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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2 21: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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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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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

大江东去试读:

第一回赏月渡长江吟联少女闻弦过野寺笑接狂生

这是一个四月天气的黄昏,暮色苍茫之中,浦口铁路两旁的电灯,已经明亮起来。在灯光下,照见旅客如潮涌一般,由火车上跳下月台。月台上迎接旅客的人,搬运行李的运夫,检查行李的军警,却又迎面赶了去,于是在人头钻动的空间,发生出一种哗啦哗啦的人语声浪。作旅客的,不必受来住人的拥挤,只是这一片喧哗声浪,就可以让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在这众客如潮的里面,有一位由济南来此的青年旅客,左手提了籐篮,右手提了小提箱,横了身子,只管在人群中挤。右手的箱子,提着上了前,左手的篮子,却让后面的人夹住了,拿不出来。极力的向前一扯,又撞到了前面的一个人,只得陪着笑脸,和人道歉,说了一声劳驾。这劳驾二字,不是南京人口语,也不是南方任何一省人的口语,只这两字,可以他是北省人,纵然不是北省人,也是在北方多年的人了。原来他原籍是广东新会,四岁的时候,随着他父亲游宦北方,河北山东河南,都走遍了。成人之后,他父母都去世了,他就靠着向来能画几笔画,在济南中学,当了两年的图画教员,聊以糊口。为了他身世的不幸,和他生性的洒脱,又加之以艺术的陶养,不知不觉走入浪漫一流。在济南教育界,没有人不画疯子于水村的。他在济南过了两年粉笔生活,烦腻起来。恰好是学生们闹着校长风潮,他就趁了校中人管理的机会,也不用和哪个辞职,简单的带了两件行李南下,第一要看看南京的,第二也要西游庐山,东游西湖,添些图画的资料。当他到了浦口,看到火车上下来的人:竟是如此的拥挤,觉得南京的繁盛,确是与平常都会不同,这回不会白来,总可以增长许多见识。

他正如此想着,忽然籐篮上劈拍让人踢了一脚,接着喊道放下放下。”抬头一看,原来是三四个军警,拦住了去路,正在人群中检查行李。水村料是闯不,只得一弯腰将放下。他刚是一弯腰,后面一只大网篮向前一撞,撞得头向前一伸,人几乎要栽了。两手赶快向前一撑,就撑在一个人身上,并未倒下去。一看那人,穿了一件米色的夹斗篷,原来是个女子;未免过于孟浪,连忙低了头,蹲着身子,就去开箱子。他面前是一兵一警,兵正在检查一个人的箱子,警士却拦住两个搬行李的不让走。水村开了箱子,许久也没有人来检查,手上搭的大衣,拖在地上,却让的人,踩了许多脚。正待站起,一只大箱子在头上扛了,几乎碰了一下。水村道老总请你快……”一句话不曾说了,后面人向前一挤,这回挤得真倒了,两手向开了的箱盖子上一按,箱子一翻,里面的,全翻了出来,倒在地上。那兵士手一挥道快走!快走!”给了他两张印着验讫字样的纸片,又用脚踢了一踢箱子,连喊道走走。”

水村将地上的向箱子里一阵乱塞,箱子盖一合,手里提着,还不等他开步,后面的人,已经拥着他向前走了。他两手提了箱篮,夹在人堆里,向前走了去,好容易走出站台。在疏爽的空气里,清凉了一阵,接着又挤上轮渡的趸船。趸船的跳板既窄,而且又是由上向下,行人不能不慢,这后面要上船的,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挤着向前。水村两只脚已不能听的命令,两手拿了行李,又不能左右撑扶,索性听其自然,让人挤去,这倒很方便,一下就挤上了趸船。在趸船上的人挤得透不过气来,闷了许久,这才有渡轮到了。眼看渡轮上的人,从另一方面跳板上登了岸,这趸船上渡轮的栅栏门方始开了。这栅栏门,也不过三尺宽,上千旅客,要由这里挤上轮渡,这不是潮涌了,乃是榨油。水村拚命地挤上了轮渡,见旅客舱里,人已塞满,这就不打算进舱,在船舷上将箱子提篮放下。靠了舱门板,将西服领子提了一提,一阵凉风吹入怀来,精神为之一爽,于是蹲着将箱子里的,整理了一番,锁上了暗锁。站起来时,船身有些晃动,原来船已开动了。这时向前一看,一片大江,不见边,由天底下来,流到天底下去。东头一轮盆大的月亮,拦住了江流,悬在上下一片白的中间,那月亮虽然不动,江中的白浪,在月下流动着,现出一道银光,只管一闪一闪,好看极了。向北看看下关,许多灯火,高高低低,分出人家来。在灯火后面,隐约的现出一座青暗暗的狮子山来。

水村看得正出神,忽然身边有个女子声音道这月亮底下的江景真好。你看那一只船在月亮底下飘荡着,好象一幅画一样,仿佛我就在地方看过这一幅画呢。”水村第一个感觉,连忙向舷外看去。果然见一只小船,扯着十成满的布帆,远远背着月亮而去。第二个感觉,便想到这女子,很是不俗,是个人?回头一看,这女子穿了米色的斗篷,头上簇拥半勾式的烫发,瓜子脸儿,溜圆漆黑的眼珠,敷粉之外,还点有胭脂,很有些丰致。斗篷里面,是一件葡萄点的花旗衫,在衣襟上,插了一支自来水笔。看那样子,不象是大家闺秀,也不是象风尘中人物,究竟不是干的。想起刚才在车站扶了一个女子一把,那女子也穿了米色的斗篷,大概就是她,这可别让人家发觉了,便掉过头去看江景。看到江头月色摇动,随口将成诗吟了一句“月涌大江流”。停了一停,那女子却也吟了一句千家诗“月光如水水如天”。水村不觉心里一跳,她倒有心和我?回转头来又一看,只见她右手两个指头夹了一根卷烟,弹了一弹灰,交给身边一个老妇人,撮着嘴唇,嘘出一口烟来。水村心想,若是一个女学生,不会在这种地方抽烟的,这不见得是个上等人物了,然而她刚才念了一句千家诗,似乎也不是一种普通女子。要说她是旅客,她又没带着行李。那一个靠她站住的老妇人,衣服虽然半新旧,也是一件黑绸长夹衫,决不是佣仆,但也不象是母亲。那有女儿这般华丽,母亲那样朴素呢?恰是怪事,她们又并不曾带着行李,也不象出门的样子。心里只管这样想着,眼中可就偷看了人家几次。

忽然人声一阵喧哗,船到了下关了。这时,水村鉴于刚才浦口那样受挤,不愿跟着人丛走,提了手提箱,三脚两步,就抢上行人的前面,由跳板上跑上了趸船。但是他到趸船上的时侯,后面的人,也蜂拥而来,又抢着跑上了码头。可是一上码头之后,把那只提篮丢了,那提篮里面,虽没有值钱之物,但是零用,都是不可少的。手边钱并不多,到南京重新来制上一套,事实上是不可能,只有到轮渡上去找去。正待动脚,看看趸船上下来的人,一层压着一层,也万不能挤上去。在这种纷乱情形之下,就是挤到轮渡上去了,未必还能找着那提篮,这也只好罢了。手上提了一只箱子,沿着江边,精打采的走着。

