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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4 16:4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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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国维 张浴兮

出版社:吉林美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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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话:精装

人间词话:精装试读:

前言

《人间词话》是著名国学大师王国维所著的一部文学批评著作,作于1908—1909年,最初发表于《国粹学报》,是中国近代最负盛名的一部词话著作。《人间词话》用传统的词话形式及传统的概念、术语和思维逻辑,较为自然地融进了一些新的观念和方法,其总结的理论问题又具有相当普遍的意义,这就使它在当时新旧两代的读者中产生了重大反响,在中国近代文学批评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人间词话》不同于当时有影响的词话,它提出了“境界”说。“境界”说是《人间词话》的核心,统领其他论点,又是全书的脉络,沟通全部主张。王国维不仅把它视为创作原则,也把它当作批评标准,论断诗词的演变,评价词人的得失,作品的优劣,词品的高低,均从“境界”出发。因此,“境界”说既是王国维文艺批评的出发点,又是其文艺思想的总归宿。

本书将对《人间词话》手稿本一百二十七条逐一赏析,主要评说王国维对历代词人的看法和他的其他词论。为方便读者理解,本书对于其中的每一条目都作了适当的注解和文白对译。另外,亦将王国维的《观堂词论》和两篇《〈人间词〉序》作为附录置于书末,并加以注解,以便读者参考。

所谓“言为心声”、“文如其人”,在品读这本《人间词话》之前,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写下这本词话的王老先生究竟何许人也。

王国维生于1877年,字伯隅、静安,号观堂、永观,汉族,浙江海宁盐官镇人,世代清寒,幼年为中秀才苦读。早年屡应乡试不中,遂于戊戌风气变化之际弃绝科举。1898年,二十二岁的他进上海《时务报》馆充书记校对。利用公余,他到罗振玉办的“东文学社”研习外交与西方近代科学,结识主持人罗振玉,并在罗振玉资助下于1901年赴日本留学。

1902年王国维因病从日本归国。后又在罗振玉推荐下执教于南通、江苏师范学校,讲授哲学、心理学、伦理学等,复埋头文学研究,开始其“独学”阶段。1906年随罗振玉入京,任清政府学部总务司行走、图书馆编译、名词馆协韵等。我们即将品读的这本《人间词话》就作于这一时期。

1911年辛亥革命后,王国维携62种(收入其《遗书》的有42种)生平著述,眷随儿女亲家罗振玉逃居日本京都,从此以前清遗民的身份处世。其时,在学术上穷究于甲骨文、金文、汉简等方面。1916年,应上海著名犹太富商哈同之聘,返沪任仓圣明智大学教授,并继续从事甲骨文、考古学研究。1922年受聘北京大学国学门通讯导师。翌年,由蒙古贵族、大学士升允举荐,与罗振玉、杨宗羲、袁励准等应召任清逊帝溥仪“南书房行走”,食五品禄,赏“著在紫禁城骑马”。这要是在康乾时期,那可不得了,策马上朝,何等的威风。清代才子仿佛只有清初朱彝尊才享有此殊荣。

1924年,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驱逐溥仪出宫。王国维引为奇耻大辱,愤而与罗振玉等前清遗老相约投金水河殉情,因阻于家人而未果。1927年,国民革命军北伐逼近北京,6月2日上午,王国维在颐和园内的鱼藻轩前,自沉于昆明湖,时年五十一岁。从他身上,翻出一纸遗书,上书“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等字样。有人说,他这个“辱”,为死殉清廷,效忠逊帝;也有人说,他这个“辱”,与他亲家罗振玉有些什么纠葛。但不管什么缘由,当时及后来,人们都认为不值得。

王国维是中国近代最后一位重要的美学和文学思想家。他第一个试图把西方美学、文学理论融于中国传统美学和文学理论中,构成新的美学和文学理论体系。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既集中国古典美学和文学理论之大成,又开中国现代美学和文学理论之先河。在中国美学和文学思想史上,他是从古代向现代过渡的桥梁,起到了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作用。但由于时代和阶层的局限,他的一些观点还是不免失之偏颇,这在他的《人间词话》中也有所体现。对于其不当之处,我们也将在对其中各条目的赏析中进行评析。

人间词话·手稿本· 壹

原文①②③《诗·蒹葭》 一篇,最得风人深致 。晏同叔 之“昨夜西风凋④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意颇近之。但一洒落,一悲壮耳。注释

① 《诗·蒹葭》:指《诗经·秦风·蒹葭》,全诗如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② 风人深致:风人,即诗人。《诗经》中有十五国风,其作者被称为风人,后成为诗人的代称。深致,达到高深精致的境界。

③ 晏同叔:晏殊(991—1055),字同叔,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少年时即以神童召试,赐同进士出身。宋仁宗的时候,官至宰相。死后谥号元献,因又被称为晏元献。他是北宋初期的重要词人,欧阳修、范仲淹等著名词人或出其门下,或为其幕僚,因此晏殊又被后人推为“北宋倚声家初祖”。晏殊工于造语,其一生安逸富贵,故而他的词作雍容和缓,温润秀洁。虽然内容多是抒写相思离别之苦,含情凄婉,但是忧愁之中往往透露出对人生的反思和感悟,深为后人称许。

④ 出自晏殊的《鹊踏枝》(一作《蝶恋花》),全词如下: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词牌解:《鹊踏枝》本唐教坊曲,玄宗开元、天宝间人作。唐人以鹊声报喜,乃命为曲名。又作“雀踏枝”。在敦煌曲子词中还保留有《鹊踏枝》的原貌:“叵耐灵鹊多满(谩)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此词七言八句,多加衬字,自五代起则完全演为杂言(如晏殊词)。入宋以后,则易名为《凤栖梧》、《卷珠帘》、《蝶恋花》、《黄金缕》等十余种。其中以《蝶恋花》之名最为通行。晏殊所作此词,实际上即宋人所谓《蝶恋花》。译文《诗经》中的《蒹葭》一篇,最能体现诗人深婉真挚的情感境界。晏同叔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几句,在情感上和《蒹葭》有很相近的地方,只是《蒹葭》诗体现了洒脱自然之美,晏殊词体现了悲壮之美。赏析“古之写相思,未有过之《蒹葭》者。”相思之所谓者,望之而不可即,见之而不可求;虽辛劳而求之,终不可得也。于是幽幽情思,荡漾于文字之间。在诗人的现实中,道阻且长,伊人难寻;他不得不溯游从之,却发现恍然间她在水中央悄然而立,似幻还真。朝思暮想的她仿若触手可及,但却永远不能拥她入怀。

