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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3 16: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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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庸人

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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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留神

一不留神试读:

不留神作者:庸人排版:蕾蕾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04-07-01ISBN:9787801714787本书由北京儒意欣欣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一

在押回北京的路上,好几次我都想从车上跳下去。然而面对疾驶而过的路基,深不可测的沟壑,巨大的、棱角锋利的山石,我还真没那个胆子。再说狠着心跳下去,摔死当然好,摔个半残可怎么办?老爹老妈的一番心血岂不就白费了?他们坐着硬板自费从北京跑到四川。上下打点,做尽人情,一万多块钱扔进去换得下三烂的儿子回原籍服刑,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少受点罪吗?这么跳下去,那万把块钱岂不就喂狗了?喂狗还能听声叫唤呢。

据说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第一种人知道自己是混蛋,第

种人不知道自己是混蛋。而坏事则大多是第二种人干的。就这个问题我跟自己探讨过好几次,最终楞没得出结果。现在问题简单了,进监狱的人难道还不是混蛋?全世界都认可的事咱们也就不用再操心了,至于大家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混蛋的?自己也说不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春节从北京回来之前,大家肯定都知道了。

我在北京站上车时,心情就挺复杂的。倒不是临行时老妈再

嘱咐自己,千万不要惹事生非。而是刘萍的不辞而别,让我感到某种不祥。

这回特地买了张早晨过秦岭的车票。公司的施工基地就在秦岭南坡不远的一座小县城。

火车

点多钟到宝鸡。我把头伸出去,清冷的山风吹进肺里,那种淡淡的甜意很有益消化,不一会儿肚子叫唤了,吃方便面时我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一直想看看秦岭深处是什么样子,可路过了几回都是在晚上,影影绰绰的屁嘛儿也没看到。而从工地远远望去则山影朦胧,云雾缭绕。独自进山等于送死,同事又没人有这份闲心。这回总算如愿以偿了。

不久,列车象位负重过量的壮汉在爬坡,声如牛喘,行进艰难。内燃机的吼声越来越粗重,车体也随着山势迂回而叮咣叮咣地晃悠,车厢间由于受力不均“咣咣咣”地相互撞击,杯里的水好几次都差点洒到裤子上。“钢铁要是能出汗的话,现在就能洗澡了”我暗自琢磨着。

我倚在车窗边,一幢幢峭立的巨峰急速向列车撞过来,人们都不自觉地侧着身子。巍峨、壮丽、层层无尽的峰峦无边无尽地向天外延展着。几搂粗的参天大树此刻如小草般柔弱,而远方山谷里湍急的巨流竟似小溪般偷偷摸摸地穿行着。天空呈现出鲜红的色彩,艳丽壮阔的朝霞似大山的锦被,于山峰间铺展。群峰没有边际正如天空没有边际,几处拔地而起的巨峰似利剑,刺向天空,那削石迫云的锋芒连太阳也不得不躲躲闪闪,刚一露头就又被削去了半张脸。

列车呼啸着,怒吼着,喘息着,奋力在重林巨莽间辟出条风的走廊。我的腿甚至在瑟瑟颤抖,刚驶出一个山洞还未见到阳光“呼”的眼前又是一片黑暗,而列车再次奔出时,脚下的万丈深渊还没让人惊出汗来,视野便又闯入阴暗的密林,树枝密密麻麻地遮住天空,焦黄的树叶在路基边飞舞着。“过山车!大过山车!”我的心揪了起来。游乐园的过山车算得了什么?怪不得特快车夜里才过秦岭。蜀道,真是难!听说这一带还有古代人用木桩子打出来的、几百里长的栈道。这玩意儿不比修铁路还难?怪不得日本鬼子打不进去,而那么多

川姑娘铁了心地要出来。

想起四川姑娘,我就很自然地想起刘萍。她中途下车,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打?没得罪过她?想不出其中原委,而她纸条上留给自己的话又根本不能信。车轮突然“吱吱”怪叫几声,脚心麻飕飕地难受。小县城快到了。

我所在的铁路工程建设公司在川北施工,基地就设在小县城城郊。小县城象所有南方小城市一样,喧闹、嘈杂,满地都是泥坨子般的破皮鞋。自从玉玲回北京后,小县城的大街小巷我已经摸得烂熟了。几乎每天晚上咱都跑出去喝几口,城里几家象样饭馆的老板都认识我。

走出车站没多远,我便看见西关饭馆的老板骑着满载猪肉、蔬菜的三轮车,慢悠悠地过来。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老板已看见我。“回——回来啦?!”老板的嘴咧得倍儿大,活脱一副哭相。也没等我搭腔,他便狠蹬几下车,急忙拐弯跑了。“这家伙吃错药啦?还是丫头让人拐跑了?”我挺奇怪,他为什么绕路回去?不一会儿我又看见阿三,阿三是刘萍矿上的小伙计。平时见了我点头哈腰,巴结起来没完,今天倒好我还没开口,他就跟见了鬼似的掉脸就跑。我大张着嘴呆在当地,本想问问刘萍的去向,可狗阿三连影儿都没了。怎么回事呢?难道今天是四川人什么特定的节日?不能跟外地人碰面?

我气哼哼地往基地走,已经不存在同熟人打招呼的奢望了。的确又碰上几个,可个个都跟见了债主似的大老远就躲。快到基地时我已气得牙根痒痒了。

春节刚过,同事们都没回来,伙房冒着烟,那是徐姐取暖用的。如果不是急着想见刘萍,我也不会这么早回来。“徐姐。”我推开伙房的门。“方——方路?”徐姐是基地管伙食的,四十来岁,人缘特好,平时总给我们这帮懒鬼烧洗澡水,这回为了点高额加班费特地留下来看摊儿。而此刻徐姐本来挺和善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胬出来了。“徐姐,你怎么也这样?偷辣子吃了吧?”我打着哈哈,却自己也笑不自然。使劲抹了把脸,也觉出有什么东西。“你------你,你小子怎么还敢回来?不是大姐说你,现在的年轻人胆子大得都邪乎!我们那时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你们也能做得出来?太没谱了!咱们单位还没出过这种事呢----”“您慢点,您慢点。”我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噎个好歹。“唱的哪出啊?咱们工程质量出问题啦?砸着人啦?”“砸着人有头儿管,你负什么责?”“就是啊!那您干吗呀?”“你——”徐姐突然坝着窗户向外望了几眼。“你他妈还不赶紧跑?”“跑?为什么呀?”我也突然觉得事情不太妙,脸上涨得难受。“前天来了两个警察。”徐姐又向外看,脸上的肉直突突。“专门来找你的,还说要去北京逮你哪。”“不对?”我根本不信,咱打砸抢的事从来不沾,警察吃饱了撑的,找我干什么?“咱没犯事。警察肯定找错人了。”我此刻终于找到一路上大家有意回避自己的原因。“怎么抓不错别人那?你小子还不快跑?”徐姐伸手向外推我。“您别一惊一诈的好不好?”我被徐姐推着向后挪。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基地外面传来“哒哒哒”的摩托车马达声。两个警察很威严的出现在基地门口。我呆立着没动,难道这是真的?警察来到面前,由于个子矮,不得不仰着脖子看我。“你就是方路?”“啊!?”我扭脸看看徐姐。徐姐已经面无人色,嘴唇煞白了。她可能头一次见这阵式。

当晚我被带进审讯室,这时我早定下神来,倒是对面的大灯照得脑袋发昏。

审讯员是位三十来岁的川籍民警,有着典型四川人的圆眼睛,宽腮帮子透着狡秸、暴躁。他旁边的书记员明显是个新兵蛋子。“你就是方路?”本来挺严肃的语气夹进了川味,显得不伦不类。“是。”我真是严肃不起来。“我保证你们是抓错了人。”“少废话!”书记员先急了,他拍了下桌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看你油头粉面的就不象好东西。”民警拿笔点着我。“我们会随便抓人吗?”他斜了书记员一眼。

此时我已适应了灯光,不禁仔细瞧了审讯员几眼。这家伙圆头圆眼,短胳膊短腿,挺细的脖子顶着大盖帽,活象个前清的轿夫。“那你们抓我总该有原因吧。”“你自己做的事会不知道?”

