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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30 00:2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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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克里斯蒂·高登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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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兽世界:氏族之王

魔兽世界:氏族之王试读:

导读

本书《氏族之王》作为系列早期的小说之一,源自一款未能面世的同名游戏。

这款在《魔兽争霸II》发售后开始开发的游戏由克里斯·梅森亲自设计剧本,借由萨尔这样一个被赋予传奇命运的年轻兽人,把魔兽系列中的兽人形象进行了重新诠释,也为原本简单的故事格局提供了庞大的延申空间。

尽管这款游戏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迎来正式发售,但这段对于魔兽宇宙至关重要的故事却以这本小说的形式,由克里斯蒂·高登女士进行了改编,最终于《魔兽争霸III:混乱之治》游戏发售前一年出版。

奴隶、角斗士、萨满、酋长,本书的主角萨尔在青年时代就经历了这几种身份的转变。作为霜狼酋长之子被刺客抛弃在荒野中,又被嗜酒如命的布莱克摩尔捡到作为奴隶被抚养长大的萨尔,从敦霍尔德的囚室中开始了自己的传奇。最终正是在他的带领下,兽人不仅打碎了肉体的枷锁,更从精神的桎梏中解脱。

本书中的萨尔有着复杂的经历,被人类抚养长大的他浸泡在布莱克摩尔阴晴不定的恶意中,却也从塔雷莎和军士长的身上学到了仁慈和爱。在与自己族人接触的过程中,萨尔又重新学习了自己种族的历史与耻辱,继承了古老的萨满传统。正是如此不凡的经历,让萨尔足以成为全新部落的领袖,肩负起让兽人重获新生的任务。

作为奠定萨尔形象基础的经典之作,《氏族之王》中萨尔逃离敦霍尔德的段落在《燃烧的远征》资料片中被制作为地下城《逃离敦霍尔德》。本书中的反派角色布莱克摩尔尽管在敦霍尔德的战斗中败给萨尔死去,却成了萨尔心中挥之不去的一抹阴影。在已经出版的《大地的裂变》资料片外传小说《萨尔:巨龙的黄昏》中,我们能看到萨尔与布莱克摩尔之间真正的了断。

序言

当古尔丹呼唤他们,他们便慢慢走近,充满着把灵魂出卖给黑暗的渴望,甚至是急切地难以抑制。曾经的他们,就像曾经的古尔丹,是意志寄宿于肉身的个体。曾经的他们,传颂着自然法则,聆听着兽人世代生存的大地之声;追随野兽留于森林旷野的足迹,感受鸟儿振翅飞升的微风,抚平鱼儿畅游河海泛起的水花。他们曾生于自然,俨然成为循环的一部分,不偏不倚,不多不少。

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这些昔日的萨满,已是新一代的术士,他们品尝过力量,深知其中的甘甜滋味,如同将蜜糖涂抹在唇齿之间。力量,更多的力量,他们的渴望因此得到了回应。古尔丹师从耐奥祖,最终学生还是超越了导师的造化。部落今非昔比,团结而强大,所向披靡无可阻挡,是耐奥祖缔造了这一切,但他却止步于此,他体内高贵的血统令其暴露出缺乏勇气的软弱。相比之下,古尔丹从不知何为软弱。

部落的铁骑杀戮殆尽一切生灵,这个世界俨若焦土。嗜血的兽人们没有了劫掠的目标,氏族之间的血腥争斗便取而代之,胸中的喋血欲望在斧刃相交中被残忍地释放。古尔丹心里清楚,兽人的野性需要发泄,而他已经找到了方法。很快,他们就将奔赴另一个世界,一个生机盎然的美好恬静的世界,也是一个可以尽情屠戮与狩猎的世界。嗜血的冲动将会达到巅峰,亟须一个能带领兽人并控制部落的议会,而古尔丹则会是这个议会的掌门人。

当术士们走进房间时,古尔丹点头示意,那小小的、闪耀着火焰的眼睛洞察着一切。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靠近他,犹如驯服的野兽臣服于主人,拜服于他。

兽人们围着桌子坐下,他们是众生中的佼佼者,在部落里无不令人闻风丧胆同时备受瞩目。他们之中,有的不满足于出卖灵魂,因崇拜黑暗力量而饱受折磨,面目扭曲变得狰狞恐怖;还有的则体态健硕孔武有力,即使墨绿色的皮肤也掩盖不住青筋暴起的肌肉。这份源自暗影的馈赠,他们偿代以得。他们残暴而狡诈,为了攫取力量不择手段。

但,所谓残暴,古尔丹才是其化身。“我们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古尔丹沙哑的嗓音响起,“氏族中最强大的勇士们。我们了解力量,也知道如何得到它,如何使用它,用之不竭。近来,有人却开始违逆我们的意志。有的氏族希望归隐田园,有的氏族厌倦了屠戮手无寸铁的孩童。”他厚实的绿色嘴唇微微扬起,露出一个轻蔑的讥笑。“兽人正在变得软弱。”“但是,大师,”一名术士打断了他,“我们已经把所有的德莱尼人都杀光了。这个世界哪里还有能继续屠杀的猎物?”

古尔丹笑了,厚唇张得更大,露出獠牙。“没有了,”他说,“但其他的世界里有。”

他缓缓地说出了那个计划,兽人们兴奋不已,火红的双眼流露出渴望力量的凶光。没错,这是个完美的计划。兽人将被前所未有地组织起来,团结成强大无比的部落,而统领这只大军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古尔丹。“我们必须建立一个议会,把部落控制于我们的股掌之间,”他最后说道,“在座的每个人都有权力发声,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谁是主使,我们的诡计形同一人。他们深信不疑,挥舞战斧是因为自己的意愿,而非我们的操纵。我们的存在就是个秘密,行走在暗影之中,藏身于默然之处,我们的力量会因为无影无踪而变得强大。我们是暗影议会,深埋在黑暗中的利刃。”

直到有一天,黑暗被光明撞破。

第一章

曾经也有过如同今晚这么寒冷的夜,杜隆坦沉思。他漫不经心地把手伸向他的座狼伙伴,在锋牙白色的耳朵背后挠了几下。白狼心满意足地低吟几声,向他偎依得更近了。透过不规则的椭圆形洞口,兽人酋长和狼静静地注视着洞外白皑皑的飘雪。这里是杜隆坦的洞穴。

杜隆坦,昔日的霜狼氏族酋长,曾对这片大地了如指掌,也曾挥舞着战斧在烈日下厮杀,在刀光剑影之中凝视着飞溅的鲜血。对他而言,族人就是家人,更是同甘共苦的战友。当死亡的绿潮漫山而下,企图吞噬一切时,他们并肩而站,誓不相弃。他们常常聚在篝火旁,无拘无束地欢笑,传述着浴血抗争与搏斗征服的往事,孩童们则在未熄的灰烬旁打起瞌睡,幼小的脑海中印满了喋血的记忆。

但是现在,与少数几个氏族一样,霜狼氏族被流放,被迫游荡在这片异域的土地上,在冰天雪地的奥特兰克山脉自生自灭。他们唯一的伙伴,便是这些体形巨大的白狼。杜隆坦的族人们曾经也驯化过狼,那是些身形庞大的黑狼,能成为坐骑。不过,狼仍旧是狼,无所谓毛色,借助先知德雷克塔尔的力量,氏族赢得了狼群的信任。如今狼与兽人一同狩猎,并在这个冗长而寒冷的雪夜相依取暖。