同《蒹葭》相比,虽同属怀人之作,晏殊的《鹊踏枝》多了几许悲壮。“昨夜西风凋碧树”,不仅是登楼极目所见,而且包含有昨夜通宵不寐,卧听西风落叶的回忆。碧树因一夜西风而尽凋,足见西风之劲厉肃杀,“凋”字正传出这一自然界的显著变化给予主人公的强烈感受。“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里固然有凭高望远的苍茫之感,也有不见所思的空虚怅惘,但这所向空阔、毫无窒碍的境界却又给主人公一种精神上的满足,使其从狭小的帘幕庭院的忧伤愁闷转向对广远境界的骋望,这是从“望尽”一词中可以体味出来的。这三句尽管包含望而不见的伤离意绪,但感情是悲壮的,没有纤柔颓靡的气息;语言也洗净铅华,纯用白描。故这三句才能成为词中流传千古的佳句。

在晏殊的词里,这首词算得上他的得意之作。“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一句堪称绝唱。“一切景语皆情语”。一个“凋”字写尽心中那种无人可以倾诉的苦楚。天涯漫漫,伊人何处?“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一个“尽”字,意境全出。西风遽起,独上高楼,抬眼望去,仿佛苍茫壮阔的天地之间只剩下这无法言说的悲伤,绵亘千年不绝。

用诗、词对勘的方式来说明诗、词之间的体性异同。这一则在王国维的手稿中列于第一,可见王国维撰述词话的最初用心。王国维提出的“风人深致”属于传统诗学话语,“风人”也就是“诗人”之意。因为《诗经》的“风”不仅居前,而且数量最多。“深致”则是在诗歌语言之外所表达的深刻、深远的情致。“风人深致”一词,刘熙载《艺概·诗概》已屡有使用,王国维这里可能是承此而来。《蒹葭》中的主人公在深秋季节“溯洄”、“溯游”,不懈地追寻着在水一方的伊人,此在情人是如此,但也可完全理解为一种对理想、抱负等的执着追求,阐发的空间可以向深远推进;而晏殊的“昨夜”三句,也是写秋季景象,但“望尽天涯路”这一动作,也同样可以作为一种对理想的求索来引申。这就是《蒹葭》与晏殊《蝶恋花》两首作品的相似之“意”。

但这种诗、词之“同”并不是王国维关注的重点,所以王国维接下来分说《蒹葭》之“洒落”与“昨夜”三句之“悲壮”的不同。其实,这种不同也部分地包含着无我之境与有我之境的区分在内。因为王国维论述无我之境多取诗歌之例,而且诗风和意趣偏于洒落一路;而论述有我之境则多取填词之例,侧重择录悲凉、凄厉之作品。何以说《蒹葭》一篇洒落呢?因为主人公虽然反复追寻,但将这种追寻放在蒹葭苍苍、在水一方的迷离意境之中,可能是这种迷离使主人公着意的是追求的过程,而对追求的结果反倒显得在其次了。所以王士禛《古夫于亭杂录》也说自己从中读出了如《庄子·山木》中所透露出来的“令人萧寥有遗世意”。王国维的洒落之感,当意近于此。而晏殊“昨夜”三句则在“望尽”之中,带有极大的忧虑和劳顿之心,而“望尽”之艰难更为这种忧虑和劳顿渲染了一种悲壮的色调。王国维做此比较,宗旨在于将词的“悲壮”的体性揭示出来。这其实也同样是王国维的一种“风人深致”。

人间词话·手稿本· 贰

原文①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罔不 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②③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欧阳永叔 )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④⑤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辛幼安 )此第三境界也。此等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依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注释

① 罔不:无不,必须的意思。

② 经多方勘实,此句应是王国维在这里犯了个小错误,弄错了作者。这句应出自柳永的《蝶恋花》,全词如下:

独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③ 欧阳永叔: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吉安)人。欧阳修四岁丧父,生活贫困,其母郑氏亲自教他读书,以芦秆代笔,在沙上写字。入仕后,欧阳修勇于言事,风节凛然,曾参加范仲淹所领导的庆历新政,晚年官至参知政事。欧阳修是“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古文、诗词兼擅。其词作一方面表现了文人士大夫的人生感受,另一方面又主动向民歌借鉴学习,不少作品具有清新的民歌风味。欧阳修是北宋初期承前启后的重要词人,也是北宋文坛上的一大宗师。

④ 出自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全词如下: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词牌解:《青玉案》,汉张衡《四愁诗》有“何以报之青玉案”句,因以为名。又名《横塘路》、《西湖路》等。

⑤ 辛幼安:辛弃疾,号稼轩,南宋著名词人,山东历城(今山东济南)人。与苏轼齐名,并称“苏辛”,历史上与李清照并称“济南二安”。有人这样赞美过他:“稼轩者,人中之杰,词中之龙。”辛弃疾词作热情洋溢,慷慨悲壮。笔力雄厚,艺术风格多样,而以豪放为主。有《稼轩长短句》传世。其人文武双全,二十二岁时,自率义军两千余人投入耿京的抗金队伍中,后耿京被叛徒张安国所杀,辛弃疾率领五十名骑兵,直入有五万之众的金军大营,将张安国生擒活捉,绑缚建康处死。入仕南宋朝廷以后,辛弃疾历经宦海沉浮,然而终于受人猜忌、不被重用,最后郁郁而终。辛弃疾一生以复国中兴为大业、以气节功业自许,为人慷慨磊落。译文

