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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6 19:3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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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伏尔泰,傅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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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汉(傅雷全集)

天真汉(傅雷全集)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天真汉(傅雷全集)作者:[法]伏尔泰,傅雷[译]排版:辛萌哒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出版时间:2017-03-09本书由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一章小山圣母修院的院长兄妹怎样的遇到一个休隆人

从前有个圣·邓斯顿,爱尔兰是他的本邦,圣徒是他的本行,有一天搭着一座向法国海岸飘去的小山,从爱尔兰出发。他坐了这条渡船一径来到圣·马罗海湾;上了岸,给小山祝福了;小山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又从原路回爱尔兰去了。

邓斯顿在当地创办一个小修院,命名为小山修院,大家知道,这名字一直传到如今。

一六八九年七月十五日傍晚,小山圣母修院院长特·甘嘉篷神甫,陪着他妹妹特·甘嘉篷小姐,在海滨散步纳凉。上了年纪的院长是个挺和善的教士,当年颇得一般邻女欢心,如今又很受邻人爱戴。他的可敬特别因为地方上只有他一个教士,和同僚饱餐之后,无须别人扛抬上床。他还算通晓神学;圣·奥古斯丁的著作念得没劲了,便拿拉勃雷消遣:因此人人都说他好话。

特·甘嘉篷小姐从来没嫁过人,虽则心里十分有意;年纪已经四十五,还是很娇嫩;她生性柔和,感情丰富,喜欢娱乐,同时也热心宗教。

院长望着海景对妹子说:“唉!我们的好哥哥好嫂子,一六六九年上搭着飞燕号兵船到加拿大去从军,便是在这儿上船的。要是他没有阵亡,我们还能希望和他相呢。”

特·甘嘉篷小姐道:“你可相信,我们的嫂子果真象人家说的,是被伊罗夸人吃掉的吗?的确,要不吃掉,她早回国了。为了这嫂子,我一辈子都要伤心;她多可爱啊;至于我们的哥哥,聪明绝顶,不死一定能发大财的。”

两人正为了旧事伤感,忽然看见一条小船,趁着潮水驶进朗斯湾;原来是些英国人来卖土产的。他们跳上岸来,对院长先生和他的令妹瞧都没瞧一眼;特·甘嘉篷小姐因为受人冷淡,好生气恼。

可是有一个长得很体面的年轻人,态度大不相同;他把身子一纵,从同伴头上直跳过来,正好站在小姐面前。他没有鞠躬的习惯,只向小姐点点头。他的脸和装束引起了教士兄妹的注意。他光着头,光着腿,脚踏芒鞋,头上盘着很长的发辫,身上穿着短袄,显得腰身细软;神气威武而善良。

他一手提着一小瓶巴巴杜酒,一手提着一只袋,里面装着一个杯子和一些香美的硬饼干。他法文讲得很通顺,请甘嘉篷小姐和她的哥哥喝巴巴杜酒,自己也陪着一起喝;让过一杯又是一杯,态度那么朴实那么自然,兄妹俩看了很中意。他们问他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打听他是什么人,上哪儿去。年轻人回答说他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为了好奇,来看看法国的海岸,就要回去的。

院长先生听他的口音,认为他不是英国人,便问他是哪里人氏。年轻人答道:“我是休隆人。”

甘嘉篷小姐发见一个休隆人对她如此有礼,又惊奇又髙兴,遨他吃晚饭,他不用三邀四请,立即答应;三人便同往小山修院。

矮胖的小姐,拚命睁着她的小眼睛打量年轻人,再三对院长说:“这高大的小伙子兼有百合和蔷薇的色调。想不到,一个休隆人皮肤这样好看!”院长道:“姝妹,你说得不错。”她接二连三提了上百个问题,客人的回答都很中肯。