一声轻柔的哭泣从洞穴的深处传来,引得杜隆坦回头探望。在岁月的愁苦与愤慨中渐渐麻木的冷漠面庞,却在这声啼哭下变得柔和起来。那是他襁褓中的儿子,因饥饿而哭啼。因为没到命名日,小婴儿尚未取名。

留下锋牙独自看飘雪,杜隆坦站起身向洞穴内缓缓走去。德拉卡露出乳房让婴儿吮吸,孩子哭闹是因为奶水太少。德拉卡伸出一只手的食指,黑色的指甲被削磨得锐利无比,她猛地刺进自己的乳头,然后重新放进婴儿的嘴里。她俊俏美丽的脸庞没有闪过一丝痛苦。这一切,杜隆坦看在眼里。婴儿不知道,他此刻吃的不仅是母亲的奶,更是母亲的血。他是杜隆坦的儿子,是霜狼氏族未来的大酋长,这是他成长的必经。

杜隆坦的心满溢着对伴侣的爱,这可爱无瑕的孩子就是他们爱情的证明,未来他会成为一名智勇双全的战士。

当杜隆坦想到他被迫做出的一切,便顿时消沉了下来,双肩之上像是披拂着一条沉重的毛毯,令人喘不过气。他在一旁坐了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德拉卡抬头瞥了他一眼,她那棕褐色的眼睛微微眯着。她太了解他了,尽管他内心深知这样是对的,他也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武断。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现在有孩子了。”杜隆坦说话了,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胸膛中回响。“的确。”德拉卡应答着,声音中满是自豪。“一个健康结实的男孩,多年以后,他将在他父亲光荣战死沙场后领导霜狼氏族前进。”她自顾自地说着。“我需要对他的未来负责。”杜隆坦继续说。

德拉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杜隆坦突然觉得这一刻的她是那么的美,精巧的脸庞变成一幅画镌刻在了他的脑海。跳跃的火光映在她绿色的皮肤上,健硕的肌肉显得轮廓分明,尖锐的獠牙微光闪烁。她没有说话,等着他开口。“如果当初我没有反抗古尔丹的话,我们的孩子就能有更多的玩伴,而不是寂寞地长大,”杜隆坦接着说,“如果我没有反抗古尔丹的话,我们就能留在部落,为氏族而效忠。”

德拉卡咧开嘴,露出獠牙,对她的伴侣发出不满的嘘声。“如果是那样,我也就不会选择与你共此生了。”她急切地咆哮着。怀中的婴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着,嘴巴松开乳房,急急地抬起头看着母亲的脸,白色的乳汁和鲜红的血顺着他的下巴流了下来。“霜狼氏族的酋长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族人迈向死亡,不然与待宰羔羊又有什么区别区别。杜隆坦,我的爱人,这就是你,你必须反抗,你做得没有错,你不辱大酋长的使命。”

面对一片真心话,杜隆坦默默地点头。“古尔丹对我们的人民没有仁慈,我很清楚这一点,除了汲取更多的力量之外,他毫不关心……”

他不说话了,再度陷入沉默。恐惧萦绕在他心头,随之而来的是愤怒,古尔丹欺骗了他们,暗影议会更是罄竹难书。他屡次试图说服其他人一起反抗强权,但徒劳无功。他们如同傀儡一般被操纵,成了屠戮德莱尼人的武器,兽人与德莱尼并非不共戴天,杜隆坦思索着。同样,穿越黑暗之门,来到这片未知的土地也不是兽人自身的意志,是暗影议会的主意。古尔丹利欲熏心地渴望力量,他是这一切的祸首。究竟又有多少兽人为此堕入深渊,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战斗?

他搜肠刮肚地想,不知如何向他的爱人说出他的决意。“我想说,我们被部落驱逐了,所有执意跟随我的人都已无家可归,我们玷污了先祖的名誉。”“古尔丹才是真正的罪人!”德拉卡愤怒无比。小婴儿从短暂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继续吮吸着母乳。“你的族人们还活着,他们是自由的,杜隆坦。这里的确十分艰苦,但我们有霜狼做伴,即使是深冬我们也能狩猎到鲜肉。只要竭尽所能,我们的生活就可以恢复原样,我们依旧可以围着篝火给我们的孩子讲故事。”“他们理应得到的更多。”杜隆坦呢喃着。他伸出一只指甲锋利的手指,指了指尚未断奶的儿子。“他不应该为此受罪,那些仍被蒙骗的兄弟们也不应该,我希望我能给予他们未来。”

他站起来,挺直了腰身,魁梧的身躯投下巨大的影子,罩住了他的妻儿。爱人沮丧的表情杜隆坦看在眼里,他知道德拉卡已经清楚他的决意已定,只差完整地将它说出。相互信任使得他们走到了一起,如今这份誓言愈发地牢不可破。“仍有一些兽人愿意相信我,尽管他们犹豫不决。我需要回去,联合几个氏族的酋长,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会召集他们的族人助我一臂之力。我们必须挣脱古尔丹给我们戴上的枷锁,不再迷失自我,不会再像草芥一般死在毫无意义的战斗中。我,杜隆坦,霜狼氏族的大酋长,我愿意誓死而为!”

他仰起头,极力张大满是獠牙的嘴,眼球上翻,爆发出巨大而深沉的怒吼。德拉卡不禁向后退缩,怀中的婴儿更是吓得哇哇大哭。这是誓约之吼,尽管茫茫雪海会吞噬声音,但他深知,他的族人们都会听见今夜的这一声怒吼。片刻之后,他们将聚集在洞口,要求他们的酋长说出誓约的内容,然后用同样的吼声立下自己的誓约。“你不会孤独奋战的,亲爱的。”德拉卡说道,与杜隆坦的吼叫相比她的声音显得特别轻柔。“我愿与你同去。”“我不允许。”

德拉卡听罢一跃而起,即使是对她十分了解的杜隆坦,面对突如其来的举动也吃了一惊。哭闹中的婴儿从她的膝头滚落到地上,她紧紧捏着拳头,粗暴地挥动着。当疼痛袭来,杜隆坦心头为之一颤,鲜血随即染红了脸颊。她在洞穴中无所顾忌,尖利的指甲重重地打在他脸上。“我是德拉卡,科尔卡的女儿,拉奥克斯的子嗣。没人能够阻止我跟随我的伴侣,哪怕是杜隆坦本人也做不到!我选择了你,我支持你,即使是死我也愿意。Pagh!”她歇斯底里地冲他喊道。

杜隆坦用手擦去脸上的唾沫和血迹,他的心因为伴侣的爱而无比动容,她的确配作他的伴侣,配作他儿子的母亲。在兽人的历史上还有比她更支持自己的女性吗?杜隆坦知道,她是独一无二的。

伟大的部落领袖,奥格瑞姆·毁灭之锤,在自己的营地接待了杜隆坦和他的家人。会面必须秘密进行,一旦被古尔丹得知,奥格瑞姆的氏族也将难逃被流放的厄运。他疑心重重地看了一眼白狼,狼也以同样的神情看着他。奥格瑞姆简陋的帐篷里,屈指可数的几个兽人围坐在一起,杜隆坦、德拉卡还有他们未起名的儿子。

夜晚依旧有些寒冷,看着尊敬的客人脱下御风的大衣冲着炉火低语,奥格瑞姆心中涌起了莫名的兴趣。霜狼一定适应不了“炎热的天气”,他沉思着。

帐篷外,他的私人护卫时刻注视着周围的动静。充当门用的门帘没有拉下,奥格瑞姆看到他的客人们紧靠在篝火旁,把硕大的绿手伸向跃动的火苗。为了这次秘密会见,杜隆坦特意挑了个晴朗的夜。初看之下,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孩子,与普通的小聚会没什么差别,但来人的身份却预示着重要的意义。“我很抱歉,让你和你的族人们陷于危险的处境。”杜隆坦首先开口。