那江岸马路上的车夫挑夫,四处兜揽旅客生意,见水村走走又看看,似乎是个新来的旅客,两个挑夫,一个人扛着一根扁担,上面拴了一串麻索,将扁担横着一拦,叫道,到那里?我挑了去。”一个穿黑衣的人,将一顶盆式呢帽向后翻着戴了,两手将挑夫二边一分,伸着头,用手指了水村道,进城吗?路还远得很罗,坐我们的汽车去,好不好?”挑夫道说好了,我们送了去。”汽车夫道你讲鬼话?人家一只提箱、倒要你两个人挑了去?”正纠纷着,又伸过两个头来,叫道坐黄包车罢。”立刻之间,水村让这一班欢迎的工友包围了。水村道!!人也不要。你们不要揽生意,我是个穷光蛋。”

忽然后面有人叫道在这里了,在这里了。”水村回头一看,正是在轮渡上遇到的那个女子,那老妇人紧紧在后跟随着,提了那个籐篮。水村还不曾,那老妇将篮子提到面前,笑道,这是你的篮子吗?”。水村道哎哟!真是多谢得很,我急于要下船,把篮子就丢了,难得老太给我送了来。”那些挑夫车夫,听他所说,出门的人,会丢了行李,这人对于江湖上的事情,至少有八成外行,便又挤上前,这个喊我拉去,那个喊我送去。水村笑了起来道,你们是今天生意不大好吧?只管来包围我。我花不起多少钱的,就是把我这只箱子和篮子全送给你们,你们也不够喝一餐酒。”那些工友们听他如此说,都哈哈笑了。那个女子站在身后,也微微的笑道这些人,实在也淘气。人家不愿要人送,何必去勉强人家。”水村听了她出来解围,心中倒是一喜,便装出要问不问的样子道这到清凉山的夕照寺去,不有多少路?”那女子已走上前两步了,便望了那老妇人微笑道那地方多荒凉呀,晚上能去吗?”。那老妇人道就是白天去,那地方也没有人家的。”水村道我也听说那地方象乡下一样,倒不料是真的。”那女子道那地方晚上是找不着人家的,不如今夜在下关歇了,再进城。”水村点着头道多谢姑娘指教,我就这样办了。”那女子原是半向着水村,半向着老妇,水村和她道谢,她才将脸正式对着水村点头一笑。水村经人家送还了提篮,正想问那老妇人贵姓。那老妇人已是对女子道前面有辆野鸡车子在等客,我们赶上去罢。”于是这二人匆匆的就走了。

水村所站的地方,正有一家客栈,面江而开。心想晚上去找投宿,本来不便当,加之所要到的地方,又说是很荒凉的,那末,照着那位女士的话,在客栈里先休息一晚,是妥当些。于是提着行李,就在这客栈里投宿。第二天且不带,先空了手进城。进城之后,问明了路径,果然离开交通便利的大路,穿过一片野竹林子,和些零碎的菜园,就走上一道小山岗子。这山岗子上长着一些乱草,乱草里随着几棵小树。山下却是一凹稻田,对面小山岗子下,有几户人家。顺着这边山腰,一道很平坦的人行路蜿蜒深入前面山嘴子里去。山嘴子那边,露出一截青苍的树林,似乎那地方有路可通。靠稻田的一边,有一路桑树,顺着风有一阵布谷鸟的声音,吹了,叫着“割麦栽禾,割麦栽禾”。人走到这里,决计想不到这就是南京,仿佛是到了乡下来了。心里想着梁秋山夫妇,难道就住在这种地方?这里交通很不便的,于他们的生活,不发生阻碍吗?

心里一面犹豫,一面走着,忽然一阵叮叮冬冬的声音,在沉寂的空气里吹。听那声音,好象是琵琶响,这种乱草空山,那里会有这种雅奏,这不由人不惊异起来。站在风头上,侧着身子,静静一听,果然是有一人弹琵琶,那声音紧一阵,缓一阵,非常的动人。急的时候,如狂风暴雨,缓的时候,如小石鸣泉,一定是琵琶名手,决非出之平常街头唱曲人所作,听了这琵琶声,把来作的,都一齐忘了,只管顺了声音的出发点,跟了上去。走到近前,已经转过了一座小山嘴子,面前忽然现出一片平地,地上有一片冬青树的林子,造出幽凉的绿荫,映着四周的草地。树林深处,一堵红墙,有门面西而开。穿过树林一看,门上有匾额,正是“夕照寺”三个大字。怪不得了,这种地方那有这种声音,原来是梁秋山在这里作乐。我突然冲进庙去和他见面,他可要惊异一下子。于是悄悄地进了庙门,正待向里面走,却有一个人,胁下夹着琵琶,笑嘻嘻的走将出来。那人约莫有三十岁,头上戴一顶呢帽,一直罩到眉毛头上来。身上穿一件蓝布大褂,洗得都有点变白色了。看他帽子下面,露出一截蓬乱的头发,配着他清瘦的面庞,是个清贫而不好修饰的人。远看以为是秋山,这才了。他见一个西服少年匆匆而来,只管打量他,他也有些惊异的样子,便站住脚,望了一望。水村笑道弹得好琵琶呀,不弹了?”那人笑道你老哥我弹得好琵琶?我是个卖唱的。”水村道卖唱要紧,凭了本事卖钱,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诈欺。我也是个卖画的,我就不小看我。”那人笑道你莫不是由济南来的于水村?”水村点头说是。他就伸了手出来,和水村握了几握,笑道我听得秋山说,阁下要来,日内准到。我一听你的口音,和你的情形,就猜定了你是那位浪漫的大艺术家。你不秋山有个音乐大家的吗?那就是我。我叫莫新野,全南京城里人都崇拜我到五体投地,我去拜访阔人,阔人都不敢见我,我这叫布衣可以傲王侯。”说着,牵了一牵蓝布大褂的衣襟,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他正笑着,身后有人道在新面前狂吹,不有老在一边听着吗?”。水村向里看时,也是一位西装,手上提了一个照相匣子,从庙里走出来。他倒是个漂亮青年,只是嘴上唇多了一撮小胡字。他的盆式帽子,有点和莫新野不同,却是歪戴在右边的。莫新野就笑道我来介绍罢,这也是艺术大家,摄影圣手,一天能用五打胶片的李太湖。这一位是新的大画家于水村。”李太湖笑道对于大画家,你就说是大画家,并不加以形容词。何以在寡人名字上,你却加上许多形容词,这也有理由吗?就是一天用五打胶片,这也是摄影人的常事,还提他一笔作?”莫新野道本来不用得提,但是因为你常有照五打胶片的梦,事实上一天能照五张胶片,你也心满意足了。我给你夸赞两句,你倒不愿意?”李太湖笑道总有一天,我有惊人的纪录出来,发一笔大财,买一打摄影机,大小镜头所不有……”莫新野道不要说梦话了,我们应该引于去见老梁,让人家老见面。”