一会儿,外面纷纷传说,修院里来了一个休隆人。乡里的上流人物便全部赶到修院来吃晚饭。特·圣·伊佛神甫带着他的妹妹同来,那是一个下布勒塔尼姑娘,长得极美,很有教养。法官,税务官,和他们的太太也来了。陌生人坐在甘嘉篷小姐和圣·伊佛小姐之间。大家不胜赞叹的瞧着他,争先恐后的和他攀谈,向他发问;休隆人不慌不忙,他好象采取了菩林布鲁克爵士的见怪不怪的箴言。但后来也受不了众人的聒噪,便很和气的,但带着坚决的意味,说道:“诸位,敝乡的人说话是一个挨着一个的;你们教我听不见你们的话,我怎么能回答呢?”听到讲理,人总是会想一想的。当下便寂静无声。法官先生是全省第一位盘问大家,无论在什么人家遇到生客,总死钉着问个不休;他把嘴张到半尺大,说道:“先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休隆人回答:“人家一向叫我天真汉,到了英国,大家还是这样称呼我,因为我老是很天真的想什么说什么,想作什么就作什么。”“先生既然是休隆人,怎么会到英国的?”——“我是被人带去的。我跟英国人打架,竭力抵抗了一番,终于做了俘虏;他们喜欢勇敢的人,因为他们自己很勇敢,也和我们一样公平交易;他们问我愿意回家还是愿意上英国;我挑了第二个办法,因为我天性极喜欢游览。”

法官口气很严厉,问道:“你怎么能这样的抛下父母?”陌生人道:“我从来没见过爸爸,也没见过妈妈。”在座的人听了很感动,一齐说着:“噢!没见过爸爸,也没见过妈妈!”甘嘉篷小姐对她哥哥说:“那末咱们可以做他的爹妈啊!这位休隆先生真有意思!”天真汉向她道谢,客气之中带些高傲,表示他并不需要。

庄严的法官说道:“天真汉先生,我觉得你法文讲得很好,不象一个休隆人讲的。”他说:“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在休隆捉到一个法国人,我跟他做了好朋友,法文就是他教我的;我喜欢的东西学得很快。后来在普利穆斯,又遇到一些逃亡的法国人,不知为什么你们叫做迂葛奴党;其中有一位帮我进修法文;等到我说话能达意了,就来游历贵国,因为我喜欢法国人,只要他们不多发问。”

虽然客人话中有因,圣·伊佛神甫依旧问他休隆话,英国话,法国话三种语言,最喜欢哪一种。天真汉回答:“不消说得,当然是休隆话了。”甘嘉篷小姐嚷道:“真的?我一向以为天下最好听的语言,除了下布勒塔尼话,就是法国话。”

于是大家抢着问天真汉,烟草在休隆话里是怎么说的,他回答说:塔耶;吃饭怎么讲的?他回答说:埃桑当。甘嘉篷小姐定要知道恋爱两字怎么说,他回答:脱罗王台。天真汉振振有辞,说这些字和英法文中的同义字一样的妙。在座的人都觉得脱罗王台很好听。

院长先生书房里藏着一本休隆语文法,是有名的传教师,芳济会修士萨迦·丹沃达送的。他离开饭桌去翻了一翻;从书房回来,欣喜与感动几乎使他气都喘不过来,他承认天真汉是个货真价实的休隆人。随后谈锋转到世界上语言的庞杂,他们一致同意,要不是当初出了巴别塔的事,普天之下一定都讲法文的。

好问的法官原来还不大相信天真汉,此刻才十分佩服,说话也比前客气了些,但天真汉并没发觉。

圣·伊佛小姐渴想知道,休隆地方的人怎么样谈恋爱的。他答道:“我们拿高尚的行为,去讨好一个象你这样的人物。”同桌的人听了,惊叹叫好。圣·伊佛小姐红了红脸,心里好不舒服。甘嘉篷小姐也红了红脸,可并不那么舒服;那句奉承话不是对自己说的,未免有点儿气恼。但她心肠太好了,对休隆人的感情并不因之冷淡。她一团和气的问,他在休隆有过多少情人。天真汉答道:“只有过一个,叫做阿巴加巴小姐,是我奶妈的好朋友。哎,她呀,灯芯草不比她身体更挺拔,鼬鼠不比她皮肤更白晳,绵羊不及她和顺,老鹰不及她英俊,麋鹿不及她轻灵。有一天她在我们附近,离开我们住处两百里的地方,追一头野兔。一个住在四百里外的,没教育的阿尔工金人,抢掉了她的野兔;我知道了,赶去把阿尔工金人一棍打翻,绑着拖到我情人脚下。阿巴加巴家里的人想吃掉他;我可从来不喜欢这一类的大菜,把他放了,跟他交了朋友。阿巴加巴被我的行为感动得不得了,在许多情人里头挑中了我。要不给熊吃掉的话,她至今还爱我呢。我杀了熊,拿它的皮披在身上,披了好些时候,可是没用,我始终很伤心。”

圣·伊佛小姐听着故事,听到天真汉只有过一个情人,而且阿巴加巴已经死了,不由得暗中欣喜,但说不出为什么。众人目不转睛的望着天真汉,因为他不让同乡吃掉一个阿尔工金人,把他着实称赞了一番。