古今那些成就大事业、大学问的人,都必然经历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第一层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第二层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这是第三种境界。像这样的语言,只有大词人才能讲得出来。但是,我竟然这样来解释上面的词,恐怕晏殊、欧阳修这些大词人是不会同意的吧。赏析《人间词话》赖以成名的数段话中,这一段毫无疑问要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这段话比喻贴切,佳句宛如浑然天成般镶嵌其中,让人称绝。王老先生正是“成大学问者”,说的这些话也正是他的切身感触。这是王国维对历史上无数大事业家、大学问家成功的深刻反思,做出了核心的概括,又巧妙而形象地结晶在文学意象中。他发现,伟人的成功有共同的内在逻辑,而这种逻辑正分别在晏殊、欧阳修、辛弃疾的三首词的三句话中。“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一境界即入门前茫无头绪、求索无门的疑惑与痛苦。王国维最得意的学问在于史学、古文字学和美学。这几门学问,千头万绪,典籍浩瀚如海,那种想要入门之前的彷徨、痛苦与渴求,用“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来比喻,实在是再贴切不过。“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二境界是叩门时以苦作舟、以勤为径、上下求索的执着与忍耐。古往今来的大师无不经历过此阶段。不执着,无以成。既已入门,注定将为心中的“伊人”把此生消磨。王老先生在乱世之中,一心治学,那种执着、悲愤、孤苦的心境,恐怕不是现代人所能理解的。唯有这种执着与隐忍,才成就了他在近代史上独一无二的大师地位。“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第三境界则是功夫到处,灵犀一点、参透真谛、已入门中的喜悦与释然。以勤为径,很多人都如此,但是要攀上顶峰,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了。那种灵犀一点参透真谛的大智慧、大喜悦,也只有古今中外各个领域中的天才们能感悟得到。这种顿悟就好比是掉在牛顿头上的那个苹果,释迦牟尼眼前的那棵菩提,一切的一切忽然间都豁然开朗,往昔追寻之中的种种艰辛苦楚,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完美的补偿。

当然,这些都不可能是词作者的原意,所以,王国维接着又说:“此等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遂依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王国维的这段话,鞭辟入里,贴切浑融,其深致款曲已经不止于词话的范围了,假使晏、欧诸公在世,想也无容置喙,不得不叹服王氏的才情与睿智吧。

王国维笃信正统,思想保守。柳永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在这里他把词作者误记为欧阳修,也许是无心之失,但也反映了他有意无意地追慕古代先贤、把自己与正统的士大夫相类比的思维倾向。老王非不推崇柳永,但相比起柳永的成就,《人间词话》里所提及的柳永的词作少之又少。及至后文老王推崇北宋之词,贬低南宋之词,乃至于几乎片语不提在文学史上独树一帜、成就卓著的宋词大家,和他的性格以及这种思维倾向是分不开的。

人间词话·手稿本· 叁

原文①②

太白纯以气象 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寥寥八字,独③④⑤有千古。后世唯范文正 之《渔家傲》 ,夏英公 之《喜迁莺》⑥ 差堪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注释

① 气象:指弥漫于诗词中生活画面之上的某种总的气氛,与作者本人的某种情感或者思想互相融合而形成的一种作品的基本风格、情调。

② 出自李白的《忆秦娥》,全词如下: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词牌解:《忆秦娥》,其名即得自李白此词。又名《碧云深》、《曲江花》等。

③ 范文正: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谥文正。先世邠(今陕西邠县)人,迁居吴县(今江苏苏州)。范仲淹曾经驻守陕西,抗击西夏,西夏人称其“胸中自有数万甲兵”。宋仁宗时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领导了庆历新政。他因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为天下人所知。范仲淹的军旅生涯拓展了他的词作内容,他描写边塞生活的《渔家傲》为宋词开辟了崭新的审美境界,其沉郁苍凉的风格,成为后来豪放词的滥觞。散文《岳阳楼记》亦为千古名篇。

④ 《渔家傲》全词如下: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词牌解:《渔家傲》,此调始自晏殊,因词有“神仙一曲渔家傲”句,遂取以为名。范仲淹驻守边境时,作《渔家傲》数首,皆以“塞下秋来风景异”为首句,以述边镇之苦,欧阳修因而称之为“穷塞主”之词。又名《吴门柳》、《忍辱仙人》等。

⑤ 夏英公:夏竦(985—1051),字子乔,官至宰相。封英国公。江洲德安人。北宋词人。《宋史》云:“竦材术过人,急于进取,喜交结,任数术,倾侧反覆,世以为奸邪。”

⑥ 《喜迁莺》全词如下:

霞散绮,月垂钩。帘卷未央楼。夜凉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瑶阶曙,金茎露。凤髓香和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

词牌解:《喜迁莺》,此调起自唐人。又名《鹤冲天》、《万年枝》等。译文

李白的词作纯粹以气象取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就这八个简简单单的字,却可视为千古绝唱。后世只有范仲淹的《渔家傲》、夏竦的《喜迁莺》才勉强可以相提并论,只是词中的气象却已经很难企及了。赏析《忆秦娥》一词伤今怀古,意境深远。词中所描绘的景物,显然都是遥想之词。但它能使我们亲临其境,恍如置身于秦楼或乐游原上,在月色笼罩或西风吹拂中触起离愁;并通过举目河山之异,深寓故国兴亡之感。虽满怀悲凉之情,却在场面的宏大辽远、境界的浑然天成之中,叫人生起无限感慨,将悲凉一转而为悲壮,成千古之绝唱。

李白的心实在是太广阔了,寥寥四十六个字的小令,足以包含千百年来所有诗人的感慨和所有哲人的思索。有人说:伟大的诗人将永远与伟大的痛苦为伴。而只有这种痛苦才能够平复无数世人的无数伤痛。李白“济苍生”、“安社稷”的理想在他生时是破灭的,然而在他死后,这理想终将在他的诗篇中获得永恒的涅槃。《渔家傲》一词,既有悲凉的边塞风光,又有真挚的个人感慨,确是好词。但是和《忆秦娥》比起气象来,高下立判。唐人的风骨和豪情,宋人委实是学不来的。而《喜迁莺》则纯粹是一首应制之作。真宗皇帝于后庭饮宴,使人向夏竦索词。夏竦立马写成此词进奉。其人才学人品没有太多让人佩服之处,拍马屁的功夫却真的是让人无限“景仰”。这首词全篇平平,无甚稀奇,但末句“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却的确是上上之句。凉州是指凉州词,也就是歌舞之曲。月色如水,美人起舞,仿佛这宫殿之前也如月色般摇曳,一时间恍若身处仙境,让人不由忘我。“水殿”一词,堪称绝妙。但这首词所谓的“气象”,比《渔家傲·秋思》尚差得远。“象”固然是有,但 “气”却半点都无。虽有奇巧,却无半点沉郁之气。

夏竦虽然是因文得宠的御用词人,但能流传至今的作品没几首。这人据说是宋代的“和珅”,豪奢放纵,贪得无厌。他反对新法,力劝仁宗贬谪范仲淹。夏竦待人刻薄,一次他问门人,为何寇准豪奢似我,世人多称许,而独对我颇有微词?门人说,人家寇相爷当年在郊外饮宴,看到一个卸任的县令路过,都能招来同吃同喝,您老人家把出京入京的士大夫都得罪挖苦遍了,也从不请人家吃饭(估计请了人家也不愿意来),谁还会说您的好话呢?夏竦当下默然。其实人家寇准是拿自己的钱,夏竦是贪来的钱,那能一样吗?更有意思的是夏竦和范仲淹一样,也曾戍边抗击西夏。夏竦刚去的时候豪情万丈,遍发榜文,称:“有得元昊头者,赏钱五百万贯,爵西平王。”李元昊一世枭雄,岂会被这个吓倒?当然李元昊也不甘示弱,命人入城,故意遗箔于市,上书:“有得夏竦头者,赏钱二贯文。”这话传开后,一时成为笑谈。夏某人真是丢尽了大宋朝廷的脸,比起老范,都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