妈的,徐姐也是这么说的。我极其恼怒,咱明戏,这叫诈,有事没事先诈一诈,胆小的没准连十年前随地吐痰的事都得说出来。“我什么也没干,也没工夫跟您斗嘴!”

书记员看了审讯员一眼,他显然没听懂我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审讯员的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的微笑,他的话居然也是笑着说的。“坦白从宽,抗拒可要从严,我要是提醒你,可就不算坦白了。你自己想想清楚,看样子你也不傻!”“我傻!咱要是不傻的话,还用您苦口婆心地开导吗?”我更觉可笑,这帮家伙肯定是抓错了人,又不好意思认错,非整出点事来下台不可。“我什么也没干,总不能给自己编排罪过吧?人民民警爱人民,就是抓错了也是工作中的无意过失,劳动人民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他?”审讯员指着我,龇牙咧嘴,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他向书记员挥挥手。“给他读读。”“方路,男,二十二岁,北京人,铁路工程建设公司川北项目部施工员。”书记员眼角扫着我。“没错吧?”

我歪着脑袋听,真糊涂了。“没错,可什么事?”“这小子快气死我了。铁嘴钢牙!”审讯员从桌后窜了出来。“你不就是北京来得吗?再不交待,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本来想给我一记耳光,可手到中途又缩了回去。“警察同志!”我摇摇头,极其诚恳地说:“警察同志,真是求您了。咱们无怨无仇,我这人从小就老实,经不起吓唬。咱一不偷二不抢,不杀人不放火,连工地的一颗钉子我都没偷着买过。您好好查查,没准是抓错了。咱不是那种人。”

审讯员连晃了七、

次脑袋,大盖帽差点掉了。“我,我他妈得去趟厕所,这小东西!这小东西!”他骂着摔门而出,看来是气坏了。“你的同事脾气太大了!”我向书记员笑笑,他就跟没听见似的,眼皮都没抬。可能还生同伴的气呢。“一看您就是好人,您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想从书记员嘴里套出点话来。他很年轻,可能还没我大呢。“实话实说吧,何必呢?”“老天爷!怎么都是这句话,就跟哥们儿真干了什么似的。”我也急得快哭了,替人被黑锅的滋味不好受,怪不得当年在孟州,武二郎一怒之下斗杀十三条人命和狗命。“你真不知道?”书记员有点信我了。“我要是知道,明天哥们儿就让火车轧死,不留全尸。”“这几个月,你除了施工还干什么了?”书记员提醒我。“没干------”我的头有点大,舌头突然间萎缩了。“没干什么!”“真的?”“那!那也犯法?”实际上我已经明白了,可还是一灵未泯,刘萍应该不会出卖我,她为什么出卖我?有什么意义?

此时审讯员推门走进来。“想明白了没有?”他从门后找出块毛巾,狠很擦着手。“咱们就甭兜圈子了,您挑明了吧,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心在下沉,没心思再和警察斗嘴皮子玩儿。是福不是祸,该死头朝下,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是你审我还是我审你?”审讯员让我给气乐了。“到底是北京来的,要是小县城的人,问几句连爷爷的事都得说出来。今天就破破例,告诉你。刘萍,你认识不认识?”

心里那最后一点自尊也如海滩上的沙坝般垮掉了。我木然地坐在那儿,眼前只有白茫茫的灯光,嘴角竟然还残留着一丝微笑。审讯员空洞的声音象隔着轰鸣呼啸的列车喊过来的。至少在此刻,生活对于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被至爱的人抛弃算个屁!可怕的是被至爱的人出卖。李尔王死了,可我相信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可能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当他发现出卖并围攻自己的,正是自己顷其所有,悉心爱护的女儿时,李尔王的心就已经死了。哀大莫过于心死!心死的滋味又不是每个人都有幸品尝的。此刻我的心也死了。

最后,忍无可忍的审讯员将我踢进看守所的牢房后,我就一直在马桶边蜷着,跟天生的白痴一样傻瞪着两只眼,足足两天多没吃没喝。空白,全是空白。没有困倦,没有思维,没有痛苦,没有麻木,没有存在。

审讯员再次把我带进审讯室时,我摇头晃脑地几乎坐不住了。“喝点水。”审讯员给我端来杯水。

我耷拉着脑袋,没理他。“要绝食?你以为这是渣滓洞哪?”

我还没理他。“喝喽!”审讯员向书记员使个眼色。书记员从后面抱住我的头,食指和拇指钳子似的夹住我的腮帮子,审讯员以极快的手法将那杯东西给我灌了下去。

不知道那是什么营养品,喝到嘴里甜嗖嗖的。不一会儿我的头就抬起来了。“想死还不容易?我两根手指头就能让你断气。”审讯员背着手在屋里转悠,大灯没亮,帽子也扔在桌上。“你们单位领导从北京赶回来了,看来你平时在单位表现还不错。年轻人容易犯错误,特别是感情的事。”说着他瞟了书记员一眼。“小张,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单独和他谈谈。”

审讯员回到座位上,手摸了好几下大灯的开关,最后还是没打开。“这种事挺窝火。谁心里都明白,你二十初头的小伙子没本事勾引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可说什么也没用,这就是法律。男女永远也平等不了,法律保护女人,谁让她们象弱者呢?”

我哼了一声,他居然也一肚子牢骚。“看得出你是真动了感情,太年轻!这两天我在你们单位调查过你的情况,你有什么?”审讯员逼视着我,目光凛厉,态度很挚诚。“有什么?”这是两天来我第一次开口,没明白他的意思。“人家里有金矿,有房子,本人还是少校。你呢?好听的叫施工员,不就是个臭工人吗?”