无情的法官追问不休的脾气,好比一股怒潮,简直按捺不住:他问休隆先生信的什么教,是英国国教呢,是迦里甘教呢,还是迂葛奴教?他回答:“我信我的教,正象你们信你们的教。”甘嘉篷小姐叫道:“唉!我断定那些糊涂的英国人根本没想到给他行洗礼。”圣·伊佛小姐道:“啊,天哪!怎么休隆人不是迦特力教徒呢?难道耶稣会的神甫们没有把他们全部感化吗?”天真汉回答说,在他本乡,谁也休想感化谁;一个真正的休隆人从来不改变意见的,他们的语言中间没有朝三暮四这句话。听到这里,圣·伊佛小姐快活极了。

甘嘉篷小姐对院长道:“那末咱们来给他行洗礼罢。亲爱的哥哥,这是你的光荣啊;我一定要做他的干妈;带往圣洗缸的职司归圣·伊佛神甫:你瞧着罢,那个盛大的典礼一定会轰动全下布勒塔尼。那咱们脸上才光彩呢。”在场的人都附和女主人的意见,嚷着:“咱们来给他行冼礼罢!”天真汉回答说,英国从来没人干涉别人的生活。他表示不欢迎他们的提议,休隆人的礼法至少和下布勒塔尼人的一样高明;最后他声明第二天就要动身回去的。众人把他的一瓶巴巴杜酒喝完,分头睡觉去了。

天真汉进了卧房,甘嘉篷小姐和她的朋友圣·伊佛小姐忍不住把眼睛凑在一个很大的锁眼上,要瞧瞧休隆人怎么睡觉的。她们看见他把床上的被褥铺在地板上,摆着世界上最好看的姿势躺下了。  第二章叫做天真汉的休隆人认了本家

英国人和休隆人都把鸡鸣叫作白天的讯号;天真汉照例听到鸡鸣就跟着太阳一同醒来。他不象上流人,太阳已经走了一半路,还懒洋洋的躺在床上,既睡不着,也起不来,在那个阴阳交界地带浪费了多少宝贵的光阴,倒还慨叹人生太短促。

他已经走了八九里地,打了三十来件野味回来,看见圣母修院院长和他稳重的妹子,戴着睡帽在小园中散步。他把打来的鸟兽尽数送给他们,又从衬衣内摘下一条符咒般的小东西,平时老挂在脖子里的,要他们接受,表示答谢他们招待的盛意。他说:“这是我独一无二的宝贝;据说只要把这小玩艺儿带在身上,就能百事如意;我送给你们,希望你们百事如意。”

院长和小姐看到天真汉这样天真,感动之下,笑了一笑。那礼物是两幅很拙劣的小型画像,用一根油腻的皮带拴在一起的。

甘嘉篷小姐问休隆地方可有画家。天真汉答道:“没有的。从前加拿大的法国人和我们打仗,我奶公从死人身上拿到一些遗物,内中就有这件稀罕物儿,后来奶妈给了我;别的我都不知道。”

院长细细瞧着画像,忽然脸色变了,紧张起来,双手发抖。他叫道:“啊,小山圣母在上!这不就是我那个当上尉的哥哥和他的女人吗?”小姐同样兴奋地端详了一会,下了同样的断语。两人又惊,又喜,又伤心,都动了感情,哭了,心忐忑的乱跳,叫着嚷着;把两幅肖像抢来抢去,一秒钟之内,两人拿过来,递过去,直有一二十回。他们直瞪着眼,瞅着肖像和休隆人,恨不得连人带画一齐吞下肚去。他们轮流问他,又同时问他,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这两幅像落到他奶妈手里的。他们想起上尉离家的时间,计算了一下,记得收到过他的信,说是到了休隆地方;从此就没有消息了。

天真汉告诉过他们,从来没见过父亲或是母亲。院长是个有见识的人,留意到天真汉长着一些胡子;他知道休隆人是没有胡子的。他想:“他下巴上有一层绒毛,准是欧洲人的儿子。我的兄嫂从一六六九年出征休隆以后就失踪了,当时我的侄子应当还在吃奶;一定是休隆的奶妈救了他的命,做了他的养娘。”总之,经过了无数的问答,院长和他的妹妹断定这休隆人就是他们的嫡亲侄儿。他们流着泪拥抱他;天真汉却哈哈大笑,觉得一个休隆人竟会是下布勒塔尼地方一个修院院长的侄子,简直不能想象。