于是他二人在前面引路,由庙后瘦竹林子里,钻过一道小石头路,出了林子,豁然开朗,是一片很大的菜园子,直抵西边山脚下。莫新野将胁下的琵琶,向空中一举,如摇摇鼓似的,连连摇了几下,叫道客来了,客来了,主人翁出来欢迎呀!”一棵桑树后面,有个人答道你们是事高兴?又来扰乱人家的文思,人家写着几个少年,正带着了那个美人,坐在紫藤花下,向她求婚呢。”说着话,那人走出来,穿了灰布短旗衫,头上戴了一顶男子平顶草帽,手臂上挽了一大筐子桑叶。那蓬松的乱发,两鬓下垂,配着那清秀的脸儿,现着一层受日光的红晕,一笑,便露出那洁白齐整的牙齿。水村连忙一点头叫道秋华大嫂,两年不见,还是从前一样呀!”秋华将帽子取下,在脸边遮着日光,笑着哟了一声道果然贵客到了。”李太湖一举手道不要动,这个姿势太好,让我照一张。”莫新野道你有胶片吗?”。李太湖一低头,将手摸了一摸照相匣子。秋华和新野都大笑起来,只在这笑声中,这正面半瓦半草的屋主人出来了。

第二回聚谑求凰各为种玉计详猜遗帕独作访珠游

这屋子的主人翁梁秋山,是个小说家,靠着向上海各杂志各报馆卖稿为活。不过这种收入,却不大靠得住,因之就租得亲戚家山下一片菜园子,种些鲜花菜蔬,让伙计们挑到市上去卖,补助不足。这时他正在屋里撰稿,听到屋外一阵喧哗之声,赶快跑了出来。一见于水村,笑着迎上前,连忙抢着握手道果然来了,我们又热闹许多了。”于水村见他穿淡蓝的竹布长衫,已经变了白色。头上的黑发蓬得卷成云云堆,清秀的脸色,更少光彩了。因笑道秋山,你的景况不大好吧?我到这里来,恐伯要拖累你。”秋山笑道穷虽穷,你来了,房子有得住,饭也有得吃。太湖现正参与摄影比赛大会,据我想,头奖一定是他的,他有五千元的奖金,我们可以分些钱作衣服穿。你还怕?”太湖笑道你们总取笑我,有一天我的作品大成功……”新野笑道样呢?打我们五百手心,警戒警戒。”太湖道我要把我所得的钱,完全拿出来,吃,喝,玩,大家闹个通量,出我这一口气。”新野笑道那我要吞一口吐沫了,不我胡子白了之后,能不能实现?”秋山道水村,你有些看不惯吧?我们总是这样开玩笑的。”水村笑道你不记得我们同学的时候,我也是淘气的一分子吗?”。

秋山笑着,手搭了他的肩膀,走进屋去。水村一看这屋子,前进是草屋,前门便是一个白木屏门。转过屏门,是个大天井,栽了两丛竹子。对过两间屋子,在窗户横头上,贴了黄色虎皮纸条,一边是“如是我闻”,一边是“空即是色”,这就可以是音乐大家、摄影大家所住的屋子了。正中堂屋里,开了两个双窗户,里面陈设着简单的书案书架,似乎是大家工作的地方。再转过一个白木屏门,一字天井后,有三间瓦屋,就是主人的内室了。屋子低得很,东首一架蔷薇,西首几棵芭蕉,都过了屋顶。台阶石头缝里,乱钻着秋海棠和虎耳草的叶子。由蔷薇架转,还有几间草房,是工人住室和厨房。水村道穷人家也布置得有点艺术化,但是都有人住满了,我住在那里?”秋山道上面这瓦屋子三间,我夫妻是分住的,你来了,我们可以合并,把西首那屋子让给你住。”新野的琵琶还未曾放下,将五个指头,哗啦一阵拨着,向毕女士秋华耸肩微笑道嫂子听见没有?”秋华微笑道听见了又样?”说着,她提了一筐子桑叶,转进旁边草房去了。新野道于兄,你这次来得好,给了秋山一个莫大的机会。”秋山笑道你这种人,太岂有此理!当了我的面开玩笑,设若将来你要结了婚,我一定不放过你。说到这件事,我倒要问问水村,别来三年,有了爱人没有?”水村笑道谁爱我这个穷光蛋?”梁秋山道你也该努力了,设若你有女的话,可不能再放过。”水村道以往虽然有几个女,都是事务上得来的,连平常的交际都谈不到,只有这次到南京来,我真得着一个女,设若我有机会接近她,我很愿去努力。”说着话,秋山巳经把他引进屋里。正中是大家的饭堂,秋华的屋子垂下了门帘,这边秋山的屋子,也只设了一榻一桌两椅,壁上挂着他一张大半身相。莫李二人,这时放下随身法宝,也到屋里来坐着。太湖道于兄,你若不是撒谎的话,你的手段太高明了,到南京来,不满二十四小时,就会有了。我在南京七、八年了,南京几条大街,我闭了眼能走,又说得一口好南京语,我会没有女呢?我若是有了女,老实不客气,我就把她作为对象。不瞒你说,我今年二十六岁了,也该结婚了不是?”说着,头歪着搭在左肩上,紧紧的皱了皱眉。新野坐在一张摇椅上,身子向后一仰,两只脚直架到桌子上。在耳朵上取下半截烟卷屁股,放到嘴里,摇了一摇头道人家都说我浪漫成性,那都是误会了。我现在只有一个人,要事业,混一天是一天。设若我有个好,产生一个好家庭,我一定好好地干起来。”秋山道你听听,你这两个怪物,都成了迷了。惟其是你两个人太羡慕结婚了,所以我们夫妇,形式上不能不疏远一点。”水村笑道那糟了,你现在夫妻合居,倒让我对门住着,我岂不是更为眼馋?”这一说,大家都笑起来。水村指着秋山卧室里道你既是夫妇对房门而居,也不算远,为床头边还挂上一张的半身相片?”秋山掩了半边嘴,对着他的耳朵,低低的道这个原因,你还不懂吗?这就是拍的马屁呀!”水村听了,也就笑将起来。恰好秋华进来收拾桌子,拿了一把筷子放在桌上,那样子是要开饭了。见大家笑嘻嘻的,便问是意思,水村道刚才秋山说,他床头边挂了嫂子的相片,是要在嫂子面前讨好,乃是一种作用。”秋山笑道了不得!你一进门就来说我的坏话。”秋华笑道用不着人家说,我早,男子们对女子,是会弄手腕的,那一件事没有作用,只要光明正大一点,就弄一点手腕,我也不怪他了。”说着,莫新野和李太湖都张着嘴哈哈大笑起来。

秋华收拾着桌子,端上饭菜来。大家同席吃饭。在席上,大家又谈到水村,来南京不多久,何以就会认识一个女?水村笑道我也不过是一时高兴的话,哪里有这么一回事?你想,坐轮船火车的人,还有碰不着异性人物的吗?”。秋华笑道你不告诉我们也可以,但是将来有找着嫂子帮忙的时候,嫂子就不能答应了。你要考量考量,不要得罪我这个有力量的人呀。”水村笑道实在我是笑话,够不上说哩。若果然是,我也很足以自豪,有个不愿告诉人的吗?”。秋华点点头,抿嘴一笑,她也就不再追问了。

吃过了饭,秋山夫妇连忙去腾屋子。水村复到下关去,把行李搬了来。水村是两件行李,首先要打开检理的,自然是那提篮。当日累了,且自放下。

次日一早起来,水村一样一样的,将零碎用物,向外检着,检到了篮底,却不免一惊,原来有一条雪青花绸小手绢,落在篮子角上。这种,当然是女子的用物,向来不曾亲近女子,有之,便是昨天在轮渡上所遇到的那人,难道她和我真有意思,留下这条手绢作纪念吗?果然如此,她为连姓名住址都不告诉我?而我纵然有意,你不我,我不你,是如何的接近呢?心里想着,手上拿了这条手绢,就不觉盘弄了许久。