奥格瑞姆未置评论。“倘若我们注定死去,我们会荣耀以待。”他邀请他们坐下,同时递给他的老朋友一只现杀的猎物的腿,鲜血淋漓温热尚存。杜隆坦点头致谢,当即咬一口,撕下一大块多汁的肉。德拉卡也咬了一口鲜肉,然后把沾满鲜血的手指伸进婴儿的口中,小兽人急切地舔着这份甘甜。“多么健康结实的男孩。”奥格瑞姆感叹。

杜隆坦点点头说:“他定会成为霜狼氏族的下一任酋长。但我们冒着危险前来,并不是为了让你赞美我的儿子。”“上一次你这么隐晦地说话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奥格瑞姆说道。“我只希望能保护我的氏族,当古尔丹将我们流放后,我才真正确信我的怀疑是对的。”杜隆坦回答说,“他对我们的惩罚决断无情,这使得我看清了事实。听着,我的老朋友,你必须凭着良心做出判断。”

护卫们坐在离篝火几码远的地方,为了不被其他人听见,杜隆坦压低了声音开始述说。他告诉了奥格瑞姆他所知道的一切——与恶魔领主的邪恶交易,古尔丹力量的肮脏本质,暗影议会唆使氏族间的背叛,最终,兽人会一步步迈向毁灭的深渊,毫无荣耀可言地成为恶魔的祭品。奥格瑞姆一言不发地听着,脸色强忍着镇定,但内心已然狂躁不安,如同正挥舞那令人胆寒的战锤撕裂着敌人的血肉。

这会是真的吗?这听起来就像一个从神志不清的疯子嘴里道听途说的奇幻故事。恶魔,黑暗契约……但杜隆坦不是疯子,他是最英明最勇敢也是最高贵的兽人酋长之一。换在别的时候,奥格瑞姆肯定听成胡言乱语而嗤之以鼻。可是杜隆坦已经因为他的出言不讳,遭到了放逐,这令他的话多了几分可信。况且,奥格瑞姆信任这位老友的次数自己已经数不过来了。

那么结论只有一个。杜隆坦说的是事实。当他的老朋友说完了话,奥格瑞姆拿过肉来,狠狠地咬了一口,一边慢慢地嚼着一边飞速地转着大脑,试图去理解刚才所听到的一切。许久之后,他咽下肉,开口道:“我相信你,老朋友。你大可以安心,为了我的族人,我是不会与古尔丹同流合污的。而且我们愿意与你一同对抗这黑暗。”

杜隆坦无比感动,伸出了他的双手,奥格瑞姆则紧紧地将其握住。“你不能在此久留,尽管这绝非我的本意。”奥格瑞姆说罢,站起身来。“我的私人护卫会护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附近有一条小溪,这个时节更是野兽众多,你一定能狩猎些战利品回去。你放心,我会竭尽全力支持你,当时机成熟了,我们俩就一同联手将背叛者古尔丹彻底除掉。”

护卫领着他们离开了营地,走进了树林深处,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杜隆坦听到了潺潺的溪流声,果然,他们要去的安全之地周围一片郁郁葱葱生机盎然。“我就知道我这位老友值得信任,”他转过头来对德拉卡说,“用不了很久,我们就能够——”

突然,杜隆坦定在原地。他听到了一声异样的响动,那绝不是溪水流动溅起的浪花声,而是枯树枝被沉重的脚步无意间踩断而发出的刺耳的断裂……

顷刻间,他爆发出怒吼,伸手便抓自己的战斧。没等他的手摸到斧把,一名刺客已经扑到了他身上。朦胧中,他听见了德拉卡充满愤怒的尖叫,但眼下根本没法脱身去救她。眼角的余光里,锋牙一跃而起,将一名袭击者按倒在地。

他们隐匿了自己的气息,企图用偷袭占据主动,将兽人的荣誉弃之不顾,手段无耻而卑劣。他们是刺客,是兽人一族里最遭唾弃的对象,如同脚底的肮脏臭虫。这些臭虫把杜隆坦团团围住,他们双唇紧闭,空气中充斥着不自然的死寂,但手中的武器寒光闪闪,表达了露骨的来意。

一斧头袭来,击中了杜隆坦的左腿,他应声摔倒。温热的鲜血沿着他的腿流淌下来,杜隆坦猛地扭过身,徒手死死地掐住了袭击者的脖子。他面前是一张狰狞可怖的脸,他看不到善良,也看不到美好,仅仅是毫无情感的麻木与冷漠。他的敌人重新举起了斧头,杜隆坦使出全身的力气,青筋暴起的双手扼住了咽喉。袭击者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痛苦表情,斧子滑落到地上,乱舞的手企图掰开杜隆坦粗壮的手指。

一声短暂而尖锐的哀号,随即沉默。杜隆坦没有看,但他知道,锋牙被杀死了。他仍然听得见他的伴侣在嘶吼辱骂,她的敌人正步步紧逼,渴望置她一死。突然,一声凛冽的哭喊撕裂了天空,令他的心恐惧地颤抖:那是他儿子的绝望的哭声。

他们会杀了我的儿子!这个想法盘踞在脑海,杜隆坦觉得浑身涌起新的力量,尽管腿的动脉被切断了,他怒吼着猛然一较劲,一个凌空侧翻,硕大的身躯稳稳地压在了敌人身上。现在,袭击者不住地挣扎,显露出内心无比的恐惧。杜隆坦并没有给他机会,他掐得更狠了,手掌之下的脖子终于传来被扭断的触感,他如释重负。“不!”领他们走进陷阱的那个守卫正惊恐地喊着,声音由于懦弱和恐惧而变得尖锐,正是这个兽人出卖了杜隆坦。“我和你们是一伙的,他们才是目标——”

杜隆坦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形巨硕的刺客挥舞着与他等身长的大刀,刀身在空中划出平滑而精准的弧线。奥格瑞姆的护卫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刃干净利落地扫过他的脖子,被砍断的头颅带着淋漓的鲜血从杜隆坦的身旁飞了过去,惊慌与恐惧被赤裸裸地印在死去的叛徒的脸上。

杜隆坦赶紧转身去解救他的伴侣,但已经太迟了。当他看到德拉卡躺倒在林地上,身体近乎被砍成多段,四周的血泊一直向外蔓延,杜隆坦悲痛欲绝,愤怒地嘶吼。杀死德拉卡的凶手就站在一旁,扭过脸来直直盯着他。

如果是一场公平的较量,杜隆坦完全能够以一对三。但他身负了重伤,赤手空拳又没有武器,他意识到自己已然凶多吉少。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命已经不重要了,内心如刀绞般牵挂的则是自己的孩子。

他失魂地看着从肩头喷涌出的鲜血,动作因失血过多变得迟缓,他还想战斗,但左臂完全不听使唤,不停地抽搐,垂到了地上,两只手支撑着最后一口气。这群臭虫自始至终也没有给他机会最后一次抱起自己的孩子。

被砍伤的腿失去了知觉,杜隆坦身体前倾,瘫倒在地。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躺着他的小儿子,小兽人扭曲着面容表达着困惑与惊恐,杜隆坦高傲而坚毅的心瞬间崩溃了。“带走……孩子……”他呻吟着,惊讶于自己说话的最后一点力气。