客人都下搂了;圣·伊佛神甫是个骨相学大家,把两幅画像和天真汉的脸比来比去,很巧妙的指出,他眼睛象母亲,鼻子和脑门象已故的甘嘉篷上尉,脸颊却又象父亲又象母亲。

圣·伊佛小姐从来没见过天真汉的父母,也一口咬定天真汉的长相跟他的爸爸妈妈一模一样。大家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万事皆如连索,不免赞叹了一番。临了,他们把天真汉的身世肯定了又肯定,连天真汉本人也应允做院长先生的侄儿了;他说认院长做叔父或是认别人做叔父,他都一样的乐意。

院长他们到小山修院的教堂里去向上帝谢恩,休隆人却满不在乎的留在屋里喝酒。

带他来的英国人预备开船回去,跑来催他动身。他说:“大概你们没有找到什么叔父什么姑母;我可是留在这儿了。你们回普利穆斯罢;我的行李全部奉送;作了院长先生的侄儿,我应有尽有,不会短少什么的了。”那些英国人便扬帆而去,天真汉在下布勒塔尼有没有家属,根本不在他们心上。

等到叔父姑母一行人唱完了吾主上帝;等到法官把天真汉重新盘问了半天;等到惊奇,喜悦,感动,所能引起的话都说尽了;小山修院院长和圣·伊佛神甫决定教天真汉受洗,越早越好。无奈对付一个二十二岁的休隆人,不比超渡一个听人摆布的儿童。第一先要他懂得教理,这就很不容易:因为据圣·伊佛神甫的想法,一个不生在法国的人是没有头脑的。

院长提醒众人,他的侄子天真汉先生虽则没福气生在下布勒塔尼,却并不缺少下布勒塔尼人的灵性;只要听他所有的答话就可证明,而他凭着父系母系双方的遗传,一定是个得天独厚的人物。

他们先问他可曾念过什么书。他说念过拉勃雷的英译本,念过而且能背得莎士比亚的几本戏;那是从美洲搭船往普利穆斯的时候,在船主那儿看到的,他读了很满意。法官少不得考问他书中的内容。天真汉道:“老实说,我只懂得书中的一部分,余下的可不明白。”

圣·伊佛神甫发表意见说,他自己看书也是这样的,多数人看书也很少不是这样的。接着他问休隆人:“你一定念过圣经罢?”“没念过;船主的藏书中间没有这一本,我也从来没听人提到过。”甘嘉篷小姐嚷道:“那些该死的英国人就是这样!他们把莎士比亚,李子布丁,甘蔗酒,看得比《前五经》还重。难怪他们在美洲从来没感化过一个人。英国人一定是被上帝诅咒的;等着瞧罢,他们的牙买加和弗基尼阿,咱们很快就会拿过来的。”

不管怎么样,他们找了圣·马罗最有本领的裁缝来,给天真汉从头到脚做衣服。客人散了,法官到旁的地方发问题去了。圣·伊佛小姐临行,频频回头望着天真汉,天真汉对她深深的鞠躬;至此为止,他对谁也没行过这样的大礼。法官告辞之前,把他一个才从中学出来的大戆儿子,介绍给圣·伊佛小姐;圣·伊佛小姐连瞧都没瞧,因为一心只想着休隆人对她的礼貌。  第三章天真汉皈依正教

院长先生眼看自己岁数大了,如今上帝给了他一个侄子,让他有个安慰,便决意把教职传给侄儿,只要能使他受洗,劝他进教会。

天真汉记性极好。下布勒塔尼人的头脑天生就坚固,再经加拿大水土的锻炼,越发敲上去毫无知觉;而一朝有什么东西刻了上去,又永远磨不掉;他样样牢记在心。童年时代不象我们装满了许多废物和谬论,所以他的思想特别明确,有力;外界的印象进到他脑子里都清清楚楚,没有半点儿云翳。院长想了想,决定教他念《新约》。天真汉挺高兴的吞下去了;但不知道书中的事发生在何时何地,以为就在下布勒塔尼,便赌咒要把该亚法和彼拉多的鼻子耳朵一齐割掉,万一碰到那些坏蛋的话。

叔父看他有这种心愿,十分快慰,随即把事情向他解释清楚;他赞美天真汉的热诚,但告诉他这热诚是没用的,那批人已经死了大约有一千六百九十年了。不久,天真汉差不多整本书都背得了,有时提出些疑问,使院长发窘,不得不常去请教圣·伊佛神甫;他也不知如何解答,又找一个下布勒塔尼的耶稣会士来帮忙,领导休隆人钣依正教。

