装作风骚一派,徒将言语惑人,讹以传讹,道不成道,学如不学。以相公之丰标才华,正宜读书求名,显扬父母,奚必《黄庭》是诵,玩废时日乎?”七窍闻此一席正谈,心若重儒而轻道。

复礼子聆言暗计:“必灵宅子遣来门人所化,巧以言语,稳七窍之心者。”乃从旁答曰:“叟言差矣,人生天地所行所作,视乎其志。志在道则从而习道,志在儒则从而习儒,何得区区败道为匪哉?即以儒门论,所立说以教弟子,以及弟子之问疑辨难者,何在非道中之语。自吾思之,习道即从儒,习儒即从道,特患怠焉,不习终莫能成耳。以叟所言,全谓习道为非,见何浅也。吾聆叟谈,吾有一证佐焉。”主人惊甚,暗将慧眼偷觑,奈复礼子早治以晦目法儿,不能辨其为仙为妖。因怒目而视曰:“吾闻尔言,又是一番迷人之说。但将尔证佐说来,如在道中则可,若在道外,吾必从而非笑之。”

复礼子接口言曰:“昔有农夫养一犊子,驯良可教,一犁春雨,无不如心。养之数十年,由耕致富,人人争买此犊,农夫如护珍宝,不忍舍之。无何春秋已去,此犊颓然老矣,农夫不计其老,尚加以千斤犁耙,老犊不堪重任,口吐人言曰:‘吾力已弱,不比少年。’农夫如不闻也,愈加鞭楚。老犊又曰:‘吾言力弱,何不痛恨乃尔乎?’农夫曰:‘前者尔能任重耕作,吾甚痛惜,岂今而不然耶?尔能竭力如前,迨至明日,即轻尔任。’老犊闻说,果然竭力精神,以尽一日之耕。殊至诘朝,重任犹是。犊无奈,示梦于农夫之妻。其妻以梦告夫,劝轻犊任。农夫曰:‘老犊畜生也,畜生之言不合人情,尔何必听。’”言已大笑。

主人闻此讥诮,从容言曰:“尔之证佐,证得巧妙。吾有一证,尔愿闻乎?”复礼子曰:“只要合理耳。”主人曰:“尔如乐听,吾为详述焉。吾之近邻所养一犬,善于护宅。凡遇盗至,必报主知,如无盗临,吠声不作。一日,来一道士,此犬不惟不吠,且摇尾相亲。道士怜之,向吾怜翁以化此犬。邻翁许,道士系回观内。养之数日,此犬齿断系索,仍回邻家。适值邻翁出饮归来,刚发一言,犬吠不已。怜翁骂曰:“瘟犬,主人都不认耶?尔随道士未久,即乱咬如斯,倘变作道家,怕不准人说话,一闻说话,就要咬断肾筋矣。’“谈罢亦拍掌大笑。

七窍见二人语去言来,各不相下,笑而言曰:“二人不必争论,吾也有一证佐。”二人同声曰:“别人证佐吾不欲听,尔之证佐吾甚愿闻,当不若刘四之口也。”七窍曰:“吾少时闻诸乃父,吾家一眷属年少而殒,言妻貌甚丽,人人争聘,妇皆嫌其不合于心。惟张、李二家,廿龄破镜,富而且美,此妇都欲嫁之。然嫁张则惜李,嫁李则惜张,游移不定,已至数月。妇姑促曰:“欲张则张,欲李则李,嫁个丈夫都无定见,安望得富乎?’妇闻不悦,恨声应曰:“嫁张由我,嫁李由我,嫁李嫁张在我心中,何必旁人多嘴。”言已,忿然下楼而去。

主人默坐片刻,暗解拴腰绦儿,抛在楼头,化为巨蟒,直向复礼子舞爪张牙。复礼子持箸掷去,化作蜈蚣,巨蟒见之,仍还本相。主人怒甚,以手一指,酒楼渺然,吼声如雷而言曰:“何处野道,敢与仙师斗法。”言犹未已,突被复礼子一降心杵打下。主人大叫一声,化为童儿,腾空竟去。

复礼子随后追逐,逼于其前曰:“尔其妖耶,怪耶?如不明言,必诛尔命。”童子拂然曰:“吾非他,灵宅子门人总真童子是也。”复礼子曰:“尔是总真童子,道祖命尔守着胎津,为何所事不司,来到尘凡以法迷人乎?”童子不答,与复礼子战于云端。酣战逾时,童子呼集六丁六甲,将复礼子围着。复礼子挥以降心杵,不动,忙取撑天如意四面击之,丁甲神祗纷然而散。童子急向口中一指,吐出千头万绪,如丝如絮,直从复礼子顶上覆来。

复礼子不知何宝,将身紧束,用尽生平之力,挣播不开,倒于阵中,呻吟弗绝。

紫霞知得,命正心子持顶门钢针与割肠宝刀急来援救。殊至阵云之下,但见迷天黑雾,周围似漆,欲进无从。观望久之,莫可为计,只得在外呼曰:“阵内有人乎?”连呼数声,一老叟出,背驮须短,行动有如犬然。来至阵外,呵欠不已,曰:“吾在阵中,正好阳台入梦,忽闻外面叫不绝声,及出阵来,人影又无,必是虾儿要与老龙试试道法?”正心子不答,暗以黑雾遮着身体,睹得此老将要入阵,复厉声曰:“阵内无人,待吾打入,杀得尔鸡犬不留。”此老闻之,笑曰:“天上都有鸡犬,真是款天话。”正心子曰:“阵内有人,毋须多言,速出一晤。”此老曰:“老师爷在此候尔,尔在何处?”正心子曰:“在东。”此老曰:“东方甲乙木,木能生火,火上烧油,岂不是一进阵来,即要举手。”言已,询曰:“尔到底在何处耶?”正心子曰:“在南。”此老曰:“南方丙丁火,火内生风,必是疯魔。吾不与尔纠缠,要向西北进阵去矣。”