我盯着他,脑筋还是没转过来。“说句当警察的不该说的话。”审讯员竟然叹了口气。“好多女人把这些玩意儿看得比感情重要,好多男人吃亏就是没搞明白这一点。”

我终于低下头,嗓子里咕噜咕噜的。“这种事在别人身上不犯法,顶天了是道德问题。可在她身上就犯法,罪还不轻,你就没想过?唉!”审讯员又长叹一声。“年轻!太年轻!现在鸡飞蛋打了吧。不过也好,至少你后半辈子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后半辈子?”我撇了撇嘴。“真不想活了?你才多大,往后的日子还长着那!”审讯员站起来。“你父母来过电话,他们这几天就到。”“什么?”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我先和他们谈谈吧,真他妈没办法。”他站起来,准备去叫人。“没事,最多三年。”

审讯员没骗我,的确是三年。

三年来我经历了人生的一次飞跃。刚进来的时候真不习惯,我从心里看不起那帮家伙,一群歪瓜裂枣!什么东西!许久我才意识自己也混蛋堆儿中的一员。三年的牢狱之灾,我也清楚了自己最大的价值。

刚开始服刑一两个月的时候,有天晚上,临床的那位“难友”忽然凑了过来。“闲着那?”他问我。

我点点头,不知他要干什么。“没事帮哥们儿撸撸。”说着他就要解裤子。“去去、去。”我翻了他好几眼。“撸撸,撸撸。”他凑得很近,嘴里的热气呼呼的,叫人无法呼吸。“撸你妈的蛋。”我一把将他推开,这还是在监狱里头回骂人。“你丫骂谁那?”这东西铁青着脸,要急。“骂你丫挺的怎么着?要撸自己撸。”我把拳头提到腰间,瞪着眼给自己壮胆儿。在监狱里打架,一上来就得往死里打,关几天小黑屋不算什么,打不服别人,就得受三年挤兑。“操,不撸就不撸呗。干吗呀?跟吃了枪药似的。”事到临头,他倒先软了。

渐渐的,我慢慢发现监狱真是所大学。老早前就听说台湾人管监狱叫绿岛大学,这回算是领教了。监狱里三教

流的江湖人物有的是,五花八门的奇人怪事层出不穷,三百

行手艺就没有这里学不到的。不过咱可不敢学那些邪门功夫,干活之余,我学会了泡图书馆,一辈子咱就没看过这么多书。头两个月,我看的是《基督山恩仇记》,反反复复看了两遍。书是徐光推荐的,伯爵神奇的经历让人感慨万千。同样的被情人出卖,同样的在“号”里苦熬时光,可人家给关了十四年楞挺过来了。再说人家是因为替拿破仑传信给逮起来的,好歹也算是革命人士。自己呢?整个一个傻瓜糊涂蛋。一念至此,我报复刘萍的念头算是打消了。

监狱是个小社会,帮派众多,几个呼风唤雨的老大几乎就把持了犯人的一切。我不得不小心地与他们保持距离,走路都不敢抬头。出去还得做人呢,可不能跟这帮家伙套上关联,那样一辈子也搞不明白了。

事后想来,进监狱对我也不见得是坏事。三年里我看了上百本名著,人生不再是混沌一片,思考让人逐渐深沉而条理分明。同时我还学会了使用机床、砌墙、机织,甚至连铲车、拖拉机都会开了。有时我自己琢磨着,有朝一日自己出去了肯定能让哥们儿们大吃一惊。我方路也算上了三年大学。想到这儿又不禁叹气,出去后又能剩下几个朋友?而我以前又是什么东西呢?二“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哪!”

监狱里的日子真不好受,如果不是警察的这句话撑着,没准我早自绝于人民了。窝囊!真他妈窝囊!现在我都无法理解,事情怎么会到这步?堂堂方路愣跟这烂地方好上没完了,一个多月也没混出去。看守所的大门太严!甚至大老远从小县城给人家押回来,我也是先来看守所向政府报到。要是能早几天出去,掏大粪我都认了。现在我只能坐在冰冷的水泥板上怀念往床上爬的感觉。床!人生莫大的享受。

面前两米多远的地方,矗立着个马桶,它肥水四溢,臭气熏天,却是屋里唯一闪亮的东西。听说看守所里的马桶每星期才刷一次。现在是初春,鼻子头还冻得直痒呢,我却瞧见马桶边爬着几只大尾巴蛆,它们摇头摆尾,快乐得象家养的鸽子。幸亏我知道自己呆不了几天,要不连吃饭的感觉都得退化。虽然没有受不了的罪,可这两天没把我恶心死,也真不容易!

屋子至少有四米多高,巨大冰凉的水泥横梁上不时落下几滴水珠,窗户又高又小,还钉着手指粗细的铁条。阳光射进来,似雪天里斜射的探照灯。除了那筒阳光,屋里几乎就看不见什么了。多年未刷的墙壁坑坑洼洼的,呈现出一种暗黄色,我前两天便隐约发现墙上写着很多字,不用想也知道上面是些什么玩意儿,咱在小县城让人家关了二十多天,小县城看守所的墙上比北京的热闹得多,其实不过是些”人在人上,肉在肉中”之类的厕所文学,没什么创意。看守所的牢房跟厕所也差不了多少,这帮混蛋大小便从不背人,刚进来的时候我还有点不好意思,现在习惯了,反正人不能让尿憋死,不就让他们多看几眼吗?

我刚进来的时侯,光线太暗,象进了地窖,深一脚浅一脚的,眼都花了。迷迷糊糊只觉得面前堆了一屋西瓜,高高矮矮,圆鼓隆冬的黑瓜蛋子挤在一米多高的地方晃悠,似乎是暗绿色的。他们大眼灯似的盯着自己,没人说话。我当然不敢乱搭腔,在小县城看守所的时候,新来的犯人瞎跟老炮儿们套近乎,结果被老犯人当猴耍的情景我记得太清楚了。找来找去,最后发现只有马桶周围还有下脚的地方,没辙只得捡那个臭墙角坐下,反正在四川已经看了一个多月马桶,味儿早习惯了,其实守马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夜里有人接手时成心溅你一裤子尿汤,碰上这种事,咱只能干瞪眼。有几回晚上不知哪个狗东西犯坏,溅我一身肥汤不说还狠狠踩了我腿肚子一脚,我疼得咧嘴直哼哼,还被那个坏蛋臭骂了几句。来这种地方的家伙都有股邪火,咱又是外地人,敢还嘴,可能连北京的看守所也回不去了。嗨!虎落平阳受犬欺,犬被拔牙没人理。反正得回北京服刑,到时候老子也捡几个外地老冒儿整治整治。幸亏当时有这信念,要不还真不知道能否回来呢。在故乡的看守所,老子总不至于再一个多月守马桶吧。

出狱后不久,有次我和于仁喝酒时臭侃起监狱里的人权问题。我愤愤的表情却让于仁好一顿嘲讽,差点把我气死。“人权?什么人权?别他妈听美国人瞎咧咧。给罪犯人权就是对不起受害者。他们要知道尊重人权就不犯罪了。你以为监狱是宾馆那?”“我他妈跟他们能一样吗?我冤不冤?”我几乎都站起来了。“不冤!你是好东西呀?放着好好的女朋友不要,学会傍款姐了,您倒长眼那!还碰上个军婚。你不进监狱谁进?放心,哪国的监狱也不舒服,真跟宾馆似的我也去。”

我差点背过气,脑子里嗡嗡响,可却又说不过他,没辙,就黑着心狂灌于仁,最终于仁没多,我却在家里躺了两天。“兄弟,怎么个茬儿啊?”一个三十多岁的京片子钻了过来。“跟人家掐起来了。”虽然不是面对面的打斗,可终归是男人之间的一种较量。用“掐”这个词,我挺满意,不是实话,可也不是瞎话。“厉害呀!跟谁?”京片子俩小眼睁得溜圆。“当兵的。”“呦!神仙放屁,非同凡响!”京片子直咂嘴。“滚!滚滚。”他一脚踹开了旁边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滚,给我兄弟让开。臭老冒儿还不看马桶去?没长眼哪?”他扭脸冲着我,手指还点着那家伙的脑门。“他妈的小佛爷一个,也敢在这儿混。跟哥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咬咬后槽牙,终于能离开马桶了,北京人民真好。“在四川跟当兵的掐起来了。”说着我也解着恨地给了那家伙一脚。“这帮老冒儿,全不是好东西。”“这么说,你是在四川让人家逮着的。”京片子又回头瞪了小偷一眼。“我是河南的。”小偷抱着脑袋,生怕晚说一秒,再挨几脚。“滚一边去,全一个揍性!”京片子不再理小偷了。“兄弟,你跑四川干什么去了?”“我们单位在四川施工。”“你们单位装什么孙子?不保你?”“保不住。”“这么说,你给丫打得不善?”“他----,”我咳了一下。“丫这辈子也硬不起来了。”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真他妈没劲!“够狠!够狠。都他妈不是好东西。”京片子从指头缝里变出支烟递给我。“偷着抽”