终于天真汉受了上帝感应,答应做基督徒了,并且深信第一要从割体做起。他说:“他们要我看的那本书里,没有一个人不行割体的;可见我的包皮非牺牲不可,而且愈早愈好。”他决不左思右想,就叫人把村里的外科医生找来,要他施行手术,以为这件事办妥了,准能使甘嘉篷小姐和她周围的人皆大欢喜。从未作过这手术的理发匠,通知了家属,家属听了直叫起来。好心的甘嘉篷小姐急坏了,她觉得侄儿是个坚决与性急的人,深怕他自己动手,冒冒失失地造成一些悲惨的后果;那是妇女们因为心地慈悲,一向最关切的。

院长纠正了休隆人的思想;说明割体已经不时行了,洗礼比这个温和得多,卫生得多,《新约》里的教规不象《旧约》里的教规。天真汉通情达理,秉性正直,争辩了一番,承认自己错了;欧洲人辩论的时候可不大肯认错的。最后他应允受洗,无论哪一天都可以。

受冼之前,必须经过忏悔;这件事可难办了。天真汉把叔父给的书老带在身边,他找来找去没看到有使徒忏悔的事,便固执起来。院长翻出《圣·雅各书》中,你们应当互相认罪那句使邪教徒最难堪的话,堵住了天真汉的嘴。休隆人便一声不出,向一个芳济会神甫去忏悔。忏悔完毕,他把芳济会神甫拖出忏悔亭,一把揪着,自己往亭子里坐了,叫他跪在地下,说道:“朋友,书上写的:你们应当互相认罪;我已经把罪孽告诉了你,你不把你的罪孽告诉我,休想出去。”这么说着,他把粗大的膝盖顶着对方的胸脯。神甫大叫大嚷,声震屋宇。大家赶来,看见预备受洗的人正用着圣·雅各的名义殴打教士。只因为替一个下布勒塔尼人兼休隆人兼英国人行洗礼,是件天大的喜事,所以出了这些岔子,谁也不以为意。甚至很多神学家认为,忏悔也是多此一举,洗礼就可以包括一切了。

他们和圣·马罗的主教约了日期。主教听说要给一个休隆人行洗礼,得意非凡,便大排仪仗,带着全班执事到了。圣·伊佛小姐一边祝福上帝,一边穿上她最漂亮的衣衫,从圣·马罗叫了一个梳头的老妈子来,准备在典礼中大大炫耀一番。好问的法官和地方上全体名流都赶到了。教堂布置得十分华丽。但等到要把休隆人带往圣洗缸去的时候,休隆人却不知去向了。

叔叔和姑母到处寻找。众人以为他象平时一样打猎去了。来宾全体出动,跑遍了附近的树林村子,休隆人竟是影踪全无。

大家不免担心他回英国去了,他亲口说过非常喜欢那个国家。院长先生兄妹深信英国是从来不替人行洗礼的,不禁为侄儿的灵魂提心吊胆。主教心烦意乱,预备回去了;院长和圣·伊佛神甫慌做一团;法官照例拿出一本正经的神气,把路上的人一个一个盘问过来,甘嘉篷小姐哭了。圣·伊佛小姐没有哭,可是长吁短叹,表示她对于圣礼的关切。她们俩闷闷不乐,沿着朗斯小河边上的杨柳和芦苇走去,忽然瞥见河中有一个白白的高大的人影,两手抱着胸部。她们大叫一声,急忙掉过头去。但一忽儿好奇心战胜了所有的顾虑,两人轻轻地溜入芦苇,等到确实知道人家看不见她们了,她们就想瞧个究竟。  第四章天真汉受洗

院长和神甫都赶来了,问天真汉呆在那里干什么。“哎,诸位,我等着受洗啊。我全身泡在水里,浸到脖子,已经有一个钟点了,你们让我着凉真是太不客气了。”

院长柔声柔气的对他说:“亲爱的侄儿,我们下布勒塔尼人受洗不是这样的;穿上衣服,跟我们来罢。”圣·伊佛小姐听了,轻轻的对她的女伴说:“小姐,你想他会不会马上穿衣服呢?”

