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力马扎罗的雪——海明威短篇小说选(双语译林买中文版送英文版原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04 04: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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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明威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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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力马扎罗的雪——海明威短篇小说选(双语译林买中文版送英文版原著)

乞力马扎罗的雪——海明威短篇小说选(双语译林买中文版送英文版原著)试读:

译序

国人崇拜海明威(哪能不崇拜呢?),因为他影响了我们的生活态度,影响了我们的文风。他是个叫人热血沸腾的钢铁汉子,敢于为正义的事业赴汤蹈火。1937年至1938年,他以战地记者的身份奔波于西班牙内战前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作为记者随军行动,并参加了解放巴黎的战斗。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海明威立即将自己的游艇改装成巡艇,侦察德国潜艇的行动,为消灭敌人提供情报。1942年,德国潜艇击沉了多艘美国运货船。美国海军还未从珍珠港大战的巨大损失中恢复过来,所以不得不让一些民间志愿者开着他们自己的私人游艇去巡逻海岸。这些志愿者被称为“烂污海军”。他们只是进行简单的巡逻,然后通过无线电将海下的情况报告给岸上的军方。海明威以船长自称,开始在古巴海岸巡逻,一心希望看到一艘德国潜艇,然后用汤普森机枪和手榴弹将其击沉。他召集了一群“杂牌军”,其中包括巴斯克回力球球员和百万富翁等。诺曼底登陆海明威也参加了,但军方认为他这个大人物不能受一丝一毫的损失,所以只允许他待在船上。他们很快就明白海明威可不是一个愿意接受照顾或是听从命令的人。在跟随第二十二军团行进过程中,海明威得到军方批准,可在朗布依埃小镇开展情报搜集工作。很快,他便成了一支游击队的头头,他的部下有一个特工、几个法国士兵和几个普通平民,这些人对他唯命是从,恭敬地称呼他为“爸爸”、“上尉”,甚至是“伟大的上尉”。在人们眼中,这支非正规军就是一帮狂热崇拜海明威的匪徒,他们甚至模仿海明威的言谈举止和行事风格。随着越来越多平民与法国士兵的加入,海明威的这支非正规军逐渐扩大至几百人。海明威甚至穿着陆军上校的制服,带领他们多次加入战斗。战争结束两年之际,他被授予一枚铜质奖章。

海明威喜欢这种正义的“血性”,也喜欢“原始性”,他对非洲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结。他曾经随狩猎队去非洲,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魄的“原始”场面,并进行了生动的描述,本书里的《

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幸福的人生经历

》、《乞力马扎罗的雪》和《一段非洲的往事》记载了他当时的见闻和见解。在《一段非洲的往事》里,从一个小男孩戴维的角度出发,海明威表现出对于人类与自然关系的强烈关注,揭示了人类残忍的本性,表达了创造人类与自然和谐关系的美好愿望。小说中的大公象是坚强不屈的人的象征体。这样的形象和海明威在名著《老人与海》中塑造的那个与鲨鱼搏斗的老人,在许多地方是相通的。

海明威虽然作品并不多,但他的小说思想性强,令人回味无穷,赢得了成千上万的读者。美国著名史学家威勒德·索普曾在《二十世纪美国文学》中写道:“尽管海明威的小说要隔很长时间才出版一本,但是在一本新小说出版之前几个月就已经引起了人们的争论,并且这种争论在小说出版后几个月还在继续进行。”海明威的作品大受欢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其中充溢着美国人所喜欢的“阳刚之气”。正如我国学者于冬云在评论文章中所言:“所谓海明威的文体风格,即赫·欧·贝茨所称道的简洁、干净、含蓄、凝练。这是一种‘绝不矫饰’、‘平易粗放、街头硬汉般的文风’,他尤其擅长用‘那种公牛般的、出于本能的、缺少思想的语言’来陈述他故事中的那些猎人、渔夫、斗牛士、士兵、拳击者的思想和行为。福柯认为,影响和控制语言运动的最根本因素是权力。现代社会语言学也发现男性语体是一种有力的语体,女性语体则是一种无力的语体。以此标准来重新审视贝茨一再称颂的海明威的文体风格,便不难发现在这种简洁粗硬的文风下掩盖的男性权力的特征。从早期创作开始,海明威就有意识地选择了这样一种叙事文体,并坚持使用了一生。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说海明威的叙事文体是一种典型的男性话语方式。”

这样的一种文体对欧美大陆当时流行的冗长、繁杂的文风简直就是叛逆和颠覆,在一些大牌评论家的吹捧之下立时犹如一阵狂风席卷大地,引起了一场“文学革命”,在许多欧美作家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印。海明威所尊奉的是美国建筑师罗德维希的名言“越少,就越多”,使作品趋于精练,缩短了作品与读者之间的距离,提出了“冰山原则”,只表现事物的八分之一,使作品充实、含蓄、耐人寻味。海明威写作态度极为严肃,十分重视作品的修改。据说他每天开始写作时,先把前一天写的文稿读一遍,写到哪里就改到哪里。全书写完后又从头到尾改一遍,草稿请人誊清后又改一遍,最后清样出来再改一遍。他认为这样三次大修改是写好一本书的必要条件。他主张“去掉废话”,在修改时把一切华而不实的词句删去,每一句、每一段落都达到“精益求精”。还有人说,由于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膝盖被子弹打碎,海明威必须站着写作,久而久之形成了“永远站着”的“强硬”风格,字句也异常简练。自杀前他留下遗言,要人在他的墓碑上刻下“恕我再也不能站起来了”。不管原因如何,反正他惜墨如金,字字句句都是详细推敲的结晶。虽然没有开创一个新的文学流派,他却是开了一代文风的语言艺术大师。

海明威的作品可谓字字珠玑,读者从中吮吸营养,大快朵颐。其中最广为人知的有《第五纵队》、《丧钟为谁而鸣》、《老人与海》、《太阳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乞力马扎罗的雪》等。1954年,海明威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获奖后的海明威患有多种疾病,给他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痛苦,没能再创作出很有影响力的作品,这使他精神抑郁,形成了消极悲观的情绪。1961年7月2日,蜚声世界文坛的海明威用自己的猎枪结束了他的生命。整个世界都为之震惊,人们纷纷叹息这位巨人的悲剧。美国人民更是悲悼这颗美国文坛巨星的陨落。在这个总统死了都不会哀痛的国家,海明威何以能令举国上下“沉浸在哀痛之中”?就凭他独特的作品,就凭他那硬汉精神!海明威本人及其笔下的人物影响了整整一代甚至几代美国人,人们纷纷仿效他和他作品中的人物。他就是美国精神的化身。人们在为这种精神哭泣。

海明威的作品难以翻译,因为他的语言过于“含蓄”和“简练”——阅读原文尚可以“咀嚼”出其中所包含的“精神”,但翻译成其他语言,难免会“缺斤少两”。如此,便不能一味地“直译”,需用艺术的“再创造”方法辅以“意译”——其目的是为了不“失真”,让读者通过译文了解“海明威精神”,了解那动人魂魄的故事情节。有人说海明威作品中的词句过于“刚硬”,而“刚硬”则易折,即破碎成许许多多的“节”。翻译时应该掌握好“火候”,既要还原其“硬汉风格”,还要让读者看到一个完整的海明威。译者已“绞尽脑汁”,但愿不“亵渎”海明威,不辜负读者热切的希望!方华文于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2015年11月3日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幸福的人生经历