一名刺客弯下腰凑近他,为的是让杜隆坦看清他的脸,然后抬起手,重重地扇了一巴掌。杜隆坦十分害怕,担心他们会把他的儿子杀死在他眼前。“我们把这个小家伙留给丛林的野兽吧,”那名刺客讥讽地说,“也许你还能看到他是怎么被撕成碎片的。”

说罢,他们离开了,冷冰冰地消失了。

杜隆坦眨了眨眼,愈发感到头晕目眩,体内的血液大量流失,汇成了一条鲜红的河。他想挪动一下身体,但根本做不到。他只好撑着蒙眬的双眼看着他的孩子,小兽人绝望地哭泣着,胸腹剧烈地上下起伏,小小手紧握成拳头,在空中肆意乱舞。

德拉卡……我的爱人……我的小儿子……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害了你们……

他的视野边缘变得越来越昏暗,眼中孩子的样貌已然模糊不清。杜隆坦,霜狼氏族的酋长,在生命缓缓消逝的最后一刻,心中浮现一丝释然,因为他不必再目睹自己的骨肉被野兽生吞活剥的残忍画面了。“圣光在上,那是什么声音?”二十二岁的塔米斯·福克斯顿皱了皱自己的鼻子,他听见森林中传来阵阵哀号。“中尉,我们应该掉头往回走。这样的哀叫声肯定把我们能够追捕的猎物都吓跑了。”

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中尉则向他的随从投来一个慵懒的微笑。“我教给你的东西你好像还没有完全学会吧,塔米斯?”他慢吞吞地说,“我们是为了远离那座糟糕的城堡出来散心的,只是顺便带点晚饭的材料回去罢了。无论那是什么东西在号叫,我们都去瞧一眼。”他伸手去摸挂在身后的鞍囊,手心传来酒瓶冰冷而细腻的触感。“需要给您一个狩猎酒杯吗,先生?”塔米斯没有把布莱克摩尔的取笑放在心上,随时准备着服侍主人。他的马鞍上一直系着一个龙头形状的小杯子,他将它取下,递了过来。狩猎酒杯的下部没有底座,不能平放,专门于打猎时在马背上喝酒用。布莱克摩尔考虑了片刻,挥手拒绝了。“用不着那么麻烦。”说完就用牙咬着拔出软木塞,一手捏着木塞,另一手扬起酒瓶嘴对嘴地喝起来。

啊,甘爽无比。令人兴奋的灼烧感从喉咙一直滑向腹中。布莱克摩尔擦了擦嘴,重新盖紧塞子,把酒瓶放回鞍囊里。他快速移开了视线,刻意无视了塔米斯投来的关切的目光。一个仆从怎么可以在意他的主人喝多少酒呢?

得益于战场上惊人的搏杀才能,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的官衔快速攀升,遇上他的剑刃的兽人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他的上司器重他,认为他智勇双全。布莱克摩尔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他的勇猛其实来自于酒瓶中令人热血的琼浆,但他觉得这是无所谓的。

炙手可热的人气令他备受女人青睐,更何况他天生样貌不俗。高挺的身姿,帅气的面容,乌黑垂肩的长发,钢青色的瞳仁,再配上小巧精致的山羊胡,简直活脱脱一个完美的英雄勇士。虽然女人们最后很庆幸地离开他的床铺,有时带点悲伤,偶尔会给他留下一两个巴掌印,但他从没当回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刺耳的哀号开始令他心烦意乱。“它怎么还没消停?”布莱克摩尔低声抱怨。“可能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先生,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塔米斯说道。“我们去找到它,然后我们就能从折磨里解脱了。”布莱克摩尔回应说。他故意用很大的力气踢了一脚夜歌,胯下是一匹毛色光亮如其名一般的黑色阉马,进而立刻飞驰起来,向尖锐噪音的方向而去。

夜歌冷不防簌地一下站住了,布莱克摩尔平时自诩骑术精湛,但也差点儿越过马头摔下去。他咒骂起来,在坐骑的脖子上打了一拳,当他看清夜歌之所以停下的原因后,惊讶得一言不发。“圣光保佑!”骑着灰色矮马塔米斯随后跟来,不住惊叹。“这里简直一片狼藉。”

三名兽人和一头白狼瘫倒到林地上。布莱克摩尔推断他们刚死不久,尽管血液已经凝固,但空气中尚未弥漫腐烂的臭味。其中两个兽人是男性,另一个是女性。没人关心那头狼是雄是雌。该死的兽人。如果这群恶鬼能够经常自相残杀,就能给他以及他的同胞省去不少麻烦。

布莱克摩尔看向那个一直在撕心号叫的生物,它在扭动。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丑陋无比的东西……一个兽人婴儿,一个被各种动物的布皮做成的襁褓包裹着的婴儿。他愣愣地盯着,翻身下了马朝前走去。“当心,先生!”塔米斯大喊,想阻止他,“它可能会咬你。”“我从来没见过兽人的婴儿长什么样。”布莱克摩尔说道。他用靴子尖轻推了一下,布卷微微翻滚,露出蓝白色的内村,丑恶的小绿脸庞冲上,哭声不止。

尽管布莱克摩尔喝下了整整一瓶蜂蜜酒,此刻肚里的酒精开始生效,但他的头脑却异常清醒。一个主意浮现在脑海中。布莱克摩尔没有理会塔米斯不悦的警告,他弯下腰抱起了小怪物,用手把蓝白色的裹布重新压紧。马上,婴儿停止了哭泣,睁大蓝灰色的眼睛注视着他。“有趣,”布莱克摩尔自言自语,“他们年幼的时候,婴儿的眼睛竟然是蓝色的,和人类的一模一样。”但用不了多久,那些眼睛就开始浑浊,变成黑色,甚至鲜红色,将一切人类视为血海深仇。

除非……

多年以来,布莱克摩尔为了生存,不得不付出两倍于常人的努力,才能达到同龄人唾手可得的地位。无时无刻,他都因为父亲的背叛而深负耻辱地活着,他唯一的渴望就是获取更多的权力,攀上更高的地位。他依然被许多人歧视;人们以为他听不见,私下窃语他身上流着“叛徒的血”。现在,他或许有了一个机会,足以令那些尖酸刻薄的言辞统统消失。“塔米斯,”他亲切地说道,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兽人眼中那抹不协调却柔软的蓝色,“你知道你十分荣幸得以侍奉着一位英明伟大的人吗?”“当然,我非常了解,先生。”塔米斯回答,没有感到意外。“冒昧地问您,为什么您这时候突然强调这一点呢?”