忽然肩膀上被人一拍,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赖不成?”原来梁秋山站在身后,偷看多时了。水村笑道这真是一桩奇闻,我篮子里,忽然会这一条手绢,我这不是重大的嫌疑犯吗?”。秋山笑道奇怪得很啦!手绢这,会有了变化,能够自来自去。”水村将一只手托了手绢,伸着给他看道我也是刚刚才的,据我想,或者是昨天那个女子,落在我提篮里的了。你会作侦探小说的,就劳动你这位纸上的侦探,给我侦探侦探看。设若你愿意作小说材料的话,题目我也给你预备了,就是《飞来帕》,你看好不好!”秋山接到手,两手捧着,先在鼻子上闻了一闻。然后将手绢两边,都翻着看了一看。于是斜躺在床上,将两手平扯着手绢,眼睛对了上面望了出神,笑着点点头道我巳经有了些线索,但是必得你把可以嫌疑之点,以及那女子和你接近的经过,详详细细告诉我,然后我互相印证一下,就容易水落石出了。”水村笑道你这完全把我当三岁小孩子了。我详详细细的告诉了你,你还有猜不出来的?这不但要你猜,我也可以猜呀。”秋山于是坐了起来,用两个指头,捏着一个手巾角,高提着与眼睛相平,表示着注意的样子,笑道让我先把我所猜得的影子告诉你,看看和你碰着的女子对不对?”

于是坐在椅子上,将身靠了椅背,将手绢放在膝盖上,两手臂互抱起来。水村笑道不用做作了,表情够了,这也就只差福尔摩斯用的那个烟斗了。”秋山笑道让我告诉你,这女子是上海人寄居南京的,装束极时髦,衣服很华丽,大概是个浪漫女子,脸上擦有胭脂,有烟卷瘾。她大概认识几个字,也许还认得几个英文字,但是程度很浅。她是圆式的瓜子脸,眼睛黑白分明,穿平底鞋……”水村笑道胡闹!你简直有点瞎蒙。凭这一条手绢,你能够把她的相貌,性情,程度,都猜了出来。最荒谬的,你竟会想到她是穿平底鞋。”秋山将手绢向他怀里一掷,将脚摇曳着道你凭着良心说,我猜对了多少?论对不对,我都是由情理上一层一层推出去的,决不是瞎说。”水村道你不必管对不对,我要反问你一下,你所猜的理由安在?”秋山笑道我当然有理由,因为这种雪青色的手绢,上海妇女最近时兴的,南京城里还不多见人用,上海的习俗,当然是上海人先传染。她纵不是上海人,也是个极端模仿上海妇女的。能用这种手绢的人,决不会穿着古板的旧式衣服,这巳是可断言的。其次,这一条手绢,要两块钱。试问有衣服不华丽,用这种昂贵手绢的吗?我说她脸上擦胭脂,是手绢上有了红印。说她抽香烟,是手绢上有烟味。女子如此的奢华,又抽烟卷,当然不是拘谨一流的女子。手绢上的香味,也是一种精贵的香水所留下的,于此也可证明她是会用钱的。至于我说她认得字,那是根据这手绢上有几点蓝墨水点。她或是身上带有自来水笔,或者家里有钢笔。不过她虽用钢笔,然而她并不认识几个英文字,因为这手绢角上,绣了两个英文字母,这自然是名字的缩写。然而你看这个M字,是大写的,这个F,却是小写的,连姓名用大写字母缩写,都不,英文程度,岂不是有限?”水村道这都罢了,你她的脸是瓜子脸,难道这也是由手绢看出来的吗?”。秋山道这却不是,我你对于美女,是取瓜子式的之这个女子,你一见倾心,自然亦复如是。至于她穿平底鞋,我就猜着,她不和你提篮子,手绢不会落下。若要提篮子,下关轮渡的挤拥,如何走得了?我的理由,完全说了,对不对?”水村道这真怪,你的,倒会比我多,你认识这个女子吗?若是认识的话,何妨和我们介绍。”秋山哈哈笑道这由你嘴里证明出来,你的确一到南京就认识一个女子了。我她是谁?还是你给我介绍罢。”水村笑道你说得这样逼真,也许你真认识,你告诉我这是谁。”秋山一拍手站起来道这就奇了。你在路上遇到一个女子,名姓,我又不曾在一路看到,我能是谁呢?”水村望着天想了一会子,忽然笑起来道若是我把经过告诉你,你能作更进一步的侦察吗?”。秋山道这不能在事先预定,且看你的报告如何?”水村道其实我也没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全告诉你也不要紧。”于是将昨日由浦口渡江登轮,以至于在下关歇客栈的事,都说了个详细。因笑道我全告诉你了,现在你该侦察出一个结果来了。”秋山笑道你说的话,不但不能再给我一些线索,反让我以前所猜得的,都有些摇动。不过我有一个法子,可以找着她的。这种女子,南京城里时髦些的娱乐场,一定不会短少她的踪迹。你若是诚心访她,可以多到这些娱乐场去玩玩,尤其是星期日和星期六,她必定得出来的,那个时候,你可以去找她。见着她之后,你不必再客气,老老实实的,就问她的姓名住址。她若是有意于你,一定毫不隐瞒,完全告诉你的。”水村笑道算了算了,说了半天,你出的不过是这样一个屎主意。这种主意我也想得出,用不着你这个纸面上的福尔摩斯来作顾问了。”秋山笑道今天正是个假期,你今天就去碰碰看。”说着又笑了起来。

水村让他玩笑开够了,就不再说。其实他心里,也是如此想着,当昨天晚上她上汽车的时候,仿佛听到她问是到夫子庙的吗?莫非她家就住在夫子庙?本想问一问秋山,这夫子庙在地方,现在怕为了这个,让人家疑心,只好不问了。秋山说是到娱乐场去找她,这虽是一个靠不住的笨主意,然而除了这个,也想不出再好的法子,除非是到夫子庙那地方去撞撞看,也许可以把她撞着。当时把这计划搁在心里,表面上不再提到这件事。

到了次日,只说是出来访,一个人从荒落的菜地里,找上大街来。向街上的警察打听明白了夫子庙,也就毫不考量,向着目的地而来。心里想着,这个地方,一定是个很整齐的住宅区,外带着一座苍松翠柏,黄瓦红墙的孔庙,附近或者有几个很好的学校。她既是个学生样子的人,住在整齐肃静的夫子庙附近,那是理之当然了。他照着巡警指示的道路,先走了一截中山大道,然后又经过了几条很热闹的街,并不象是到住宅区的,心里倒有些疑惑。第二次再向警察打听,警察将指挥棍一指,说是一直走去,路不多,就是夫子庙了。于水村又顺着他指着的路走去,心里便有点疑惑,只是推敲着夫子庙的形状。脚下走过了马路,便是一截大鹅卵石砌的大宽巷。这里正是一截挑水夫必经之路,满地让水泼得湿淋淋的,皮鞋踩在上面一走一滑。穿过两条巷,忽过一条横街,这条街上,虽不十分热闹,却两面一律新盖的楼面铺房,多是茶馆酒店。一个卖香烟的店里,一座大梯子,直通到楼上,迎梯子头上,悬了一块横匾,大书“金粉阁”三字。是了,听说南京有清唱老戏的茶楼,容纳着一些歌女为号召,大概就是这里。歌女自然有真为卖清唱而来的,但是也有许多为了禁娼,迫不得巳改业的。那末,这种地方,不见得有人愿在这里住家,莫不是走了?再问警察,他说这就是夫子庙了。问庙在那里,前面那空场就是。