午饭时间,大家来到帐篷餐厅,坐在双层的绿色篷顶下,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你们喝酸橙汁还是柠檬汽水?”麦康伯问。“给我来一杯伏特加杜松子鸡尾酒吧。”罗伯特·威尔逊回话说。“我也要一杯伏特加杜松子鸡尾酒。我需要喝一杯酒。”麦康伯的妻子说。“我想是该喝杯酒的。”麦康伯同意妻子的说法,“那就叫他调三杯吧。”

说话间,杂役从帆布冷藏袋里取出几瓶酒,已经在调制了。帐篷遮蔽在林间,一阵风穿过树林吹来,使酒瓶上凝结出一层水珠。“应该给他们多少钱?”麦康伯问。“一英镑就不少了,”威尔逊说,“可别把他们给惯坏了。”“他们的头头会把钱分下去吧?”“当然会的。”

半个小时前,弗朗西斯·麦康伯得意扬扬地被厨子、贴身杂役、(1)剥皮工以及脚夫用胳膊抬、用肩扛,从营地的边缘送到了他的帐篷。这次游行,扛枪的杂役没有参加。那些土著人把他送到帐篷前,将他放下,接着他跟大伙儿一一握手,接受他们的祝贺。之后,他进入帐篷坐在床上,直至他的妻子走了进来。妻子进来,却没有和他说话。他起身离开了帐篷,在外边的便携式盥洗盆里洗了把脸和手,随即便去了餐厅帐篷,在一把舒适的帆布椅子上落座,于林荫之中吹着习习的微风。“你算是猎到了狮子,”罗伯特·威尔逊对他说道,“而且是一头非常棒的狮子哩。”

麦康伯夫人飞快地瞥了威尔逊一眼。她有着沉鱼落雁的容貌,而且保养得很好。五年前,凭着姿色和社会地位,她拿几张照片为一款自己从未用过的美容产品做广告,获得了五千块钱的酬金。她嫁给弗朗西斯·麦康伯已经有十一个年头了。“那头狮子很不错,是不是?”麦康伯说。此时,他的妻子正看着他。麦康伯夫人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男人,那样子好像是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们似的。

这个威尔逊,是位白人猎手,她觉得自己以前从未仔细看过他。他看上去中等身材,沙色头发,胡子拉碴,一张通红的脸,蓝眼睛冰冷冷的,眼角罩着细细的白色皱纹,一笑那皱纹便成了一道道深沟。此时,他正冲着她笑哩。她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看他那穿着宽松束腰外衣的溜肩膀——外衣上原该有个左胸兜的,却被几个环套所取代,环套里有四个大弹药夹。接着,她便看他那棕褐色的大手、旧旧的宽松长裤以及脏兮兮的靴子,最后又将目光收回来看他的红脸。她注意到那张被阳光烤红的脸上有一圈白线,那是戴斯泰森毡帽留下的印迹(此时,那顶毡帽挂在帐篷支柱的钉子上)。“好,咱们为那头狮子干杯。”罗伯特·威尔逊说,他又冲着她笑了笑。而对方没有笑,却在看她的丈夫,眼神有些古怪。

弗朗西斯·麦康伯个子特别高,如果不计较骨骼的长短,身材算是非常匀称的了,黑黑的肤色,寸头,头发剪得很短,像个桨手,两片嘴唇薄薄的,可以说是一表人才。他和威尔逊一样,穿的都是狩猎队的服装,只不过他的衣服簇新。他今年三十五岁,身体相当强健,擅长球类运动,钓过许多大鱼,而刚才却当着众人的面暴露出自己是个胆小鬼。“为那头狮子干杯。”他说道,“对于你的付出,我感激不尽。”

他的妻子玛格丽特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又转向了威尔逊。“那头狮子咱们就不谈了。”她说道。

威尔逊看了看她,这次没笑,而她却冲他笑了笑。“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日子,”她说道,“中午即便在帐篷里,是不是也该把帽子戴上?这可是你告诉我的。”“戴倒是可以戴的。”威尔逊说。“要知道,你有一张非常红的脸,威尔逊先生。”她说完,又嫣然一笑。“喝酒喝的。”威尔逊说。“恐怕不是的。”她说,“弗朗西斯也经常手不离杯,但他的脸从来就没有红过。”“今天红了呀。”麦康伯想开个玩笑,于是这样说道。“不对,”玛格丽特说,“今天红脸的是我。要说威尔逊先生,他的脸历来都是红的。”“这八成是人种的关系吧。”威尔逊说,“喂,你不会再想拿我英俊的外表做话题吧?”“我这只是开了个头。”“这个咱们就不谈了。”威尔逊说。“大家谈谈话怎么就这么难。”玛格丽特说。(2)“别说傻话,玛戈。”她丈夫说。“没什么难的,”威尔逊说,“打到了一头非常棒的狮子呀。”

玛格丽特扫了他们俩一眼,两人看得出她都快要哭了。威尔逊老早就注意到了,这让他感到担心。麦康伯倒是坦然,已经并不为之感到担心了。“真希望这件事就没有发生过。唉,真希望这件事就没有发生过。”她边说边到自己的帐篷去了。她没有哭出声,但他们看到她那裹在玫瑰色防晒衬衣中的肩膀在抖动。“女人动不动就伤感。”威尔逊对那位高个子丈夫说,“不会出什么事的。只是精神紧张,接触到的事情多了些罢了。”“没什么,”麦康伯说,“我想我的后半生都得忍耐了。”“胡说什么呀。来,为精彩的猎杀干杯。”威尔逊说,“该忘的就忘掉它,没什么可遗憾的。”“试试吧。”麦康伯说,“不过,对于你的帮助,我是不会忘的。”“没什么,”威尔逊说,“都是不着边的话。”

两人坐在树荫里说着话。他们的营地设在几棵浓荫似盖的洋槐树下,背后是巨石高耸的悬崖,前面有一片草地一直延伸向一条小溪边,溪水里净是石头,过了小溪就是森林。杂役摆饭桌的时候,他们喝着刚冰镇好的酸橙汁,尽量不去看对方的眼睛。威尔逊看得出,杂役们全都知道实情了。麦康伯的贴身杂役一边把饭菜摆上饭桌,一边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主人。威尔逊见状,用斯瓦希里语呵斥了一声。那杂役一脸的茫然,转身走了。“你对他说了什么?”麦康伯问。“没什么。只是让他识相些,不然就没他好果子吃,给他狠狠来上十五下。”“十五下什么?鞭打吗?”“鞭打完全是非法的。”威尔逊说,“仅仅允许扣他们的工钱。”“你是不是还用鞭打惩罚他们?”“哦,是的。假如他们选择去告状,很可能会祸起萧墙。可是,他们不会告我的,情愿挨鞭子,也不愿被扣工钱。”“真是咄咄怪事!”麦康伯说。“其实没什么奇怪的。”威尔逊说,“你会怎么做?是愿意被桦条狠狠抽打一顿,还是拿不到工钱?”