人间词话·手稿本· 肆

原文①②③

张皋文 谓:飞卿 之词“深美闳约。” 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④⑤⑥ 足以当之。刘融斋 谓:“飞卿精艳绝人。 ”差近之耳。注释

① 张皋文:张惠言(1761—1802),字皋文,江苏武进(今江苏常州)人,清代著名的学者、文学家。其于《易》学用力颇深。《词选》一书,使清词体格为之一变,余波至于晚近,为常州词派开宗之作。朱孝臧称其为“词坛疏凿手”。他是阳湖派散文和常州派词的开创者和代表。

② 飞卿:温庭筠,本名岐,山西太原人,晚唐时期著名文学家。温庭筠诗词辞藻华丽,工于体物,其词有声调色彩之美。吊古行旅之作感慨深切,气韵清新,犹存风骨。词作多写女子闺情,风格浓艳精巧,清新明快。诗词兼工,是花间词派的重要作家之一,被称为花间鼻祖。在晚唐词坛,温庭筠与韦庄齐名,世称“温韦”。此外,温庭筠的诗也很有特色,与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合称为“温李”。

③ 深美闳约:深刻、唯美、宏大、简约。张惠言《词选序》:“唐之词人,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

④ 冯正中:冯延巳(904—960),字正中,广陵(今江苏扬州)人,为南唐中主李璟的亲信之臣,位高权重,然而其人学问渊博,以才艺自负,尤喜为乐府词。冯延巳的词作多以相思离别、花柳风情为题材,着力于表现人物的心境意绪。他不仅开启了南唐词风,而且影响到北宋的晏殊、欧阳修等人。也是王国维最为推崇的词作家之一。

⑤ 刘融斋:刘熙载,字伯简,号融斋,江苏省兴化人,清代文学家。著有《昨非集》,中录词一卷三十首。另著有《艺概》,卷四《词曲概》为论词曲专卷。

⑥ “飞卿精艳绝人”:出自清代词论家刘熙载《艺概·词曲概》:“温飞卿词精妙绝人,然类不出乎绮怨。”王国维引文误“妙”为“艳”。译文

张皋文认为:温庭筠的词深刻、唯美、宏大、简约。在我看来,这种评价只有冯延巳才能够担当。刘熙载认为:温庭筠的词精妙绝人。我看这个评价才算是比较接近事实的。赏析

此则评论温庭筠与冯延巳二人之词风,看似斟酌旧说,实质上包含着王国维的审美倾向。张惠言在《词选序》中把温庭筠作为词体的典范,许以“深美闳约”四字。所谓深美闳约兼含内容上的精深宏大和艺术上的简约美赡,张惠言评论温庭筠《菩萨蛮》诸词具有“感士不遇”的寄托深意,即可看出其深美闳约的部分内涵指向。但王国维并不接受张惠言这种索隐式的解词方式,认为如此深文罗织反而遮蔽了词的审美意义。况且他也不认为温庭筠词具有如此深重的主题,他转以刘熙载的“精妙绝人”来为温庭筠的词定论,肯定其具有过人的精妙、艳丽,而未必具有内容上的深闳了。王国维的这一纠正看似只针对一个温庭筠,其实是对张惠言常州词派相关理论的一种强势反驳。

但王国维不赞成张惠言以深美闳约评定温庭筠,并不意味着对深美闳约这一词体体性的不认同,他只是认为温庭筠不堪当此四字而已。在王国维看来,只有五代冯延巳的词才“足以当之”。温庭筠的词毕竟多为青楼歌宴之作,而冯延巳既身居高位,又经历南唐政治的频繁起伏,所以他的词便多少突破了传统路子,而呈现出比较开阔的格局,也内蕴了一种士大夫情怀。刘熙载《艺概》曾说:“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冯延巳词的俊美深致是得到后世许多词学家的肯定的,王国维也是其中之一。值得注意的是,王国维对冯延巳词用心颇深,曾手抄其《阳春集》以作诵读之资,可能正是在这种反复的涵咏中体会到冯延巳词的独特魅力。

温庭筠的词作在内容上多是闺阁之事,在气象和格局上比较弱。张惠言说温庭筠的词“深美闳约”,的确是抬举了他。刘熙载说的“精艳绝人”更接近温的风格。用花作喻也许比较容易理解。“深美闳约”好比是空谷幽兰,自有品格;“精艳绝人”好比初见时宛若惊鸿一瞥,但细看之下,虽则美艳绝伦,却失之神采。而冯延巳的词作虽不如温词艳丽华美,但却有一种清丽之态,如他的《鹊踏枝》一词:“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长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意境深远,笔法上乘,将那种怅然若失的情感刻画得跃然纸上,确称得上是“深美闳约”。

温庭筠词中最负盛名的当属《菩萨蛮》,让我们看看其与冯的《鹊踏枝》的比较。《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独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秀罗襦,双双金鹧鸪。《鹊踏枝》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长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清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温的这首词浓艳香软,美人慵懒娇柔之态似在眼前。但除了相貌服饰神态动作,其相思苦楚却隐藏过深,情致有被其华丽辞藻掩盖之虞。反观冯词,词句远不如温词华美,但自有一种清丽之态。全词情景交融,意蕴深婉。末句“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更是语淡意远,把那种若有所失又若有所期的怅惘表现得淋漓尽致。

人间词话·手稿本· 伍

原文①②

南唐中主 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大有③“众芳芜秽” 、“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注释

① 南唐中主:李璟(916—961),本名景通,改名瑶,后名璟,字伯玉。因国势衰颓,不敌后周,遂去南唐帝位,改称南唐国主。其子即南唐后主李煜。李璟多才艺,善歌诗,其词作亦属上品。

② 出自李璟的《摊破浣溪沙》,全词如下: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词牌解:《摊破浣溪沙》,即将《浣溪沙》上下两片结句各添三字,把七字句一句摊破为七字一句、三字一句的两句。乃《浣溪沙》的变体。