水村越访问越奇怪,索性把这庙访问到,看是怎样一个地方。顺着街向前,又经过了四五处清唱的地方。便走到了空场。这空场上,左一个布棚,右一把大伞,在这伞下,全是些摊子。有卖瓜子花生糖的,许多玻璃格子,装了吃的。有补牙带卖药草的,有小籐筐子装了许多牙齿,有大牙,有板牙,有门牙。有卖雨花台小玩石的,用清花缸储满清水,里面浸着。花生糖,板牙,小石头子,一连三个摊子,倒也映带生姿。此外卖蒸糕的,卖化妆品的,卖膏药的,各种不同类的摊子,分着几排,在三座庙门外排着。庙门也找不出金碧辉煌的颜色,只是那灰黑的木门框,还存些伟大的遗规。所预想的那些古色古香,完全不见。走进庙去,里面依然是摊子,不过加了些露天玩艺。不由得好笑起来,这个地方,岂是美人所居之处,幸而不曾露一点口风,一人溜了来的,若是让他们,更要大开其玩笑了。昨天已是很晚了,不那女子坐车到夫子庙作?或者是我听了?

顺步走了出庙,抬头儿见一家茶楼,高耸在对面的右角。心想,自南京北上的人,都卷着舌尖学南京人。“吃茶去!”想必这南京人上茶馆,有一种特别的风味,倒不能不一试。眼面前有茶楼,不可放过,且上去看看。于是引脚走进了茶馆,只见一二十张桌子,横七竖八,全坐满了人,因楼梯在身边,就走上楼去。这楼上也和楼下一样,不但人坐满了,桌子上也是摆满了,除了泡茶的盖碗之外,大的面碗,小的醋酱碟子,还有那占下半个桌面的笼屉,加上包瓜子花生的纸片,火柴,香烟,以至于水烟袋,这桌上那有一点空隙?这样子望了也不舒服,不信南京人对了这些,能每天玩赏几小时,再看楼板上,更不要谈了,让茶水泼湿成一片,瓜子壳,香烟头,鼻涕,粘痰,碎纸,星罗棋布,实在脏得不能下脚。可是只管这样看着难过,在茶楼上品茗的人,却一点也不,笑的笑,说的说,那声音,真有些象狂风暴雨。水村正自徘徊着,一个堂倌,两手捧了两层笼屉,挤着向桌子缝里钻。看见他站在路头上徘徊,以为他是找不出茶座,就用嘴向窗户边一努道那里不有一张空桌子吗?坐下罢。”水村虽觉得他的话,未免有点命令式,然而坐着喝一碗茶也好,就靠了窗户,在那张桌子边坐下来了。

第三回一雨作丝牵情天不老三杯添晚醉萍水猜

当于水村在这茶座上坐下之后,首先所看到的,便是窗子外一条大阳沟。这阳沟却非平常,有四五文宽,沟里的水,犹如墨子汤一般。沟两岸的人家,都齐着沟起墙,似乎故意让出这条沟来似的。最奇怪的,便是这阳沟里,居然有很精致的画舫,向两边停舶。心想这是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了。恰好堂倌泡茶,因指着大阳沟问道这是地方?”堂倌道这就是南京最有名的秦淮河。”于水村哦了一声道这就是秦淮河!”不觉笑了。心想人家说济南的大明湖徒负盛名,究竟还有一池清水;这南京的秦淮河,画舫笙歌,千百年来播之词章,应该是多么好看的风景,原来却是一条大臭阳沟!天下事,真闻名不如见面。

一人坐着喝茶,尽管出神,忽然有个人到桌边,在对面位子上坐下。水村抬头一看,那人先笑起来了。他道真不料会在南京见着了。”水村仔细看时,记起来了,原来是中学的同学韩求是,他从中学毕业以后,就到德国去学电气工程,很有些科学根底。虽然文学差一点,却是个有实学的人。这时见着,心里很欢喜,马上伸了手和他紧紧的握着,笑道哎呀,多年不见,你学成归国,还是原来那样子,很好很好!”于是叫堂倌加泡了一碗茶,二人坐谈起来,少不得先问何以到南京。韩求是道我在南京有职业了。”水村道南京正是努力建设的时代,用得着你这个有实学的工程师呀。你在那个公司里呢?”韩求是微笑摇着头道我在部里,不在公司里。”水村道部里也用得着许多技正技士的,为科学而作官,还可以说是不离本行。”韩求是笑道我这部就与科学没有关系,也没有技正技士。”水村道那末,你作的是官?”韩求是笑道我作的是秘书,你看这不是用违所学吗?但是我钻了许久,并找不着一个要电器工程师的所在。及至肯作官,有了一个西洋留学生的金字招牌,倒是一谋就成功了。”水村笑道我并没有说你,你为将批评了一顿?”韩求是道我对于的行为,总觉有些矛盾的,人家就不批评我,我还有不明白的?所以我见着,我就先说了。我还有一件事,要检举出来,就是我每日都要到夫子庙来两次,一次是上茶楼喝茶,一次是听清唱。”水村道清唱就是所谓歌女唱的了,这有些意思吗?”。韩求是笑道有意思,意思,这很难说。大凡作客的人,都是感觉缺乏异性的调剂。在南京这地方,从前是极容易解决性的问题,而今却不容易了,惟一的办法,便是上茶楼听歌女清唱,当她在台上唱戏的时侯,用眼睛瞟我一下,我真能感着限的安慰。你要不要去参观一下?若是要去的话……”水村连忙摇着头道这种用金钱去买爱情的行为,我向来反对。明明走到这种场合去,我当然是不赞成的了。”求是笑道你没有去过,所以不其中的兴趣,设若你去过一回,你就想去第二回了。今天我们同去,你看好不好?”水村道我连第一次都不愿去,那里就谈得到第二次?”求是因他坚决地说不愿去,不能再说,也就算了。又坐谈了一会,韩求是会了茶帐,告诉了住址,先走了。水村一个人在茶楼上喝着也味,就出来慢慢走回夕照寺。到了家,秋山问他由那里来,他随便说是去看两个,别人也就不会去疑心他有作用。

到了次日,秋山和水村说,要带他去看看城里城外的名胜,给他引见些作画的材料。原是要出门,秋山忽然接着上海催稿子的快信,赶着作了千余字的稿子,把又移到了。吃过了午饭,他们同居的四友,正待结队出游,一走出大门口,只听到面前的树林子,树叶子沙沙的发出一阵怪响,随着菜圃里的瓜藤桑叶,也呼哩呼哩的响着。所有的植物,一齐歪着向西。原来四周阴云陡合,起了很大的东南风。秋华由屋子里追了出来,叫道雨都到眉毛头上了,你们还打算走吗?”。秋山抬头向天上看看,那黑色的阴云,真象压在树顶上一般。笑着摇了一摇头道真走不得了。这里前后几里路,都是荒野的田地,叫不到车子,也找不着避雨的地方,还是改日再去罢。”正说着,霹卜霹卜,便有很大的雨点,打在地下作响。大家一齐向屋子茅檐下退来,站着看雨景。