布莱克摩尔瞥了一眼骑在马背上的随从,咧开嘴笑了。“因为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中尉正怀抱着他毕生所求的一切,名誉,财富,甚至在这之上的权力。”

第二章

塔米斯·福克斯顿的精神高度紧张,他完全无法回避他主人的脸色,不巧的是,他的主人此刻非常不高兴。当他们把小兽人带回来之后,布莱克摩尔的心神就如同上战场搏杀一样:警惕,着迷,专注。

兽人的威胁正日益减弱,昔日在日常战斗中寻求刺激的男人们变得百无聊赖。于是角斗比赛不可避免地兴盛起来,人们不但可以发泄积蓄过久的精力,而且还能在小买小卖中捞一点钱花。

小兽人会在人类的看管下被抚养长大,他将拥有兽族的速度和力量,同时习得布莱克摩尔传授的格斗技巧,他定将在众人瞩目的决斗场上所向披靡。

只是现在,这个丑陋的小家伙什么也不吃,几天下来,脸色越发的苍白消瘦。没有人说话,但彼此都明白,小野兽命不久矣。

布莱克摩尔感到十分恼怒。有一次,他强行按住小兽人,把剁成碎末的肉硬生生地塞进他喉咙里。他理论上算是成功了,只不过萨尔——他给小兽人取的名字——差点儿因为喘不上气而窒息,结果碎肉都被咳了出来。他恼羞成怒,把萨尔扔在了草垛上,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小兽人暂时存身的马厩。

塔米斯现在每每走在他的主人身边都时刻胆战心惊,说话选词比以往更加谨慎。而且,他还经常看到,他的主人动不动就掷飞一个又一个酒瓶,有时是空的,有时是满的。

他的妻子克兰妮娅是一位金发披肩面色红润的妇女,她从厨房里出来,把一盘已经冷掉的菜摆在塔米斯面前的木桌上,一边看着他吃饭一边为他擦洗劳顿的脖子。与布莱克摩尔相比,眼前这位健壮结实嗓音嘹亮的家庭主妇更称得上是一名真正的骑士。“怎么样了?”克兰妮娅问道,眼里充满期待。靠着粗糙的木桌,她姿态笨拙地坐在了她的丈夫身旁。由于几星期前刚生完孩子,她的身体尚未恢复,动作依然有些僵硬。她和她的大女儿,塔蕾莎,几小时前就已经吃过晚饭了。因为没看到爸爸,小女孩在壁炉旁的小床上睡着了,身边躺着刚她出生的弟弟。父亲进门的声音把塔蕾莎吵醒了,此刻她坐了起来,一顶睡帽戴在金黄色的卷发上,静静地看着她的父母,听着他们的谈话。“唉,糟透了。”塔米斯沉重地应答着,连连舀起冷得凝固了的土豆汤往嘴里送。他嚼了几下,咽下土豆,继续说道:“那个小兽人快死了,无论布莱克摩尔喂什么他都不吃。”

克兰妮娅叹了口气,拿起针线做起活来。缝衣针流畅地来回穿梭,她打算为塔蕾莎做一条新裙子。“这样也许最好,”她语气十分轻柔地说,“布莱克摩尔不应该把那些怪物带进敦霍尔德。平日里那些成年的兽人整天咆哮不止,除非那些关押他们的拘留所被全部关闭,从敦霍尔德彻底消失,不然我真是一刻也不得安宁。”她说罢,身体不住地颤抖。

塔蕾莎远远地注视着父母,一言不发。她隐约听见他们絮絮地谈到一个兽人婴儿,这是她第一次从父母嘴里听说这件事。她的小脑袋机灵地转着,在她印象里,兽人身材都很魁梧,样貌也十分丑陋,有着锋利的獠牙、绿色的皮肤和低沉的声音。她没怎么亲眼见过几次兽人,但听过许多关于他们的故事。不过,一个兽人宝宝应该不会很大,也不会很吓人,她不禁瞟了一眼身旁幼小的弟弟弗莱茵。就在这时候,弟弟扭动了一下,张开蓓蕾一般的小嘴,哇哇大哭起来,向周围人表达他肚子饿了。

听到哭声,克兰妮娅当即放下针线,站起身来,抱起小儿子,撩开衣襟露出一只乳房,给他喂奶。“塔蕾莎!”她训斥道,“你为什么没有睡觉?”“我刚才睡着了,”塔蕾莎说道,刷地一下站起来,一头扎进爸爸的怀里,“我听见爸爸回来了。”

塔米斯笑了,带着一丝倦容,默许她爬上他的膝头。“在弗莱茵吃饱之前,恐怕她是不会回去睡觉了。”他对妻子说道,“让我抱她一会儿吧,我很久没有仔细看看她了,就像春天的稻草一样长得真快。”他轻轻地捏了捏女儿的脸颊,小女孩咯咯地乐起来。“如果小兽人真的死了,我们的日子不会好过的。”他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塔蕾莎眉头一皱,在她看来问题的答案很简单。“爸爸,”她说道,“你们为什么要给一个兽人宝宝喂肉呢?”

两个大人感到非常吃惊,齐齐地盯着她看。“你想说什么,我的小家伙?”塔米斯问道,神情显得有些迷茫。

塔蕾莎指着正在吸奶的弟弟,“宝宝都喝奶,弗莱茵不就是么?如果那个兽人宝宝的妈妈死了,他就喝不到奶了。”

塔米斯看着女儿好一会儿;忽然,他疲倦不堪的脸上慢慢扬起一个微笑。“简直可谓童言无忌。”他喃喃自语,然后紧紧地抱住他的女儿,由于难受,她挣扎着表示抗议。“塔米斯……”克兰妮娅的声音显出几分焦虑。“我亲爱的……”他兴奋地说,一只手托着塔蕾莎,另一只手越过桌子把妻子搂在怀中。“塔莉说得对。所有的婴儿都喝奶,兽人也会给自己的孩子喂奶,就像我们一样。我们早该想到这个小兽人才几个月大,牙都没有长好,是不可能吃得下肉的。”他顿了一下,克兰妮娅的脸色愈发地苍白,似乎她已经猜到她的丈夫想说什么了。“你该不会想……你不会是想让我……”“我们彼此果然是心有灵犀!”塔米斯禁不住嚷了起来,“我已经侍奉布莱克摩尔十年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件事如此着迷。如果这个兽人因为我们的努力最后活下来了,我们这辈子就衣食无忧了!”“我……我做不到。”克兰妮娅说话变得结巴。“什么事情做不到?”塔蕾莎好奇地问,但父母两人都没有回答她。“我求你了,”塔米斯央求着,“分给他一点就好。”“他们是怪物呀,塔姆!”克兰妮娅失声哭了,“怪物,但你……你却想让我……”她一只手掩面不停地啜泣。怀中的男婴一直吃着奶,对周围的事情毫无察觉。“爸爸,为什么妈妈哭了?”塔蕾莎问,眼中带着担忧。“我没有哭。”克兰妮娅用低低的声音说,她擦了擦湿润的脸颊,挤出一个微笑,“你看,亲爱的,一切都好着呢。”然后她转头看向塔米斯,艰难地咽了一下。“你的爸爸需要我帮忙做件事,仅此而已。”

当布莱克摩尔听说自己贴身仆人的妻子愿意给奄奄一息的小兽人喂奶后,福克斯顿一家就收到了无计其数的礼物:华丽的织布、新鲜的水果、精选的鲜肉以及质量上乘的蜂蜡蜡烛——被福克斯顿称作家的简陋小屋门口,总是被赠礼堵得严严实实的。很快,他们就住进了更宽大敞亮的房子里。塔米斯·福克斯顿拥有了自己的马匹,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他管它叫烈焰淑女。克兰妮娅现在被称作福克斯顿夫人,也已经不需要成天围着厨房的灶台忙碌了,而只是悠闲地陪伴在她的孩子们身边,这是布莱克摩尔亲自下的命令,他解释说她身上肩负着“特殊的使命”。塔蕾莎穿上了美丽的新衣服,甚至还单独请了一位家庭教师专门教她阅读和写字,新教师名叫杰莱明·思科森,是一位好吹毛求疵但心地善良的先生。

在小兽人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一年里,塔蕾莎从不被允许谈论这个小家伙。不幸的是,弗莱茵因为一场高烧意外地夭折了,小兽人成了福克斯顿家里唯一的婴儿。终于,萨尔学会了自己用小手把混合着兽血、牛奶和面糊的粥送进嘴里。这一天,家里闯进了三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二话不说就把萨尔从塔蕾莎的怀抱里抢走了,完全不顾她的哭喊和央求,只留给她一个粗暴的耳光。