我很久没抽过烟了。刚抽两口就有点发晕,烟味和马桶的味道混在一起,呛人脑浆子,一阵阵的恶心。同时裆里又痒起来,痒得我直扭屁股。“怎么了?”京片子似乎挺关心我。“痒。屁股沟、大腿里梁全他妈痒。”我歪着脑袋,直疵牙。“湿疹。这地方潮,四川是不是更潮?”“对。”“没错。北京的看守所呆长了都起这玩意儿,何况四川。”京片子门清。“还真他妈难受。”我忍不住想去抠。“别抠,抠破了容易感染,一烂就坏菜了。”京片子赶紧拦住我。“晚上,你脱了裤子到暖气边上烤烤,等这层皮蜕下来就好了。”

我点点头。扭脸看到暖气边横

竖八挺着好几位大爷,就知道没戏了。“没准明天就提走了,一晚上也好不了。”

京片子点点头。“几下?”“三下。”我的心又开始下沉,肚子饿得厉害。“快!才三下,就当服兵役了。表现好点儿,两年半就出来了。”京片子揉揉鼻子。“我还不知道得几下呢。”“哥哥,您犯什么事了?”我很奇怪,这么一个滑头怎么也会给逮起来?“这算什么,咱有人。早晚他们得把哥哥送出去。操,我就不信?”京片子单挑大指,嘴歪腮帮子上了。“这回哪?”“这回是脚面长鸡眼,点背。”京片子有点泄气。“人要倒霉,喝风都得呛着。”“到底怎么回事?”我越来越有兴趣,总算能有人聊会儿了。

京片子摸摸脑袋。“哎!我不是开了个音像店吗。咱他妈老老实实做人,不玩儿歪的斜的,生意挺好。有回工商和派出所的联合检查,愣说哥哥的东西全是盗版的,要他妈没收。我操!我怎么知道那些玩意儿是盗版的。美国人保护他妈的什么版权碍我哪儿疼了?我操美国人的妈----。”京片子越说越气愤,大有打过鸭绿江的劲头。“后来呢?”“我那点儿货好几万哪!能让他们这么抄走吗?咱有人,找人呗。”“可,可你怎么还进来了?”“那不咱的人还没来吗。他们就要抄,咱不干,不干就进来呗。”京片子义愤填膺,似乎天下除了祥林嫂,就数他倒霉。“不对吧?哥哥。”我特地压低声调。“要是光买点盗版盘和带子,不至于给弄这儿来吧?”“那——”京片子似乎有点难以开口。“那不是还有点毛片吗?”“嘿嘿----。”我终于乐了出来。

是啊!一个多月以来这还是我头一回乐。我以为自己变成史泰隆了呢。现在看来没什么事能让人失却笑的机能,虽然仅仅是嘿嘿两声。“人生得意须尽欢。”是种情调,要是能做到“生平不幸也欢颜”的话,则是大彻大悟了,也就是常说的二百五。

至今我依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老天爷的眼算是长到天灵盖了。做坏事而逍遥自在,做好事而倒霉的人有的是,可我还真没想到能轮到自己。我又做了什么呢?

说真的,从小也没人告诉我,对错、是非、美丑、善恶到底是怎么分的?十几年学算是白上了。有一次坐火车,我遇到个道骨仙风的老教育工作者。无意中谈起现在孩子的品德江河日下。老人感慨万千。“现在的孩子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关键在老师。”老人嗓门挺大,面颊泛红。“教不严,师之堕!如今的老师会教什么?他们自己都是半瓶子醋,瞎逛荡。就会在课堂上照着教学大纲念,对,他们还会乱收钱。教书育人,其实育人比教书更重要。首先要把孩子往正道上带,否则让一个坏蛋掌握更多知识,那不就是更大的坏蛋啦。所以首先是育人。以前的学校,上来就死背三字经、百家姓,只学四书五经、考八股是有点偏颇,但那却是做人最实实在在的规范。古文根基好的人,个人品质不会差到哪里去。现在的老师会说爱国,可怎么爱?他们自己也不见得知道。育人就是告诉他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老人意犹未尽,就看到我目瞪口呆的痴痴傻相,明白不过是对牛弹琴。老人哈哈一笑。“小伙子,看我烦吧?我这老东西就会胡说八道,天生爱教育人,爱当老师,老招人骂。其实说了半天全是狗屎一堆。”

我是牛,可还不是笨牛。四书五经肯定背不全,可老人的意思咱还是明白的。的确,上了这么多年学,可为人的标准还真不太清楚,一知半解、模模糊糊的东西太多。当然搞清了又怎么样,也没准让人多判几下。在小县城看守所里,我还碰上个大学生呢,眼镜有六百多度,他总分得出四六了吧。“给你说个笑话,也是孩子闹的。”老人非常健谈。“我儿子买了一辆车,切诺基四乘四的。买回来的第二天,就发现“四乘四”的后面,让孩子用粉笔写了个等于十六。我儿子气得骂了半天街,弄的我还下楼去教训他一顿。好不容易擦干净,第二天下楼,发现又写上了。嗨!前后写了四五天。你猜后面怎么着?”

老人说得绘声绘色,我听得兴趣盎然。“怎么样?”“我儿子找不到人,就干脆把车开到修理厂,在四乘四后面镶了个等于十六。”“您儿子够绝的?”我已经乐出声了。“那怎么办?总不能天天在楼下守着吧?是我教他的,截流堵源吗。不过现在的孩子太聪明!”“还能怎么样?”听老人的意思,故事还在继续。“镶好后,第二天早上再下楼,把我儿子都给气乐了。等于十六的后面,又让粉笔打了个对勾儿。”“咣铛”一声,铁门被踹开,警察又顺手扔进一个倒霉蛋。那小子身材瘦小,几缕赶粘的头发支楞着。他惊魂未定地四下张望一会儿,然后弓着身子向前探了几步。他脸色蜡黄,小鼻子小眼挤成一堆儿。这小矬子顶多十八、九岁,嘴上的绒毛刚长出来,瘦削的脸和突起的眼珠子,说明他肯定是个南蛮子。“瞧你妈什么哪?偷地雷呀!”京片子的骂声引来一阵哄笑。

怎么跟自己刚进看守所时一个德行?我摇摇头,不禁暗自庆幸。好在这回老子明戏了,不然也得招人骂。

新犯人忙不迭地向京片子微笑致意。此刻他终于发现只有马桶附近和还有空地方,只得向马桶挪去。“小兔崽子,到爷这儿来。”