不料休隆人回答院长说:“这回不比上回,你哄不倒我了;我仔细研究过,知道得清清楚楚,受冼没有第二种办法。干大基王后的太监便是在溪水中受洗的;倘若另有一种洗礼,你得在书里找出证据来。要不在河中受冼,我就不受洗了。”众人向他解释,习惯改变了,只是枉费唇舌。天真汉固执得厉害,因为他又是下布勒塔尼人,又是休隆人。他口口声声提到干大基王后的太监。躲在杨柳中觑着他的姑母和圣·伊佛小姐,明明应当告诉他不该拿这种人自比,但她们觉得体统攸关,不便出口。主教亲自来和他谈话,那当然很郑重了;但也毫无用处;休隆人居然踉主教都争论起来。

他说:“只要在叔父给我的书里,找出一个不在河中受洗的人,我就依你们。”

姑母绝望之下,记得侄儿第一次行礼,对圣·伊佛小姐的鞠躬比对谁都鞠得深;他对主教行礼,也不及向这位美丽的小姐那样恭敬而亲热。为了打开僵局,她决意向圣·伊佛小姐求救,想借重她的面子劝休隆人依照下布勒塔尼人的办法受洗;她相信倘若侄儿坚持在流水中受洗,就永远做不了基督徒。

圣·伊佛小姐受到这样重要的使命,不由得暗中欣喜,脸都红了。她羞答答的走近天真汉,十分庄重的握着他的手:“我要求你作点儿事,难道你不愿意吗?”说着她拿出妩媚动人的风度,把眼睛低下去又抬起来。“噢!小姐,你的要求,你的命令,我无有不依;水的冼礼也行,火的洗礼也行,血的洗礼也行,只要你吩咐下来,我决不拒绝。”院长的热诚,法官反复不已的问话,甚至主教的谆谆劝导都办不到的事,圣·伊佛小姐好大面子,一句话就解决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胜利,可还没有估计到这胜利的范围。

在主持的方面和受洗的方面,洗礼的进行都极其得体,堂皇,愉快。叔父和姑母,把带往圣洗缸的荣誉让给了圣·伊佛神甫兄妹。圣·伊佛小姐做了干妈,眉飞色舞。她不知道这个煊赫的头衔会给她什么束缚;她接受了荣誉,没想到可怕的后果。

照例大典之后必有盛宴,所以洗礼完毕就入席。几个爱取笑的下布勒塔尼人,认为酒是不能受冼礼的。院长先生引证所罗门的话,说酒是使人开怀的。主教又补充一番,说古时的犹大长老把驴子拴在葡萄园里,把大氅浸在葡萄汁内;可惜上帝没有把葡萄藤赏赐下布勒塔尼,我们不能学犹大的样。每人争着对天真汉的受洗说几句笑话,对干妈说几句奉承话。好问的法官问休隆人在教堂里发的愿,是否能信守不渝。休隆人答道:“在圣·伊佛小姐手中发的愿,我怎么会翻悔呢?”

休隆人兴奋起来,为他的干妈一连干了好几杯。他说:“要是你替我行洗礼,我会觉得浇在头发上的水变做开水,把我烫坏的。”法官觉得这句话诗意太浓了,殊不知这个譬喻在加拿大普通得很。并且干妈听了,说不出的高兴。

大家替受洗的人取了一个圣名,叫做赫格利斯。圣·马罗的主教再三打听这个本名神是谁,他从来没听见过。博学的耶稣会士告诉他,那是一位有过十二奇迹的圣者。还有一个抵得上十二奇迹的第十三奇迹,不便从耶稣会士的嘴里说出来;就是赫格利斯一夜之间把五十个少女都变了妇人。在座有一位爱说笑的人,道破了这个奇迹,说得有声有色。所有的妇女都低下头去,觉得照天真汉的相貌看来,他决不会辱没那圣者的名字的。  第五章天真汉堕入情网

行过洗礼,吃过酒席,圣·伊佛小姐很热切的希望主教再举行个把盛大的典礼,好让她和天真汉—赫格利斯一同参加。但是她知书识礼,极有廉耻,虽然动了柔情,也不敢对自己承认;偶尔在一瞥一视,一言半语,一举一动之间有所流露,她也要用羞怯动人的表情,象帷幕一般的遮盖起来。总而言之,她又多情,又活泼,又稳重。

