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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4 00:5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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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莉安·莫里亚蒂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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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谎言

大小谎言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大小谎言/(澳)莉安·莫里亚蒂著;康学慧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0.1

ISBN 978-7-5596-3573-0

Ⅰ.①大… Ⅱ.①莉…②康… Ⅲ.①长篇小说-澳大利亚-现代 Ⅳ.①I611.4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191154号北京市版权局著作权合同登记 图字:01-2019-7636BIG LITTLE LIES by Liane MoriartyCopyright © LMM Creative Pty Ltd, 2014Published by arrangement with Curtis Brown Group Limitedthrough Andrew Nurnberg Associates International LimitedSimplified Chinese translation copyright © 2020by Beijing Xiron Books Co., Ltd.All Rights Reserved.大小谎言作  者:[澳]莉安·莫里亚蒂译  者:康学慧责任编辑:徐鹏产品经理:魏凡特约编辑:苏格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北京市西城区德外大街83号楼9层 100088)嘉业印刷(天津)有限公司印刷 新华书店经销字数298千字 880毫米×1230毫米 1/32 12.5印张2020年1月第1版 2020年1月第1次印刷ISBN 978-7-5596-3573-0定价:49.80元未经许可,不得以任何方式复制或抄袭本书部分或全部内容版权所有,侵权必究本书若有质量问题,请与本公司图书销售中心联系调换。电话:010-82069336Liane Moriarty莉安·莫里亚蒂

澳洲小说天后,首位在《纽约时报》畅销榜拔得头筹的澳洲女作家,拥有至少8本国际畅销作品,全系列作品销量总和超过1400万册。其中《他的秘密》和《大小谎言》是她的代表作。《他的秘密》发行超过40种语言,被“绯闻女孩”女主布蕾克·莱弗利相中,亲自制片并主演同名电影。《大小谎言》全球销售近1000万册,同名剧集由妮可·基德曼、瑞茜·威瑟斯彭和梅丽尔·斯特里普三大奥斯卡影后联合出演,荣膺第75届金球奖最佳迷你剧集和第69届艾美奖最佳迷你剧集奖。献给最爱的玛格丽特你打我,你打我,现在快点亲亲我。——校园童谣毕利威公立国小……生活与学习皆与大海为伴!毕利威国小杜绝霸凌!我们不霸凌。我们不忍受霸凌。我们绝不隐瞒霸凌。发现朋友遭到霸凌,要勇于向师长报告。对霸凌说不!1“怎么这么吵?感觉不像学校猜谜晚会,”佩蒂·庞德尔对“玛丽皇后”说,“比较像示威暴动。”

猫儿不语,它在沙发上打瞌睡,猜谜晚会这种玩意儿,在它眼中不值一哂。“你没兴趣吗?叫他们吃蛋糕!你这么想吗?他们确实会吃很多蛋糕,对不对?因为有那么多卖蛋糕的摊位,老天爷。不过我猜那些妈妈根本没有吃,她们一个个都那么漂亮又苗条,对不对?像你一样。”

玛丽皇后对她的赞美报以不屑,“叫他们吃蛋糕”这套几年前就玩腻了,庞德尔太太的孙子说那句话的意思其实是“叫他们吃甜面包”,而且玛丽皇后从来没有说过那句话。

庞德尔太太拿起电视遥控器调低音量,她正在看“与星共舞”舞蹈比赛节目。刚才因为雨太大,所以她开得很大声,而现在雨势减弱了。

她听见一堆人大吼大叫,愤怒咆哮声狠狠打破清凉宁静的夜晚,吵闹声让庞德尔太太很害怕,仿佛那些人都在骂她。(庞德尔太太的母亲十分易怒。)“老天爷,他们是不是在争论危地马拉的首都在哪里?你说呢?你知道危地马拉的首都在哪里吗?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上网查一下好了,不要那么不屑嘛。”

玛丽皇后吸吸鼻子。“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吧。”庞德尔太太轻快地说。

她心里很紧张,所以故意在猫儿面前表现得很开朗。以前孩子小的时候,有一次老公不在家,夜间屋里忽然有怪声响,那时她也在孩子面前故作无事。

庞德尔太太撑着助行器站起来,玛丽皇后在庞德尔太太的双腿间钻来钻去,柔软的身躯十分自在——它完全没有被主人故作开朗的演技所蒙骗。

她推着助行器经过走道前往屋后。由她的裁缝室可以直接看到毕利威小学的操场。

庞德尔太太当初考虑买这栋房子的时候,她女儿说:“妈,你疯了吗?怎么可以住在离小学这么近的地方?”

但她喜欢听下课时间小朋友玩耍的声音,一整天都很热闹,更何况,她已经不开车了,所以不在乎街上塞满像卡车一样大的SUV车。现在的家长都开这种车,戴着大墨镜的妈妈拉长身体靠在方向盘上,伸出头大声提醒海丽叶要上芭蕾舞课、查理要去做语言治疗,态度总是那么焦急。

现在的妈妈们太认真了,一张张小脸满是狂乱,穿着紧身运动装跑进学校管东管西,马尾辫在脑后甩啊甩,眼睛总是盯着手中的手机,好像在看罗盘。

庞德尔太太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笑,但她的笑是出于慈爱,她的三个女儿也是这样,而且她们都很漂亮。

早上她在门廊喝茶或在前院浇花的时候,如果看到送小孩上学的妈妈们,她总是会大声问好。“早啊,你好吗?”“忙死了,庞德尔太太!快疯掉了!”

她们总是这么回答,拽着小孩的手臂快步往前走。她们和气、友善,只是语气有那么一点点敷衍,她们实在控制不住,毕竟她那么老而她们那么忙!

最近也越来越常看到爸爸接送小孩,他们不一样,他们很少匆匆忙忙,总是一派气定神闲地漫步经过。没什么大不了,一切都在掌握中!这就是他们想表现出来的态度。

庞德尔太太同样会慈爱地对他们笑。

然而现在毕利威小学的家长似乎在捣蛋。

她走到窗前,拨开蕾丝窗帘。不久前,学校出钱帮她装了铁窗,因为上次有颗板球砸破玻璃飞进来,说巧不巧正中玛丽皇后,把它给打昏了,后来一群三年级的小男生画了一张卡片道歉,她一直贴在冰箱上。

操场对面是一栋两层楼砂岩建筑,二楼的部分是礼堂,大阳台延伸出去,可以看到海。庞德尔太太参加过在那里举办的活动,一次是地区历史学家演讲,另一次则是图书之友会主办的午宴。有时候毕业校友也会在那里办婚宴。

今晚的猜谜晚会场地也是在那里,这次活动是为了募款采购电子白板,天晓得那是啥。当然,庞德尔太太也受邀参加,尽管她的孩子和孙子都没念过那所小学,但她家和学校非常近的距离给了她这项“特权”。不过她婉拒了,她认为没有自家孩子参加的学校活动毫无意义。