墙角深处传来的说话声非常低哑,声音阴森而干涩,一点水分都没有,象被人掐着脖子硬挤出来的。象有人在耳边磨刀,我脊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向墙角望去,除了闪烁不定的一双眼睛游离于半空外,根本看不清那家伙长什么样。一对贼眼太蜃人,深夜旷野,碰上这么双眼睛,人只有屎尿齐流的份了。“操!这哥们儿没几天活头儿了。”京片子的声音极小。“干什么的?”“杀手。”“真的?”我觉着脊梁沟直冒凉气。“听说他身上背着四、五条人命呢。”京片子的嘴撇到另一边了,小眼睛不住地往墙角瞟。

此时,新犯人已寻声走到墙角。“看啥哪?”杀手是个东北人。“找个地方坐。”新犯人低声下气,一看就不是干横事进来的。“找地方得交钱,知道不?”“嘿嘿嘿----”“咋进来的?”“我捡了个钱包,他们硬说我是偷的。”南蛮子手指着外面。“其实----”“瞎掰,我好几十岁的人了咋就没捡过钱包?老让人家偷了,你别胡扯。”“我----我,我不是运气好点嘛。您说钱包扔在地上谁能不捡?”“运气好咋进这里头啦?我看你运气是挺好。”屋里居然没人笑。此刻墙角伸出只手,一把薅住新犯人的脖领子。“就坐这儿,背冲着爷坐。”“谢谢您,谢谢您。”新犯人点头哈腰,千恩万谢。“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让你享享福,大爷给你按摩按摩,你小子运气是挺好的。”死囚的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从后面掐住新犯人的脖子。

我们都很奇怪地瞧着,不知这家伙要干什么。“大哥,您?您----”新犯人的声儿有点颤。“放心,我还能掐死你咋的?看看你这小兔崽子血脉流不流通。”死囚呵呵笑着,两只手还真的在新犯人脖子上揉来搓去。那两只手关节异常粗大,指甲足足半寸多长,缝里的泥也得有二两多。“他干什么呢?”我偷偷问京片子。“不知道。东北虎他妈的有邪的。”京片子大张着嘴,舌头搭在下唇上。“是不是丫自己吹的?”“不是。他到越南打过仗。听说挨过枪子儿哪!回来后当过饭馆老板,人家觉着饭馆不挣钱,改行杀人了。”“专业?”“那可不。”

此时死囚已在新犯人脖子上来回揉了一分多钟。突然他双手向前一推,新犯人便一头栽了出去。他翻滚几下便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脚乱蹬,浑身痉挛,好象有只耗子在身上乱窜,连后背都一抽一抽的。“羊脚疯!”有人喊起来。“快找个东西让他咬住。”“掐仁中。”“还是叫警察吧,咱也透透风嘿。”寂静的牢房顿时热闹起来,犯人们嘻嘻哈哈,你推我搡,有几个家伙起着哄地去拍门。“甭理他!”杀手低吼一声。“一会儿就好。”

横的怕不要命的,这帮家伙平时吆五和六,可杀手哼一声,连屁都没人敢放,二十多双眼都呆楞楞的瞅着新犯人哆哆嗦嗦的流口水。

在牢房里,重罪犯是没人敢惹的。大部分人两、三年就出去了,谁也犯不着惹那个邪。所谓敬鬼神而远之。“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指的是一般的鸟,普通的人。能在牢房里让人心虚的家伙,上辈子也不见得是什么好鸟。反正是活着干,死了算。耍个把小偷算什么?

此时新犯人已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可这小子还是站不稳,不得不手足并用地爬到门口,狗似的蜷在哪儿。“爽不爽?比跑马还舒服呢吧?”墙角那阴冷干涩的笑声很难令人相信这是人的声音。仔细想想也不奇怪,过几天他到阴曹报到,凭修行怎么也能混个鬼头,现在适应一下环境也没什么不好。

几年后我在外面碰上一个学医的朋友,无意中谈到此事,医生朋友告诉我。杀手是职业罪犯,肯定学过人体解剖,他掐住的是新犯人的主动脉,使他大脑供血不足后,又使新犯人剧烈运动,自然会出现痉挛失禁的现象。医生说来轻描淡写,而我却感到强烈的震撼。如果掌握了某种窍门,人也是可以玩儿的,而且玩儿人肯定比玩儿别的东西更有意思。

其实,我当时就该悟出这个道理。玩儿人当然有意思,欢乐留给别人,罪过留给自己嘛!所以我必须得进去受罪,一天天熬吧,好在只有一千多天,谁让我甘心让人家玩儿呢。

每一夜都是不眠的,反正白天可以撒开睡。最近我就怕夜晚,高窗外是不可测的黑暗,风,吹哨似的响个不停。牢房里阴湿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马桶、汗臭、酸脚巴丫子的混合味道。偶尔一两声叫唤都怪到极点。后半夜,月光从窗口射进来,那青灰色的光芒阴惨惨的,月光里摇弋的树影恐怖地扫过屋里每个人的脸。进牢房的人象京片子那么贫嘴的很少。大都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鼻子运气,很少开口。可别张嘴,一张嘴就是损到家了,有些骂法还是我头一次听到的。与这帮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得一起生活两年多!越想越不是滋味,每念及次,我浑身都较劲。可刚闭上眼,依然是川北灰蒙蒙的天空,不久刘萍美丽得有些迷离的俏脸就在天空渐渐显现了。她时而欢快,时而冷漠,时而又疯狂得令人目眩,时而是欲笑还嗔的夺魂。我也不知自己是憎恨还是希冀,可她半睁着眼,迷人的嘴唇微微上翘的样子依然让我手足无措。突然她眼角中流出的渴望化成法庭上漠然的怒视。我的心在疼,彻骨的疼!肝胆象被人揪出来,在案板上剁。此时,泪水又不住涌下来。

依然是清冷的月光,昏暗的牢房,走廊里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忽然我在漆黑的角落里发现两颗明亮闪烁着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杀手正嘿嘿冷笑呢。三

我的童年是在北方乡下度过的。那时天空非常蓝,岁月也如天上的白云般无暇、简洁。那时的孩子不象现在被刻意雕琢成几种固定模式,五、六岁就知道搞对象,上小学就开始凑手儿玩麻将。我们小时侯就知道和一群伙伴在旷野中、田垄边摸爬滚打,弹球摔交。我们的皮肤是极其健康的黑亮色。冬天,手背上的皴一直能长到小臂,棕色的小爪子摸起来象鱼皮。夏天,我们的手又总因为受伤而弄得血肉模糊。那时的我已经知道傍晚蛐蛐欢快的歌唱叫虫鸣,秋天大雁北上时雄浑的低吟叫鸟语。

大人们白天上班,晚上夜战,没工夫管教我们。我们当然也不会因为大人的管教而离家出走。我一直认为小时侯在农村的那些年是自己一生中最美妙的光阴。那时我们根本不用操什么心,整天地瞎玩疯跑,不饿不回家,不累也不用回家,回家大多是为了赶饭点。反正在我的印象里,那些年似乎就从来没觉得累过。

在北方广袤无垠的旷野里,四季都有动人的风景。我小时侯最喜欢秋天,在秋天不仅可以大吃特吃,而且风光也分外的好看。漫地遍野的麦浪随风而动,天空格外的高、格外的蓝。从天而降的黄沙在金色麦浪上狂舞,欢蹦乱跳的麦穗似一串串吃饱了乱窜的小老鼠,放纵,毫无做作。黄昏时,晚霞橘红色的光彩中,鹅黄色的太阳似一面小圆镜子,示威似地在云间穿行。绚丽而巨大的光柱从云缝中射出来,不断地变换着天空的走向,直到晚霞被气得憋黑了脸,太阳却逃得无影无踪了。此时,一群小土包子们正泥猴似的往家里赶,一行行泥脚印为大地镶上了镜框。不久月亮悄悄溜出来了,它乏味而松弛的惨白面孔似乎随时都会裂开,没多一会儿,它又窝头似的在夜的蒸锅里聚集成灿烂的明黄色,而所有的星光也在此刻汇集于夜空,大地逐渐沉寂了。