塔米斯立即把女儿抱在怀里,无所适从地安抚着她,亲吻着她烫红的脸颊,脸上的手掌印清晰可见。不一会儿,她慢慢停止了哭闹,又变回了大家眼中的那个乖孩子,并且答应着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提起萨尔这个名字,哪怕只是无意之间。

但是她很清楚,这个陌生的小家伙已经成了她的又一个弟弟,自己的心中是永远不会忘记他的。

永远不会。“不,不对,应该这样做。”杰莱明·思科森站在他的学生背后,忍不住指点他,“这样握笔,手指要放对地方……还有这里也是。啊,好多了。然后手腕动起来……就像画了一条蛇。”“蛇是什么东西?”萨尔不解地问。如今他六岁,但长得已经和他的老师一样高了。他的手指粗壮而笨拙,还不能熟练地握住铁杆笔,用来写字的泥板一次次地从他的按压下滑到别处。他没有灰心,一心想要写出老师口中的字母“S”。

杰莱明眨了眨眼,鼻子上挂着一副厚重的眼镜。“嗯,是什么呢?”他嘟囔着自言自语,“蛇就是一种没有脚的爬行类动物,看起来和这个字母长得一样。”

萨尔突然灵机一动。“像蚯蚓!”他喊着。他经常把这些误打误撞爬进他囚室的小生物当作美餐。“没错,它的确很像蚯蚓。再写一遍,这次换你自己写。”萨尔轻轻咬着伸出的舌尖,神情变得更加专注。不一会儿,泥板上显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母,终于和“S”相差不大了,萨尔兴奋不已,把自己的杰作高举到老师的面前。“做得非常好,萨尔!我认为你可以开始学习认数字了。”老师欣慰地说。“但首先,你需要学习怎么格斗,对不对,萨尔?”萨尔闻声抬起头,看到他的主人正斜着身子倚着门框站着,那是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他慢步走进房间,萨尔随后听见铁门的另一侧响起了上锁的声音。尽管萨尔从来没有想过逃跑,但看守他的士兵总认为他会这么做。

立刻,就像布莱克摩尔教给他的那样,萨尔在他的主人面前伏身单膝跪下。布莱克摩尔在他头上轻轻拍打了一下,示意他可以起来了。萨尔摇晃着站起身,感觉自己比平时更高大也更加笨拙。他一直低头看着布莱克摩尔的靴子,等着听主人的训话。“他学得如何?”布莱克摩尔问杰莱明,当萨尔似乎不存在。“非常优秀,我从来没有想过兽人会这么聪明,而且……”“他的确很聪明,不过不是因为他是兽人。”布莱克摩尔打断了他,尖利的嗓音令萨尔畏惧不已。“他聪明是因为享受了我们人类给予的教育。杰莱明,别把这点忽略了。还有,”他用靴子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萨尔,继续说,“你最好也别给我忘了这一点。”

萨尔用力地摇了摇头。“看着我,萨尔。”

萨尔犹豫了一下,抬起了自己湛蓝的双眼,看见布莱克摩尔正直直地盯着他。“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不知道,先生。”在他听来,自己的声音粗鲁而低沉,与人类轻快优美的嗓音相比显得相形见绌。“就是‘奴隶’的意思。换句话说,你是属于我的。”布莱克摩尔向前一步,用令人生厌的食指戳着萨尔的胸膛。“也就是说,我拥有你。明白了吗?”

少顷,萨尔吃惊得一句话没说。自己的名字是“奴隶”?面前这人在说这个词的时候无比兴奋,他认为自己得到的一定是一个好名字,一个有价值的名字。

布莱克摩尔扬起戴着手套的手,在萨尔脸上簌地扇了一巴掌。尽管中尉全力地挥动手掌,但萨尔的皮肤又厚又硬,他几乎没什么感觉。不过很快,钻心的疼痛传遍了全身。他的主人抽了他一耳光!萨尔伸出一只大手轻揉着自己的脸颊,黑乎乎的指甲被剪得短短的。“问你话必须给我回答。”布莱克摩尔厉声呵斥,“我刚刚说的,你明白了吗?”“明白了,布莱克摩尔大人。”萨尔低声细语地回答着。“很好。”布莱克摩尔脸上的怒气渐渐消了,露出一个笑容,雪白的牙齿在一撮黝黑的山羊胡中间格外地显眼。气氛缓和了许多,萨尔长舒一口气,他模仿着他的主人咧嘴也挤出笑容。“别那样做,萨尔。”布莱克摩尔不削地说,“那只会令你看起来更加丑陋。”

萨尔上扬的嘴角瞬间垂落下来。“中尉大人,”杰莱明轻声说,“他只是在模仿您的微笑,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但他不应那么做。微笑是人类的权力,兽人没有。你刚才说他学习很在行,是吗?他现在会认字写字了吗?”“萨尔已经能读懂较难的词语了,至于书写,他也能够领会,但是他的粗手指写某些字母的时候不顺畅,还需要许多时间练习。”“很好。”布莱克摩尔重复说道,“从今以后你就不用再来了。”

萨尔吃惊地倒吸一口冷气,紧紧地盯着他的老师。这位老先生也同样对刚才听到的话感到无比惊讶。“他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大人。”杰莱明结结巴巴地说,“他还没开始认识数字,学习历史和艺术——”“他不需要精通历史,如有必要,我也会亲自教他算数。而且,让一个奴隶学习艺术又能派上什么作用呢,嗯?我觉得那只会浪费时间,对不对,萨尔?”

萨尔的脑海里闪过回忆,杰莱明曾带来一件小雕塑,并向他讲解它是如何被雕刻成的,此外他们两人还翻出包裹萨尔的襁褓布,一起探究上面蓝白相间的花纹是怎么编制的。杰莱明说过,这些都是“艺术”,萨尔无不向往着学习制作这些美丽的作品。“是的,我的想法与主人一样。”萨尔顺从地说,他违心地撒了个谎。“这很好,那些东西对你而言毫无用处,萨尔。你急需学习的是如何战斗。”布莱克摩尔表现得异常兴奋,伸出一只手搭在萨尔壮硕的肩膀上。萨尔为之一惧,双眼盯着他的主人。“我让你读书习字,是希望你未来面对敌手的时候占取一些优势。我更期待你能成为一名全面的勇士,不仅善使十八般兵器,更像我一样足智多谋。你会成为决斗场上的传说,千千万万的人将会歌颂你的名字。听起来很棒,不是吗?”