学生的周会也在那里举行。每个星期五早上,庞德尔太太总会泡上一杯英国早餐茶,准备一片姜饼,坐在裁缝室里听着。学生唱歌的声音由二楼礼堂传来,每次都让她感动地想哭。只有听见小孩歌声的时候,她才相信上帝真的存在。

现在没有小孩的歌声。

庞德尔太太听见很多脏话,通常她不太介意别人讲脏话,她的大女儿就整天将脏话挂在嘴上,简直像军队里的大老粗。然而那个地方平时充满儿童的喧哗笑语,现在有人在里面疯狂大喊“那个字”,特别令人恐惧不安。“你们大家都喝醉了吗?”她说。

满是雨水的窗户正对着礼堂大门,突然,一堆人冲出来。校门旁的路灯照亮人行道,有如舞台灯光,漫漫迷雾更增添戏剧效果。

此番光景诡异至极。

毕利威小学的家长莫名热爱变装,一般猜谜晚会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她从邀请函上得知今晚是“奥黛丽与猫王之夜”,不知道是哪个天才的主意,这代表所有女宾都得打扮成奥黛丽·赫本,而男宾则扮成猫王。这也是庞德尔太太婉拒的原因之一,她非常厌恶变装。奥黛丽·赫本在《蒂凡尼的早餐》里的造型显然最受欢迎,每位女士的打扮都如出一辙:黑色长礼服、白手套、珍珠短项链,而男士大多选择向晚年的猫王致敬,满是水钻的闪亮白色连身装,领口开得很低。女士美丽动人,可怜的男士却滑稽可笑。

庞德尔太太看到一位猫王朝另一位猫王的下颌挥拳,后者踉跄后退,撞上一位奥黛丽。两个猫王由身后制住打人的猫王,将他拉走,另一位奥黛丽双手掩面转过身,仿佛不敢看。

有人大吼:“快住手!”

对极了,想想你们可爱的孩子会有何感受?“是不是该报警?”庞德尔太太自言自语,但远处已经传来警车的鸣笛声,同时阳台上有个女人开始不停尖叫。* * *

加布里埃尔:要知道,闯祸的不只是妈妈们,如果不是因为那些爸爸,事态也不至于那么严重。可以说始作俑者确实是妈妈们,毕竟我们才是主力,完全不夸张。妈妈们,我很受不了“妈妈”(Mum)这个叫法,感觉太乏味,你不觉得吗?“麻麻”(Mom)比较好,有o的那个,感觉比较瘦,我们应该学习美式拼写。顺便告诉你,我有身体形象焦虑,但是谁没有?

邦妮:这起事件只是一场可怕的误会,大家的感情都受伤了,所以状况一发不可收拾,事情总是这样。所有冲突追根究底都是因为有人的感情受伤了,你说对吗?离婚、世界大战、法律诉讼……呃,法律诉讼或许不全然如此。请问要不要来杯花草茶?

斯图:我可以告诉你确切的事发原因,就是女人不肯罢休。我不是说男人完全没有责任,可是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女人老爱纠缠也不会搞成这样。我知道这样说好像有性别歧视之嫌,但真的没有,这只是单纯的事实。随便找个男人问问,不要找那种擦保湿乳液的新世代娘娘腔,找个真汉子问问,他绝对会说女人是挟怨怀恨的奥运级选手。你真该看看我老婆发作的时候,她还不是最严重的呢。

巴恩斯老师:怪兽家长!常有人这样形容过度保护孩子的父母,来毕利威小学任教之前,我一直觉得这种说法太夸大。我小时候是九十年代,我爸妈爱我,他们关心我,但不至于走火入魔。

尼帕尔校长:这是场悲剧,我深感惋惜,但学校全体都在努力走出阴霾。我没有其他意见。

凯萝:我觉得都是色情读书会的错,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乔纳森:我可以免费告诉你一个大秘密:色情读书会一点也不色情。

杰吉:知道吗?我认为这是女权问题。

哈珀:谁说这是女权问题?什么鬼话!我来告诉你真正的起因吧,幼儿园迎新日那天发生的事件。

格雷姆:根据我的了解,纷争的根源是全职妈妈和上班妈妈的竞争,那叫什么来着?妈咪战争!我老婆没有参战,她没时间和她们瞎搅和。

西娅:这些记者一定会爱死法国保姆的香艳八卦。今天我刚好听到收音机在讨论“法国女仆”,朱丽叶绝不是什么女仆。雷娜塔另外有管家,有些人就是好命,我有四个孩子,可没有“雇员”帮忙呢!当然啦,我对上班妈妈完全没意见,我只是不懂她们为什么要生小孩。

梅莉莎:大家那么激动、慌乱的原因,我认为是头虱。我的老天,头虱有多可怕,这说都说不完。

萨曼莎:头虱?和这起事件有什么关系?谁跟你说的?八成是梅莉莎吧?她真的很惨,家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长,治好又再长,所以她有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抱歉,这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侦探艾德里安·昆兰:我想先澄清一下,这不是马戏团秀,而是杀人案调查。2

猜谜晚会前六个月

四十,玛德琳·马莎·麦肯齐今天满四十岁了。

她边开车边说:“我四十岁了。”她把四十拖得很长,感觉像特殊音效:“四——十——”

她从后视镜对上女儿的视线,克洛伊笑嘻嘻地模仿妈妈:“我五岁了,五——岁——”“四十岁!”玛德琳模仿歌剧女高音唱着,“哒啦啦啦!”“五岁!”克洛伊有样学样。

玛德琳改为尝试饶舌路线,敲方向盘打节奏:“四十岁,耶,四十岁——”“妈咪,够了喔。”克洛伊不客气地说。“对不起。”玛德琳说。(1)

她载克洛伊去幼儿园,今天是迎新日:认识幼儿园,准备去上学!克洛伊一月要入学,但其实她根本不需要熟悉校园,她对毕利威小学了如指掌。今天早上送弗雷德去上学的时候,克洛伊一路忙着指挥哥哥。“弗雷德,你忘记把书包放在篮子里,这样才对。放进去,好乖。”弗雷德虽然大她两岁,但常常感觉比较像弟弟。

弗雷德顺从地将书包放进正确的篮子里,然后跑去用头撞杰克森,玛德琳假装没看见,杰克森八成活该。杰克森的妈妈雷娜塔也没有看见,可能是因为和哈珀聊得太开心,她们两个都眉头深锁,教育天才儿童的压力实在太大了。雷娜塔与哈珀每周都参加天才儿童家长互助会,玛德琳猜想她们八成围坐成一圈,个个愁眉苦脸,但眼神隐隐透露出暗藏的得意。

克洛伊在学校指挥其他同学熟悉环境的时候(她的天赋就是霸道,长大肯定会成为大公司老板),玛德琳和姐妹淘瑟莱斯特约好去喝咖啡、吃蛋糕。瑟莱斯特的双胞胎儿子一月也要入学,所以也会来参加迎新日,他们绝对会闹得天下大乱。他们的天赋是吼叫,只要和他们相处五分钟,玛德琳就会头痛。

瑟莱斯特买的生日礼物总是非常高级,也非常昂贵,过生日至少还有这个好处。喝完咖啡,玛德琳要送克洛伊去奶奶家,中午和几个朋友聚餐,然后大家再各自奔忙去接小孩。艳阳高照,她穿着新买的意大利名牌杜嘉班纳细高跟鞋——网购七折战利品,这双鞋美呆了,今天肯定会非常、非常美好。

她老公艾德一大早就送咖啡到床上,大声宣布:“玛德琳节正式开始!”