正心子随转西北候之。此老刚到,一手擒住,疾声呼曰:“胆大妖精,敢布阵云头,与上仙作梗。”此老曰:“尔是谁?休与吾顽。”正心子曰:“非与尔顽,吾询尔究系何妖?”此老曰:“吾非妖属,歪枉子是老仙道号也。”正心子曰:“尔师何人?”此老曰:“歪心子。”正心子曰:“尔在阵中作甚?”此老曰:“奉总真童子命,在此守阵耳。”正心子曰:“是阵何名?”此老曰:“乱丝。”正心子曰:“必要何人方能破之?”此老曰:“非正心子不能破也。”正心子曰:“四大阵门,先从何入?”此老曰:“先从财门而入,则阵易破焉。兹已说明,君宜释我。”正心子释手,歪枉子钻入阵内,笑曰:“尔从财门入,必死在财帛之中,如其不从歪心子游,歪枉之法不得。明明与尔说,从中心白云直入,此阵破矣。”言毕入阵。

正心子窃听甚悉,遂向白云处直进,以割肠宝刀横顺挥之,万绪千头纷纷碎断。总真童子见得阵破而逃。正心子破了此阵,笑谓复礼子曰:“尔亦困于千思万虑中,即不能复理耶?忙忙扶起,去奏道祖,悉言总真童子过失。道祖遂命玄津真人从泥丸关收回,禁于胎津之地。正心子、复礼子拜辞道祖,回复师命,各退入宫。

七窍自酒楼归后,意决从儒,受业于明德先生,苦读儒书。

始读一二载,文理精通,童军可冠。是年试期已近,先生促之。

七窍辞别萱庭,赴郡而去。途有玉女观,地颇雅静。七窃此夜嫌旅舍闹嚷,意欲止宿于兹。紫霞知之,先临观内,思挽七窍转入道门。无何,外面笑声嗤嗤直达观内,紫霞出视,见七窍与二三同类拍肩而来观中。老道迎入,献茗煮粟款之。七窍曰:“前面旅舍烦杂不堪,今宵欲借贵观一宿,所用酒食仍谢以金。”老道曰:“相公等非误入山斋,仙风吹之不到,所愧者敝观贫苦,无甚相敬,床榻不洁,乞为海涵。”七窍曰:“在此吵扰足矣,安望其他。”老道于是选一精洁净室,与七窍友人同祝七窍独出室外,散步闲游。紫霞持麈一挥,化座小园,奇花十数盆,皆非人间所有。园中红窗开闭,小楼在焉。七窍将花视遍,缓步竟上。紫霞化一老道,凭窗外望。七窍步履声响,紫霞回首,假意惊曰:“相公何来?”七窍告其所以。紫霞曰:“如是相公少坐,待贫道下楼烹茗,以款嘉宾。”言已而去。

七窍在楼四望,见有牙签数百卷,一一阅之,尽属道经,而且牙签之上题咏亦伙。首见一绝云:“读罢儒书读道书,为超生死出迷途;不信频将卿相算,如风卷雪一时无。”七窍深爱此诗,手不忍释。正在吟咏,紫霞捧茗至矣。七窍索之,紫霞许之。袖归卧室,玩味百次,不觉神倦而眠。晨磬一声,朋侪同起,叩谢老道,竟赴郡内。俟至文宗到日,三试三胜,青衿得服,而称秀士焉。第二十三回纯阳观求桃卜卦聚阴台遇鬼问神

七窍拾衿归里,贺客盈庭,凡属亲朋,无不叠肩赞赏。有此一番荣耀,彼遂愈怀进取,道门故事绝口不提,心念中惟有三缄,常欲与之连床风雨。故托寻师肄业,以访消息。不知三缄久已厌居闹攘,市廛绝迹,且题四语于壁间云:“自此征车不滥行,名场利薮两无心;衷怀只爱山兼水,膝下承观学古人。”三缄自题此语句,如汤盘夏鼎铭之,以为左史右监,即村后村前,未尝一往。因取其所居之地曰“磐涧”,似以隐士自处,毫不干及世事焉。

时至上元佳节,王母以蟠桃仙酿大宴群真,清虚、凌虚、碧虚、云衣、霞衣诸真人列坐筵中。一时仙乐嗷嘈,祥光缭绕。

酒逾三盏,云衣子曰:“今承王母懿旨,宣诏宴赐瑶池,为仙之荣,亦已极矣。奈何屈指计之,非未有天地,即初分天地之仙,汉代以来数百载中所成者寥寥无几。此岂炼道无人欤?实道多旁迕,而正轨未明于世也。不然,何求道者众,而成道卒鲜哉?王母常以此为恍,因命道祖阐明。当日八卦台前道祖托之紫霞,群仙议彼门徒虚无子脱胎人世,肩此大任。殊意贪名好利,竟入迷途。紫霞真人为之挫折百般,使彼名利热心化为淡水,而今隐居不出,弃道如遗。诸真人其将何以处此?”清虚曰:“三缄之淡于求道者,徒以有父母在耳。不如收彼亲魂,以绝其望,然后徐徐引入,谅能从之以易。”紫霞曰:“三缄虽属仙根,前劫双亲已丧,以孤儿而入三花观内,习道勤苦,吾故度之。承上皇仁恩,封以仙职,其实所缺者孝也。仙道缺此,终难成其不灭不生。今到尘凡,必使之孝行克尽,无亏首善,大器方成。此时即令亲亡,甚为不可。”碧虚曰:“吾思三缄父母体尚康强,孝未尽于艰难,亦不见大。可命值日查彼父母庚甲,如病符宫未到,暗与移易,以为尽孝之一助焉。”诸真曰:“碧虚所言甚善。”遂传值日查之。值日查后,报曰:“三缄父母本年俱犯凶星。”碧虚曰:“如此不必力费转移矣。”计议停妥,诸真宴罢,谢恩而出。