萨尔看到自己的老师默默地转过身,收拾起教具。看着写字用的铁杆笔和泥板被一件件地放进麻袋里,萨尔心中泛起阵阵莫名的伤感。杰莱明留恋地向后看了一眼,然后走向牢门用手敲了敲。门被打开了,他快步走出房间。在他身后,牢门重新关上,响起锁声。

布莱克摩尔一直等着萨尔的回答。萨尔学乖了,一点也不希望再因为自己的怠慢而被抽耳光。他强迫自己发出声音,装出心底由衷愿意的语气,对自己的主人说道:“那真是太棒了。我很高兴我的主人为我选择了这条道路。”

在萨尔的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走出自己的囚室。穿过一个又一个蜿蜒的石头走廊,萨尔好奇地左顾右盼,两名狱卒走在他前面,另外两名跟在身后,布莱克摩尔则在他们前头带着路。他们登上一段阶梯,穿过一条走道,再沿着弯弯折折的楼梯向下走,台阶狭窄无比,萨尔感到身心压抑。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亮光,萨尔禁不住连连眨眼。他们离光亮越来越近,萨尔心中的不安越发凝重。当走在前的两名狱卒被光芒全部吞噬时,萨尔倏然一下站住了。狱卒的身躯闪烁着金光,泛着棕黄的光晕,完全不是熟悉的如岩壁一般的暗灰色。有两个与狱卒身形相似的黑色怪物躺在地板上,做着与他们一模一样的动作。“你在发什么呆?”布莱克摩尔大声质问,“快出来,关在这里的其他人都巴不得在阳光下散步呢。”

萨尔听得懂这个词,“阳光”也常常透过短小板条间的缝隙洒进他的牢房,眼前的阳光比以往都更加刺眼!只不过他不能理解的是那些诡异的黑色怪物,他们究竟是什么呢?

萨尔指了指地板上的黑色人形怪物,狱卒们立即爆发出讥讽的嘲笑,其中一人还不住地擦去眼角乐出来的眼泪,布莱克摩尔的脸色变得通红。“你这个蠢货,”他说道,“那些不过是——圣光保佑啊——我竟然遇到了一个连自己的影子都害怕的兽人?”他打了个手势,一名狱卒便举起长矛的尖头用力戳了戳萨尔的背。尽管萨尔天生的厚皮肤保护着他没受伤,但难忍的刺痛迫使着他向前踉跄了几步。

光芒炫目得刺眼,萨尔抬起双手挡在眼前。阳光……抚在他的头和背上,霎时而生的温暖令他感到无比的温馨。他缓缓地把手放下,拼命地眨眼,慢慢适应着光亮的世界。

一个身躯庞大而通体绿色的怪物,逐渐出现在他面前。

萨尔立刻绷直了身体,本能地向那怪物大吼一声。周围的狱卒笑得更加厉害了,不过这一次,布莱克摩尔对萨尔的反应点头赞许。“只是一个训练假人。”他说道,“不过是在麻布袋里塞了干草又涂上了颜色,萨尔。这是一个巨魔。”

萨尔又一次感到窘迫难当。他凑近仔细地看了看,分辨出了面前的怪物的确不是活物。纷乱的稻草扎在假人的头上当作头发,四肢的接头处能够明显看出针线缝合的痕迹。“巨魔真的长这个样子吗?”他问。

布莱克摩尔哼笑一声,“大致一样。”他继续说着:“不过,这不是用来欣赏的,而是用来训练的。看好了。”

他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一名士兵随即递给他一件武器。“这是一把木剑。”布莱克摩尔解释道,“剑是一种武器,训练的时候只用木头的剑。当哪一天你挥动起它来得心应手了,你就能握上一把真家伙。”

布莱克摩尔双手握住剑柄,身体向下一沉,猛地冲向巨魔假人,连着刺了三下,一次对准头部,一次对准身体,最后一次则对准拿着布武器的手臂,一气呵成,步履稳健。他转过身,微微地喘口粗气,快步走向萨尔,说道,“现在你来试试。”

萨尔伸出手接过木剑,粗壮的手指把剑身完全握住,相较于书写用的铁笔,他宽厚的手掌更适合抓握武器。这感觉不赖,似曾相识。他学着布莱克摩尔刚才示范的样子,把手移握到剑柄的位置上。“做得非常好。”布莱克摩尔称赞,然后对一名身边的士兵说,“你看到了吗?我早就说过,他有天赋。现在,萨尔,听我号令……攻击!”

萨尔开始飞跑,自有记忆以来,他的身体第一次遵从了内心的冲动。他高举起木剑,出乎他的意料,一声怒吼从自己的喉咙之中爆发而出。两条腿流畅地交替向前,自如而稳健,目标已经近在咫尺。他手起剑落——啊,太轻松——剑刃在假人身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随着粗暴的撕裂声响,假人被击飞到了高空。尔后,萨尔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不该做的坏事,内心的羞愧令他无地自容,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上,身下压着木剑,可怜的武器直接碎成了好几段。

萨尔害怕得腿脚打战,身子趴伏着没有直起,内心深信自己定然会遭到严厉的处罚。既砍坏了巨魔假人,又压碎了训练用的木剑。他为自己的笨重而深深自责……

意料之外,热烈的欢呼响彻了天际。萨尔与人类的交流并不多,这喧哗的反应他没有见过,既不像杰莱明教育他时的和善,也不像狱卒们的冷漠,更不像布莱克摩尔探望他时的严厉。他还无法从无言的叫闹声中分辨出赞许,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其中没有怒意,于是他谨慎地抬起了头。

布莱克摩尔脸上挂着一个夸张的笑容,周围的士兵无一例外也冲他咧着嘴。其中一名士兵不停地把两只手掌拍在一起,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布莱克摩尔看到萨尔抬起头面向自己,笑容变得愈发地灿烂。“我是不是说过,他一定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布莱克摩尔大声炫耀着,“非常棒,萨尔!非常棒!”

萨尔眨着双眼,十分不安。“我……刚才不是做错了吗?”他问道,“我把假人和剑……都弄坏了。”“根本没有错!你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一剑就把假人砍飞出操场的人!”布莱克摩尔平息了自己轻微的失态,抬起一只手友好地搭在年轻兽人的肩膀上。萨尔紧张不已,但随后就放松了。“想象一下你自己身处角斗场,”布莱克摩尔说道,“想象那个巨魔是真的,你的剑也是真的。再想象你的第一次冲锋就重创了他,把他撞得老远直直地飞越过整块场地。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吗,萨尔?”

萨尔假装表示赞同。他多么想张开大嘴爽朗地笑笑,但那样獠牙就会毕露无遗,他强忍着不去这么做。布莱克摩尔从未对他如此夸奖,也从未这么友好过,萨尔可不希望自己的冒失惊扰了这一刻的美好。

布莱克摩尔用力按着萨尔的肩膀,随后转身面向其他人。“你!”他大声命令道,“快把那个假人抱回来重新绑到架子上,要给我绑得足够结实,不然连萨尔的一击都经不住。还有你,再拿一把木剑来。不,拿五把。萨尔可以轻松掰断它们!”

在眼角的余光中,萨尔看到一个人影。顺着目光,他看到一个高挑纤瘦的卷发男人,身穿着红黑金三色的侍从服,毫无疑问,他是布莱克摩尔的一名随从。在男人的身旁,还有一名个子小一些的金发人类,与萨尔所见的狱卒的打扮都全然不同。萨尔很好奇,那会不会是一个人类小孩呢?与周围人穿着的长裤、罩袍不一样,金发小孩套着一件飘逸的长裙,裙边随风扬起抚着地面,温柔又安详。难道她是一个人类女孩?