话刚一出口,他就感到挺难为情的,于是没等麦康伯回话,又急忙说:“要知道,每一天每一日人人都在挨鞭子,不是这种鞭子,就是那种鞭子。”

这话也没让情况好到哪儿去。他心想:“上帝呀,我都成了个玩外交辞令的人了!”“不错,是都在挨鞭子。”麦康伯说,眼睛仍然没有朝着他看,“对于猎狮子这件事,我感到十分遗憾。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应该再张扬了吧?我的意思是不让他们任何人知道此事,好吗?”“你是说我会在马赛卡俱乐部谈起此事?”威尔逊冷冷地望着他。真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猜忌人。他心中暗想,麦康伯不仅是个可恶的懦夫,还是个该死的下流种。在这之前,他竟然还十分喜欢麦康伯哩。美国人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呀!“不会的。”威尔逊说,“我是个职业猎手。对于主顾,我们是闭口不谈的。你尽管放心好啦。不过,听到别人提出要求,叫我们闭嘴,挺不是滋味的。”

他决定就此来个了断,那样处境会容易得多。他照样吃饭(独自一人吃饭),可以边吃饭边看书。让那两口子吃他们自己的。他会公事公办,照样陪他们把打猎进行到底。法国人把这叫什么来着?体面的尊重!那样一来,比这样陷于情感旋涡里利落得多。他将羞辱羞辱对方,给他来个一刀两断。那时,他可以吃吃东西、看看书,而对方的威士忌他照喝不误。打猎时出现不愉快的情况,一般都说这种话。遇见一位白人猎手,你问他:“情况怎么样呀?”如果他说“他们的威士忌我照喝不误”,那你就知道情况糟透了。“对不起。”麦康伯说,一边抬起他那张美国脸望着他——那张脸就是到了中年也会青春焕发。威尔逊注意到他留着桨手那样的寸头,一双眼睛漂漂亮亮(只是目光有些躲闪),端正的鼻子,薄嘴唇,下巴很好看。“对不起,我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有许多规矩我都是不知道的。”

威尔逊心里真不知怎么才好了。他已经决定跟对方彻底翻脸了,可是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刚刚侮辱了他,现在又向他表示歉意了。他只好再做做尝试,把关系缓一缓。“别担心我会张扬此事,”他说道,“我得有碗饭吃呀。要知道,在非洲,就是女人也能猎杀狮子,没有一个白人会见了狮子就跑。”“我是跑了,像只兔子撒腿就跑。”麦康伯说。

威尔逊心里没了谱,遇到这么一个会说软话的家伙,真不知该怎么应付了。

威尔逊用他的那双机枪手的坚毅的蓝眼睛看了看麦康伯,而对方冲他莞尔一笑。假如你注意不到他自尊心受损时所表现出来的眼神,可以说他的微笑令人心情愉悦。“也许打野牛时,我可以做一弥补。”他说,“接下来就要去打野牛了,对不对?”“如果你愿意,咱们明天早晨去。”威尔逊说道。也许,他刚才的想法是错的。这样想的确是个应付局面的方法。对于美国人,你是捉摸不透的,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现象。此刻,他的天平又倒向了麦康伯。今天早晨的事能忘就忘了吧。可是,那样的事是想忘也忘不了的。今天早晨简直倒了血霉。“哦,太太来了!”他说道。只见玛格丽特袅袅婷婷从她的帐篷走了过来,显得精神焕发、情绪高涨,可爱极了。她有一张无可挑剔的鹅蛋脸,简直完美极了,叫你甚至会以为她是个头脑愚蠢的花瓶。不过,威尔逊觉得她不蠢,一点也不蠢。“怎么样,英俊的大红脸威尔逊先生?我的宝贝弗朗西斯,感觉好些了吧?”“哦,感觉好多了。”麦康伯说。“这件事我全都想透了。”她边说边在桌旁坐了下来,“弗朗西斯是不是擅长于猎狮,那又有多大关系呢?他又不是吃这碗饭的。那是威尔逊先生的行当。在打猎方面,威尔逊先生的确是得心应手。你是什么样的动物都猎杀,对不对?”“哦,是什么样的猎物都行。”威尔逊说,“什么样的动物都猎杀。”他心里在想,这种女人是天下最强硬、最无情、最具掠夺性,也是最富于魅力的女人;随着她们强硬起来,她们的丈夫就会变成脓包,或者被折磨得发疯。难道她们在选择丈夫时,专拣软柿子捏?可是,结婚时年轻,不会这么有心计呀!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完成了关于美国女人方面的教育,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是极具吸引力的女人。“我们明天早晨去打野牛。”他对她说道。“我也去。”她说。“不行,你不能去。”“行的,我能去。弗朗西斯,你说呢?”“留在营地里不好吗?”“那是绝对不行的。”她说,“像今天的这种场面,我是绝对不愿错过的。”

威尔逊心想,她刚才走开,躲到一边去哭的时候,看上去女人味十足,像是懂事、体贴,为丈夫以及自己感到痛心,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二十分钟后返回就变了样,又涂抹上了一层美国女人的那种狠心肠的彩釉。这种女人真是可怕,简直太可怕了。“明天我们为你再来一场表演。”弗朗西斯·麦康伯说。“你还是不要去了。”威尔逊说。“你这样阻拦是不对的。”她说道,“我还想再看你表演一次呢。你今天早晨的表演很精彩哟。如果说把野兽的脑袋打得稀巴烂也可以算是精彩的话。”“该吃饭了。”威尔逊说,“你挺高兴的,是不是?”“为什么不呢?我来这儿又不是找烦恼的。”“哦,没什么可烦恼的。”威尔逊说。放眼望去,他可以看得到河水里的大石头以及树影婆娑的高高的河岸。看着看着,他又想起了今天早晨的事情。“是啊,没什么可烦恼的。”她说,“一切都很好。明天也是个好日子。对于明天,你都不知道我是怎样期盼呢。”“这道菜是大羚羊肉。”威尔逊说。“大羚羊的个头像牛一样,跑起来像野兔,对不对?”“我觉得你描绘得很生动。”威尔逊说。“大羚羊的肉是很好吃的。”麦康伯说。“羚羊是你打到的吧,弗朗西斯?”她问。“是的。”“这种动物不危险吧?”“只要别让它们扑到你身上就行。”威尔逊说。“真叫人高兴。”“能不能收敛一些,别轻飘飘的,玛戈。”麦康伯说,一边从大羚羊肉排上切下一片来,用叉子朝下将肉叉住,往上涂抹土豆泥、肉汁以及胡萝卜丁。“既然你把话说得这么漂亮,我想我是可以做得到的。”她说。“今晚喝上一杯,为那头狮子干杯。”威尔逊说,“中午的天气有点太热。”“啊,那头狮子,”玛格丽特说,“你不提我都忘了!”

罗伯特·威尔逊觉得她话里夹枪带棒。或者说她这是在演戏给人看。当一个女人发现自己的丈夫是个可恶的懦夫时,你说她会怎么样呢?这娘们真够狠心的。不过,女人不是都狠心么?当然,为了掌握控制权,有时候就得狠心。话虽这么说,狠毒心肠还是叫人受不了的。“再吃点羚羊肉!”他客客气气地对她说。

当天下午晚一些的时候,威尔逊和麦康伯乘车出去了。同行的有土著汽车司机以及两个扛枪的人。麦康伯夫人留在了营地里,因为天气太热,她出不了门。她说明天一大早随他们出行。汽车启动时,威尔逊看见她站在那棵大树下,身穿她的那件淡淡的玫瑰色卡其布衫,虽然不是天姿国色,却也妩媚动人,一头乌丝从脑门朝后梳,绾成一个髻,低垂在脖后,脸蛋水灵灵的,就像身处英国一样。她频频招手送别。汽车开过长满高高荒草的洼地,穿过一片树林拐了个弯,驶入遍布果子灌木丛的山丘间。