这时,只见瘦竹林子外的人行路上,有三个人影子,飞驰而来。并且听到有女子的声音道到庙里去躲躲罢。”又一个人道那里有人家,我们到那里去躲着,庙里不要去罢。”在那的声中,便有两个年少女子,一个老年妇人,由竹林子里穿了进来。这里站着看雨景的人,一齐都注意了,草屋子里,有这样的贵客光临。那第一个女子,不过二十岁附近,穿了黑亮绸滚白边的旗衫,头发溜光如漆,一抹向后,是个苹果脸儿。第二个女子,约十七八岁,手臂上搭着一件米色的斗篷,身上穿的是葡萄纹的旗衫,不用说,这正是前天水村在轮渡上遇到的那个女子。最后面那个半老妇人,也就是轮渡上跟随她的了。水村情不自禁的先呀了一声。大家因为他这一声叫得突然,都回转头来望着他,他才觉得有些误,脸都红了。那三个避雨的妇女,一齐跑到屋边时,那个穿葡萄点旗衫的女子,首先站住了,望着水村,先呆了一呆,然后向他点了一点头。水村不知说是好,也是点头而已。

只在这时,那大雨哗啦啦一声,拥将下来。秋山等赶忙向屋子里一缩,那三个妇女也就跟着进来了。李太湖连连叫道嫂子!我们公推你作招待员,请你上前招待这三位女宾。人家同在门口站着呢,新衣裳都溅上雨点了。”秋华果然笑着向前,对那穿葡萄纹旗衫的道三位由那里来?遇着雨了。你看这雨势来得正凶,不一定是时侯能停止呢。请进来喝杯茶罢。”她听说,也不能客气,便道没有法子,我们顾不得冒昧,只好打扰了。”水村镇静了许久,这时知识回悟转来了,便装出很郑重的样子,笑道这是我家里,请不必客气。”说着,在屋檐下先引着道,将她们引到上面书房里去。李太湖在一边看到,心想,算那个带着米色斗篷的女子最美。却不料水村所认得的,正是这个最美的女子。他站在后面,望了望莫新野,睐着眼睛,又嘟着嘴。新野伸着手,摸了一摸下腮,望了他微笑,现出那可如何的神情来。他二人看到大家都向正面书房里走,未便寂寞,也就跟了进去。一走进屋子,那穿葡萄衣的女子,首先笑着赞美道在这种地方,有这样干净雅致的书房,真是难得。”秋华道你多夸奖了,我们这也不过是乡下人家的布置,街上的们,未必看得惯呢。”她听了这话,且不回答,却回转头去,对那穿黑衣的女子笑道我们是街上的!你听听。”秋华见她的样子很洒脱,也料着是个学生,便问在那个学校,那女子顿了一顿,似乎在想答案的样子,便道我叫李梅芬。”指着黑衣女子道她叫秦桂芳,我们是同学。”说着哈哈的笑了,又望了那老妇道这是我婶娘。”复转身向水村点点头道这位,我们认识在先,倒没有通过姓名,你也一定以为奇怪的,现在可了。倒未请教各位贵姓?”水村倒不料这位,却有点直言,并不顾忌,怔怔的不知说是好。还是秋华从中介绍了一遍,连的姓名都说了。因笑道于前天一来,就说新得了一个爽直的女,多谢送还了,可惜不姓名,谢也没法子谢,凑巧偏是今天又会到了。”梅芬道这真是猜不到的事。我们今天高兴,要来清凉山玩玩,不料碰到这大的雨。”说着,向窗子外看去,只见那茅檐下滴下来的檐溜,牵连不断,密密的列成一排,如垂着一副大珠帘一般。她回头向桂芳道糟糕,这地方又找不到车子的,我们怎样能?”秋华笑道不要紧,若是雨不止,就住在舍下,我可腾出一间屋子来。”桂芳皱了眉道我们倒不是急于要,就是怕误了事。”梅芬道这样子的大雨,也不会有事,不必瞎着急。”说着,眼睛向她一溜。秋华道这话对了。这样大的雨,大街上恐怕要水深三尺,也办不动的。请宽坐一会,我去先泡一壶茶来。”说着,她先走了。

莫新野和李太湖丢了个跟色,一路走出,到他屋子里来。他笑道人要走运,大门抵不住。你看,水村一到下关,就会到一个女。会到了女不算,偏是这女又赶上门来和他认识。”太湖笑道这有个名目,叫做天作之合,你看那位李对他笑过好几回,又对他点过好几回头。”新野笑道那位秦女士,对你也很不呀,我看到她对你笑过好几回呢。”太湖伸手搔了一搔头发,笑道不能够吧?我倒不觉得。我李女士是小于的对象,我就只注意秦。若是秦果然注意我,我会不?”新野笑道这就由于神魂颠倒,心不在焉了。”说着,他顺手将壁上挂的琵琶捞在手上,口里念着白道:

天若有情天不老,常将明月照花开。试看造化迎人处,一雨催尘送客来。

说毕,将琵琶抱在怀里,便弹起来,唱道:

我自从见了你,便把相思解,我自从别了你,便把相思害,我不知是何原由,和你结下了这段姻缘债?

你姓甚名谁?我不曾问你,你名门远近?也不知何在。你是何种人?我一味的胡猜。你美丽的面庞儿,是荷花刚开,你软弱的腰枝,是柳枝儿摇摆,我虽是个画匠,也难画你这般全材。

细条条的眉毛,掩映着一排刘海。深深的睫毛,簇拥在一汪秋水之外。两个小酒窝儿一旋,白牙露着微笑起来。

我当时见了你,我怎的不爱?后来别了你,我多么不快!这三天以来,我真是茶饭不想睡梦难挨。

见你时是一枝玫瑰,真个顺手可采,忽然变了一阵香风,干千净净挂碍,茫茫的宇宙之中,这美人是谁来?