无何,三缄父母双双疾卧床头,三缄日侍榻前,竭尽子职,熬汤煎药,衣不解带者半载有余。然即日夜奔驰,心无厌倦,凡一切饮食,常常问其所欲。所欲何物,务必拘至,其心始安。

不觉春秋易混,冬雪飞花。母在榻中,呼三缄而告曰:“儿父之疾渐渐减却,大约无虞,为娘近来饭食不思,恐莩死矣。”三缄泣曰:“老母抚儿育身,费尽辛苦,儿于当日误听野道狂言,抛别椿萱,四方访友,子职丝毫未荆继奉母命下帷数载,定省愈疏。幸而得举孝廉,昆明出仕,食王厚禄,娱亲老境,儿又得以膝下瞻依。孰知命运不辰,官阶四失,蛮方充配,远背亲颜,兼使高堂日日倚闾痛哭。不孝之罪,伊于胡底?只意释罪归里,选地而避尘嚣,常与吾亲相依晨夕。乃未逾一载,而疾卧床榻,不绝呻吟,如其得痊,尽孝尚有日也。倘参苓罔效,梦赴泉台,安遂儿心。”所言至斯,大哭不止。母曰:“为娘无多生育,只有儿身。父母所靠者儿,祖宗所赖者亦儿,儿诚一发千钧之所维系也。最足虑者,求凤不就,至今乏偶,李门血食,姒续犹无。娘若归阴,儿速纳彩娶媳,否则九泉之下心亦不甘。”三缄拭泪言曰:“谨遵母命。但母近日不思饭食,别有所欲之物乎?”母曰:“他物俱已不欲,但得一二鲜桃入口,解得心热,其身乃安。”三缄曰:“母既欲此,待儿四处访之。”母曰:“儿速出访,务必将桃寻得,以慰娘心。”三缄于是不避风雪,前村后郭,遍访此桃。人咸谓之曰:“桃花开于春,子熟于夏,以隆冬而求是物,恐非其时。”三缄曰:“桃种不一,熟于夏者谓之夏桃,熟于冬者谓之雪桃。今正雪桃成熟候也,何谓无乎?”乡人闻说“雪桃”二字,以为强辩,不复与言。

是日寻桃未得,晚归,其母索之甚急。三缄意乱心忙,恨不一时将桃奉母。晨起披星忘食,且忘路程远近而求之焉。正在长途一步一趋,偶遇一叟,持杖伛偻,欲前不前,欲后不后,阻着去路,缓缓而行。三缄曰:“老翁稍迟步履,小子有事甚急,待吾前奔。”老叟曰:“尔有何务,如是其急耶?”三缄躬身告曰:“为母疾思桃,寻访四方,是以不敢稍缓。”老叟曰:“如是,此时他桃无有,惟雪桃正熟。”三缄曰:“果有雪桃乎?”老叟曰:“何尝无之,寒家尚种数十株耳。”三缄遂下拜曰:“翁家既有,祈赐一二,重赏以银。如母疾痊,他日尤有厚谢。”老叟曰:“一桃耳,何足为奇。尔随吾去,每株摘一与尔,都可盈筐。”三缄喜不自胜,即随老叟步步前进。

无如叟行甚缓,竟到夕阳将坠始至其家。

叟导三缄入户,煮酒作食毕,坐于中堂,谈论多时,并不言与桃之事。三缄忙甚,执银在手,向叟言曰:“翁言与桃,谢银在此。”老叟笑曰:“吾几忘矣。”遂向内室呼曰:“老妻来。”连呼数声,一老母出而问曰:“尔呼吾何说?”老叟曰:“此位后生因母疾思桃,不辞奔走,寻访未得,吾曾种有雪桃数株,尔去摘十余枚与之,以成彼孝。”老母曰:“尔癫耶?尔去岁方在纯阳观携回嫩树,甫种一载即结子耶?”老叟闭目思而又思,曰:“真是去岁所种,怕未结子耳。”老母怨之曰:“尔何诳这后生奔走于此?”老叟曰:“吾见彼忙忙促促,欲先我行,故诳之以与闲谈,俾吾忘劳易归也。”老母曰:“尔诳后生事小,使彼老母床头渴望,谁之咎欤?”老叟不语。

三缄处此,欲去则野鸟归林,晚烟密布,急得手足慌乱,无可如何。老母见而慰曰:“后生毋容着急,在此暂宿一宵,明日去到纯阳观中,自得雪桃以食尔母。”三缄曰:“此历纯阳观,途有几何?”老母曰:“不过二三里耳。”三缄曰:“老翁诳吾,老母之言谅属是实。”老母曰:“而今世上,无信男子多过女流。吾生平不言则已,言则必中。”三缄闻说,俯首思曰:“不得老叟诳吾,安知雪桃所在。”暗暗欣喜,自不必说。

是夜,老叟又设山肴待之。老母笑曰:“诳人还自诳,山肴失亦广。”老叟曰:“今算我不赅,二次弗乱讲。”二老言已,相与大笑。饮毕,老母撤去杯盘,导三缄于卧室。三缄思桃心切,坐待天明。老母呼一小孩,竟导三缄向纯阳镇外纯阳观而去。