他们发现果子灌木丛里有一群黑斑羚,于是便下了车,悄悄向一只年老的公羚摸了过去——那只公羚有一对长角,向两边分得开开的。麦康伯开了一枪,射杀了它。中间隔着足足有两百码的距离,这一枪真是值得称赞。羚羊群吓得仓皇奔逃,一蹿一跃的,将长长的腿收起,你从我的背上跳过去,我从你的背上跃过去,像是飘在空中一样,似梦里的场景,令人难以相信。“这一枪打得漂亮。”威尔逊说,“黑斑羚目标小,难打中的。”(3)“黑斑羚的脑袋值得一要吗?”麦康伯问。“它的脑袋棒极啦。”威尔逊说,“你这样打枪,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你觉得明天能找到野牛吗?”“概率是很大的。它们一大清早出来吃草,运气好就能在野外看到它们。”“我想借此机会将猎狮的那件事一笔抹掉。”麦康伯说,“出了这样的事情,让妻子看见了总是不太好的。”

威尔逊心想,更不好的是你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别管妻子计较不计较,而且还把此事挂在嘴边提来提去。他是这么想的,但口中却说:“要是我,就不多想此事了。头一次猎狮,换上谁都会心慌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可是晚上吃过饭之后,上床前喝了杯威士忌加苏打水,弗朗西斯·麦康伯躺在罩着蚊帐的小床上,细听着夜色里的响动,这件事仍没有过去。它既没有过去,也不是刚开始,而是已经发生,历历在目,有些细节不可磨灭,尤为清晰,让他痛苦和害臊。比害臊更可怕的是,他内心感到寒冷而空洞的恐惧。恐惧感仍折磨着他,像一个冷冰冰、黏糊糊的黑窟窿,在他空荡荡的内心里占据了原来属于自信心的位置,这叫他感到难过。这件事让他难以忘怀。

此事是在昨天夜里开始的。当时他被惊醒,听见河的上游传来狮子吼声,声音低沉,吼完一声,还呼噜呼噜咳嗽几下,听上去就好像在帐篷外似的。弗朗西斯·麦康伯半夜醒来听到的就是这声音,这叫他感到害怕。他可以听见妻子已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没有人听他诉说心里的恐惧,也没有人跟他一起害怕。他孤孤单单一个人躺在那里。他并不知道索马里有条谚语,说勇敢的人总会被狮子吓上三次:一是发现狮子足印的时候,二是听见狮吼,三是跟狮子照面的时候。黎明时分,太阳升起之前,他们借着马灯的光亮在餐厅帐篷里吃早饭,又听见了那只狮子的吼叫声。弗朗西斯觉得它就在营地的边上。“听声音像是只老狮子。”正在吃熏鱼、喝咖啡的罗伯特·威尔逊抬起头说,“听它的咳嗽就知道了。”“它是不是离得很近?”“在河上游,大概有一英里吧。”“需要去看看吗?”“会去看的。”“它的叫声能传这么远吗?听上去就好像在营地里似的。”“传得远得很呢。”罗伯特·威尔逊说,“传得这么远,的确挺奇怪的。但愿是只可以猎杀的大猫。杂役们说这一带的确有一只个头非常大的家伙。”“假如开枪,应该打它的哪个地方才能把它撂倒?”麦康伯问。“打两个膀子的中间。”威尔逊说,“假如办得到,就打它的脖子。瞄准骨头打,一枪放翻。”“但愿能打得准。”麦康伯说。“你的枪法是很好的。”威尔逊说,“沉住气,瞄准再开枪。头一枪就打中是至关紧要的。”“开枪的距离呢?”“很难说。这得看狮子的情况而定了。应该近一些,能够一枪射中,否则别开枪。”“在一百码以内可以吧?”麦康伯问。

威尔逊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一百码是差不多的。也许要在一百码之内开枪射击。千万别远在一百码之外就莽撞射击。一百码是个很好的距离,想打哪个位置就打哪个位置。瞧,太太来啦。”“早晨好!”玛格丽特说道,“今天咱们去找那头狮子吗?”“你把早饭吃完就出发。”威尔逊说,“感觉怎么样?”“非常好。”她说,“我激动得不得了。”“我去看看,把准备工作做好。”威尔逊说完起身要走。就在这时,那只狮子又吼了一声。“这个大叫大嚷的讨厌家伙,”威尔逊说,“会让它叫不出声的。”“你怎么啦,弗朗西斯?”妻子问。“没什么。”麦康伯说。“是有原因的。”她说,“什么事情叫你如坐针毡似的?”“什么事也没有。”他说。“告诉我实情,”她盯住他说,“你感觉不舒服?”“是被可恶的狮子吼吵着了。”他说,“要知道,它吼了整整一夜。”“你为什么不把我叫醒。”她说,“我倒是喜欢听狮子吼叫。”“我得杀了那讨厌的家伙。”麦康伯阴沉着脸说。“哦,你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猎杀狮子吗?”“是的。不过,有点紧张。一听见那畜生吼叫,我就神经紧张。”“那好,那就按威尔逊说的,去杀掉它,让它再也叫不出声来。”“好的,亲爱的。”弗朗西斯·麦康伯说,“听上去怪容易的,是不是?”“你不害怕吧?”“当然不害怕。不过,听它吼了一夜,精神倒是有些紧张。”“你会很漂亮地将它干掉的。”她说,“我知道你一定能。我真是渴望看到那场面哩。”“把你的饭吃完,咱们这就出发。”“天还没亮呢。”她说,“这个时刻不尴不尬的。”

就在这时,那头狮子从胸腔的深处发出一声呻吟,那声音突然变为喉音,继而调门升高,成为颤音,似乎连空气都随之颤抖。最后,那声音化为一声叹息和一种发自胸腔深处的呼噜声。“听那声音,好像近在咫尺。”麦康伯的妻子说。“天呀,”麦康伯说,“我讨厌那可恶的声音。”“让人听了印象非常深刻。”“还说印象深刻。简直是可怕!”

这时,罗伯特·威尔逊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他那支又短又难看、口径大得惊人的.505吉布斯猎枪,嘴角挂着微笑。“走吧。”他说道,“你的扛枪手把你的斯普林菲尔德步枪以及那支大枪都带上了。东西都装上车了。你有实心弹吗?”“有。”“我准备好了。”麦康伯夫人说。“这次务必让它叫不出声来。”威尔逊说,“你坐前排,太太和我可以坐在后排。”

大家伙都上了汽车,在灰蒙蒙的第一缕曙光中驱车穿过树林,向河的上游驶去。麦康伯打开步枪的后膛,看见里面装了金属壳的子弹,便合上膛门,推上了保险栓。他看到自己的手在哆嗦。他把手伸进衣袋去摸了摸子弹夹,然后又用手摸上衣胸前环套里的弹夹。接着,他回头朝这辆没有门的厢式汽车的后座望了望——威尔逊和他的妻子就坐在那儿。那俩人兴高采烈,都咧着嘴笑呢。威尔逊把身子朝前探了探低声说:“瞧那些落在地上的鸟儿。这就是说,那只老狮子抛下被它咬死的猎物走了。”

麦康伯可以看见,在远处河岸上,一群秃鹫在树林的上空盘旋,然后垂直下落。“那只狮子很可能会来这一带喝水,”威尔逊悄声说,“在它去睡觉之前。得把眼睛睁大些。”

汽车慢慢悠悠行驶在高高隆起的河岸上。在这一段,河水把满是石块的河床冲出了个深坑。他们在参天大树间迤逦而行。麦康伯仔细观察着对岸的动静,突然感到威尔逊用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汽车停下了。“它就在那里。”他听见威尔逊压低声音说,“在前方靠右的地方。你下车干掉它。那是一只非常棒的狮子。”