③ 芜秽:意为枯萎、凋零。屈原《离骚》有云:“虽萎绝其亦何伤,哀众芳之芜秽。”又云:“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美人香草向来被比作君子的高洁品行。译文

南唐中主李璟的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很有屈原《离骚》中“众芳芜秽”、“美人迟暮”的感觉。但是古今众人只欣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句,由此可见,真正能够理解词作的人太少了。赏析

李璟(916—961),字伯玉,原名李景通,徐州人,南唐烈祖李昪的长子。升元七年(943)李昪过世,李璟继位,改元保大。957年后周派兵侵入南唐,占领了南唐淮南大片土地,并长驱直入到长江一带,李璟受到后周威胁,削去帝号,改称国主,史称南唐中主,又为避后周信祖(郭璟)讳而改名李景。庙号元宗。好读书,多才艺。“时时作为歌诗,皆出入风骚”,具有较高的文学艺术修养。经常与其宠臣如韩熙载、冯延巳等饮宴赋诗,于是适用于歌筵舞榭的词,便在南唐获得了发展的机会。他的词,感情真挚,风格清新,语言不事雕琢,对南唐词坛产生过一定的影响。存词五首,其中《南唐二主词》收四首,《草堂诗余》收一首。李璟即位后,改变父亲李昪保守的政策,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消灭皆因继承人争位而内乱的马楚及闽国,他在位时,南唐疆土最大。不过李璟奢侈无度,导致政治腐败,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他的诗词十分有名气,书法也很不错。其中“小楼吹彻玉笙寒”是流芳千古的名句。李璟死于961年,时年47岁。葬顺陵(今南京市江宁区),他的庙号是元宗,谥号为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其诗词被录入《南唐二主词》中。

这首词是李璟的得意之作。据说,有一次李璟拿冯延巳的名句“风乍起,吹皱一江春水”开玩笑,说:“吹皱一江春水,干卿何事?”冯回答说:“未若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平生得意之作获得称许,这话想必是说到李璟心里去了。

李璟的这首词为什么受到推崇而又觉得“知解人”难得呢?因为这首词贵在塑造了一个完整且感人的艺术形象。全词的灵魂着于一个“残”字:“菡萏香销翠叶残”是荷残也;“西风愁起绿波间”是秋残也;“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是人以残念观残景,情何以堪;“细雨梦回鸡塞远”是梦残也;“小楼吹彻玉笙寒”是曲残也;“多少泪珠无限恨”是思残也。

但是,王国维说“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句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这话恐不能被认同。的确,这两句细细品味,的确会让人产生有类于此的感觉,但是这个感觉恐怕只限于老王这样的前朝遗老吧。纵观全词,这首词的主旨并非自嗟自叹,隐喻家国之恨。李璟为君之时开疆拓土,后唐国土曾一度达到顶峰,即使后来后周入侵,李璟被迫去帝位,也并无国破之恨,怎会有此一叹?纯粹地把这首词还原为一首怀人之词,而不是生生地把句子从词中割裂出来求其主旨,应该更为合理。“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为千古佳句,古今独赏自有其道理。“菡萏香销”、“西风愁起”之句对老王而言也许有特殊感触,但是撇开美人香草之喻,其佳处还是远不如“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人间词话·手稿本· 陆

原文①

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 ,开北宋一代风气。②③④中、后二主 皆未逮其精诣。《花间》 于南唐人词中虽录张泌 作,⑤而独不登正中只字,岂当时文采为功名所掩耶 ?注释

① 堂庑特大:指境界开阔,气势恢宏。

② 中、后二主:指李璟和李煜。李煜,五代十国时南唐国君,字重光,初名从嘉,号锺隐、莲蓬居士。徐州(今属江苏)人。南唐元宗李璟第六子,宋建隆二年(961)继位,史称后主。开宝八年,国破降宋,俘至汴京,被封为违命侯。后为宋太宗毒死。李煜在政治上虽庸碌无能,但其艺术才华却非凡。李煜工书法,善绘画,精音律,诗和文均有一定造诣,尤以词的成就最高。李煜虽然“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阅世甚浅,然而天生聪慧、个性纯真,后期又亲身经历亡国之痛,故其词作充满深厚的悲剧色彩和对人生无常的痛苦体悟,感人至深。李煜也因而成为五代最为人所推崇的词人。李煜在中国词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被称为“千古词帝”,对后世影响甚大。

③ 《花间》:指《花间集》,为五代后蜀赵崇祚编,收录晚唐、五代词人温庭筠、皇甫松、韦庄等十八家词四百九十八首,为最早的文人词总集,但无冯延巳及李璟、李煜词。

④ 张泌:这里的张泌应是后蜀词人,而不是当时的南唐词人张泌。南唐张泌,在南唐亡国后,曾随后主北行,后主死后,张泌不仅用自己的俸禄赡养李氏子孙,每年寒食节还专门去后主坟前祭奠。《花间集》成书距后主之死将近40年,南唐张泌那时候顶多是一个少年甚至孩童,又如何有词作入选《花间集》呢?故此处应为王国维失考。

⑤ 根据龙沐勋《唐宋名家词选》的记载,《花间集》多收录后蜀词人,不采二主及正中词,原因在于当时交通不便,时间上又有差异,再者,当时后蜀和南唐还处于敌对状态,这才是《花间集》没有收录冯及二主词作的原因,并非因流派不同,或者像王国维所说的“文采为功名所掩”。译文

冯延巳的词虽然带有五代时期的风格,但是他的词境界开阔,气势恢宏,开北宋一代风气。南唐中主李璟、后主李煜皆不如他造诣精深。《花间集》选录了南唐词人张泌的作品,然而却唯独不选冯延巳的词,大概是当时冯延巳的功名地位掩盖了他的文采吧。赏析

所谓五代风格,在《花间集》中表现得最为充分。其词作崇尚雕饰,追求婉媚,言情不离伤春伤别,场景无非洞房酒筵,裙裾脂粉、软香柔腻充盈其间,而冯延巳独造清语,每以忧患自省,难怪在五代词人中独受赏识。王国维对冯延巳的词作评价甚高,冯延巳的词作也确实很有特色。在崇尚雕饰、追求柔媚的五代词坛,他却别具一格,词作语言清丽,又隐含忧患意识,难怪受王国维推崇。