主教刚走,天真汉和圣·伊佛小姐就不约而同的碰在一起。他们谈着话,也没想过有什么可谈。天真汉先诉说他一往情深的爱,说他在本乡爱得如醉若狂的,美丽的阿巴加巴,万万比不上她。圣·伊佛小姐拿出平日端庄娴雅的态度,回答说这件事应该赶快告诉他的叔叔院长先生,和他的姑母甘嘉篷小姐;她那方面要和她亲爱的哥哥圣·伊佛神甫去谈;预料他们都会同意的。

天真汉回答,他不需要征求谁的同意;把自己分内的事去问别人,太可笑了;只要双方自愿,就无须第三者撮合。他说:“我想吃饭,打猎,睡觉的时候,从来不跟别人商量;我知道为了爱情的事,不妨征求対方同意;但我既不爱上我的叔父,也不爱上我的姑母,当然不用去请教他们;倘若相信我这个话,你也不必去问圣·伊佛神甫。”

我们不难想象,为了要休隆人遵守礼法,那位下布勒塔尼美人简直用尽了她的聪明才智。她甚至一忽儿着恼,一忽儿回嗔作喜。总之,要不是傍晚时分,圣·伊佛神甫带着妹子回去,两人的谈话竟不知如何结束呢。天真汉让叔父姑母先睡了,他们俩办了喜事,吃了酒席,已经有点支持不住。他却花了半夜功夫,用休隆文为爱人写情诗。世界上无论什么地方,一个人有了爱情未有不成为诗人的。

第二天,吃过早点,叔父当着极端感动的甘嘉篷小姐的面,对天真汉说道:“亲爱的侄儿,靠上帝保佑,你居然很荣幸的做了基督徒,做了下布勒塔尼人;可是事情还没圆满;我年纪大了,我哥哥只留下一块很小的地,没有多大出息;我修院的产业,收入还可观;只要你象我所希望的,肯做修士,我日后就把修院移交给你,一则我老来有了安慰,二则你生活也可以过得不错。”

天真汉答道:“叔父在上,但愿你福躬康健,长命百岁!我不知道什么叫做修士,什么叫做移交;但是我都可以接受,只要圣·伊佛小姐能归我支配。”——“噢,天哪!你说什么?难道你爱上那位美丽的小姐,为她风魔了吗?”——“是的,叔叔。”——“唉!侄儿,你要娶她是不可能的。”——“很可能,叔叔;她不但临走握了我的手,还答应托人向我说亲;我一定要娶她的。”——“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她是你的干妈;干妈握干儿子的手就犯了天大的罪孽;并且一个人不能跟他的干妈结婚;教内教外的法律都禁止的。”——“哎唷,叔叔,你这是跟我开玩笑了;干妈既然年轻貌美,为什么不能娶她?你给我的那本书,从来没说跟帮助人家受洗的姑娘结婚是不好的。我每天都发觉,那本书里不叫人做的事,大家做了不知多多少少,叫人做的,大家倒一件没做。老实告诉你,这种情形使我看了奇怪,看了生气。倘若你们拿受洗做借口,不许我娶美丽的圣·伊佛,我就把她抢走,把我的洗礼作废。”

院长心里慌了,他的妹妹哭了。她道:“亲爱的哥哥,我们万万不能让侄儿堕入地狱;我们的教皇圣父可以替他开脱,那他就能和他的爱人快快活活的过日子,而仍旧不失其为基督徒了。”天真汉把姑母拥抱了,问:“这个多么可爱,多么慈悲,肯成全青年男女的婚姻的人是谁啊?我马上去跟他商量。”

他们给他解释什么叫做教皇;天真汉听了更诧异不置。“亲爱的叔叔,你的书里一句都没提到这种事;我出过门,识得海路;我们这儿是在大西洋边上,你们要我离开了圣·伊佛小姐,跑到一千六百里以外的地中海那边,向一个跟我言语不通的人,要求准许我爱圣·伊佛小姐?这简直可笑得莫名其妙了。我马上去见圣·伊佛神甫,他离此不过四里地,我向你们担保,不到天黑,我一定和我的爱人结婚了。”

说话之间,法官闯进来,照例问他上哪儿去。天真汉一边奔一边回答:“结婚去。”一刻钟以后,他已经到了他心爱的,美丽的下布勒塔尼姑娘府上。她还睡着。甘嘉篷小姐对院长道:“啊!哥哥,你永远没法教我们的侄儿当修士的。”