此时,麦康伯看到了那只狮子。它几乎完全是侧身站着,将巨大的脑袋抬起,转向他们。清晨微风拂面,把狮身上的深色鬃毛微微吹起。狮子看上去是个庞然大物,其轮廓于灰蒙蒙的晨曦中巍然挺立在隆起的河岸上,肩膀厚重,肚子像水桶般光滑、滚圆。“它离这儿有多远?”麦康伯抓起枪问。“大概有七十五码吧。你下车,干掉它。”“为什么不叫我从车上开枪?”“不能从车上开枪。”麦康伯听见威尔逊伏在他耳边说,“下车去,把它干掉。它不会老待在那儿等你的。”

麦康伯钻出前座旁的圆弧形开口,踩在踏板上,然后把脚落在了地面上。狮子仍站在那里张望,威武而冷静,望着这个在它的眼里仅显现出轮廓的物体,样子像只超级大犀牛。人的气味没有传到它的鼻孔,于是它只是张望着,望着这个物体,巨大的脑袋微微左右晃动着。这个时候,它并不感到害怕。不过,面对着这样一个东西,它在走下河岸喝水之前,觉得有些犹豫。它看见一个人影从这个物体上脱离出来,便把它那沉重的脑袋调转开,晃晃悠悠向着树丛隐蔽地走去。此(4)时只听啪的一声,它感到一颗.30-06射出的220格令重的实心子弹击中了它的侧腹,胃里突然有一种火辣辣的烧灼感,令它直想呕吐。它抬起巨大的爪子小跑起来,脚步沉重,由于腹部受伤,身子一晃一晃的。就在它穿过树丛向高高的荒草那儿奔逃寻找隐身之处时,啪地又传来一声枪响,子弹擦身而过,把空气都撕裂了。接着又是一声响,它感到下肋被击中了,子弹射穿了它的躯体,一股滚烫的泛着泡沫的鲜血从嘴里奔涌而出。它快步飞跑向高高的荒草那儿,要找个地方卧下来,让人看不见,等拿着那个啪啪响东西的人走近时,就扑上去咬住他。

麦康伯走下汽车时,并没有想到狮子会有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自己的两只手在发抖。离开汽车的当儿,连腿都快挪动不了了。他的大腿发硬,不过他却可以感到大腿上的肌肉在颤抖。他举起步枪,瞄准狮子的脑袋和肩膀相连接的地方,扣动了扳机。扣扳机他用了很大劲,觉得手指都快要断了,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是保险栓没有打开。于是他将枪身放低,打开保险栓,同时又向前僵硬地迈了一步。狮子看见他的轮廓与汽车的轮廓分离开,便转身迈着碎步小跑走了。麦康伯开枪时,听见嗵的一声,说明子弹击中了目标,可是狮子仍在跑。他又开了一枪。大家看见子弹与跑动着的狮子擦身而过,在前方激起一股尘土。他又补了一枪,这次没忘将枪口朝下低一些。人人都听见了子弹击中目标的声音。狮子开始飞奔,没等他推上枪栓,一溜烟钻进了高高的荒草丛里。

麦康伯站在原地,胃里感到一阵难受,手哆嗦不止,手里的斯普林菲尔德步枪仍处于瞄准状态。他的妻子和罗伯特·威尔逊走过来站在他身旁。那两个扛枪人也在跟前,用瓦坎巴土话叽里哇啦交谈着。“我打中了,”麦康伯说,“击中了两次。”“你击中了它的胃,还击中了它前身的某个地方。”威尔逊缺乏热情地说。那两个扛枪人停止了交谈,都阴沉着脸。“原来是可以一枪毙命的。”威尔逊又说了一句,“这下子得等一会儿,再去看结果怎么样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就是等它不行了,咱们再找过去。”“明白了。”麦康伯说。“这头狮子相当棒,”威尔逊带着几分高涨的情绪说,“只可惜它跑进了一个糟糕的地方。”“为什么说是糟糕的地方呢?”“那是因为你看不见它,除非迎面碰上。”“明白了。”麦康伯说。“走吧。”威尔逊说,“太太可以留在车里。咱们过去看看它留下的血迹。”“你留在这里吧,玛戈。”麦康伯对妻子说。他嘴干得嗓子眼冒烟,说话感到困难。“为什么?”她问。“威尔逊这么说的。”“我们过去看看。”威尔逊说,“你留下,从这儿看更清楚。”“好吧。”

接着,威尔逊操起斯瓦希里语对司机交代了一通。后者点点头说:“遵命,先生。”

随后,他们走下陡峭的河岸,蹚过河水,绕过一块块大石头,用手抓住突出来的树根,登上了对岸。沿岸走去,他们找到了麦康伯开第一枪后,狮子跑过的地方。扛枪人用草茎指出矮草上深红色的血迹,那血迹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岸边的树丛后。“接下来怎么办?”麦康伯问。“没多少选择的余地。”威尔逊说,“汽车开不过来。河岸太陡。只好等它僵硬下来一些,咱们再过去查看一下。”“就不能放把火烧草吗?”麦康伯问。“草太青了。”“那么,就不能派人用棍子击打草丛,赶它出来吗?”

威尔逊心里掂量了一下,用眼睛望着他。“此计当然可行,”他说,“只是有点太玩命了。咱们都知道,这头狮子是受了伤的。没受伤的狮子是可以赶的——它听见响动会躲开的。而受伤的狮子会直接扑过来。你现在看不见它,除非跟它打个照面。它会平卧在一个你觉得连兔子也藏不住的地方,完全隐蔽起来。这种情况,是不便于派人过去的,那是送死。”“叫扛枪人去看看怎么样?”“哦,他们要守在咱们身边。这是他们的职责。对于这一点,他们是签了合同的。你瞧,他们有点不太高兴,是不是?”“反正我是不愿过去的。”麦康伯说。他连想也没想,话便脱口而出了。“我也不愿去呀。”威尔逊乐呵呵地说,“不过,的确是别无选择了。”随后,他略作沉思,向麦康伯瞟了一眼,结果看见他抖如筛糠,脸上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当然喽,不一定非得要你去。要知道,雇我来就是干这种事情的。我的身价高也正因为如此。”“你的意思是自己独身前往?为什么不让它待在那儿,非得去查看呢?”

罗伯特·威尔逊的职业就是跟狮子打交道,以及处理由狮子引出的问题,之前倒是没多想麦康伯,只是觉得他有点怯懦罢了,而现在突然觉得自己开错了一扇旅馆的房门,瞧见了叫人害臊的现象。“此话怎讲?”“为什么不让它待在那儿,非得去查看呢?”“你是说咱们假装什么事也没有,权当没有射中它?”“不是的。仅仅丢下它别管就是了。”“那是绝对不行的。”“为什么不行?”“一是因为它疼得死去活来,二是因为让其他人碰上会遭遇不测。”“明白了。”“不过,你不一定非得再管这件事了。”“我还是愿意管的。”麦康伯说,“我只不过心里有些害怕罢了,这你是知道的。”“咱们一起过去,我打头阵,”威尔逊说,“让康格尼断后。你随在我身后,稍微靠边一点。也许路上能听见它的吼声。看见它,咱们俩都开枪。什么顾虑都不要有。我会做你的后盾的。说实在的,你也许还是别去的好。那样会好得多的。你何不过河去跟太太在一起,让我把此事了结掉算了!”“不,我还是想去看看。”“那好吧。”威尔逊说,“不过,你如果心里不愿去,就别去了。现在这是我分内的事情了,这你知道的。”“我心里是想去的。”麦康伯说。