这就是我童年生活过的地方。明媚的天空,温暖的风!每想起这些,我的脸上都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即使在监狱里,即使在马桶边。

那时侯的我吃的是窝头,干的可都是荤事儿,俨然是领袖群伦的孩子头。谁动了方小爷头上的毛,保证四邻皆惊。

村南头的张大爷养了几棵苹果树,那年头苹果稀罕得很。有一次我趁张大爷不在,窜到树上,偷摘了七、八个苹果,还踩折了两根树杈子。咱不抠门,把苹果分给了平时一块玩儿的小伙伴,可不知哪个嘴又馋又烂的家伙走露了风声。最终张大爷在老爹面前狠狠参了我一本,方爷的屁股自然没少吃苦头。

然而张大爷却真的错了,因为他招惹了孩子王。没过三天,我就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用小刀把张大爷苹果树的树皮都给扒了,树干光溜溜的,手感非常好。几天的工夫,苹果树便打蔫儿发黄完蛋啦。张大爷的脸青了半年多,逢人便骂。全村的人都怀疑这事是我干的,可咱口风极紧,死不认帐,谁也不能把我怎么着。久而久之,这事便成了村里的无头案。前几年我翻看《西游记》时,看到孙悟空偷食人参果,大闹五庄观那段,我乐得差点从床上折下来。同时我暗自发誓,将来挣了钱,赔张大爷几棵苹果树。然而十几年了,张大爷还活着吗?

还有一回,我和狗臭儿他们一伙儿干架吃了亏,回家后闭门三日苦思破敌之计,还真让我想出了办法。又是一天晚上,我弄来把铁锨,跑到茅房,在坑里连铲了七、八锨臭大粪,在狗臭儿家门口堆起了八阵图,最终仍然不满意,索性脱了裤子,蹲在门口生产了摊新鲜货。临走时,我小心翼翼地用黄土把东西都盖上,连自己都看不出来,才安心地回家睡觉。

第二天大家都还没起床,就听见当街“咣铛”的一声铁盆落地的巨响,接着就是狗臭儿他妈满大街祖宗奶奶地臭骂,听起来都带着哭音了。后来又听见几个大人问是怎么回事,跟着就是满街的笑声。父母十分狐疑地盯着被窝里的我。可我硬是咬着后槽牙,没乐出来。吃早饭时也是目不斜视,神态安然。

狗臭儿他妈整整骂了一上午,嗓子都岔了声,才被人劝回去。当天下午,我一个人跑到麦地里,打着滚地乐。

类似这样的事,我小时候还干过好几回呢。干坏事有种难以形容的快乐,逐渐我也摸出了干坏事的规律,千万得嘴严,千万得在晚上。那时我就隐约地感到自己与黑夜似乎有着天然的联系。因为每每太阳落山,咱的精神头就倍儿足。

好景总是不会长久的。我上到二年级,父母的工厂便搬回北京了。我终于如愿地看到钢蹦儿上的天安门。初进都市的兴奋让我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觉,白天没事就往街上跑,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自行车。记有一回在大栅栏,不是警察叔叔咱没准就让拍花子的卖了。有时我想,如果不回北京,在那个小地方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也许会更好。我在监狱里就常这么想,可世事难料,谁又知道呢?

在北京上的那几年小学实在没什么意思,老师跟上了发条似的,六点多就逼着我们上早自习,其实不过是一加一等于几的事儿。我刚从农村回来,口音改不掉,老师和同学们都认为我是个小乡巴佬,虽然没人当面说,可我心里清楚。那时国内刚刚开始改革开放,物价越来越高,学生们的书包也越来越沉。我真不喜欢上学,城里的孩子又有钱又聪明,坏主意比我多多了,而且招儿还倍儿损。每次坐进教室,我都浑身刺痒。从那时起我就相信,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因为有些人生来似乎就是好学生,上课时他们能做到一动不动,特别是那帮女生,视线总能跟着老师的脸转,真了不起!可下课后,她们叫唤起来嗓门比马的还大。城里女孩天生会做戏,男孩子也雌化得厉害。咱实在不行,上课不上课脑子都没带到学校。我断定自己天生就不是上学的货,纯粹是浪费时间。好在咱脑子挺好使,没用过什么功,成绩倒也不好不坏。一晃数年,平平淡淡,马马虎虎地就上了中学。那几年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我上初中的学校有一个标准足球场,对于北京的孩子们来说这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我就是在足球场上认识徐光的。那时侯牛仔裤还属于奇装异服,邓丽君的带子还得偷着听,而徐光却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孩子。

我的学习成绩很一般,球技也稀松平常得很。可咱个子高,年级组队时自然也就把我抓了壮丁。在球队里,我一直踢后卫,球踢不着撞撞人总可以。没踢几场,我便注意到队里的一个小个子同学,他踢前锋,腿短速度快,踢起球来还特别卖力气,属于满场飞的人物。逐渐的我养成个习惯,一抢到足球,便一脚长传专找那位小个子,而小个子也倍儿明戏,闷头就追,追上就一脚射门,追不上拉倒。几场球下来,我们俩竟形成了一种默契,其他年级的那帮笨蛋就没搞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现在每回看国家队踢球,我就气得直拍脑袋,堂堂国家队竟和当年我们年级队的战术一模一样。就冲这点本事也能冲出亚洲?给他们那么多钱都是糟践!

小个子就是徐光。一位老实得有些木纳,认真得有些可笑的人。在我服刑那几年,每逢春节都去我家看望老爹老妈的就是徐光。而实际上我们仅仅是三年的同学。虽然那三年对我来讲就是徐光阶段。

徐光和我本来不是一个班的,开始时我们不过只是在球场上打个招呼,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们成了患难与共的哥们儿。

有一天放学后,我们球瘾大,又练了半个多小时才准备回家。那时天色昏黑,路灯都快亮了。我们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就觉得七、八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围上来。

现在的孩子们是比谁有钱,谁家里有阔亲戚,谁家有姑姑能跟外国人上床。可八十年代的中学生有自己的特点,他们是比谁横,谁一年能挨多少顿打。那时侯能打架是时尚,你打了我,咱不服,还得约人揍你。有时几个学校能打成连环套,老师们碰上学生们打群架都得躲着走,敢多事一砖头稍上就得玩儿个乌眼青。当时我特别吃惊,因为徐光太老实了,不大可能在外面招猫递狗。而咱本人又是和平主义者,我干过不少坏事但对暴力根本没兴趣。世事往往不可理喻,那次我们哥俩就让人家打了个鼻青脸肿,蒙灯转向。跑到徐光他们家时,把他妈吓得都快哭了。事后才知道,天黑,那帮家伙打错了人。我和徐光的这顿打算是白挨了。也就从这回开始,我们便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不久,我硬鼓动老师把自己调到徐光那个班。

此后,我们一起上课,一块儿写作业,球场上前呼后应,爬山时你追我赶。徐光的家很快便成为我的食堂,徐光的老妈也快成了咱亲娘了,至今想起他妈做的的菜我还满口生津,回味无穷。有人说女人比男人重感情,其实是女人不过是比男人会表达。男人之间的友情更纯朴、更实在,也更令人感动,有时甚至有荡气回肠、催人泪下的味道。出狱后,我的这种感觉就更明显。无声的援手是男人的风骨!