萨尔的眼睛注视着她湛蓝色的双眸,她并没有表现出对他丑陋样貌的害怕,相反,她投来平静的目光。当两人四目相对时,女孩子开心地笑了,朝他挥起了手,似乎她很高兴看见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正当萨尔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回应招呼,站在女孩身旁的男人则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拉着她离开了。

萨尔转回身来面向欢呼起哄的人群,莫名的疑虑在脑中挥之不去,他的绿色大手重新握住了另一把练习用的木剑。

第三章

萨尔的生活作息被定了下来,必须日复一日地遵守。每天旭日初升时起床,简单早饭过后,手脚都带上枷锁,随即移送到敦霍尔德城堡的庭院里进行训练。起初,布莱克摩尔亲自指导萨尔的练习,示范最基本的动作技巧,也常常热情洋溢地表扬他。但布莱克摩尔的脾气变化无常,有时无论萨尔做得怎样好都无法取悦他。每当这时候,这位绅士的言行就变得捉摸不定,口齿模糊,动作随性,并毫无缘由地怒斥自己眼前的这个兽人。萨尔很快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在他的主人眼里一文不值。如果布莱克摩尔训斥他,那完全是因为他活该如此,任何丝毫的赞扬都属于主人给予他的恩赐。

几个月之后,城堡里来了一位新的教官,萨尔也就不用天天与布莱克摩尔照面了。这位新教官,萨尔只知道人们称他为“军士长”,就人类的标准来说可谓是个身材魁梧的人。他足有六英尺高,如厚桶般结实的胸膛上覆盖着巴掌宽的护心毛,一头鲜艳的红发就像拖把一样蓬乱无形,却跟他的长胡子很相配。他脖子上的黑色围巾打着结,其中的一只耳朵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耳环。这位新教官第一天上任时,就把萨尔以及一同训练的士兵列队一起进行训话,他严厉地盯着每一个人,语气里充满了挑衅。“看到没有?”他用自己粗短的食指,一指自己左耳上金闪闪的耳环,“我有十三年没有摘下它了。我训练过上千名跟你们一样的新兵,小家伙们。每次带队,我都愿意接受你们的挑战:如果谁能扯下我耳朵上的耳环,我就允许他随意攻击我,哪怕打成肉酱我也不在乎。”他咧嘴大笑,露出残缺不齐的牙齿。“你们也许现在没这个想法,等我狠狠地训练完你们之后,到那时候,你们会甚至愿意不惜卖了自己的老娘,也要换一次暴打我的机会。不过,如果我已经迟钝到连你们这些小妞的拳头都躲不过去的话,那我活该被撕烂耳朵,吞下打断的牙。”

他在队列前徐徐踱步,经过萨尔面前时停了下来。“你这个发育过度的地精,如果你能做到,就给你双倍奖励。”军士长放肆地说。

萨尔感到非常困惑,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他一直所受的教育是,绝对不能对人类举起拳头。现在看来似乎免不了一场正面的搏斗,但把耳环从军士长耳垂上扯下来这件事,萨尔从来没想过要去尝试。

一只巨大的手钳住萨尔的下巴,猛地提起。“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必须看着我,明白吗?”

萨尔点了点头,困惑到了极点。布莱克摩尔不准自己看他的眼睛,但这位新教官却要求这么做。萨尔实在弄不清眼睛应该看向哪里?

军士长把新兵们分成两列,由于人数不成双,萨尔一人出列。军士长快步走向萨尔,甩手扔给他一把木剑,萨尔准确地接住了,军士长看到后啧啧称赞。“眼手非常协调。”他评价道。像所有人一样,军士长举起一面盾牌,身着厚重的内村软垫的盔甲,这样可以保护他的身体和头部不受伤害。萨尔什么护具也没有。他的厚皮肤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击打的痛,另外,快速成长的身躯使得任何一副新做的盔甲马上就因为太小而被废弃。“让我们看看你能不能招架得住,看招!”话音未落,军士长冷不防地冲向萨尔。

千钧一发之际,萨尔成功避开了攻击。不知觉中,他体内的什么东西突然变得清晰可触。他不再受恐惧和迷惘的束缚,脚下的步履充满了自信。萨尔挺直了身板,他发现自己长得难以置信地快,甚至比他的对手还高一个头。他扬起左手臂挡住了劈来的木剑,心里知道终有一天自己左手会拿上一面比一个人还沉重的盾牌,然后挥着练习武器向下砍去。如果军士长没有异于常人的反应速度的话,萨尔的剑就会劈进他的头盔,即使有如此坚实的保护,萨尔也清楚自己下手的力度足以能够让对手丧命。

但是军士长反应极快,举起的盾牌完全挡住了萨尔的致命一击。军士长找准个机会,在萨尔裸露的腹部上给了结实的一击,萨尔惊讶地哼了一声,蹒跚了几步,一时失去了平衡。

军士长抓住这个机会连续施压,三次迅如闪电般的捶击接连袭来,如果暴拳之下是一名毫无防护的普通人,估计早就没命了。萨尔重新站稳脚跟,一股陌生而炽烈的怒火燃遍全身。突然,他的视野里只剩下面前的这个人影,所有困扰他的挫折与绝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念头:杀了军士长。

他狂暴地大吼,甚至自己都快被声音中的力量给吓倒,毅然地发起了冲锋。他高举起自己的武器,狠狠地砸下来,再举起,再砸,暴雨般的攻击无情地投向这个大个子的男人。军士长想向后退,可他的靴子绊在了一块石头上,整个人仰面摔倒。萨尔又一次爆发怒吼,胸中狂热的冲动令他渴望把军士长的脑袋碾得粉碎。军士长竭尽全力把木剑举在身前,挡掉了大部分的攻击,但自己被萨尔强有力的双腿死死地压住,根本无法脱身。萨尔干脆扔掉了武器,直接挥舞起自己的大手,就好像他能紧紧掐住布莱克摩尔的脖子一样——

萨尔愣得呆住了,刚才眼前一闪而过的画面令自己心生恐惧,伸出的手指停在了离军士长脖子几英寸的地方。军士长戴着护喉,显然没那么容易受伤,但萨尔的双手力大无比,如果他能全力掐住的话——

就在这时,几个士兵扑到了他身上,大声叫喊着制止他,并用力把他从教官身上拖下来。现在萨尔背着地躺在地上,举起手臂以抵挡着多把木剑的挥砍。他听见一道奇怪的声音,铿锵作响,然后看到一个金属的物件遮住了明亮的阳光。“住手!”军士长一声喝令,声音洪亮而有威慑,不像是刚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该死的,你,给我住手,不然我就把你的手给砍下来!立刻收起你的剑,马里丹!”

萨尔清晰地听到一声猛击,然后两只强壮的手臂抓住了他,把他提了起来。他直直地看着军士长。

令他无比吃惊的是,军士长放声大笑,还不住地用手拍着兽人的肩膀。“干得不错,小子。仅仅是第一次交手,就差点把我的耳环给摘下来了。你是一个天生的战士,但是你半途中却忘了自己的目标,对不对?”他指了指自己的金耳环,“这个东西才是你的目标,而不是要我的命。”

萨尔窘迫地回答:“我非常抱歉,长官。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向我冲过来,然后……”他不打算把脑海里那个关于布莱克摩尔的画面说出来,简直糟糕得可怕,令他直接失去了理智。“面对某些敌人时,你应该竭力置其于死地,就像刚才那么做。”军士长的话令萨尔非常意外,“那是很好的战术。但另外一些敌人,也是你今后会经常面对的那些对手,你只需打倒他们就可以了,要会收手。嗜血的本性也许可以让你在战场上活得更久,但在角斗场里没有必要,你需要更多地运用这个——”他拍了拍他的脑袋。“——而不是这个。”又拍了拍他的肚子。“我希望你能多读一些战术策略方面的书。你认识字,对吗?”“只认得一点,”萨尔努力地说。“你需要多了解一些战争的历史。这些家伙们都学过。”说罢,他朝周围的年轻士兵挥挥手,“他们现在能占你上风,不过只是暂时的。”他扭过脸来盯着他们看。“时间不会很久的,小伙子们。这个家伙有的是勇气和胆识,可谓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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