他们在一棵树下席地而坐,吞云吐雾,抽起烟来。“趁着在这里等待的工夫,想回去对太太说一声吗?”威尔逊问。“不了。”“那我就回去一下,叫她别着急。”“好吧。”麦康伯说。他坐在那儿,胳肢窝里直冒汗,嘴发干,胃里觉得空空的。他恨不得能鼓起勇气来,对威尔逊说一声,让他独自去结果掉那头狮子。他不知道威尔逊心里窝着火,因为之前没发现对方有发怒的征兆,于是就由着对方去见他的妻子了。威尔逊返回时,他仍坐在原地。“我把你的大枪取来了。”威尔逊说,“你把它拿上。等的时间大概也够了。咱们走吧。”

麦康伯将大枪接过来,只听威尔逊说:“跟在我后边,靠右首大概五码就行了。我让你做什么,你就严格地按我的话去做。”随后,他又用斯瓦希里语向两个扛枪人交代了一通,而听话的人表情凝重。“咱们出发。”他末了说道。“能先喝口水吗?”麦康伯问。那个年纪大一些的扛枪人皮带上挂着一个水壶,威尔逊对他说了一声,他便将水壶取下来,拧开盖子,然后把水壶递给了麦康伯。麦康伯接过来,觉得水壶沉甸甸的,毛毡水壶套摸上去毛刺刺的,一摸就知道是劣质品。他拿起水壶喝水,顺便望了一眼前方的高草以及高草后面的平顶树丛。一股微风吹来,荒草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形成了一道道细浪。他瞧瞧身旁的扛枪人,可以看出对方也在经受着恐惧的折磨。

在荒草丛中三十五码的地方,那头大狮子平卧在地上,两只耳朵朝后,一动不动,只是微微地把它那长长的穗状的黑尾巴上下拍打几下。一来到这块藏身之地,困难的境况就出现了。圆滚滚的肚子被子弹射穿,使它痛苦万分,而肺部中的那一枪叫它虚弱了下来,每呼吸一次,就有稀稀的血沫从嘴里涌出。它的腰部湿湿的,滚烫滚烫,实心弹在它那褐色的毛皮上留下的小枪眼上爬满了苍蝇。它那黄色的大眼睛充满了仇恨,眯成了一条缝,直端端望着前方,只有在呼吸时感到疼痛才眨巴一下。它的爪子插入松软的干土里。所有的疼痛、难受和仇恨都凝聚在了一起,与残存的力量融合在一处,形成一股聚合力,时刻准备扑向来犯之敌。它可以听见人们的说话声,于是便耐心等待着,调动起每一根神经,准备那些人一进草丛就冲上前去。听着人类的说话声,它的尾巴变硬了,上下抽打着。当那几个人走到草地边时,它嗓子眼发出呼噜的一声咳嗽,忽地冲了过去。

那个叫康格尼的年纪大些的扛枪人正走在前头查看血迹,而威尔逊望着草丛观察动静,拿着枪随时准备射击。另外一个扛枪人眼睛注视着前方,竖耳倾听着。麦康伯贴近威尔逊走着,手里端着步枪。刚一进草丛,麦康伯便听见狮子的嗓子眼被血呛住而发出的呼噜咳嗽声,见荒草里有东西唰地扑了上来。他吓得掉头便跑,一路狂奔,没了魂似的跑到空旷的野地,接着向河边逃命。

此时,他听见轰隆一声!那是威尔逊的大枪射击的声音。接着又是轰隆一声,震耳欲聋。转过身来,他看见了那头狮子,样子很惨,好像半个脑袋都不见了,还拼命地朝高草地边的威尔逊跟前爬。而那个红脸汉子端着那支难看的、短短的步枪,推上枪栓,仔细瞄准,开了一枪,枪口又发出轰隆一声响。正在爬动的、沉重的、黄黄的狮子躯体逐渐变得僵硬了,而它的那个巨大的、残缺不全的头颅向前耷拉了下来。麦康伯独自一人站在他逃跑穿过的那块空地上,手里拿着上好了子弹的步枪,而那两个黑人和一个白人回过头来轻蔑地看着他。他知道狮子已经死了。他抬腿向威尔逊走去,就连他高高的个子对他似乎也是赤裸裸的谴责。威尔逊看了他一眼说:“想照相吗?”“不了。”他说。

返回汽车的路上,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到了汽车跟前,才听见威尔逊说道:“这头狮子真够棒的。让伙计们剥皮,咱俩可以到阴凉地歇歇去。”

麦康伯的妻子对丈夫看也不看,他也没有看她。两口子坐在后排,威尔逊坐在前排。当丈夫的曾经一度伸出手,拉住了妻子的手,眼睛却没有看她,而后者把手抽了回去。目光越过小河投向那两个扛枪人剥狮子皮的地方,他可以看出妻子将全过程都瞧在了眼里。两口子呆坐时,妻子朝前探探身子,把手搭在了威尔逊的肩膀上。威尔逊转过头来,而她欠起身子,趴在低矮的座位靠背上,在他的嘴上亲了一口。“啊,哎呀。”威尔逊叫了一声,原本就红的脸变得更红了。“这是给你的,罗伯特·威尔逊先生,”她说道,“英俊潇洒、红脸膛的罗伯特·威尔逊先生。”

说完,她又在麦康伯身旁坐了下来,眼睛却望着河对岸狮子横尸的地方,只见狮子的两条前腿朝天,皮正在被那两个黑人剥掉,露出白白的肌肉、腱子肉以及鼓胀胀、雪白的肚皮。最后,扛枪人干完活,把一张又湿又沉的狮子皮扛了回来,先是卷在一起,然后带着它爬上了汽车的尾部。汽车启动了。在返回营地的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就是猎狮的经过。那头狮子在开始发动攻击之前,以及在攻击的过程中被一颗初速度达两百英里的.505子弹以难以置信的冲击力射中嘴,究竟感觉怎么样,麦康伯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在轰隆第二声枪响打烂了它的后半身,而它依然向那个轰隆作响、断送了它的东西爬去时,心里究竟有什么感受。对于这些,威尔逊是知道一些的,仅仅用这么一句话来表达:“简直是一头非常棒的狮子。”可是,至于威尔逊心里有什么感受,麦康伯是不知道的,他也不知道妻子的感受,只知道她心里已经和他决裂了。

妻子以前也跟他决裂过,但时间都不很长。他很有钱,以后会更有钱,所以他知道,即便现在她也不会离开他的。他真正知道的事情并不多,而这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他还知道摩托车(那是早年的事情了)和汽车方面的情况,知道怎样打野鸭、钓鱼(有鳟鱼、鲑鱼以及海鱼),知道书里的性爱故事(这方面的书很多,简直不计其数),熟知球类运动,知道怎样养狗(对于养马不太了解),知道怎样捂紧自己的钱口袋,对于他这个圈子遇到的情况大多都知道,还知道妻子绝不会离开他。妻子一直都是个大美女,在非洲仍是个大美女,但在国内却没有美丽到能离开他去享受更阔绰的人生,对此他俩都心中有数。她已经错失良机,无法再离开他了,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假如他善于猎艳,那她也许会多几分忧虑,害怕他另寻新欢,娶一房漂亮妻子,可是她对他太了解了,知道不必为此操心。再说,他一直都很宽宏大度,倘若这不是他最大的弱点,那就是最大的优点了。