法官对于这次旅行大不高兴;因为他一厢情愿,要圣·伊佛小姐嫁给他儿子,那儿子却比老子还要愚蠢,还要讨厌。  第六章天真汉跑到爱人家里,大发疯劲

天真汉一到,向老妈子打听他爱人的房间;房门没有关严,他猛力推开了,直奔卧床。圣·伊佛小姐惊醒过来,叫道:“怎么!是你!啊!是你!站住!你来干什么?”他答道:“我来跟你做夫妻。”真的,要不是她把一个有教育的人的礼义廉耻,全部拿出来抗拒,他当场就做了她的丈夫了。

天真汉看事情非常认真,认为对方的抗拒是蛮不讲理。他道:“我的第一个情人阿巴加巴小姐就不是这样的;你不老实;你答应嫁给我,却不肯结婚;失信是违反荣誉的第一条规则;我要来教你守信,教你敦品修德。”

天真汉富有刚强勇猛的德性,不愧为赫格利斯的寄名弟子;他正要把德性全部施展出来,那小姐却凭着更文雅的德性大叫大喊,惊动了稳重的圣·伊佛神甫。他带着一个女管家,一个虔诚的老当差和教区里的一位神甫,赶来了。看到这些人,天真汉进攻的锐气不禁为之稍挫。神甫说:“哎,天哪!亲爱的邻居,你这是干什么?”年轻人回答:“尽我的责任啊;我是来履行我神圣的诺言的。”

圣·伊佛小姐红着脸整理衣衫。天真汉被带往另外一间屋子。神甫责备他行为非礼。天真汉抬出自然界的规律替自己辩护,那是他知道得很清楚的。神甫竭力解释,说人为的法律髙于一切,人与人之间倘没有习惯约束,自然律不过是一种天然的强盗行为。他告诉天真汉结婚要有公证人,教士,证人,婚书,教皇的特许状。”天真汉的感想和所有的野蛮人一样,他答道:“你们之间要防这个,防那个,可见你们都不是好人。”

神甫很不容易解答这个难题。他道:“我承认,我们中间有的是反复的小人,卑鄙的流氓;倘若休隆人聚居在大城市里,这种人也不会太少;但我们也有安分,老实,明理的人;定法律的便是这等人。你越是正人君子,越应当守法,给坏蛋们一个榜样;看到有德的人如何以礼自防,他们也会有所顾忌了。”

这一席话引起了天真汉的注意。大家早已看出他理路很清楚。当下便用好言相慰,让他存着希望:这两个圈套,东半球西半球的人都逃不过的;圣·伊佛小姐梳洗完毕以后,他们还让他见面。他所有的举动都很斯文了。但圣·伊佛小姐看到天真汉—赫格利斯明晃晃的眼睛,仍不免低下头去,在场的人也不免提心吊胆。

他们千方百计哄他回家,只是没用。临了还得借重美人圣·伊佛的力量。圣·伊佛越觉得他对自己百依百顺,心里越爱他。她叫他走了,可是说不出的难过。她的哥哥不但比她年纪大了很多,并且是她的监护人。休隆人去后,圣·伊佛神甫决计不让强项的情人再用那种激烈手段追求他的妹妹。他去找法官商量。法官一向有心把自己的儿子配给神甫的妹妹,便主张把可怜的姑娘送往修道院。这一下可真是辣手了:普通女子送进修院,尚且要大哭大闹;一个动了爱情的,又贤慧又温柔的姑娘,当然更痛不欲生了。

天真汉回到叔父家里,凭着他的天真脾气把事情全说了。他受了一顿同样的教训,对他的思想略微有些作用,对他的情感却毫无影响。第二天他正想到美丽的情人家中,和她讨论自然的规律和人为的法律;法官却摆着一副教人难堪的得意样儿,向他宣布她已经进了修道院。天真汉道:“好,我就到修道院去跟她讨论。”法官道:“那是办不到的;”然后长篇大论的解释修道院的性质,说这个名称是从一个拉丁字来的,那拉丁字的意义是集会。休隆人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参加这个集会。最后他懂得,所谓集会是幽禁少女的监狱,是一种在休隆和英国都闻所未闻的残酷的手段。他登时大发雷霆,那股疯劲不亚于他的本名神赫格利斯。因为当年奥加里王欧利德的女儿伊奥莱,和圣·伊佛大姐一样美,奥加里王又和圣·伊佛神甫一样残酷,不肯把女儿嫁给赫格利斯。天真汉竟想放火烧修道院,不是把情人抢走,便是和她一同烧死。甘嘉篷小姐惊骇之下,从此死心塌地,不敢再希望侄儿当修士了;她哭着说,自从他受洗之后,魔鬼就上了他的身。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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