大家都知道玛德琳最爱过生日,各种庆祝场合她都爱,只要能借机喝香槟她都不放过。

不过,四十岁了啊!

她驾车行驶在通往学校的熟悉道路上,思考着这个伟大的新年龄。四十!十五岁时她认为这个年龄是缺乏色彩的,现在也一样。到了四十岁,什么都可以云淡风轻;到了四十岁,所有的感觉都不再真实,因为单调乏味的四十岁会把人牢牢包裹起来。“四十岁妇女被人发现身亡。”噢,天哪。“二十岁女子被人发现身亡。”大悲剧!太凄惨!快找出凶手!

每次听到新闻报道四十多岁的女性死亡,玛德琳总得在心中整理一番才惊觉不对。等一下,被杀的人可能是她!那一定很惨!她死了大家绝对很伤心,甚至会一蹶不振!听好了,这可不是年龄歧视的世界,虽然四十岁了,还是有很多人把她当成宝。

话说回来,听到二十岁的人死掉会比听到四十岁的人死掉更难过,这或许是人之常情,毕竟四十岁的人比二十岁的人多享受人生二十年。因此,倘若有疯狂枪手作乱,玛德琳一定会奋不顾身,用自己的中年躯体为二十岁的年轻人挡子弹,这样才公平。

呃,不过可能要先确认那个年轻人是好孩子,不是那种讨人厌的死小鬼,如前面开蓝色三菱小车的臭丫头。她边开车边用手机,明目张胆,毫不遮掩,八成忙着发信息或更新脸书状态。

看吧!就算疯狂枪手作乱,这种死小鬼搞不好根本不会察觉!就算玛德琳为她捐躯,她也只会呆呆地刷手机,真是太令人火大了!(2)

那辆小车还挂着新手贴纸,以俏皮的角度粘在后挡风玻璃上,车里似乎挤满年轻人,后座至少有三个。她们的脑袋上下晃动,手不停比来比去。等等,刚刚晃过去的是脚吗?惨剧随时可能发生,她们所有人都必须专注。上个星期,玛德琳上完Shock-Wave健身课程,在店里喝咖啡时,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说现在的年轻人总爱在开车时发信息,这种行为与自杀无异。通常他们死前最后的一句话都是,在路上,快到了!多么蠢,而且经常拼错字。旁边的照片则是一个青少年的妈妈,她满脸悲痛向镜头展示女儿的手机,希望读者提高警觉。

那辆车摇摇晃晃地逼近反向车道,玛德琳大骂:“蠢蛋小白痴!”“谁是白痴?”她女儿克洛伊在后座问。“前面那辆车,开车的女生是白痴,因为她边开车边用手机。”“上次我们快迟到的时候,你也用手机打给爸爸。”克洛伊说。“只有那一次!”玛德琳抗议,“况且我很小心,尽快讲完!更何况,我已经四十岁了!”“今天,”克洛伊睿智地说,“你今天才刚满四十岁。”“对啦!那次我很快就讲完,又不是发信息。开车发信息是违法的,而且是在淘气,答应我,等你变成青少年时,绝对、绝对不要做那种事。”

想到克洛伊有一天会长大成青少年、会开车,她不禁有些哽咽。“不过可以打电话,快点讲完就好?”克洛伊确认。“不!那也违法。”“所以你也犯法了,”克洛伊得意地说,“像强盗一样。”

克洛伊最近迷上强盗这个概念。她长大之后铁定会和坏男生交往,骑摩托车的那种坏男生。“克洛伊,只能和好男生交往喔!”玛德琳急急地说,“像爹地那样的男生,坏男生不会送咖啡到床上给你,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免费跟你分享。”“女人,你在碎碎念什么?”克洛伊叹着气说。这句话她是跟爸爸学来的,无奈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都是他们不好,她第一次模仿的时候他们笑了,从此之后她便欲罢不能,动不动就来上一句,每次都能抓到最妙的时机,害他们忍不住爆笑。

这次玛德琳成功忍住没有笑。克洛伊最近经常游走在可爱与可恨的细微临界线,玛德琳自己或许也是如此。

红灯亮了,玛德琳在蓝色三菱小车后面停下。年轻驾驶员继续看手机,玛德琳猛按喇叭,她看到前面的驾驶员从后视镜看着她,所有乘客也拉长脖子往后看。“放下手机!”她大喊,一边用手指戳掌心,模仿发信息的动作,“这是违法行为!很危险!”

少女比了中指。“真是的!”玛德琳拉起手刹,打开双闪。“你要做什么?”克洛伊问。

玛德琳解开安全带,气呼呼地打开车门。“今天是迎新日!”克洛伊慌张地说,“我们会迟到啦!噢,大灾难!”“噢,大灾难。”这句话出自一本童话书,在弗雷德小时候他们常读给他听,后来他们全家人都习惯这么说,就连玛德琳的父母也常说,她的一些朋友也是,这个句子很容易“传染”开来。“没关系,我马上回来,”玛德琳说,“我要去拯救年轻人。”

她蹬着新买的细高跟鞋大步走到少女的车旁,用力敲车窗。

车窗降下,原本只能看到模糊侧影的驾驶员终于现出身形。她的年纪很轻,皮肤白皙,挂着闪亮的鼻环,睫毛膏刷得很失败,好几个地方都结块了。

她抬头看向玛德琳,虽然装出一脸狠劲,但还是流露出害怕:“你有病啊?”左手依旧拿着手机,不当一回事。“放下手机!你会害死自己、害死朋友!”玛德琳用上教训女儿的语气,通常只有克洛伊非常调皮的时候她才会这么严厉。她伸手进车内,抢过手机扔给副驾驶座位那个目瞪口呆的女生:“懂了吗?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听到那些小女生疯狂大笑,她不在乎,她觉得正气凛然。一辆车停在她的车后面,玛德琳举起手致歉,加快脚步想趁转绿灯之前回到车上。

接着,她的脚踝一歪,前一秒脚踝还尽忠职守,下一秒却歪向错误的角度,她重重一摔,侧身倒在地上。噢,大灾难!* * *

这可说是故事的起点。

一只被笨拙地扭伤的脚踝。(1) 澳洲各行政区学制略有不同,新南威尔士、塔斯马尼亚与首都特区三地,幼儿园属于小学教育的第一年,而非学前教育。幼儿园通常会在正式入学前一年年底举办迎新日活动,让幼儿园新生熟悉环境,一月底开学。(2) 澳洲政府规定,刚考到驾照的驾驶员上路时必须贴出代表观察期(Provisional)的P字贴纸。3