总而言之,在别人眼里,他们是一对比较幸福的夫妻。这类夫妻,尽管街坊经常有谣传说要散伙,也绝对不会各奔东西的。至于他们到所谓的“黑暗非洲”狩猎,一位社交生活专栏记者说是“为他们备受羡慕、固若金汤的浪漫生活添上几分颇为冒险的色彩”。黑暗非洲是(5)由马丁·约翰逊夫妇照亮的,他们在非洲猎取狮子、野牛和大象,为自然史博物馆收集标本,并将这些场面拍成了多部电影。要说麦康伯两口子的关系,还是那位专栏记者报道说他们曾三次濒于离婚,实情也的确如此。不过,他们每一次都会重归于好,因为他们有着坚实的婚姻基础。玛戈太漂亮了,让麦康伯欲离难舍,而麦康伯的钱太多了,叫玛戈根本离不开他。

此刻大约是凌晨三点钟。弗朗西斯·麦康伯自打不再想那头狮子之后,稍微睡了一会儿,接着便睡睡醒醒的。他做了个梦,梦见那头狮子站在他面前,脑袋上血淋淋的,吓得他醒了过来。他侧耳听听动静,心里扑扑乱跳。他看看帐篷里另一张小床,发现妻子不在上面。他躺在那儿左思右想,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两个小时之后,他的妻子回到了帐篷里,撩起蚊帐,舒舒服服爬到了床上。“你去哪儿啦?”麦康伯在黑影里问。“哦,”她回了一声,“醒着呢?”“到哪里去了?”“出去吸了口新鲜空气。”“胡说八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呢,亲爱的?”“你到底去哪儿了?”“去呼吸新鲜空气了呀。”“这倒是个新借口。你这个骚货。”“你呢?你是个胆小鬼。”“胆小鬼就胆小鬼,”他说,“那又怎么样?”“至于我,我不会怎么样的。算啦,不要再说了,亲爱的,我都快困死啦。”“你以为我什么气都能咽得下去。”“我知道你能咽得下去的,小心肝。”“哼,我咽不下这口气。”“求求你,亲爱的,别说了,我都快困死啦。”“这种事是不应该发生的。你是答应过我的。”“哎,现在事情已经如此了。”她语气甜蜜地说。“你说过如果这次来旅行,你就不会再干这种事情了。这你是许诺过的。”“不错,亲爱的。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昨天把一切全给毁了。此事就不说了,好不好?”“一有个机会,你就急不可耐,对不对?”“请别说了,我困极了,亲爱的。”“我就是要说。”“那你就说你的吧,我反正是要睡了。”话刚说完,她就睡着了。

次日天未亮,三人坐在桌旁吃早餐。弗朗西斯·麦康伯觉得,在所有的仇人中,罗伯特·威尔逊是他不共戴天的头号仇敌。“睡得还好吧?”威尔逊一边用他那喉音问了一声,一边往烟袋里装着烟丝。“你呢?”“好极啦。”白人猎手说。“你这个王八蛋,嚣张的王八蛋!”麦康伯在心里骂道。“看来,她进帐篷时把他给吵醒了。”威尔逊心想,一边用缺乏表情、冷冰冰的眼睛打量着那两口子,“哼,他为什么就不能管住自己的妻子,让她待在应该待的地方呢?他把我当成了什么——一尊麻木的石膏圣徒像吗?要怪都怪他管不住自己的妻子。毛病出在他自己身上。”“你觉得咱们能找到野牛吗?”玛戈把一盘杏子推开,启口问道。“机会是有的。”威尔逊冲她笑了笑说,“你为什么不留在营地里呢?”“那是绝对不行的。”她说。“你为什么不下一道命令,叫她留在营地里?”威尔逊对麦康伯说。“这道命令还是由你下吧。”麦康伯冷冰冰地说。“就不要下什么命令不命令的了。”玛戈又转过身对着麦康伯语气欢快地说:“你呢,就不要冒傻气了。”“准备好出发了吗?”麦康伯问。“随时都可以走。”威尔逊说,“你愿意让太太也跟着去吗?”“我愿意不愿意又管什么用呢?”

罗伯特·威尔逊心想:“真是活见鬼!简直糟得一塌糊涂。早知道会闹成这样。哎,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是的,是不管用。”他说。“你敢肯定你不想陪她留在营地,让我自己去打野牛吗?”麦康伯问。“这行不通。”威尔逊说,“我要是你,就不会说这么难听的话。”“这不是说什么难听的话,而是我觉得恶心。”“恶心就是一个难听的字眼。”“弗朗西斯,你能不能说些通情达理的话!”麦康伯的妻子说道。“我的话他妈的太通情达理了。”麦康伯说,“你吃过这么脏的东西吗?”“难道这食物有问题吗?”威尔逊不动声色地问。“不比别的事情问题更大。”“我这就让你放下心来,先生。”威尔逊小声说,“这里有个负责饭菜的杂役,他懂得一点英语。”“让他见鬼去吧。”

威尔逊立起身,抽着烟走开了,对一个正站在那儿等他的扛枪人用斯瓦希里语说了几句话。麦康伯和妻子仍坐在桌旁。他把眼睛盯在咖啡杯上。“如果你胡闹,我就离开你,亲爱的。”玛戈平静地说。“不,你不会的。”“你可以试试看。”“你绝不会离开我的。”“那好,”她说,“我不离开你,你可要放规矩些。”“让我放规矩?说的是屁话。要放规矩的是你自己。”“是你。是你应该规矩些。”“你为什么就不能做出努力,注意注意自己的行为呢?”“我努力了,努力了很长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我讨厌那个红脸猪猡。”麦康伯说,“一看见他,我就恨得牙根痒痒。”“他是个挺不错的人。”“哼,你还是闭上嘴吧。”麦康伯几乎吼了起来。就在这时,汽车开了过来,停在了餐厅帐篷前,司机和那两个扛枪人下了车。威尔逊走了过来,看了看仍坐在餐桌旁的这对夫妻。“去打猎吗?”“去。”麦康伯说着站起了身,“去的。”“最好带件毛衣。车上有些凉。”威尔逊说。“我去把我的皮夹克拿上。”玛戈说。“杂役已经拿来了。”威尔逊对她说。他说完爬上车,坐到了前排,跟司机在一起,而弗朗西斯·麦康伯和妻子谁都没说话,坐到了后排。“但愿这个愚蠢的家伙别一冲动,开枪把我的后脑勺打掉。”威尔逊暗自思忖,“打猎时带着女人真不方便。”

在灰蒙蒙的晨曦中,汽车嘎吱嘎吱开下河岸,从一处鹅卵石浅滩过了河,然后走“之”字形路,爬上对面陡峭的河岸。昨天威尔逊叫人开出了一条路来,这样汽车就能开到远处去了——那儿林木茂盛,连绵起伏,跟猎苑一样。“真是个美好的早晨。”威尔逊心想。露水很重。汽车轮子碾过青草和低矮的灌木丛,可以闻到被碾碎了的蕨叶散发出的清香。这气味和马鞭草的味道很相像。汽车行驶在这一片人迹罕至的猎苑似的地带,而他欢喜地嗅着清晨露水的气味,嗅着被碾碎的蕨类植物散发的芳香,欣赏着在晨雾里隐隐发暗的一根根树干。此刻,他把后排的那两口子忘到了九霄云外,心里盘算着打野牛的事情。他要猎杀的野牛白天待在沼泽泥地里,根本无法到跟前猎杀。可是在夜间,野牛会来到这一片空地上吃草。如果把汽车开过去,阻断它们回沼泽地的路径,麦康伯的机会就来了,可以在这开阔地开枪射击。他并不想和麦康伯来这块林木茂盛的地方打野牛。不管是打野牛还是别的什么猎物,他压根就不愿意跟麦康伯在一起。不过,他毕竟是个职业猎手,曾经陪许多稀奇古怪的人一起打过猎。假如今天能猎杀到野牛,接下来该猎杀的就只剩下犀牛了。那时,这个可怜的家伙就可以结束这种危险的游戏了,情况也许能好转。那时,他就斩断跟这个女人的情缘,而麦康伯也会恢复过来的。看上去,这种事情麦康伯一定经历过不少。真是个可怜蛋!他一定有自己的方法恢复过来的。哎,这个可怜虫,要怪也要怪他自己。