及至观,重门紧闭,欲进无从。幸得门外有一老道坐于棚中,案上竹签一个,龟壳一个。三缄知与人卜休咎者,因入观不得,遂退至棚前。老道询曰:“子问签乎,卜乎?吾签卜极灵,尔试将所求何物默祷心内,如断不准,誓不作此生涯。”三缄白:“果尔,敬求道长为吾一卜。”老道曰:“尔欲求卜,须报时来。”三缄信口报一“卯”字。老道刚将龟壳一摇,先坠一“爻”字,圆转不歇。老道也不重卜,即书四语云:“今是辰时子报卯,过时之物难取讨;爻子落下自转旋,来人心事忙不了。”下批:“来人祈桃,心忙意急。”三缄惊曰:“敢问道长,何以知吾求桃乎?”老道曰:“卯加二点为卵,圆物也,故知是桃。然时已冬季,过时之物,谅非所有者。又于所报之时决之,兼之爻子落下,先得乾卦,乾乃春气,春日忙忙,故知子心极其忙促耳。”三缄曰:“道长之卜果灵。吾本为母求桃,寻至此间,不知桃可得否?”老道曰:“尔暂候之,必有二人携得雪桃至此,但人每筐内只一枚耳。”三缄曰:“再求道长卜吾父母之疾。”老道卜已,曰:“尔之父母,本年明岁尚无碍处,后载难逃。”三缄曰:“母先乎,父先乎?”老道曰:“母先耳。”三缄曰:“可有解乎?”老道曰:“大限已定,如何解之?”三缄将银谢后,果有二人携筐而前,每筐一桃,大如鹅卵。三缄问曰:“尔桃何仅一枚耶?”二人曰:“中平者俱已售尽,此桃较大,价高而买之无人,故尚存焉。”三缄于是加倍与银,急急携归。

其母询曰:“吾儿昨夜止宿何所?”三缄曰:“儿因求桃不得,宿于农家。今天访至纯阳观中,始得此桃持归奉母。”母曰:“儿速剖来,待娘尝之。”三缄刚剖一枚,母食其半,曰:“娘不欲矣。”转以奉父,父亦却而不食。三缄谨将此桃收好,不敢自吞,恐亲索时难于寻觅。是夜母忽呼曰:“拿来,拿来。”三缄曰:“母要桃乎?”不应。近前大呼,仍不应。

三缄骇,上榻扶之,已不醒人事而没矣。三缄大哭不已,当呼邻舍帮办丧事。家一老婢曰:“相公勿忙,老夫人鼻息如丝,尚未没也。不过夜半,必复活之。”三缄曰:“如是好好候着。”候至鸡鸣,其母四肢微微欲动。老婢曰:“夫人气将回矣。”竭力扶之。三缄遂命二三女婢同登榻上,相为扶持。只听喉中格格作响,响后,四肢运动如常。三缄连呼不辍,母始突睁双目而询曰:“尔三缄耶?”三缄应之曰:“然。”母曰:“骇煞吾也。”三缄曰:“母卧榻所,无人惊动,何骇之有?”母曰:“儿来前,待吾一一告尔,可知各人生死各人了,若子若女不得替得丝厘。”三缄曰:“母言如是于昏绝之际,殆有所见乎?”

母曰:“吾在榻中正与谈儿,忽然两目朦胧,一物不见。顷刻,又似清爽吾未病时,吾思暂出门前以视园蔬,殊刚出外,倏来二役呼吾同行。吾不肯随,一扭其发,一执其手,拉至宅左,复以黑索加吾项间。步履稍迟,则执索者极力前奔,其项痛入骨髓。

行约数里,至一坦道,行人半属拘挛,前后相随,有如行市,男男女女,错杂不分。不知路去几何,远见一台高而且大,男女至此个个向台拜舞,台上黑烟如雾。俟男女皆到后,微风起处,黑雾无存,中现一官长森严可怕,旁有小吏按册唱名。唱一名,官长以朱笔涂之;涂一名,则由台下而去。久之,小吏呼吾姓氏,吾应之,官长停笔移时,向吾言曰:‘尔死期尚未至也,可由聚阴台左去看为善之报、冥律之严。’吾云:‘路径不知。’官长即命一红绿眉发面貌如雪之女婢,导台左而去焉。由此道游人甚稀,对面一途财人众济济。吾欲询于女婢,视彼默然无语,不敢与谈。过台不久,见一市镇黑气盘旋,往来行人有披发赤足者,有青面獠牙者,吾畏甚,却步不前。女婢曰:‘勿畏,随吾而入,自属无妨。’入市数武,耳闻人声呼救,哭泣如麻,皆在一小小室中。极目视之,或以叉刺,或以锤击,或在剑树,或在油鼎刀山,所受之刑纷然不一。骇而问曰:‘受刑者何人?’女婢曰:‘皆在阳世造恶者也。’吾见惨切如斯,心胆俱碎。女婢似知吾畏,导吾西行,亭台楼榭,雕龙刻凤,入目生辉。女婢曰:‘是地较前奚若?’吾曰:‘是地美甚,不似前之黑暗难堪。’女婢曰:‘尔既云美,可入室以观其尤美者焉。’言已,导吾先入一室,室中尽属道士,有老有幼,各着五彩仙服,其间品坐。吾与女婢刚立片时,忽来紫盖红旗,幢幡羽扇,迎接众道士直入半霄。吾问女婢曰:‘此属何功,如是荣耀?’女婢曰:‘此在世上人情看破,学习大道,道成而拔宅升仙者也。’吾曰:‘拔宅升仙,宜仅男子,何以有女流耶?’女婢曰:‘大道至公,无分男女;但能精习,俱可成之。’吾曰:‘每一仙车,又胡有老翁老妪?’女婢曰:‘人能习道成真,上超七祖九玄,同入大罗,享受仙福,不坠地狱,不落轮回之苦耳。’吾闻之而慨然曰:‘惜吾老矣,不能入此道门。’女婢曰:‘尔子三缄道骨珊珊,且正青年,习道无难成道。如肯《黄庭》苦诵,尔他日亦仙车中之老母也,何用愁为?’谈谈论论,又随女婢入一宅中,宅有高楼,楼下尽皆僧侣,各服袈裟一领,亦以仙乐迎之。吾曰:‘此何仙也?’女婢曰:‘此世上为僧者,真心一片,能守不二法门,没后成仙,犹之道士也。’吾曰:‘学道学释,仙俱可成,不知儒道若何?’女婢曰:‘可前视之。’前至一带房廊,内坐文人数十辈,概着衮龙绣服,彩色炫人,仙乐鸣时,分队而去。女婢谓吾曰:‘尔知之否,此即儒门士也。’吾曰:‘士有何道,没享此荣?’女婢曰:‘尔未见前面之旌乎?有书孝子部,悌弟部,忠臣信友等部者,所以各依其类而去之。’吾曰:‘三教虽别,成仙则同,奈何世人不肯精习耳,甚有入儒而鄙释,入释而鄙道,安知三教一体,皆成仙之阶级哉!’女婢曰:‘尔不愧仙子之母,颇有颖悟。’吾曰:‘吾不过揣其情理,三教之道其实毫不知也,兹者承得女姑导吾,四下往观,地狱天堂,俱为目睹,感恩不浅矣。但未问女姑在聚阴台职居何神,所司何事?’女婢曰:‘吾乃司善神祗,凡阳世好善者来兹,吾即导至西方以享极乐。’吾曰:‘司恶可有神乎?’女婢曰:‘司恶而得恶鬼者,牛首夜叉也。’吾欲再为究问,女婢倏然疾声曰:‘尔可归矣。’因此一惊而醒,自今思及,若吾生乎为恶,聚阴台遇鬼时,已入群鬼队内坠落地狱矣,焉肯遣彼女婢,导至善境,而问仙问神如是乎?然司善神祗所言儿有道骨,愿儿他日成道,俾尔九玄七祖,同坐仙车,娘之望也。”三缄唯唯而退。第二十四回仙缘庄梦友谈道磐涧谷有怪为邻