简的车停在一辆闪亮的大型SUV车后方,车打着双闪,一个有着深色头发的女人沿着路边快步向车子走去。她穿着飘逸的蓝色夏季洋装,脚上是细带高跟凉鞋,满脸笑容向她挥手致歉,态度十分迷人。她的一只耳环反射着早晨的阳光,灿烂辉煌,仿佛她是被上天的圣光照耀。

一个闪闪发光的女人!虽然年纪比简大,但依然闪闪发光。从小到大,简很喜欢观察这种女生,几乎像是科学研究,或许有点赞叹,或许有点羡慕。她们不一定很漂亮,但总是热忠于打扮,垂坠式耳环、叮叮咚咚的手环、毫无功能的细致丝巾,像装饰圣诞树一样,而且说话时很喜欢碰对方的手臂。简学生时期最好的朋友就是闪亮女孩,简特别容易被她们吸引。

她突然摔倒,仿如脚下的地面突然被抽掉。“哎呀!”简急忙转开视线,不想让那个女人觉得丢脸。“妈咪,你受伤了吗?”基吉在后座问,他总是很担心她会受伤。“不是,”简回答,“是那边的小姐受伤了,她摔倒了。”

她等着那个女人站起来上车,但她依然倒在地上。她仰头朝天,脸部纠结,一看就知道非常痛。绿灯亮了,SUV车前方贴着新手贴纸的蓝色小车扬长而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简打了方向灯,开车绕过那辆SUV车。她要带基吉去新学校,今天是迎新日,而她完全不知道路。她和基吉都很紧张,但都假装不紧张,她希望能提前抵达。“那个小姐没事吗?”基吉问。

简心中涌出莫名的歉疚,有时候她会因为生活忙碌,忘记了一个有礼貌、有善心的平凡成年人该有的行为,突然被人提醒的时候——通常是基吉,她总会有这种感觉。

如果不是基吉问起,她很可能会直接开车走掉。她会因为一心想赶上幼儿园迎新日,而丢下一个受伤疼痛的女人,让她无助地坐在水沟边。“我去看看她。”简假装她原本就打算这么做,她打开双闪,打开车门,同时有点自私的反感。闪亮女人,你真会找麻烦!“你没事吧?”她大声问。“我没事!”那个女人微笑,挣扎着想坐起,但一手握着脚踝痛呼,“噢,可恶!我扭到脚了,没什么,我有够白痴。我下车去叫前面那辆车上的女生开车不要发信息。算我活该,爱当‘模范学生’的下场就是这样。”

简蹲在她身边。这女人留着深色及肩长发,发型很好看,鼻子上有淡淡的雀斑,那些雀斑有种赏心悦目的美感,仿佛童年夏季的回忆,她眼睛周围浅浅的细纹更加分,那对夸张的垂坠耳环也很有效果。

简的反感烟消云散。

她欣赏这个人,她想帮助她。

话说回来,这代表什么?倘若是个缺牙歪鼻的干瘪老太婆,难道她就会继续抱持反感?真不公平,真够无情,她想要对这个人好,只因为喜欢她的雀斑。

那个女人的洋装领口有整圈绣花镂空,透过挖空的花瓣,简看到健康的肤色,同样有点点雀斑。“你的脚踝要尽快冰敷,”简以前打过篮球和网球,所以很清楚该如何处理扭伤,她看到那个女人的脚踝已经开始肿了,“还要抬高。”

简咬着下唇,看看四周想找人帮忙,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能让她尽快疗伤。“今天是我的生日,”那个女人伤心地说,“四十岁生日。”“生日快乐。”简说。已经四十岁的人,竟然还会特别提起今天是她的生日,想想还真可爱。

她看着那个女人的高跟凉鞋,她的脚指甲涂着青蓝色指甲油,色彩鲜艳欲滴,鞋跟细得像牙签,高度非常可怕。“难怪你会扭到脚,”简说,“没有人能穿这种鞋走路!”“我知道,可是很美吧?”那个女人转动脚踝想欣赏鞋子,“噢!妈的,好痛。抱歉,我不该说粗话。”“妈咪!”一个小女孩从SUV车后座探出头,她的深色鬈发很可爱,戴着一顶亮晶晶的头冠,“你在做什么?快点站起来!要迟到了!”

闪亮妈咪,闪亮女儿。“宝贝,谢谢你的同情!”那个女人说着对简怅然一笑。“今天是幼儿园的迎新日,她非常兴奋。”“毕利威小学?”简大为讶异,“我也要去那里,我儿子基吉明年入学,我们十二月要搬来。”她和这个人竟然有共通之处,她们的人生竟然有交集,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基吉!戴维·鲍伊那首歌《星尘基吉》的基吉?真棒的名字!”那个女人说,“对了,我是玛德琳,玛德琳·马莎·麦肯齐。我每次都会莫名其妙说出中间名马莎,不要问我为什么。”

她伸出一只手。“我叫简,”简说,“没有中间名,简·查普曼。”* * *

加布里埃尔:学校分成两派,就好像……怎么说呢?内战!大家都得选边站,玛德琳派或雷娜塔派。

邦妮:不、不,这种说法太恶劣,根本没这回事,才没有什么选边站的状况。大家的关系很紧密,都是因为喝了太多酒,那天又刚好碰上满月,满月的时候人难免有点疯疯癫癫,我是说真的,这种现象已经得到证明了。

萨曼莎:哪来的满月?我只知道那天大暴雨,我的头发毛得不像话。

尼帕尔校长:简直胡扯、毁谤!我没有其他意见。

凯萝:我知道我一直怪罪色情读书会,不过我确信他们所谓的“聚会”一定有鬼。

哈珀:知道艾米莉天赋优异的时候,我真的哭了。我心里想着:天啊,又来了!她姐姐苏菲娅也是天才儿童,养育天才儿童有多苦多累我已经体验过了,我一清二楚!雷娜塔和我同病相怜,家里有两个天才儿童,那种压力没有人能懂。雷娜塔很担心艾玛贝拉在学校适应不好,烦恼她是否能得到足够的启发。那个怪名字的小孩,那个基吉,他做出那种事,而且是在迎新日,可想而知她有多苦恼。一点也不奇怪,那件事就是一切的开端。4

简带了一本书,基吉去认识校园的时候,她打算坐在车上读书慢慢等,但后来计划变了,她陪玛德琳·马莎·麦肯齐(这个名字感觉好像童书里活泼爱捣蛋的小女生)去一家叫作“蓝色蓝调”的海滨咖啡屋。

那家咖啡屋的店面建筑有点怪,感觉歪七扭八,像个洞穴,位置就在毕利威海滩木栈道旁。玛德琳光着脚一跛一拐的,整个人毫不客气地靠在简的臂膀上,仿佛她们是多年好友,感觉很亲密。她嗅到玛德琳的香水味,很好闻的柑橘调。过去五年来,简很少被其他成人碰触。