只是二主之词未必不及冯氏,后主的词丽质天成,语自心出,不事雕琢,正是诗人本色,比冯词当在其上不在其下。如果说冯延巳的词作水平高于后主李煜,那就太过夸大其词了。李煜虽然不适合做皇帝,但却是古今罕见的天才词人,能与其并肩的词家屈指可数。《花间词》成书于后蜀孟昶广政三年(940),后蜀赵崇祚编纂。这里记录的张泌应当是后蜀张泌,而不是跟随后主入京的南唐张泌。李煜死于978年,离《花间词》成书已过去将近40年。而李煜死后,张泌不仅用自己的俸禄赡养李氏子孙,每年寒食节还去后主坟前祭奠,证明他在李煜死后至少还活了数年乃至十数年。由此推断张泌在940年时至多只是个少年甚至还是儿童,此时他基本上不可能仕唐或者仕蜀,更不会有词作入选《花间词》。《花间词》所录张泌,是另有其人。

其实,《花间词》根本就不录南唐词人的作品,这才是冯词未入选的真正原因。《花间词》所录词作者中,除去唐代词人,绝大部分为前后蜀词家,只有少数在他国。其中在五代中曾经仕于后唐者有牛希济、和凝、孙光宪三人,牛希济先仕于后蜀,后降于后唐;和凝先仕于后唐,后来在后晋天福五年(940)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孙光宪先仕于后唐,后辅佐南平。也就是说这三人都没有一直在后唐为官。940年成书之时,牛希济当仍在后蜀,和凝应早先已入后晋,孙光宪已在南平,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当时这三人都不是南唐词人。这样看起来,李璟和冯延巳不入选《花间词》是有政治因素的,而并非他们词作不佳。

人间词话·手稿本· 柒

原文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装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百不失一。此余所以不免有北宋之后无词之叹。译文

词坛大家的作品,抒情必然沁人心脾,写景必然耳目一新。文中所用的词句脱口而出,毫无矫揉造作、堆砌束缚的感觉。这是因为他们对事物观察得深入,了解得深刻啊。以这个标准来衡量古今词作者,应该不会有差错。因此,我才有北宋之后没有好词的感叹。赏析

沁人心脾,豁人耳目,这不仅是那些千古名词的共同特点,也是所有伟大的文学作品的共同特点。矫揉装束、因循守旧都是创作的劣习,小学生作文尚且不容此等劣习,更何况文学创作了。

只有发自内心的东西,才能够感动别人。要相信,一部作品是对一个人灵魂的关照,只有真诚地对待自己才能够获得心的应和。那些以游戏的态度对待自己作品的人,只能成为娱乐观众的小丑,在交易中一次性地将自己消费,然后成为令人厌恶的垃圾,这不是个人的悲剧,而是词语的耻辱。

不过,北宋之后无词这句话恐怕很多人都不能接受。李易安之“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辛幼安之“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江晚正愁余,山深鸣鹧鸪”、蒋圣与之“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姜白石之“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吴梦窗之“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愁怨”,岂非好词?

人间词话·手稿本· 捌

原文①②

美成 词深远之致不及欧、秦 ,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注释

① 美成:周邦彦,北宋词人。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历官太学正、庐州教授、知溧水县等。其人精通音律,曾创作不少新词调。作品多写闺情、羁旅,也有咏物之作。格律谨严,语言典丽精雅,长调尤擅铺叙,为后来格律派词人所宗。旧时词论称他为“词家之冠”。有《清真居士集》,已佚。

② 欧、秦:指欧阳修和秦观。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庐陵人。欧阳修四岁丧父,其母以芦秆代笔,在沙上写字教他读书。曾参加庆历新政,晚年官至参知政事。其词清新晓畅,真挚深婉。秦观(1049—1100),字少游,一字太虚,号淮海居士,别号邗沟居士,学者称淮海先生。扬州高邮(今属江苏)人,北宋文学家。他与黄庭坚、晁补之、张耒号称为“苏门四学士”,颇得苏轼赏识。秦观是北宋后期著名婉约派词人,其词大多描写男女情爱和抒发仕途失意的哀怨,文字工巧精细,音律谐美,情韵兼胜。译文

周邦彦的词作在情致深远方面不及欧阳修和秦观,唯独言情体物极为工巧,因此也不失为第一流的作者。只可惜他在创造新曲调方面的才华多,创造意境方面的才华却少。周邦彦的词在情致深远方面比不上欧阳修和秦观,只是可惜他自创新曲、排比声律的才能多,创造意境的才能少。赏析

周邦彦(1056—1121),字美成,号清真居士。浙江钱塘(今浙江杭州市)人。北宋词人。少年落魄不羁,后在太学读书,宋神宗时因献《汴京赋》为太学正。哲宗时任庐州教授、知溧水县、国子主簿、秘书省正字。徽宗时仕途较坦荡,先后为校书郎、议礼避榆讨、大晟府提举,为朝廷制礼作乐。晚年知顺昌府和处州、南京鸿庆宫提举。卒,赠宣奉大夫。他精通音律,创制不少新词调,如《拜新月慢》、《荔支香近》、《玲珑四犯》等。现存词二百余篇,多写男女之情和离愁别恨,内容较为单薄,调子很低沉。其词承柳永而多有变化,市井气少而宫廷气多,词风也比柳永更典雅含蓄,且长于铺叙,善于熔铸古人诗句,辞藻华美,音律和谐,具有浑厚、典丽、缜密的特色。如《瑞龙吟》(章台路)、《西河》(佳丽处)等。其写景小词,富有清新俊逸的情调,如《苏幕遮》等。他是大晟词人的代表,是婉约派和格律派的集大成者,开南宋姜夔、张炎一派词风,对后世影响很大。王国维《人间词话》说:“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生平详见《宋史》卷四百四十四(列传第二百三),有《片玉词》。

周邦彦追求在字词的语调平仄和音乐的音色上达到完美和谐,因此在选字上极为苛刻严格;在词的意境和音乐表现的意境上也力求统一一致,故而在选材和表达上也较小心谨慎。但是用心如此之细,苛求如此之严,再要追求通畅流丽,意境深远,几乎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戴着如此沉重的镣铐跳舞,也只有周邦彦才舞出了优美的舞姿。只是用心太细,求之过苛,难免雕琢,其词之内容在如此严密的规则下必将丧失天真的活力。

比较一下周、秦、欧三人写雨之词:

雨过残红湿未飞,疏篱一带斜透晖。——周邦彦《浣溪沙》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拢,双燕归来细雨中。——欧阳修《采桑子》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秦观《浣溪沙》

细品这三首词作,不难看出,周邦彦之词工巧兼有凝厚之感,美成之词别有深致,但终归不如那些读起来通顺上口、景致如在眼前的句子更容易打动人的心灵。

再来看看周邦彦《瑞龙吟·章台路》:

还见褪粉梅梢,试华桃树。

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黯凝伫,因记个人痴小,乍窥门户,

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

同时歌舞,惟有旧家谢娘,声价如故。

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

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

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

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

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从小景处入手,十分之工巧,但是仍然不脱闺阁之音,其意境不如秦观、欧阳修,但是工巧之处仍然可以算得上是一流。

人间词话·手稿本· 玖

原文①

词最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语花》 之“桂花流瓦”境界极②妙,惜以“桂花”二字代“月”耳。梦窗 以下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盖语妙则不必带,意足则不暇代。③④⑤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绣毂雕鞍” 所以为东坡 所讥也。注释

① 《解语花》全词如下:

风销绛蜡,露浥红莲,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词牌解:《解语花》,相传唐玄宗太液池中有千叶白莲,中秋盛开,玄宗设宴赏花。群臣左右为莲花之美叹羡不已,玄宗却指着杨贵妃说:“那莲花怎比得上我的解语花呢?”后人制曲,即取以为名。

② 梦窗:吴文英(约1207—约1269),字君特,号梦窗,晚年又号觉翁,四明(今浙江宁波)人,南宋词人。在南宋词坛,吴文英属于作品数量较多的词人,其《梦窗词》有三百四十余首,在数量上除辛弃疾外无人与之抗衡。他把婉约词向曲幽深婉的方向发展,是一位颇有影响的词人。吴文英是一位独特的江湖游士,虽然以布衣终老,却长期充当一些权贵的门客与幕僚;虽然曳裾侯门,但只为衣食生计,始终保持着清高独立的人格。吴文英把一生的心力都倾注于词的创作上,他的词字面华丽、意象密集、含义曲折。他拥有超强的想象力,往往通过打破时空的正常次序、错综叠映真实和虚幻的不同情景等手段,使词的意境扑朔迷离、诡异迷幻,他的词似乎不受理性和逻辑的约束,这种类似现代意识流的表现手段使得吴文英的作品很难被古人所理解。宋代的张炎就指斥他的词说:“如七宝楼台,眩人耳目,拆碎下来,不成片段。”倒是清人的眼光比较准确,《四库提要》中说:“词家之有文英,亦如诗家之有李商隐。”对于吴文英的作品,显然需要我们做出新的解读。

③ 出自秦观的《水龙吟》,全词如下: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韁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词牌解:《水龙吟》,李白诗有“笛奏水龙吟”句,因取以为名。又名《丰年瑞》、《小楼连苑》等。

④ 东坡:苏轼(1036—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与其父苏洵、其弟苏辙合称三苏,并列于古文八大家之列。其人学识渊博、思想通达,倡导儒、释、道三教合一,发展成为与当时以二程为代表的洛学和以张载为代表的关学相抗衡的蜀学。苏轼二十二岁中进士,以文章知名,他反对王安石变法,后又反对司马光对王安石新政的全面反拨,在政治上为新、旧两党所排挤,屡遭贬谪,四十四岁的时候又为人所构陷,遭遇“乌台诗案”,险些死于狱中。然而苏轼始终保持着坦荡旷达的精神,保持着浓郁的生活情趣和旺盛的创作活力。苏轼在创作上主张“自成一家”,他以诗为词,破除了诗尊词卑的观念,抬高了词的文学、美学地位,扩大了词的表现功能,成为豪放词的开山者。苏轼的词和他的人格一样充满魅力,其词挥洒自如,不为音律所约束,激情充沛,想象奇崛,妙语天成。他不仅在当时的文坛上享有巨大的声誉,更是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学者所景仰的一代文宗。他的词在题材内容、表现方法、语言运用、风格特色等各个方面,都有新的突破。所谓“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

⑤ 南宋人黄升的《花庵词选》对此事有详细记载:秦少游自会稽入京,见东坡……(东坡)问别作何词,秦举“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坡云:“十三个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秦问先生近著,坡云:“亦有一词说楼上事。”乃举“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按,即苏轼的《永遇乐》词),晁无咎(按,即晁补之)在座,云:“三句说尽张建封燕子楼一段事,奇哉。”译文

填词最忌讳用替代字。周邦彦《解语花》中的“桂花流瓦”境界极为高妙,可惜用“桂花”二字替代了“月亮”。吴文英以后的词人,使用替代字的更多。之所以这样做,要么意境不足,要么语句不精妙。因为如果意境足够则没空使用替代字,如果语句精妙也不必使用替代字。这就是秦观词中“小楼连苑”、“绣毂雕鞍”之所以为苏轼讥笑的原因啊。赏析

中国古代的文人向来都有典故痴迷症,所谓“不学诗,无以言”,经史子集是很多人的命根子,恨不得能倒背如流。但是典故也要用得是地方,用得太多太滥就完全失去了诗的本真。老王在这一点上无疑是清醒和正确的,过多地用典故来代替原字,难免会流于雕琢堆砌,甚至晦涩难明。“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明白了这个道理,再看看“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等词句,或随意挥洒,或直抒胸臆,所用字词浅近易懂,近似白话。但这样的句子,流传千古,至今颂之依然满口余香。当你读到“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苏轼《永遇乐》)这样的句子时,你会发现这里似乎没有技术可言,这是最普通的词语,却表达着最直接的感触,然而它也是你对月夜最美好的体验,它存在于一千年前的北宋,然而却能够轻易地复现于当前,这就是王国维所谓的意足语妙,这也就是所谓的自然天成。信手拈来、举重若轻的功夫,苏轼连他的弟子都无法教会,更遑论他人呢?而这也许就是中国传统美学的精髓所在。

反观那些堆砌典故之词,不仅读来拗口生涩,而且失去了诗词原应有的审美价值。文学作品不是射覆猜谜,追求语言的陌生化从而为整个作品带来活力的努力不应该是技术性的,一切都应当归结到它赖以生存的根本上去,这就是诗人最真实的自我感受和敏锐并且高明的审美眼光。

胡适先生早期提倡白话文时曾说:“一切语言文字的作用在于达意表情;达意达得妙,表情表得好,便是文学。”他又说,“我们为什么都爱陶渊明的诗和李后主的词呢?因为他们的诗词是用白话做的”,是活的文学。鲁迅先生在谈“白描”时也说:“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这些与王国维提倡的“语妙”、“意足”是一致的。