我访是处可访,猜也没法再猜,这样的单恋,想死也只是赖,况你也不能见人就爱,我又何必发呆。

我这里自宽自解,只当是石沉大海,你那里半推半就,有些象云破月来,忽然大雨临头盖。

秋华突然一推门跳了进来,一伸手就把琵琶夺了。笑道你这不是胡闹?会编出这一套鼓儿词来?幸而是雨声大,人家听不见。若是让人家听到了,人家真会说我们轻薄。”新野笑道我这套曲子,叫情天不老,先有了个大意,一见这事,我词如泉涌,非把怀来辙里的字用完,大概我也唱不了。可惜你这样一打断,把我一支新编的曲子糟踏了,以后要再编,歇了一口气,就不能这样好了。”秋华笑道人家一个生客,你们固然不应该随便开玩笑。就算是她和水村有点意思,你这样把人家临头一个哑谜揭开,也许人家不好意思,今天要疏远些。第一次你就把人家弄疏远了,以后的事,就要受莫大的打击了。”新野笑道嫂子的心眼真好,这里还有一位害着单相思,你何不也和他撮合撮合。”说着,将嘴对太湖一努。太湖笑道你不要瞎说了,我有单相思双相思?我这种人,还有女子爱我呢?”秋华笑道那也不见得,那个秦,她就很注意你的。”太湖笑道嫂子,你也和我开玩笑?”秋华笑道老实说,人家并不注意你,你倒很注意人家,设若你好好的敷衍我,我或者可以和你造成一些机会。你偏要在我面前假充正经,那是你自杀之道。”太湖皱了眉道这个字眼,太不吉利了。为要和我作撮合山,又故意把话来煞风景。”秋华笑道莫,请你在一边作证,是那个故意呢?我不管你。”说着,她一转身就走了。新野指着太湖道你这人有点得罪人不择日子,这样紧要关头,你把个过渡的人得罪了,你怎样渡得过这条爱河?”太湖一抬手,正要向头上伸,新野走上前,一把按住他的手道这不是搔头发的事,你还是去和梁道歉罢。”太湖偏着头望了新野笑道刚才你不是说了吗?她也不能见了人就爱。我们见着一个异性,马上就存着非分的思想,那也太难了。何况我是个穷鬼呢。”新野道那个叫你马上要起非分的念头哩?你想接近接近人家,第一步自然就作女,但是你没有秋华嫂子介绍,我连都交不上哩。”太湖终于是伸起手来,将头搔了一搔,笑道我是作贼心虚,有些不好意思上那屋子里去,你同着我去罢。”新野道两个目的物,你和小于,一个人认定了一个,我去有意思?”太湖道咳!你这人究竟是想不开。你想我们要都成了,请她在女里面再介绍一个,那有问题,你现在不种因,将来如何有效果?”新野笑道凭你这句话,倒多少有些理由。那么,我就陪你到书房里去一趟罢,这个年月,交非是互相利用,我今天让你利用一下子,预备将来,我也有利用你的日子。”说着,笑嘻嘻的就在前面走,反转手来,向太湖招了一招。

二人出了房门,那檐上滴下来的水,仍自牵连不断,连阶檐上都没一寸干地。二人侧着身子,挨过了这一截屋檐,已是身上洒了雨点不少。走到正屋子里,已经有点象平常快夜晚的情形了。那两位姑娘,虽是坐在那里,可是都愁锁了双眉,不时的向窗子外面望着雨势。秋华笑道二位不必着急了,安心在舍下,就住一晚罢。这个时候,你就是要走,也没地方可去找车子了。我去预备晚饭,恕不奉陪了。”她说着,站起身来点了一点头,笑道千万不要客气,这是荒野地方,天黑了也没有一盏路灯,很是不好走的。”对秋山道你和你的,好好的招待来宾。”说毕,果然笑着治晚餐去了。梅芬问秋山道刚才弹琵琶的,就是这二位吗?”。太湖怕这事有点不好,手伸着向新野一指,见新野望着他,只伸一半手出来,又缩了。水村便笑道这两位,是乐观派,一天到晚,都是说笑话寻开心。”桂芳问道弹的是调子?我们没有听过呢。”秋山道二位都很喜欢音乐吗?不精于那一一门?”桂芳笑着,有待说的样子,梅芬连忙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她就不再说了。水村看这情形,逆料必一样音乐,这又是一个同调,更合意了。

大家闲谈着,雨势巳小,秋山家里两个工友,便送来两盏玻璃煤油灯,抬着桌椅,陈设杯筷。梅芬已知秋山是这里的主人了,笑道看这样子,大概还预备了酒,这就不敢当。”秋华正走出来,笑道不相干,这是我们家里浸的糯米酒,今天我很欢喜,请大家扰我一杯喜酒罢。”说着,眼珠向着水村和太湖一转。梅芬见酒菜已经端上了中间桌子,不免站起来谦逊着,就没有注意到水村是一种态度。这时她见桌子上一大盘腊肉,和一大盘咸鱼块,一大海碗蒜花煮鸡蛋,另四平碗,乃是豌豆王瓜豆腐芥菜。秋华笑道南京城里的摩登姑娘,鱼翅海参吃得厌了,也尝尝我们这乡下味儿。”梅芬道我们萍水相逢,受这样子款待,真不敢当了。”秋华笑道萍水相逢,李还会检了一只藤篮,追着送给人家呢。”梅芬抿嘴微笑了一笑,不作声。秋山道索性不必客气了,大家请坐罢。省得大家虚让,我先坐了首席。”他这样一来,大家不但不谦逊,都笑起来了。

入席之后,秋山执着酒壶,从梅芬面前斟起,斟遍了全席,各是一满杯。梅芬和桂芳,都举着杯子,道了一声谢,但是说了一声,依然把杯子放下。秋山道不喝酒的吗?我们这是浸的糯米甜酒,甜水一样。”秋华对他以目示意,微笑道萍水相逢,一个大姑娘,怎好有酒就喝?”她和秋山,原是相依而坐的,这声音说得极低。梅芬虽没有听到,但是看那情形,已经明白了,就端起杯子微笑道既是甜酒,主人这番好意,是不能辜负的,我喝三大杯。”说着,一仰头脖,骨都一声,喝下一杯了。喝毕,还向秋山照了一照杯,点点头道还扰梁两杯。”秋山明知她的用意,倒不得不斟上,于是又斟两杯她喝了。她喝完了,才随着大家吃菜。笑对她婶娘孙氏道这菜样样好吃,我们回家去,也照这样子做做看。”水村坐在她对面,笑道其实也不见得就比一切的城市菜好吃,不过李女士吃着换了一个口味,所以觉得好罢了。”莫新野笑道对了,他是应该李女士的。”这样一说,水村自是默然,梅芬就象不一般,依然向水村笑道是这样吗?那么,吃乡下菜的人,忽然上起馆子来,他说馆子里菜好吃,也不见得是真好吃,不过调了一调口味罢了。”大家都觉这话驳得有理,都笑起来。秋山道这一答一复,都有道理。水村应该喝三大杯,庆贺庆贺。”水村心想,这件事,会用得上庆贺?但是既说出来了喝三大杯,不喝倒是不给面子,伸出杯子,让秋山斟满了,也是一仰脖子一口干,连干了三杯。他左边桌子角正放了一盏灯,照见他脸上通红的了。

第四回旭日同看相知人欲去荒斋独守前度

梅芬看到于水村这种情形,分明是有个八成醉了,笑着举了一举空杯子道多谢多谢。”李太湖看看于水村,又看看李梅芬,手扶了酒杯子,微笑着。莫新野笑道这对碰对儿喝着,真是痛快,我公推李敬这位秦女士三杯。”他二人是并排坐的,他说着话,就用脚碰了一碰太湖的腿。太湖向着桂芳微微一笑,正想说,可是正着眼色向人一看,人家脸上一点笑容没有,连忙收了笑脸,低了头扶起筷子,只管去拨弄面前那碗炒黄瓜片。梅芬和桂芳坐在一处的,她就将手胳膊碰了桂芳一下道你就喝一杯罢,看主人的面子。”桂芳只得端了杯子,向太湖举了一举。太湖难为情,低了头吃黄瓜,却没有理会到。莫新野道老李?样?人家喝酒了。”太湖一抬头看见,哦了一声,马上举起杯子来。不料手伸得过快,没有拿住,把杯子打翻了。这一下子,他虽没喝酒,脸上立刻也有了醉容。秋华不便让桂芳老举了杯子等着,便举杯向她一笑,喝下一杯了。新野狠狠的瞅了太湖一下,又用大腿,连碰他几下。太湖心中明白,向着他点了一点头。秋华见这几位客人,各各神气不同,这酒不喝也罢,别闹出笑话来了,因之匆匆的搬上饭碗来,形的把酒停止了。