三缄闻得母言,暗将聚阴台天台地狱之事常常思及,已知人生如梦,富贵功名无异花开,片时凋谢,学道之念,不觉勃然。紫霞知之,谓复礼子曰:“吾见三缄自隐居磐涧,道心丝毫不动,因下阴府与冥王商议,提伊母魂来至聚阴台,一睹上天荣华、地狱苦况,俾彼回阳后悉谈一遍。三缄闻得,自尔勃发道心,今果然矣。但彼念内敞抱疑惑,尔可提伊入梦,与之讲论道旨,以坚入道之志焉。”复礼子谨领师命,下得尘世,化一大第,名曰“仙缘庄”,俟三缄夜下卧,魂提庄内,以好引入道门。

是时,三缄父母疾已如失,三缄暗暗欣喜,自不必言。爰命家人备办香帛性醴,即拜天地神圣以酬默佑之恩。将恩酬余,天色已晚,入得室内,与父母闲谈数语,自觉神倦不堪。其父见而怜曰:“吾儿侍奉汤药,时日甚久,精力耗极,幸吾与尔母康强若昔,儿于今夜宜早早宿之。”三缄曰:“侍父母安寝后,儿卧未晚。”言虽如是,神倦难支。父母促之再三,而彼始卧焉,顷已入梦矣。

复礼子以一线灵光,化为赤衣小童,手持柬帖,竟投三缄宅舍。三缄梦魂似在宅外游玩,赤衣童子见而揖之。三缄曰:“小子何来?”赤衣曰:“特奉主人命,来邀相公去的,柬帖在此,入目自知。”三缄接帖在手,视其名讳,乃“七窍”二

字,惊曰:“七窍何至斯耶?我已遍访数年,音无信渺,不料今日忽然持柬相招,但不知此去途程,远近若何。”因询赤衣曰:“尔主人七窍耶?”赤衣曰:“然。”三缄曰:“今在何地?”赤衣曰:“吾主访君不遇,游至都下,会及梁公子,始知相公日前发配辽阳罪满回乡,选得磐涧谷而家之。吾主获此确信,急急由都至此,卜宅于纯阳观之东偏,庄名‘仙缘’,以其与磐涧谷较近,不时而可晤相公也。兹者乔居已妥,恐相公不知,特命吾持柬前来,导至庄中以慰渴想。嘱见相公后,即便促行,云吾家主人伫立以俟。”三缄曰:“如是,待吾归告父母。”赤衣曰:“宜速告之,吾候相公于门外。”三缄转入宅内,禀告毕,即出庄门,随赤衣小童绕道而去。

路途中,三缄询曰:“尔主在家,所作何事?”赤衣曰:“吾主而今看破尘缘,日日静诵《黄庭》,以炼仙天大道,一切世事毫不与焉。”三缄曰:“尔主志有所定矣,吾犹孤陋寡闻,一艺未习,不知若何而后可。”赤衣曰:“相公年富力强,正是炼道之日。”三缄曰:“无有良朋参考元机,道从何习?”赤衣曰:“吾主乔居是地,相近贵庄,早晚间彼此来往,可以常晤,学道不有切磋乎?”三缄曰:“尔言固是,恐尔主以吾为不才而弃之。”赤衣曰:“吾主言及公子,如天星高曜,难以仰攀。自闻址居,不恋里闾,乔迁以就,其平日之思君可知矣,何有弃之之说哉!”三缄曰:“听尔言词,开吾胸臆弗少,真不愧高人所使也。”相谈相论,意合情投,信步而行,不知途奔何所。

翘首望去,一日高悬。三缄曰:“云影中万瓦鳞鳞,红垣外露者,是何地也?”赤衣笑曰:“相公曾买桃于此,何意忘却?”三缄讶曰:“是乃纯阳观耶?吾前来兹,以在平原,今胡高耸如是?”赤衣曰:“前者相公意在索桃,视于无心,虽高犹下;今日相公无事,睹之有意,故下亦高。”三缄曰:“尔主府宅,其在观之前乎?”赤衣曰:“观左耳。”三缄曰:“观左下面,似有小溪旋尔,是耶,否耶?”赤衣曰:“相公至自知之。”顷由观左直下,果一小溪横亘,泉水潺潺。