一打开店门,一个年轻人由柜台后面出来,大大地张开双臂。他一身黑衣黑裤,金色鬈发一看就知道经常冲浪,一边鼻翼戴着鼻钉。“玛德琳!你怎么了?”“汤姆,我受了重伤,”玛德琳说,“而且今天是我的生日!”“噢,大灾难。”汤姆对简挤了一下眼睛。

汤姆扶着玛德琳在角落的雅座安顿好,然后送来包在布巾里的冰块,帮她抬起脚放在一张有软垫的椅子上。简观察着咖啡屋,她妈妈一定会说这里“迷人极了”。

蓝色墙壁高低不一,墙边排列着有点歪斜的书架,上面满是二手书。木地板在晨间阳光下闪闪发亮,空气中有咖啡香、烘焙香,以及大海与旧书的气息。咖啡屋正面是整片敞开的玻璃窗,座位安排别出心裁,所有位子都能看到大海。

简看着四周,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遗憾,每当她经历新鲜美好的事物时,都会有这种感觉:如果我在这里就好了。这家海滨小咖啡屋如此别致,她好希望能真的在这里,问题是,她已经在这里了,所以这样想一点道理也没有。“简,你想喝什么?”玛德琳问,“我要请你喝咖啡、吃点心表示感谢!”

她转向在一旁忙碌的咖啡师:“汤姆,这位是简!她是我的英勇骑士,我的英勇女骑士。”

先前,简紧张兮兮地将玛德琳的大车开进巷子停好,然后载她们母女一起去学校。她由玛德琳的后车厢拿出备用安全座椅,装在她那辆掀背式小车的后座,让克洛伊和基吉排排坐。

这是一次特别遭遇,一次微型危机处理。

简觉得整起事件惊悚刺激,由此可见她的生活是多么枯燥。

基吉既惊讶又害羞,这是第一次有别的小朋友和他分享后座。克洛伊充满活泼生气与领袖魅力,这样的孩子他见都没见过。一路上,克洛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明上学该注意的大小事给基吉听,如他们会有哪些老师、进教室之前要洗手、只能用一张纸巾擦手、午餐时间要坐在哪里,而且不可以带花生酱去学校,因为有些人会过敏死掉,(1)还有她已经买好便当盒了,上面有卡通人物《爱探险的朵拉》的图案,她问基吉的便当盒是什么图案。“巴斯光年。”基吉急忙回答,虽然很有礼貌,但完全是在说谎。因为简还没有帮他买便当盒,他们甚至还没讨论过买便当盒这件事。他目前每周三天上日托班,学校供餐,准备便当对简而言是个新挑战。

到学校之后,玛德琳在车上等,简带着两个孩子进学校——其实是克洛伊带着他们母子进去,她一路大步走在前面,王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基吉和简忍不住对看一眼,心里想:她们这么光鲜亮丽,究竟是什么人物?

简对迎新日活动感到有点紧张,但因为基吉容易焦虑,所以不能让基吉看出她的心情。这使得她更不自在,感觉有如新工作第一天上班——她身为幼儿园妈妈的工作,她必须学习新规定、新文件、新程序。

然而,和克洛伊一起进校门有如拿到贵宾券,另外两位妈妈立刻过来攀谈。“克洛伊,你妈妈呢?”接着她们向简自我介绍,简也有玛德琳扭伤脚的故事可说,幼儿园的巴恩斯老师也想听,于是简瞬间变成众人瞩目的焦点,老实说,这种感觉挺不赖。

校园十分美丽,坐落于海岬尽头,简的眼角余光总能瞥见远方碧蓝的大海。教室是砂岩建筑,低矮而长,处处绿荫的操场似乎有许多秘密角落,可以刺激孩子的想象力:树丛间的间隙、遮阴下的小径,甚至有一座幼童尺寸的小迷宫。

她离开时,基吉和克洛伊手牵着手进教室,他的小脸开心得涨红,简走出校园上车,自己也觉得开心又爽朗。玛德琳在车子前座愉快地微笑挥手,仿佛简是她的好姐妹,简感觉有什么东西松开了、减轻了。

此刻她在蓝色蓝调,坐在玛德琳身边等咖啡,看着大海,感受照在脸上的阳光。

或许搬来这里能开启新页,或者终结旧页,后者更好。“我朋友瑟莱斯特就快到了,”玛德琳说,“刚才你说不定在接送区看到过她,她有两个儿子,两个金发小捣蛋。她高挑、金发、非常美,有点紧张兮兮。”“我应该没看到她,”简说,“不过既然她高挑、金发、非常美,还有什么好紧张的?”“就是说啊,”玛德琳似乎觉得这句话回答了一切,“她老公也很帅,很有钱。他们到现在还会牵手,他的个性非常好,他甚至会买礼物给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和她做朋友到现在。”

她看看表。“噢,她没救了,总是迟到!总之,在等她的空当,我先来‘逼供’吧,”她倾身向前,全神贯注看着简,“你最近才搬来毕利威半岛吗?我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我们的孩子同龄,应该会在室内游乐场或故事屋之类的地方见过才对。”“我们十二月才会搬来,”简说,“我们目前住在纽敦镇,但我想着搬来海边住一阵子应该很不错,可以说是临时起意。”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说是“临时起意”,这句话让她觉得得意又尴尬。

她想让搬家的故事显得异想天开,仿佛她真的是个异想天开的人。她告诉玛德琳,几个月前她带基吉来海滩玩,刚好看到一栋公寓大楼贴出招租告示,于是她就想,搬来海边也不错。

她并没有说谎,虽然并非百分百真实。

那天她开车在长长的下坡公路上,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只是来海边游玩,仿佛有人偷听她的思绪、质疑她的动机。

毕利威海滩名列全球十大绝美海滩!她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这讯息。她觉得儿子值得去看看全球十大绝美海滩,她漂亮、独特的儿子。她不停从后视镜看着他,感到一阵阵心疼。

她没有告诉玛德琳,当他们黏答答、满身沙牵手回到车上,她脑中不断呐喊着“救命”,好像她在哀求些什么,像是在哀求解答、解药、解脱。从什么解脱?要什么解药?找什么解答?她的呼吸变得又急又浅,发际线冒出汗珠。

这时她看到告示,一间两房公寓在招租。他们在纽敦镇的公寓租约快到期了,虽然这栋红砖大楼很丑,感觉没有灵魂,但是步行五分钟就能抵达海滩。她问基吉:“我们干脆搬来这里好不好?”