他,罗伯特·威尔逊,每次打猎都带着一张双人床,准备迎接任何飞来的艳遇。他陪各种国籍的客户打猎,有些客户放荡不羁、玩世不恭。有些女客户如果不和这位白人猎手分享分享他的双人床,就觉得自己的钱花得不值。在交往中,有些女人他还是挺喜欢的,可是一旦分手,便从心里瞧不起她们。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是靠这些人谋生的。只要受雇于他们,他们的标准就是他的标准。

只有在打猎时,他们要服从于他的标准。对于打猎,他是有自己的标准的,客户要是不服从,那就请他们另寻高手去。他很清楚,客户们为此对他心怀敬意。不过,这个麦康伯却是个怪家伙,简直古怪极了。他的那个妻子……他的那个妻子嘛……哎,他的那个妻子嘛……想到此处,他就不再往下想了,而是回头看了看那两口子——麦康伯阴沉着脸,怒容满面;玛戈则冲他嫣然一笑。她看上去比平时年轻、天真,也比平时水灵,这种美并非矫揉造作的美。天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昨天夜里,她的废话不多。就冲这一点,他还是蛮愿意见她的。

汽车爬上一个小土坡,穿过树林,来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望上去像大草原一样。他们在树的遮蔽下贴着草地边走,司机把车开得很慢,威尔逊仔细观察着草原的动静,然后把目光投向远处。他让汽车停下,用望远镜瞭望了一番。随后,他叫司机继续把车朝前开。汽车慢慢行驶,一路绕过疣猪挖的洞穴以及蚂蚁筑起的土围子。威尔逊扫视着开阔地,然后突然转过身说:“上帝呀,它们原来在那儿!”

汽车颠簸着冲上前去,威尔逊用斯瓦希里语急促地对司机说着什么。麦康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三个庞然大物般的黑色野兽,身躯长大,几乎呈圆柱形,看上去像黑颜色的大油罐车,此时在开阔的草地上顺着远处的边缘飞奔。它们快如风,脖子僵硬,身子也硬挺挺的,脑袋前抵,一动不动,一对宽宽的黑犄角向上翘起。“那是三只老公牛。”威尔逊说,“咱们去把它们的路截断,别让它们跑进沼泽地。”

汽车以一小时四十五英里的速度在草地上狂奔。麦康伯观望着,看见野牛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看清了其中一只大个子公牛的样子——灰色,无毛,满身疥癣,脖子和肩膀连在一起,一对犄角黑得发亮。它跟着同伴们,在稍微靠后一点的地方。三只公牛排成一列,迈着稳稳的步子向前冲去。汽车颠了颠,摇晃了几下,好像跳过一条路似的。车开到跟前时,可以看到奔逃的公牛是多么庞大,稀稀拉拉长着几根毛的牛皮上满是尘土,可以看到它那宽宽的犄角管以及那张得大大的、宽宽的鼻孔。他一边看着一边拿起了步枪。此刻只听威尔逊大叫一声:“笨蛋,别从车上开枪!”此时他毫无畏怯之心,只有对威尔逊的仇恨。司机踩了一脚刹车,汽车猛地停住,车身向旁边一斜。没等车停稳,威尔逊从一侧跳下车,而他从另一侧跳下车,双脚踏上好像仍在快速移动的土地,不由打了个趔趄。他朝着逃窜的公牛开了一枪,听见子弹噗的一声射进了牛身子,接着一枪又一枪,把子弹全打光了,而公牛仍在迈着稳稳的步子奔逃。这时他才记起应该朝前瞄一些把子弹射入牛的肩膀。正当他摸索着重新上子弹时,看见那只公牛倒下去了,跪在地上,巨大的头颅朝上扬了扬。他见另外两只牛仍在飞奔,于是便向前边的那只射击,一枪命中。他又开了一枪,这次打偏了,却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原来是威尔逊开了枪。只见前边的那只牛向前一窜,一个倒栽葱倒了下去。“打另外的一只!”威尔逊说,“现在才是你亮枪法的时候。”

另外的那只公牛仍在疾奔,步子还是那么稳。他开了一枪,没打中,扬起一股尘土,威尔逊开枪也打偏了,子弹着地处升起一片尘云。只听威尔逊大叫一声:“咱们追去。隔得太远了!”随即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两人回到车上,一边一个站在踏板上,汽车左右摇晃着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飞驰,逼近那只梗着脖子、迈着稳稳步子向前冲的公牛。

汽车追到了公牛的身后。麦康伯给枪里装子弹,几颗子弹掉在了地上,而枪膛里卡了壳,等他排除了障碍,汽车眼看就追上公牛了。此时却听见威尔逊喊了一声“停车”,汽车一个急刹车,差点没向旁边侧翻。麦康伯身子朝前一倾,然后站稳了脚跟。他咔地推上枪栓,尽可能向前瞄准,对着那只狂奔不止的公牛,向它那圆滚滚的黑色脊背开了一枪,接着又一枪一枪地持续射击,枪枪命中,但可以看到没有一枪是致命的。这时,威尔逊开枪了,声音大得能把耳朵震聋,只见公牛脚步一踉跄。麦康伯仔细瞄准,又开了一枪,公牛倒下去了,跪在了地上。“很好,”威尔逊说,“干得漂亮,三只全报销了。”

麦康伯高兴得飘飘欲仙。“你开了几枪?”他问道。“只开了三枪。”威尔逊说,“头一只是你打死的。那只最大。另外两只是我帮了你一把,把它们撂倒了,怕的是它们会躲起来。反正它们都是你干掉的,我只是帮衬了一把罢了。你的枪法棒极了。”“走,回车上去,”麦康伯说,“我想喝上一杯。”“先把这只牛结果了再走。”威尔逊说。那只牛跪在地上,见他们走上前去,便狂怒地摆动着脑袋,牛眼圆睁,怒气冲天地大吼大叫。“小心点,别让它站起来。”威尔逊叮咛道,“站得稍微偏一些,对准它的耳朵根,在它的脖子上来一枪。”

麦康伯仔细瞄准公牛那粗壮的、愤怒地摆来摆去的脖子,冲着脖子的正中心开了一枪。枪声一响,公牛的脑袋耷拉了下来。“这下好了。”威尔逊说,“打到脊椎上了。这几只牛看上去很棒,是不是?”“走,喝酒去吧。”麦康伯说。他感觉好极了,一生中从来都没有过这样好的感觉。

他的妻子正坐在车上,脸色惨白惨白。“你真是棒极啦,亲爱的。”她对丈夫说,“车开得快极了。”“颠簸得厉害吗?”威尔逊问。“吓死人啦。我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这样害怕过。”“大家伙都来喝酒吧。”麦康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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