走过桥梁,见一草亭,矗立于千竿之内。三缄曰:“是亭也,不识谁家逸士所筑?”赤衣曰:“此即吾主悟道所在,故号其亭为‘悟道亭’,亭上一额曰‘鱼跃鸢飞’。”三缄曰:“真幽人室也。”

复行数武,大第在望。赤衣曰:“相公稍驻行旌,待吾入报主人,然后迎君玉趾。”言已入第。不逾片刻,出而迓曰:“知主久候矣,请相公速入。”三缄由重门直进,两旁长廊一带垂杨覆绕。主人立于廊下,见三缄至,迎入西轩,轩内筵已设西。二人挽手入席,畅饮壶觞。

酒过三巡,复礼子假作七窍声曰:“程途千里,遍访吾兄,所恨相会无期,不意今兹仙风吹至,慰吾饮渴之想。特备薄酌,一洗风尘。”三缄谦逊曰:“弟也因兄名而访兄迹,亦弗辞天水人山,奈几易春秋,竟无仙缘以晤仙子,奈何幸于仙缘庄内得睹仙颜乎!”七窍曰:“仁兄近年所为何道?”三缄曰:“听兄一问,不觉汗颜矣。”七窍曰:“谅是胎息久育,不久可以拔宅而升。”三缄曰:“一生碌碌,兄所谈者,弟不过徒得耳闻,祈吾兄弗吝指陈,弟愿学之。”七窍曰:“兄果未入道乎?俟宴罢时,同入悟道亭中与兄讲论一二。”三缄诺。无何酒肴饮毕,竟上悟道亭。亭外竹影摇青,梧荫映绿,清幽不异仙府,三缄心甚羡之。

七窍暗窥三缄果有慕道之念,于是由浅而引之,曰:“三缄兄以习道为难乎?盖习道无难,得正轨而入之为难;得正轨无难,得正轨而有恒之为难也。”三缄曰:“七窍师兄事何人,入道如此其易?”七窍曰:“师教固不可无,尤贵能自得师焉。”三缄曰:“闻兄之言,习道若易,兄其略为指点,开弟茅塞,倘得寸进,所赐良多。”七窍曰:“心不清兮物欲扰,内神困憋难生巧;心清神凝固子精,由兹上达道自好。”三缄曰:“道中有炼气之说乎?”七窍曰:“第一要务在乎此也。”三缄曰:“气又如何炼之?”七窍曰:“炼气凝神大有功,每从呼吸以相通;要效天地自然处,旁迕用力不相同。”三缄曰:“吾闻炼气要下丹田,其信然欤?”七窍曰:“不但此也。丹田之下有三关,能过三关别有天;尾闾曲折层层上,直到昆仑大洞前。”三缄曰:“又闻炼道绝欲为先,固精第一,是如此道,不几无夫妻子母之说乎?”七窍曰:“古来成道有童真,夫妻二字不相亲;亦有夫妻成大道,若尽童真灭尽伦。”三缄曰:“听兄所言,道固易学,奈吾父母尚在,忍抛弃而入深山哉?”七窍曰:“抛离父母入山深,人伦大道缺一门;即在家底皆可习,总怕几人不用心。”三缄曰:“如正炼道,父母呼之,不答非孝,答之非道,当何以处此?”七窍曰:“随时随地皆可习,只在一心不离剔;如形外面使人知,尚未深明道之的。”三缄曰:“习道之形,到底如何样耶?”七窍曰:“用功时节迳功夫,虽然本有视如无;若使人人知我有,皆非正轨是旁敷。”三缄闻到此,似有会悟,曰:“要如是做耳。”七窍曰:“不如是,不如不做也。”三缄得此顶门一针,已晓入道之法,哑然自笑。七窍曰:“道中妙趣少人知,得解人来便得之;手舞足蹈原何故,正是《黄庭》得意时。”三缄频频点首,向七窍拜舞不已,曰:“若非吾兄招饮贵庄,吾必终身立于道外。他日道若能成,兄即吾师也。”七窍曰:“何敢当师,但愿贤弟胎婴早结,拔宅仙升耳。”因见三缄乐道之志已坚,遂于梦魂中送之归里。三缄且前且却,依依不舍。七窍曰:“吾乔居于此,与兄甚近,晤自易之。今欲留兄消闲数日,又恐堂上怅望倚闾,不然即此聚首一生,其心犹未足也。”言毕,拱手而别。

三缄一步一回顾,至不见七窍形影,然后归庄。甫入庄门,为犬吠数声,一惊而醒。仙缘庄之情景,宛在目中;七窍兄之言谈,犹在耳畔。急急披衣下榻,细将所传反复思维,已有三分会意。自是日在家内,常常习之。

灵宅子默会得知,欲阻三缄入道之路,奈无有如总真童子之法力而听为运用者,眉上现愁,乘云空际,极目四顾,天青一片,绝少行云。刚欲播转云头,忽有毒龙真人飘飘而至。灵宅子遥而呼曰:“真人何往?”毒龙曰:“闲游四境,以遣愁肠耳。”转询灵宅子曰:“真人又何往?”灵宅子曰:“吾亦无事而闲游者也。”毒龙曰:“如是云头一别,吾将行矣。”灵宅子曰:“真人至敝洞消闲一日,可乎?”毒龙曰:“恐入仙洞,又多烦扰。”灵宅子曰:“真人何必拘此。”遂执其手,并云而行。