他的眼睛发亮,那一瞬间,她感觉这间公寓就是她想找的答案,尽管她不知道问题是什么。大家常说“彻底改头换面”,她和基吉当然也能来海边彻底改头换面。

她没有告诉玛德琳,自基吉出生之后,她在悉尼各处搬来搬去,每次都只签六个月租约,希望能找到人生的出路;她没有告诉玛德琳,或许她一直绕着圈子,不断地向毕利威海滩前进。

她没有告诉玛德琳,当她签完租约走出中介办公室,才发现这个半岛上的居民都肤色金黄、头发被太阳晒得褪色,她这才想到牛仔裤里惨白的双腿,也才想到她父母在弯弯曲曲的半岛公路上开车会多么紧张,爸爸会死命地紧握方向盘,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但他们依然会毫无怨言地默默付出。简这才想明白她铸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可惜已经太迟了。“所以我就来啦。”她微弱地画下句点。“你一定会爱上这里,”玛德琳热情地说,她调整一下脚踝上的冰袋,痛得脸皱起来,“噢,你会冲浪吗?你老公会吗?好像应该说伴侣才对,男朋友?女朋友?哪种我都能接受。”“没有老公、没有伴侣,”简说,“只有我自己,我是单亲妈妈。”“是吗?”玛德琳的语气仿佛简刚刚说出一件大胆又新奇的事。“是的。”简傻笑。“你知道吗?大家常常忘记我曾经也是单亲妈妈,”玛德琳坐正,昂起下巴,仿佛对一群反对她的群众演说,“我大女儿阿比盖尔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我前夫抛下我们跑了,现在她已经十四岁了。当时我也很年轻,像你一样,才二十六岁,那时我觉得人生完蛋了。真的很辛苦,单亲妈妈非常辛苦。”“呃,我有父母帮忙——”“当然、当然,我并不是说我得单打独斗,我也有父母帮忙。可是,老天,有时候在夜里,阿比盖尔生病或我生病,更惨的是我们一起生病,而且……算了,”玛德琳停住,露出灿烂笑容,“我前夫再婚了,他们的女儿和克洛伊同年,奈森变成完美好爸爸,男人得到重来的机会通常会这样。大家都说要放下怨恨,但我把怨恨当宝,像宠物一样细心呵护。”“我也不太容易原谅。”简说。

玛德琳笑嘻嘻地用茶匙指着她:“这样才好。不轻易原谅,不轻易忘怀,这是我的座右铭。”

简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基吉的爸爸呢?”玛德琳接着问,“他有没有参与你们的生活?”

简没有感觉到刺痛,这五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她只是变得非常僵硬。“没有,我们并没有真正在一起,”她熟练地说出完美台词,“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和他只是……”她停顿,视线转开,仿佛无法直视对方。“算是……只见过一次。”“一夜情?”玛德琳立刻说,语气充满同情。

简有点惊讶,差点笑出来。大部分的人的反应通常是小心翼翼,略带不齿,仿佛在说“原来如此,我可以接受但是从此会另眼看你”。玛德琳这种年纪的人更是如此。简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不齿而受伤,她自己也觉得不齿。她只希望能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永远不再提起,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这样。基吉就是基吉,没有爸爸,没什么好说的。

她妈妈之前问过:“你怎么不干脆说和他爸分手了?”“妈,说谎只会把状况变得更复杂,”简说,她妈妈没有说谎的经验,“这样回答就能从此不再谈这件事。”“我以前也玩过一夜情,”玛德琳缅怀,“九十年代我什么都玩过,老天爷,希望克洛伊永远不会发现。噢,大灾难。对了,你的一夜情精彩吗?”

简愣了一下才听懂,玛德琳问她的一夜情是否精彩。

一瞬间,简重回玻璃电梯里,安静无声地从饭店中央上升。他一手抓着香槟的瓶颈,另一手按住她的后腰用力将她揽过去。他们笑得如此放肆。他的眼睛周围满是深深的笑纹。欢笑与欲望,以及昂贵的香气,让她全身发软。

简清了清嗓子。“可以算是相当精彩。”她说。“抱歉,我太多事了,”玛德琳说,“都是因为想到我自己年轻时做过的傻事,也可能是因为你那么年轻,而我那么老,所以想装酷。对了,你几岁?你介意我问吗?”“二十四。”简说。“二十四?”玛德琳叹息,“今天我满四十岁了,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吧?你八成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变成四十岁的老太婆吧?”“呃,我希望能活到四十岁。”简发现中年女性非常执着于年龄,总是绕着这个话题说笑、哀叹,讲个没完没了,仿佛年龄是个难解的谜题,她们想寻找答案。为什么她们会感到如此不解?简妈妈的朋友就是如此,似乎没有别的话题可聊,也可能是没有别的话题可以和简聊。“噢,简,你好年轻、好漂亮。”

其实她一点也不漂亮,她们似乎认定只要年轻就会漂亮!“噢,简,你是年轻人,一定可以帮我修理手机、计算机和相机。”

老实说,妈妈的很多朋友比她更熟悉科技产品。“噢,简,你这么年轻,一定体力很好。”

事实上她很累,非常非常累。“对了,你怎么谋生?”玛德琳忧心忡忡地问,背脊挺直,仿佛这是个必须立刻解决的问题,“你有工作吗?”

简对她笑了笑:“我在家工作,自由职业,帮人做记账员。我有稳定的顾客群,很多小商家,我动作相当快,所以能迅速交件,赚的钱够付房租。”“真聪明,”玛德琳赞赏,“阿比盖尔小的时候我也自食其力,大部分的时候啦,奈森偶尔想到就会寄张支票来。虽然辛苦,但很有满足感,‘去你的’那种感觉,你懂我的意思吧?”“当然。”简的单亲生活并没有向任何人示威的快感,至少不是玛德琳说的那样。“你肯定是幼儿园最年轻的妈妈,”玛德琳打量她,喝了口咖啡,露出坏坏的笑容,“比我前夫那个可爱的嫩妻更年轻。答应我,你不会和她做朋友,是我先认识你的。”“我应该不会有机会和她见面。”简困惑地说。“噢,绝对有,”玛德琳露出苦脸,“她女儿和克洛伊念同一家幼儿园,你能想象吗?”

简无法想象。“幼儿园妈妈们经常聚会喝咖啡,结果我前夫的老婆就坐在对面喝她的花草茶。放心,我们不会上演全武行。很奇怪,我们之间的关系成熟得可怕,非常无聊、非常和善,邦妮甚至会跟我亲吻打招呼,她也很迷瑜伽、脉轮那一套。后母不是应该很坏、很讨厌吗?但我女儿超崇拜她。邦妮很‘沉静’,跟我完全相反,她说话的语调总是那么柔和——低沉——悦耳——让人很想捶墙。”

玛德琳模仿柔和、低沉、悦耳的语调,简忍不住大笑。“你或许会和邦妮变成好朋友,”玛德琳说,“很难讨厌她,我很擅长讨厌人,但连我也觉得很难,我得用尽所有心力才能办到。”

她再次调整脚踝上的冰袋。“等邦妮听说我扭伤脚踝,一定会送吃的去我家。她最爱找借口煮菜送我,八成是因为奈森告诉她我很不会煮菜,所以她想借此示威,不过邦妮最讨厌的一点就是,她很可能完全无意示威,她和善得让人发毛。我有时很想把她送来的菜直接扔进垃圾桶,可是没办法,因为太好吃了,要是真这么做,我老公和小孩会杀了我。”

玛德琳的表情一变,微笑着挥手:“噢,她终于到了!瑟莱斯特,这里!快过来看看我干的好事。”