小哥俩虽然食则同桌,睡则同床。可有件事我也同样瞒着徐光。

上了初中以后,我的身高以每年十几公分的速度疯长。初三时,便长到一米八几。与此同时,我身上的另一个东西也长荒了。刚上初三,我就发现自己腰下那玩意儿竟然比一般同学的甚至能大上一倍。那阵子流行穿精瘦的牛仔裤,可我就从来都不敢穿,太显眼,太丢人了!

有回,我逼着莫名其妙的父亲带着我去了趟医院。“怎么了?小伙子。”接待我的是位中年女大夫。“我要找男大夫。”我说。“没关系。医生不分男女。有病男女大夫都能治。”女大夫被我这个半大小子弄得挺难堪。“我要找男大夫。”我斜她一眼,不分男女?胡说八道!没听说过医生共用一个厕所。最终在我的再三要求下,还真来了个男大夫。“小伙子的事儿看来还挺难说。”男大夫五十多岁,他饶有兴致地望着我。“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我咽了半天唾沫,也没说出口。“有病就说!”父亲有点急了。“爸,您先出去。”“我是你爸!”老爹虎着俩眼,非常奇怪。“您先出去吧。”我几下就把父亲推了出去。

"没事,年轻人。有病不瞒大夫,说吧。”老大夫笑眯眯地拍拍我。“您看看这儿,是不是有病?”我见四下无人,赶紧脱下裤子。

医生不解地瞟他两眼,低头看去,脸上惊讶的神色更甚。他用手抚了抚,又拿个小镊子拨动了几下。“你多大了?”“十五。”我飞快地提上裤子。“没事,这不是病。放心,好好上学。”医生开始收拾东西。“那------?”我有点傻眼,不知该说什么。难道担惊受怕了一年多的事,就这么简单地让人打发了?“真没病,哎!”老医生很感慨地叹口气。“希望你长大后能学好。”

当时的我根本不可能明白老医生这句话的良苦用心。反正没病咱也放心了。当然,想起裆下那玩意儿来还是很难为情,就象女孩身上长了块黑记而羞于见人一样,我也同样地羞于见人。每回去厕所,我都尽量在没人的时候,速战速决。至于和同学们一块儿去洗澡的事根本就不用找我。在教室里,每次老师突然瞥我一眼,我都不自觉地把腿膑得紧紧的。在人群里,我时常莫名其妙地感到羞耻。真没劲!好在那玩意儿藏得严实,秘密也不是轻易就能泄露的。

人是一种常常让自己都迷惑不解的动物,就在我拼命隐藏自己秘密的那段时间,又有好几件事令我百思不解。

徐光老实,当然这种老实不过是没什么坏心眼,他成绩比我好。而十五、六岁的中学生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再老实他也是人。初三开学没几天,徐光就老冲着同班的一位女生犯木,眼歪了。在我眼里小丫头也就那么回事,可不知道徐光搭错了哪根线,通电了。是好朋友自然拔刀相助,徐光还真求了我好几次。“你管她借东西。”我教他。“借什么?”“什么都行。最好是她特喜欢的笔呀、尺子呀。都行。”“借完了呢?”徐光大瞪着俩眼,不知所措。“不还。”“不还?那人家不得急了?”女生还没急,徐光却快急了。“你呀,真木!不仅不还,您还别老上赶着跟她搭话,凉几天再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方面的主意咱张口就来。“往后呢?”“以后人家自然会找你要的。千万得装成真忘啦。然后还得给人家赔不是,越跟真的似的越好,再送个什么小玩意儿赔礼。”

徐光在这方面特别信服我。他向女生道歉时脸都憋紫了。我笑着告诉他,如此效果最好,你成绩好,她又不是眼倍儿高的人,绝对有戏!“这几天她怎么又不理我啦?”不久徐光又来找我。“那你也甭理她。”我连想都没想。“一个礼拜也不瞧她一眼。”“往后呢?”徐光对这种以牙还牙的办法有些担心。“甭害怕。等到星期六你就约她去看电影。”“成吗?”“把票塞给她,到时候你就在电影院门口等就行了。”我胸有成竹地给他一拳。

等下个星期哥儿俩再见面时,徐光走路踮着脚,小脸红扑扑。“我就不明白这些花活儿都是谁教得你?”徐光飞腿踹我一脚。“嘿嘿,甭管谁教的,管不管用?”我美得鼻子眼儿都朝上了。

其实根本不可能有人教我。上了中学不久咱就发现自己在女生问题上有着极高的天赋。在女孩儿面前我总能表现得特别绅士,说话绝不露牙,而且咱还绝不是刻意装出来的。那种很优雅的惜香怜玉,似乎是我本能的流露。女孩儿的一个眼神,我就能揣摩出她眼睛深处的乞求;女孩儿的一次嗔笑,我就能发觉到她笑意背后的奥妙。每次有女孩儿掉了东西,无论是否认识,我都能微笑着拾起来交给她;每次有女孩儿在同学们毫无意义的争论中处境难堪,都是咱极其自然地去解围。那时班里的男生都傻冒儿似的狗屁不懂。而我却在不经意间成为全年级女生心目中的白驴王子,方路这个人也成了除费翔以外被女生们议论最多的男士。当然这些事是多年以后,我在陈云凤嘴里知道的。当时的陈云凤根本就没夹在哥们儿眼里。那时侯的我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魅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没人要求咱该怎么做,可咱干起来自觉自愿,有时自己都觉着荒唐可笑。后来我逐渐发现,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天生的本事,到一定年龄自然会表现出来。象猫挖坑,狗蹭树,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初中三年,大部分男同学都真的假的交过几个女朋友,好象没女朋友就丢人。可我还真没凑那个热闹,听着同学们一个个对象长、媳妇短地将女生的芳名据为己有,我就觉得无聊。他们懂什么?徐光神经病似的天天往公园跑,可连拉拉女生的手都不敢。有回让老师撞见了,还差点背个处分。“没想到,我还碰上个贾宝玉呢!”有次同刘萍聊起这件事,她似笑非笑地挖苦我。“女人呐,就是不能有学问,哎!”我很不满地叹口气。“跟你说正经的哪,你说,逛逛公园,看场电影有什么意思?最多也就摸摸手。”“是没意思,所以你动真的呀,我早就说你不是处男。”刘萍恶狠狠地在我大腿根拧了一把。

想来惭愧,我的确在初三毕业那年就不是处男了。连女孩子手都没碰过的我居然和女人做了爱,但那件事的确不能怪我。

中考过后,我们像逃出笼子的猴,尽情散欢,难得的轻闲。可老天爷不管那套,太阳每天都火辣辣的,烤得人直起痱子。足球场是不能去了,我只好去游泳,因为隐私问题我游泳从来不敢叫徐光他们。八十年代末期,整个北京城也没几处游泳池,虽然两毛钱能游个够,实际上就当洗个凉水澡。我游了半个多小时,活动不开,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下去,人太多,池子里肉糊糊一片。此时,我忽然觉得人群中有双眼睛正盯着我。