及至洞中,煮石为黍以款之。席间闲谈,言及紫霞阐道一事,毒龙拍案怒曰:“紫霞野道,恃伊仙法无敌,虚无子一道未成,丧吾部类良多,言之令人痛恨。”灵宅子曰:“真人不思复此仇乎?”毒龙曰:“久欲复之,奈不得其机耳。”灵宅子曰:“今有其机矣。”毒龙曰:“如何?”灵宅子曰:“紫霞命复礼子梦传三缄大道,三缄稍得指点,在家学习。真人欲复前仇,何不化一道装者流,求与三缄为邻,乘机阻其学道之志。”毒龙曰:“倘不能阻,又将如何?”灵宅子曰:“真人现出原神,一口吞之,有胡不可!”毒龙曰:“此策固妙,但恐道祖见罪,难逃《太极图》中。”灵宅子曰:“道祖仁慈,若见罪时,吾率群真力保。”毒龙曰:“如此,吾约老虾、老蚌、老蛟,化作一家眷属,求三缄地土为室,早晚以非道惑之。如能见惑于吾,吾必投其所尚;如不能惑,吾声不饶彼焉。”灵宅子听言大喜,命守洞童子另治黄粱仙酿,为毒龙祖饯。毒龙饮罢,告别灵宅,忙到东海约及群精。群精闻之,无不欣喜。

蚌有一女,询母言曰:“儿闻三缄系虚无子一转,仙根仙骨,妖部皆思惑彼,以盗元阳。母既许从毒龙迷惑三缄,儿亦愿随化作女娇。如三缄恋色,百般献媚,以求其宠,庶儿升仙之路指日可望矣。”老蚌曰:“儿言极是,可随吾行。”一时海雾纷腾,海云杂起,群精离了海岸,争先恐后,竞投磐涧谷中。毒龙、蛟、虾乘云疾速,不久已至。老蚌母女云头缓缓,亦向磐涧而来。

将近谷口,前面云头立一道姑,笑容可掬,询于老蚌母女曰:“仙姑何往?”老蚌曰:“在洞无事,特游四境以赏奇观。仙姑何名,不在洞府,来此阻吾云头,有何计议耶?”道姑曰:“吾蚌属也,道号霞英子。”老蚌笑曰:“如是,尔我同类,敢问尔被谁度脱得以仙升?”霞英曰:“前岁三缄访友求道游至海角,有水精欲加毒害,吾化老叟常常护持,紫霞真人嘉吾护道有功,奏封仙品,脱去水族躯壳。至今逍遥天上快乐无穷,且得紫霞为师,日日训吾道旨。可知护持大道,能升仙职;如害大道,其罪难逭。吾也念尔母女与吾同类,故来阻尔去路,毋助毒龙为虐,以害三缄。况三缄既肩阐道大任,诸真诸圣群相维持,如可害之,早已收于山精水怪矣,何待今日。毒龙之为灵宅所使者,不知灵宅曾受紫霞呵斥,今急欲夺阐道之任耳。前命总真童子与复礼子斗于半天,道祖知之,收回八卦台前,命守胎津地界。斥彼时尚未到,滥出泥丸。夫总真童子千变万化,尚不能傲此阐道之旨,矧真类成精哉?”

老蚌闻言,顾谓其女曰:“听霞英言,不如退归东海。”蚌女曰:“霞英鬼头,以甜言抵吾娘母,恐将吾娘母骇退,而彼投磐涧矣。吾娘母不愿护道,倘三缄入吾色界,成仙在指顾之间,其径不更捷乎?吾劝霞英休得多言,吾将去矣。”言罢,口吐妖风,洋洋去矣。

其母见女已去,亦将妖风驱动,速速如箭,直向磐涧而坠焉。

霞英子曰:“忠言逆耳,难挽所向之心。不独世人如斯,水怪亦然!”叹息良久,云头扭转,退归洞府,报与师知。

群精齐至磐涧,敛迹潜形,惟毒龙真人化一道士,常于三缄宅外或去或来,使彼知之,以为入门地步。他日,三缄功炼暇时,倚门外望,见一位道者去来无停。盼之已久,乃暗计曰:“自那夜梦得良明,传一二入道法门,即朝夕炼修,颇有进境。然亦有不精悉处,如再得一友明而指之,则入道更不见难。但是地村野鄙俗,不以财气是恋,即以酒色为怀,全无习道者流合志同方。虽欲借助于他山,而其人已渺,由是而功无可进,不亦虚度日月乎?吾于此深为之虑,不意有是道者突如其来,其或无假以缘,而为哥道助焉,未可知也。”三缄有此一番猜度,因于次日假游溪上以待之。

刚立溪岸,道士果急遽而至,揖三缄而询之曰:“先生莫非雅号三缄者乎?”三缄惊曰:“尔何知吾贱号?”道士曰:“前者访道四方,偶至聚仙观中得晤七窍,兼见兄台笔迹。七窍寻君弗遇,时时嗟叹不已,吾故知君雅号焉。”三缄曰:“兄台道号安在?”道士曰:“鄙号江清。”三缄曰:“一闻雅号,知能清心寡欲,入道深深矣。”道士曰:“道中之事,不过稍知一二,讲道之说,则吾尚不敢耳。”三缄曰:“吾兄家居何所?”道士曰:“家住渭水,乔迁贵地,未得片址栖身,故碌碌忙忙,时往来于是溪之上。”三缄曰:“家口几何?”道士曰:“四五人耳。”三缄曰:“四五人口,所居尚易贷之。”道士曰:“以人口四五,何地不可居住,但人非同类,入目甚厌其烦。倘得如兄台以为邻,则炼道不无长益。”三缄曰:“道兄不嫌地陋,吾宅之左有空室数间,兄去望之,如其可贮金玉,并不索赁资也。”道士曰:“若然,不必另寻他所矣。”

遂随三缄入室一顾,顾已而言曰:“是室幽深,正堪习道。”三缄曰:“兄既喜兹陋室,可即乔居。”道士曰:“盛承顾盼,吾且别去,将家眷呼来,不烦仁兄久候于此。”三缄归,倚门暗视,果见道士携四五家眷,迁于空室之中。三缄喜,以为得此佳邻,道有上达矣。第二十五回蚌女精花中献媚江清道元外谈情