人间词话·手稿本· 拾

原文①

沈伯时 《乐府指迷》云:“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②③④ 、‘刘郎’ 等字,说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 、‘灞岸’⑤ 等字。”若惟恐人不用替代字者。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书具在,⑥又安用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所讥也。注释

① 沈伯时:指沈义夫,字伯时,南宋词论家,著有《乐府指迷》。

② 红雨:李贺《将进酒》有诗云:“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后人借用“红雨”来代指桃花或落花。

③ 刘郎:指刘禹锡。刘禹锡《游玄都观咏看花诸君子》诗云:“玄都观里桃千树,总是刘郎去后栽”,后又作《游玄都观诗》云:“种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刘郎今又来”。后人遂借“刘郎”代指桃花。

④ 章台,汉长安章台下街名章台街,乃歌伎聚居之所。孟棨《本事诗》记载:唐朝进士韩翊负才名,与柳氏相爱悦。后韩翊出为淄青节度使侯希逸从事,柳氏留居都下。三年后,韩翊以《章台柳》远寄柳氏,云:“章台柳,章台柳,往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柳氏以《杨柳枝》相答:“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后来韩翊随侯希逸入京,寻访柳氏,但柳氏已平定安史之乱有功的沙叱利抢去做妾。淄青节度帐下虞侯许俊为韩翊夺回柳氏,而侯希逸也为此事上表,终于将柳氏判归韩翊,两人终成眷属,一段佳话从此流传不绝。后世遂以“章台”喻柳,又以“章台柳”借指青楼女子。

⑤ 灞岸:长安东有灞水,水上有桥名为灞桥,汉人送别多在此分手并折柳相赠,取其同音“留”意。灞桥又称为“情尽桥”、“断肠桥”。写灞桥柳的诗词无数,以李白的“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最为出名。后世之人遂以“灞岸”喻柳。

⑥ 提要:指《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简称《四库提要》。在卷十九《集部·词曲类二》沈氏《乐府指迷》条下这样说:“又谓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说书须用‘银钩’等字,说泪须用‘玉筋’等字,说发须用‘绿云’等字,说簟须用‘湘竹’等字,不可直说破。其意欲避鄙俗,而不知转成涂饰,亦非确论。”译文

沈义夫在《乐府指迷》中说:说桃不可直接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接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这种说法好像只怕别人不用替代字。如果认为只有这样才算工整,那么古今类书都在,又何必作什么词呢?他的说法被《四库提要》所批评是很应该的。赏析

并不是每首诗都得使用典故,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纯用白描,不失为千古佳句。而李商隐的《隋宫》:“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化用典故贴切自然,亦属诗中精品。可见文学作品中的“替代字”,也即典故,须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地加以运用,如果将某种修辞手段机械化、程式化,那么文学将会失去它的审美价值。

北宋后期,所谓“雅词”开始在士大夫中兴起,至南宋,蔚然成风。“雅词”一词,最早见于南宋王灼在《碧鸡漫志》中的记载:“万俟咏初自编其集,分为两体,曰雅词,曰侧艳。”南宋所编的词选以及词学专著中,比如《乐府雅词》、《乐府指迷》、《词源》等,都主张词以清空雅正为最高标准,而其他的所谓俚语艳词都是不入流的下等之作。周邦彦的词无疑成了这些人眼中的最高标准,南宋名家吴文英、周密、史达祖、张炎等莫不以其为宗。“清、雅、正”是这些人眼中佳作的标准。清,即意味着词的意味要清淡,不能过于妍丽。只可惜清汤寡水,无甚滋味,也就怪不得少人品尝了。雅,即用词须雅,不能用所谓俗字,正如沈伯时在《乐府指迷》中所述,直说桃柳即为不雅。但也就像老王在上文所批的那样,古往今来类书(汇集资料,以利查检、引用的一种古典文献工具书)一大堆,那还要写词作甚?正,现代一点说就是词的主旨要正经,可惜人都有七情六欲,谁又会想去看一些没什么真情实感、味如嚼蜡的所谓雅词呢?词作到如此迂腐不堪的境地,也真就变成了陈词滥调、无可救药了。

王国维说只有北宋有词而南宋无词,这话太绝对了,但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南宋词人不乏杰出者,但在整体上,毕竟输了北宋一截。北宋开国之初,词风自由,涌现出了很多个性鲜明、才华横溢的词家,词坛气象万千,精彩纷呈;而南宋词相对风格单一,格调相似,鲜有与众不同者,词坛稍显沉闷单调。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名厨最在意的就是美食家们的感受,名设计师最在意的也是时尚杂志主编们的感受了,长期不讨人喜欢、不上台面,还会有多少人记得呢?词评、词选家们的评语显然影响了部分词人的写作,久而久之,风气渐成,再也无法逆转。

南宋词,最大的错就错在给词套上层层的枷锁束缚,规定了词应该这样写,不应该那样写。可悲的是,南宋词人中除了辛弃疾,鲜少有人跳出这些梏人心智的条条框框,直接导致词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宋以后,词越发变得意境单一、语言呆板,再也没有了两宋时期的辉煌。词的衰亡,固然有其必然性,但这些将词套上不应有的枷锁的词论、词选家们,想必也是要负上一定责任的。词好坏与否和是否用典故没有必然的关系,是否用典故,须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地加以运用,如果将某种修辞手段机械化、程式化,那么不只是词,所有的文学样式都必将失去它原有的艺术性。

人间词话·手稿本· 拾 壹

原文①②

南宋词人,白石 有格而无情,剑南 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③④宋人颉颃 者,唯一幼安耳。近人祖南宋而祧 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可学也。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⑤稽处可学,佳处不可学也。同时白石、龙洲 学幼安之作且如此,⑥况他人乎?其实幼安词之佳者,如《摸鱼儿》 、《贺新郎·送茂嘉》⑦⑧⑨ 、《青玉案·元夕》、《祝英台近》等,俊伟幽咽,固独有千古,⑩其他豪放之处亦有“横素波,干青云”之概,宁梦窗辈龌龊小生所可语耶?注释

① 白石:姜夔(约1125—约1221),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鄱阳(今江西波阳)人,南宋词人,一生清贫自守,诗词散文和书法音乐,无不精擅。为诗初学黄庭坚,而自拔于宋人之外,所为《诗说》,多精致之论。姜夔长于自度曲,他的部分词作自注有工尺谱,存有旁谱之词十七首,是今存唯一的宋代词乐文献。为词格调甚高,清空峭拔,对南宋风雅词派甚有影响,被清初浙西词派奉为圭臬。有词集《白石道人歌曲》。

② 剑南: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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