简抬头一看,心立刻往下沉。

她不该觉得有疙瘩,她知道不该有疙瘩,可是竟然有人能美得这么没天理、没天良,让别人自惭形秽,让别人的缺点展露无遗。女人就该这样,少一点都不行。瑟莱斯特是正确的,她是错误的。

你只是个又肥又丑的小丫头。那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停重复,吹出滚烫恶臭的气息。

她打个哆嗦,那个美到可怕的女人朝她们走来,她努力挤出笑容。* * *

西娅:你应该已经打听到了吧?邦妮嫁给玛德琳的前夫奈森,所以他们的关系很复杂,你或许可以去挖一挖。当然啦,我不是想插手你的工作。

邦妮:这件事完全无关,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友善,今天早上我才送了一盘素食千层面去她家,她先生太可怜了。

加布里埃尔:我是新加入的,谁也不认识。校长说这所学校大家都会互相照顾,有的没的说一堆。老实说吧,迎新日那天,我一走进校园,第一个印象就是小团体、小团体、小团体、小团体,若是有人死掉我一点也不惊讶。噢,好吧,这样说好像有点过分,多少有一点惊讶啦。(1) 爱探险的朵拉(Dora the Explorer):美国的教育电视动画片,女主角是七岁的拉丁女孩朵拉,她的同伴是小猴子布兹(Boots),他们每一集都会去不同地方探险,并在路途中克服难关。5

瑟莱斯特推开蓝色蓝调的玻璃门,一眼就看到了玛德琳,同桌还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女生,穿着蓝色牛仔裙和单调的白色V领T恤,她不认识那个女生。她瞬间感觉到强烈的失望,玛德琳明明说只约了她一个。

瑟莱斯特原本期待和玛德琳轻松共度上午时光,现在不得不调整心情,她做了个深呼吸。最近她发现自己走进人群时会变得很奇怪,她不记得该如何自处,她发现自己不断想着:我会不会笑得太大声?有没有忘记笑?同样的话是不是已经说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和玛德琳独处时就没这问题。只有她们俩的时候,她的人格才得以保持完整,因为她和玛德琳认识很久了。

祖母一定会说她该来杯金汤力。只是,什么是金汤力?

她对她们挥手,从桌椅间穿梭而过。她们还没有发现她,两人聊得很专心。她可以清楚看见那个女生的侧脸,她太年轻,不可能有上(1)幼儿园的小孩,她一定是保姆或互惠生。欧洲人吗?不太会说英文?难怪她的坐姿有点僵硬、紧张,好像必须集中精神。这一点也不奇怪,她很可能和学校完全无关。玛德琳悠游于几十个互相重叠的社交圈之间,既结交到一辈子的好友,也惹上了一辈子的仇敌,后者可能比较多。玛德琳不畏冲突,被激怒的时候特别亢奋。

玛德琳看到瑟莱斯特,脸庞立刻亮起来。玛德琳最棒的一点就是这个,看到她的时候总是这么开心,仿佛全世界最想见的人就是她。“嗨,寿星!”瑟莱斯特高声说。

玛德琳的女伴在椅子上转过身,她的棕发往后梳,绑成非常紧的马尾,感觉好像很痛,一般只有女兵或女警才会梳这种发型。

瑟莱斯特快走到桌边时才发现玛德琳的腿架在椅子上。“玛德琳,你怎么了?”

她客气地对那个女生微笑,但那个女生整个人一缩,仿佛瑟莱斯特不是对她微笑,而是冷笑。噢,她没有做错表情吧?是微笑没错吧?“这是简,”玛德琳说,“她在马路边救起我,我为了拯救年轻的生命而扭伤脚。简,这是瑟莱斯特。”“嗨!”简打招呼,她的脸泛红,仿佛将脸洗得太用力那种红。她嚼着口香糖,下颌的动作非常轻微,似乎不想被人发现。

瑟莱斯特坐下,玛德琳说:“简是新的幼儿园妈妈,和你一样,所以我有责任让你们充分了解毕利威国小的校园派系。姐妹们,校园可是地雷区啊,真正的地雷区。”“校园派系?”简蹙起眉,举起双手用力拉马尾,仿佛想弄得更紧,“我不会卷入校园派系斗争。”“我也是。”瑟莱斯特附和。

简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因为她不知轻重地挑衅了命运。“我不会卷入校园派系斗争。”她说得斩钉截铁,天神一定听到了,而且不喜欢她的态度,认为她太自以为是。“等着瞧吧。”天神说着往后一靠,准备笑看她的苦难。* * *

瑟莱斯特送的生日礼物是一套爱尔兰Waterford高级水晶香槟杯。“噢,老天,我爱死了,美极了。”玛德琳小心翼翼地从盒中拿出一个杯子,举高对着光欣赏,杯身上有一排排精致的小月亮。“这一定很贵吧?”

她差点说出“感谢老天你这么有钱,好姐妹”,但她及时将话吞回去。如果只有她们两个,她就会毫不顾忌地说出来,但因为简在场,所以不太方便。她是年轻的单亲妈妈,经济并不宽裕,在她面前谈钱太失礼,这点礼貌她还懂。她在心里嘲笑丈夫,因为他老爱提醒她犯了哪些社交大忌。

为什么大家都那么谨慎避免提及瑟莱斯特的财富?有钱又不是什么丢脸的怪病。瑟莱斯特的容貌也是,陌生人经常以鬼祟的眼神看她,就像看缺手断脚的人那样,每当玛德琳说起瑟莱斯特有多漂亮,她的响应总是很尴尬,好像美貌很可耻。她总会说:“小声点啦。”然后四处张望,生怕有人听见。