吃过了饭,天色已完全黑了。秋华把这三位女客,一齐引到水村的屋子里去,让水村到莫新野屋子里来搭住。新野见屋子里没有人了,便笑问道你今天太得意了,问了她住在那里吗?”。水村道她说她寄居在亲戚家里。”新野道那么,在那个学校里,你应该了?”水村道她说她这个学期没有进学校。”新野道,你和她谈了许久的话,一点消息都没有探出来吗?你谈的是些?”水村道都是由她问我,没有让我问她。我看大概她是为了有她婶母在当面,有不便之处吧。”说到这里,却听到门边有一个低微的声音答道对的,准是这样。”说着,门一推,李太湖先伸进一个头来。新野道为鬼鬼祟祟,有话进来说。”太湖笑着低声道你们看见了没有?”水村道看见?”太湖道刚才吃过饭的时侯,我倒一杯茶给她,她笑着点点头,接了。”新野道这也很平常的事,算?你不信,你走和她鞠一个躬,她一定也会和你点一个头的。”太湖见水村怔怔地望着,因笑道你不用多心,我说的这个她,是姓秦的,不是姓李的,你帮我一点忙,将来也许我可以帮你一点忙呀。”说着,就笑了起来。

这时窗子外的雨,还没有全止,那檐溜只管浙沥作响。太湖在屋子里侧着头听了许久,又跑出屋子来,先在屋檐下伸出一只手到天井里去试探试探,见没有雨点落在手上,又复站到天井里抬起头来看看。见天上其黑如墨,一点星光没有,却有一阵阵冰凉的空气扑到脸上,正是在下濛濛细雨。水村在屋子里问道外面还在下吗?”。太湖很高兴,跳起来答道雨还在小下,也许……”一句话未了,天井里的青苔石头,滑得他拍咤一声,向地下一滚。水村新野听到,同时问了。太湖道哎哟!这一下子,把我浑身骨头都震麻了。至少我要半个月不能坐板凳。”新野出来看时,他坐在泥地上,还不曾起来呢,笑着弯了腰道这真是乐极生悲,快些起来罢。你还打算让那位女士来搀你吗?”。太湖轻轻叫道莫作声,莫作声,让人家听到了,意思。”说着,两手撑着泥地,爬了起来。走到屋子里看时,衣服的下身,完全是泥糊了,也笑起来。他回房洗手,换了衣服,又跑了来,指着上面屋子道他们宾主还在谈话,客人早起不了,一定在这里吃早饭去。”新野道那末,你可以和她们照两张相。”太湖道没有胶片了。”新野笑道所以我早就恭祝你,一天要能照五打胶片才好。我这话能算是说了吗?”。大家又笑起来。三人又说又笑,也不时候,直到各人的眼睛都昏涩着睁不开来,这才睡了。

次日一醒,水村马上披了衣服,走到天井里去看看天色。昨晚所猜想的,完全不对,原来天色已大晴了。屋外一棵绿树,拂着阳光,想是太阳高升了。掉转身马上向屋子里走。只见李太湖打开窗户,揉着眼睛,向天上望去,一见水村就笑道糟糕,天晴了,客走了吗?”。水村笑着摇头道我不,我不是起来看天色的。着?客人走了吗?”。太湖道我不,客都走了吗?”。忽然上屋子里有人答道有劳二位惦记,我们还没有走呢。还好,天色倒放晴了。”的人走到天井里来,正是李梅芬,她一只手撑了堂屋门,一只手理了鬓发,也不住的抬着头望天呢。水村和太湖倒都有些难为情,向着她各笑了一笑。她道你二位早哇!”水村笑道也不早了。”梅芬道是不早了,我该把她们叫醒,赶快回家了。”说着已转身而去。

水村和太湖的精神,这时都为之一振,赶着整理好了衣服,洗过了脸,同坐在正屋子里看书。一会子工夫,秋山由后进屋子走出来,笑道你两人真用功。”接着水村的书看时,是一本五年前的中国年鉴。太湖手里,却捧的是本日文的政治学。因笑道太湖,你几时学会了日文?你不是说连字母都不认识吗?”。太湖道我也就该学学日文了。”秋山笑道你自然也是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太湖还想说时,三位女客可都一齐出来了。水村首先站起来让坐。梅芬笑道我现在,于在这里也是客,对我们这样特别客气,我们真不敢当了。”水村笑道虽然大家都是客,但是我们和这里的主人,象一家人一样,代主人翁招待招待,那也是应当的。”梅芬笑着向她婶娘道那末,将来我们谢谢主人,也应当谢谢这几位了。”孙氏点头道那是自然。”梅芬在说这话的时侯,已经对大家望了一望,那双深藏在睫毛里一对明珠,很灵活的一转。接着便一伸手握着秋华的手道昨天真是打搅你不堪,过天我再来道谢。不过我还有一句话没声明……”秋华道不要紧,不要紧,我们至少都是学界中人,彼此不应该谈那俗套。”梅芬笑道既是认定我们是学界中人……”桂芳在一旁插嘴道梅芬走罢,我实在要赶着了。”水村对梅芬道何不再坐一会,让我们到大街去找三辆车子来。”桂芳笑道这到大街多远?等车子来了,又半了。你看,太阳多高了。”她说着,手一指疏林树梢上的那一颗红日,眉毛皱了一皱。太湖站在一边,也不知说好。两只手下垂,一会儿捏拳头,一会儿伸巴掌,一会儿挪搓着五个指头。然而女客心里都有事,她们又道谢过了,那肯停留,就都向外走。大家送出大门来,梅芬桂芳又都向大家点了头告辞。

然而不幸的太湖,他恰挤在大家的身后,他点着头送人,人家不看见。他连忙抢上前一步,站到人面前去。偏是秦桂芳比他更快,已转身向前走了。他一疏神,忽然叫了一声秦女士。桂芳回转身来,止住步问道,有事吗?”。太湖沉吟了一会,又望了大家一望,笑着一鞠躬道没事,再见了。”桂芳也只好点点头。秋山夫妇和新野都几乎要笑出来,只好咬牙忍耐着。水村也觉这举动不大妥当,却胡咳嗽了一阵,把这事混。

眼望这三位女客,都穿过野竹林子去了,大家才回身进屋。新野首先一个,哈哈大笑起来。秋山笑道现在穿西服夹着照相机的人,大半是时髦人物,很怎样敷衍女子。我不料太湖对于女子的手腕,却是如此的糟糕。我想你还得跟着我练习练习,免得闹出笑话来。”秋华道据你这样说,你倒是个会玩弄女子的。”秋山这才一句话说了,便笑道我这是和人家开玩笑,你倒认真。”秋华道“哼!你这就是玩弄女子的手腕吧?”太湖乱摇着手道我不跟你学了,我不跟你学了,我看你也是动辄得咎呢。”于是大家一阵哈哈大笑。新野道水村,你不必得意,我看你对于女子的手腕,也就未见得高明。那位李女士是多么文明的一个人,我看你就没有样子表示出来你们有爱情。”水村笑道你这简直是胡说,我和她认识,也只比你们多会一面,这谈得上爱情吗?”。新野道自然是谈不上爱情,但是在你一方面,大概很想向爱情一条路上走吧?要不然,昨晚到今天,你坐立不安,为的是?”水村话可说了,便向着他一笑,在这一笑之中,大家自然也就他的意思所在了。自从这一天之后,大家谈起话来,不是李女士,便是爱情,越谈越有味,越有味也就越迷恋起来。

到了第三天吃午饭的时侯,秋山先笑道这一餐我宣告禁止谈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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