毒龙真人统领妖属,自居三缄空室,不时独到三缄宅中,馈送美酒珍馐以及仙果之类。三缄曰:“累承厚贶,何日酬兄?”道士曰:“蒙兄赐宅,得与为邻,深荷另眼相看,敬主之仪,不过稍展一二。兄而言酬,是愧我也。弟久欲恭书草函,请兄过舍闲谈数日,奈家具尚未运毕,家人碌碌,室里纷纷,故不敢屈兄以尽宾主之礼。”三缄曰:“兄太多情,俟乔迁停妥,弟自亲临一贺。”道士逊谢不已,然将所馈呈献后告辞竟去,未尝久留。往往来来,数月有余,并不与三缄谈及道中一事。

三缄常望来舍,求彼指示,忽于一月之久,不见馈送,人影俱无。三缄暗思:“江清道士岂嫌吾室湫隘而另迁别地耶,抑频来馈送吾未尝酬答而不悦耶?不然何以尝来常往,其情甚稔,至今而弃我如遗乎?”暗暗使人探之,又见晨午炊烟,家人时种园蔬于户外。三缄疑之曰:“是必有故而远游,未可知也。”自此望之愈奢,而道士音信愈渺。三缄禁不住心中愿望,遂沽果品暨鸡鱼等物,命家人先达江清道士宅中,然后整顿衣冠缓缓而至。刚行至半,道士迎着三缄笑曰:“吾疏一月敬主之仪,以弟前此所居尚有赁资未楚,吾于咸阳友人处借贷以偿,无如友人复商诸友,故迟之又久,始如数而归,不觉与兄睽违竟月余矣。”三缄曰:“吾见兄久未光临敝宅,恐兄怪弟不道,相绝乃尔。不意以赁资小数,异地奔驰,伺不先商于吾,而受此一番跋涉也?”言谈之际,已至宅外,瞥见房廊屋宇,焕然一新,三缄暗惊不已。道士似知其意,因言曰:“愚弟雅好修洁,每赁一地,必将屋宇粉饰,然后居之,其素性如是也。”三缄入宅,左右环顾,厅堂台榭,件件华美,迥异乎前,心甚怀疑而不便问。

道士呼茗献已,席设西廊,廊外亚字栏杆,五色俱备,栏杆以内盆花满布,种有百余。宾主坐于筵中,连呈十数品肴,馔名多不识,而且酒甜若蜜,气胜于兰,兼之花风时绕席前,鼻息吸呼,馥入肺腑。一宾一主正酣饮时,道士突为家人所呼,入内而去。三缄酒兴已浓,乘主进室,园中散步,团团转折,竟入花丛中。一花台以石为之,所镌人物等形毕极精巧。台上花枝茂密,干粗而肥,枝上之花灿烂如斗,颜色娇好,可夺绘工。

其间蛱蝶双双,游蜂队队,时而咀嚼不已,时而飞舞不停。三缄意旷神怡,尽情赏玩。

转过台右,闻得紫棠树下疏疏有声,向前视之,乃一女娇,衣服淡红,美艳绝世。见三缄而凝睇,目不转睛,时带笑容,而以红巾塞口。三缄知为道士内眷,速退入席。此女遥从花枝之内,手语三缄。三缄佯为不知,未一瞩目。此女不舍,急蹴至席后,复将花瓣抛于首上。三缄厌其扰,离席左行。斜接栏杆有一小楼,三缄梯上楼头以避此女。推窗下望,蕉梧密密,无殊绿天。望之未久,觉得项上骚痒,以手拂之,花枝也。掉面回顾,前女拈花微笑而立焉。三缄骇急欲下楼,女子牵衣不释。三缄怒目言曰:“女子宜隐闺门,以守贞操,胡得猖狂乃尔。倘为家长知觉,岂不羞愧欲死?尔即愧死,是怀春之误,不亦将吾连累,无颜见尔家长耶?”女子闻言而笑曰:“郎君妙龄待聘,久欲求凰,妾亦年幼无家,常怀得凤。睹君才貌,与妾容颜,何无紫薇之配芙蓉乎?”三缄曰:“毋须纠缠,各宜自爱。”女子曰:“尔如许妾姻缘,妾即释尔;如其不许,妾即死也不准尔下楼。”三缄诳之曰:“如是待吾归禀高堂,倩媒说合,乃为正道。邪缘若此,吾断不从。”女子曰:“妾出心甘,郎出情愿,何邪缘之有?”三缄久被缠扰,甚属无奈,左思右想,暗将所牵之衣脱去,急下楼头。女子曰:“郎既以衣为凭,胜过红庚多矣。妾之交质,在郎手中。”三缄听言而视之,手腕上佩一金镯,怒去而掷诸女子之前,仍归席所。

道士候其坐已而言曰:“吾候兄已久,兄何所之?”三缄曰:“自兄入内,独坐无聊,遍视名花,真如海市蜃楼,美不胜收也。”道士曰:“野花数种,何足挂齿?”三缄曰:“石台之上灿烂如斗者,此为何花?”道士曰:“富贵花也。”三缄曰:“花名富贵,繁华似之,直足令人赏玩不置。”道士曰:“兄如欲此,弟愿割爱送兄。”三缄曰:“吾不过爱其鲜妍耳,敢以兄台所植而夺之哉!”道士曰:“花台中面,此种甚伙,吾命仆人另种一盆,舁送兄宅,以资玩赏,不亦可乎?”三缄口虽推托,心实甚喜,道士若已知觉,即命家仆择其美艳者和泥挖来,种之盆中。无何宴罢,三缄辞别,道士不许,务留止宿一宵。三缄恐被女子所缠,以父母悬望为辞。道士遂不敢留,送至半途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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