我的直觉特灵,扫一眼就看见了徐曼。

徐曼和我是一个学校的。比我大三届,在中专部会计专业,好象也快毕业了。平时在学校里我们也没多少交往,见面只不过点点头、笑一笑。咱跟哪个女生都点头,所以只听说她是学校里挺肥实的一位浪丫头,女生们见了她都撇嘴。“方路。”她笑吟吟地走过来,胸前的两个东西跃跃跳动,如振翅欲飞的一对鸽子。“你怎么一个人来游泳?”“他们都有事。”我当然不能实话实说。而此时在我眼前的徐曼,和学校里所见的大不一样了。快二十岁的女性本身就是一道绚丽的风景,在游泳池里甚至都有点晃眼。

徐曼就象一只鲜红欲滴的大蜜桃,晶亮丰腴的皮肤似乎捏一把就会淌出水儿来,挂着水珠的头发披在肩上,微微翘起的发梢一簇簇的相互纠缠着,极其动人。我有些不知所措,下身那玩意儿不自觉地膨胀起来,赶紧蹲坐在地上。“怎么了?”徐曼单手托腮瞧着我,挺奇怪。“玩累了。”“中考怎么样?考砸了没有?”徐曼很自然地蹲在我面前,浑圆光滑的膝盖像两个玉馒头。“分儿还可以,通知书没下来呢,谁知道考哪儿?”“又走一批。”徐曼舔舔嘴唇。“你们也快分配了吧?”“我爸托了银行的人,应该没问题。”徐曼伸开腿,坐在我身旁,“两个多月的假,你忙什么呢?”“看书。”我真看了几本书,《西游记》就是那时看的,除了五庄观就是盘丝洞那段最有趣。此时一种倍儿奇怪的感觉让我觉得挺新鲜,徐曼怎么看都象个蜘蛛精,特别是那一头的长发,活脱脱就是缠人的“丝儿”。“什么书?”“《西游记》。现在想弄几本武侠的,找不着。”我终于不想那事儿了。“我哥有的是,有工夫你去挑几本。”徐曼似乎很不经意。“你家在哪儿?”“前面,三百米。”

就这样我跟着徐曼来到徐府。在路上我就开始后悔,可那种无以言传的欲望让我最终跟定了徐曼。她肩上颤动的肌肤似乎就是航船上的灯塔,我走着,焦躁不安也兴奋得口干。

看得出徐曼她们家很有钱,所有的电器都是原装货。冰箱里全是听装的可口可乐,我还第一次见识了紫檀木的凳子。“你们家人呢?”我没找到自己想看的书,有些失望。“我爸妈去日本了,哥哥嫂子下班还早着呢。”徐曼此时已换上一件丝制短裙,裙子的下垂感非常好,如此更使得她小平原上的那两座高峰挺拔动人。“日本?干嘛去?”当时出国的人不多,哪家要是有人出国,就跟有人成仙似的,猫呀、狗呀都成精了。“公差。他们上个月刚从美国回来,没几天又走了。哎,你知道吗?”徐曼又凑到我身边坐下,“人家美国别提多棒了,去哪儿都坐飞机,每家好几辆汽车。瞧咱们,叫什么呀?!”“那你什么时候出去?”我望着书架,有点自卑。“我爸说,再过两年。”“出去一趟得花多少钱?”我琢磨着怎么也得好几千。“不花钱。”她纵纵鼻子。“什么?”“真的。”徐曼站起来,指点着屋里的东西。“都是公家花钱,还挣钱呐!我爸出一趟国,外国人就送东西,这不全是送的。”“全是?”我也站起来,邪门了?“谁逗你玩儿了?电视、冰箱、录象机全是,反正人家外国人有的是。你看这是什么?”她从床下拎出个箱子,打开。

我看见箱子里是方方正正一个白铁盒子,还带了几个按钮。“干嘛的?”“微波炉。”徐曼说。“干嘛的?”我伸手摸了摸,真是铁的。“烤馒头使的。”

我暗自叹口气,外国人真是闲的,烤馒头都发明个机器。“你爸什么官?”“那可不能告诉你。”徐曼神秘地盘腿坐在沙发上,胸前的东西都堆起来了。“人家美国别提多先进了,哪象咱们乡巴佬似的。”“是。”我咽口唾沫。自己家里买台电视,攒了两年多的钱,每回吃饭,老妈都端着碗到一边吃咸菜。可徐曼他们家有人送!我不禁恼怒得想揍人。“听说没有?美国还有裸体游行哪。”徐曼从眼角里瞟了我一眼。“在大街上?”我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下身。天哪!要是我这么光着去游行,岂不让美国人笑死两口子?“当然了。”徐曼仍瞟着我。“人家美国人根本不结婚,开化着呢。”“不结婚?那,那美国人不就绝种了?”这还是我头一回反驳女孩子。外国人开化咱倒听说过不少,但也总不至于跟徐曼说得那样吧?“不结婚就不能生孩子啦?老土!”说着她站起来。“再给你看样东西。”徐曼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盘录象带。“你父母寄来的?”“上回我哥去香港带回来的。”“武打片?”我问。“嘿嘿----,你呀!”徐曼笑得挺开心。“也差不多,想看吗?”“咱们看看。”“不给你看。”徐曼又要把带子收回去。“刚说完,那么没劲!”我有点不高兴。“就怕你看完学坏喽。”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媚态可人。“得了吧,我还用学?看看,快点。”我还真以为自己挺坏呢。微笑着站在徐曼面前,目不转睛。每当我想求女生办事的时候,都是这副神态,没一次空手而归的。

录象开始后,我立刻紧张得舌尖顶住上牙堂,呼吸一度都停止了。

电视画面里出现几个光溜溜的老外,他们一丝不挂地向我招着手。三女一男,而那白种男人的阳具竟和我自己的差不多。我目不转睛地瞅着,双手越攥越紧。几个美国人调情的动作非常细腻,表情痴迷,百试不腻。而他们做爱的过程则让我的呼吸一阵儿紧似一阵儿,那白种女人张扬的神态和母狼似的号叫,让我的身体逐渐膨胀而无法自制,此刻我就觉得怀里象揣着只兔子,七蹬八踹,浑身不自在。燥热的感觉从指尖一直延展到耳根。

此时,徐曼正半躺在沙发里瞧着我,她猫似的舔着嘴唇,性感地鼻孔一开一合,连目光都有些迷离了。

如果我还不明戏,不是装疯卖傻就是真的白痴。此刻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怎么挪动身体,灌了铅似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最后我竟奋力窜了过去。“你要干嘛。”徐曼大喘了口气,双手推着我。“在我们家不许胡闹,再闹我就喊人啦。”她的眼睛仍盯着电视。

我当然不会理她这一套。一下子就把手伸进她的腿缝里。天哪!这丫头居然连内裤都没穿。“你喊吧,大点声。”“蒽——你坏,你欺负我。”徐曼扭着身体,身上的白肉一堆堆的往外挤。

我象被烫伤的牛,疯癫着、颤栗着,无处发泄。没辙,只好学着录象里的样子吻她。从白嫩粉红的脖子到微微颤抖的胸部,从耳根到发稍,从指尖到嘴唇。我把从电视里看来的全用上了。而此时的徐曼则翘着牙,发出“呵呵呵”的声音。她八爪鱼般的搂住我的后背,短裙给压到身下了。

我第一次看见女人真实的侗体,晶莹剔透的肌肤是如此光洁而生机动人,圆滑雪白的大腿似一块无暇的断玉。连徐曼腋下淡淡的体香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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