大家都希望拥有财富与美貌,然而真正拥有的人却假装他们只是平凡人。噢,这个世界真古怪。“好啦,姐妹们,认真听我说明校园派系,”她小心翼翼将水晶杯放回盒子里,“从金波波头开始,她们的地位最高。”“金波波头?”瑟莱斯特聚精会神,仿佛等一下要小考。(2)“金波波头统治校园,加入亲市会的妈妈们都得染金发、剪成波波头,”玛德琳用手比画出发型,“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简笑了几声,玛德琳发现自己忍不住想再逗她笑。“那些妈妈是好人吗?”瑟莱斯特问,“还是最好敬而远之?”“这个嘛,她们的出发点很好,”玛德琳说,“她们的出发点非常非常好。她们就好像……嗯,该怎么形容呢?她们就像完美妈妈,她们对家长的身份有强烈使命感,就像宗教狂热般,她们是原教旨主义派妈妈。”“幼儿园妈妈们之中有金波波头吗?”简问。“我想想……”玛德琳说,“噢,有,哈珀。她是最典型的金波波头,她加入亲市会,而且她的女儿天赋非常高,只是对坚果轻微过敏,她站在时代潮流的尖端,真幸运。”“玛德琳,别这样,小孩对坚果过敏一点也不幸运。”瑟莱斯特说。“我知道,”玛德琳很清楚她是故意夸大,因为她太想逗简笑,“我想想还有谁……凯萝·奎格利,她爱干净到了神经质的程度,她总是拿着一瓶喷雾消毒剂在教室跑进跑出。”“才没有呢。”瑟莱斯特说。“真的啦!”“家长圈里有爸爸吗?”简打开一包口香糖,偷偷往嘴里塞了一片,仿佛那是什么非法违禁品,她似乎对口香糖上瘾,虽然其实看不出来她在嚼。她发问时目光有些闪躲,没有直视玛德琳的眼睛——难道她希望和单亲爸爸交往?“我辗转听说今年的幼儿园家长里,至少有一个主夫爸爸,”玛德琳说,“他太太是大公司的高层大人物,叫杰吉什么来着,好像是一家银行的执行长。”“该不会是杰吉·蒙哥马利吧?”瑟莱斯特问。“就是她。”“老天爷。”瑟莱斯特低喃。“我们很可能永远见不到她,全职上班的妈妈很难有空参与学校活动。还有谁是全职上班妈妈?噢,雷娜塔也是,她在金融界工作,好像是权证或者——股票选择权之类的,我不太懂,真的有这种东西吗?她也可能是分析师,应该没错,她是分析师。我好几次请她说明工作内容,但都忘记听。可想而知,她的两个孩子也是天才。”“那么雷娜塔也是金波波头吗?”简问。“不,不是,她是职业妇女,家里有全职保姆,她好像刚从法国‘进口’了一个,她喜欢欧洲的玩意儿。雷娜塔没时间来学校,每次和她说话,她总是刚开完董事会,不然就是开完董事会正要回家,不然就是准备去开董事会。这些董事也太常开会了吧?”“这个要看——”瑟莱斯特开始解释。“我不想知道答案,”玛德琳打断她的话,“重点是,她老爱把董事会挂在嘴上,不可能超过五分钟不提到,就像西娅·康宁根不可能超过五分钟不提到她有四个小孩。我这样说会很刻薄吗?”“会。”瑟莱斯特说。“抱歉,”玛德琳确实有些内疚,“我只是想说得好玩一点,都是脚踝扭伤害的。不闹了,这间学校其实非常好,每个人都非常非常好,大家都会过得非常非常好,交到非常非常好的新朋友。”

简放声大笑,又悄悄嚼着口香糖。她好像边喝咖啡边嚼口香糖,真奇特。“这些所谓的天才儿童,他们有经过测验,还是有怎样的程序吗?”简问。“学校有一套辨别程序,”玛德琳说,“而且他们可以上特殊课程,得到特殊‘机会’。他们虽然和同学们一起上课,但好像作业比较难,有时候学校会请专业老师来,他们就会离班去上课,因为那些家长不希望小孩在课堂上无聊,干等着同学赶上进度。我可以理解,我只是有点……唉,举个例子吧,去年我和雷娜塔就发生了一点小冲突。”“玛德琳热爱冲突。”瑟莱斯特告诉简。“雷娜塔在忙碌的董事会行程中找到空当,要求老师特别为天才儿童举办一次校外教学,带他们去看剧场演出。我是‘毕利威半岛剧场’的营销经理,所以,我就听到消息啦。”“最后当然是她赢了。”瑟莱斯特笑嘻嘻说。“当然是我赢,”玛德琳说,“我争取到团体折扣,所有学生都去了,而且中场休息时间家长可以得到香槟半价的优惠,大家都很开心。”“噢,说到这个,”瑟莱斯特说,“我差点忘记把香槟给你,我有没有——噢,在这里。”

她以独特的仓皇动作在超大草编包中一阵翻找,然后拿出一瓶伯兰爵香槟:“总不能送了香槟杯却没香槟吧?”

玛德琳抓着瓶颈举起酒瓶,忽然冒出个好主意:“我们开来喝!”“不行啦,”瑟莱斯特说,“你疯了吗?现在还太早,不能喝酒,而且再过两个小时就得去接小孩了,香槟也不冰。”“香槟早餐!”玛德琳说,“关键在于怎么包装它,我们来喝香槟配柳橙汁,每人半杯!反正还有两个多小时。简,你要加入吗?”“我应该可以喝一小口,”简说,“我的酒量很差。”“看得出来,你看起来体重只有十公斤。我最喜欢酒量差的人,这样我就可以多喝一点。”“玛德琳,留着下次喝吧。”瑟莱斯特说。“可是今天是玛德琳节耶,”玛德琳可怜兮兮地说,“我还受伤了。”

瑟莱斯特翻了个白眼:“给我一杯。”* * *

西娅:迎新日那天,简来接基吉的时候醉醺醺的,从这点就能看出她是怎样的人,对吧?年轻的单亲妈妈,一大早就喝酒,口中还不停嚼着口香糖,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差,我只说到这里。

邦妮:真是的,根本没有人喝醉!她们只是在蓝色蓝调吃了香槟早餐,庆祝玛德琳四十岁生日,她们只是有点嘻嘻哈哈,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我们没参加迎新日,因为那天我们全家去拜伦湾进行家庭疗愈静修,那是一次非常不可思议的心灵体验,我可以告诉你网址。

哈珀:玛德琳、瑟莱斯特和简三个人是一伙的,从第一天就很清楚。她们到学校的时候互相搂搂抱抱,简直像十二岁小女生。我们和玛德琳认识很久了,我们三家都有比较大的孩子,他们幼儿园的时候是同学,但她没有邀请我们参加聚会。不过,在那天晚上我和雷娜塔去“芮米餐厅”(那时候芮米餐厅还没爆红,现在全悉尼的人都知道这家店了),享用最美味餐点的时候,我对雷娜塔说我一点也不在乎。

萨曼莎:那天我要上班,斯图带莉莉去参加迎新日,他告诉我有几位妈妈早餐喝了香槟。我说:“赞啊,她们叫什么名字?感觉和我是同道中人。”

乔纳森:我完全没发现,斯图和我在聊板球。

梅莉萨:别说出去是我讲的,不过玛德琳·麦肯齐显然喝得很醉,那天早上她还摔倒扭伤脚踝。

格雷姆:我觉得你查错方向了,虽然早餐喝香槟有点不智,但不至于引发谋杀与暴动,你说呢?* * *

没有不适合喝香槟的时候!这一向是玛德琳的座右铭。

不过,事后玛德琳也有些怀疑,那次的判断确实有一点点失误。不是因为她们喝醉了,她们没醉,而是因为她们三个一路笑着走进学校(玛德琳不想在车上等,她想看克洛伊走出教室的样子,所以她扶着两个朋友的臂弯,跛着脚进学校),制造出浓浓的派对气氛。

那些没有受邀参加的人当然会不爽。(1) 互惠生(Au Pair):Au Pair源于法语,意思是“平等的”“互惠的”。外国青年前往该国学习语言,与寄宿家庭在互惠互利的关系下生活。寄宿家庭为互惠生提供一切生活所需,每月会给零用钱,相应地,学生则为家庭照顾孩子,做简单的家务。(2) 亲市会(P&C):全名为家长与市民协会(Parents and Citizens Association),澳洲许多公立中小学都有这样的组织,提供志愿者服务、募集设备款项、协助学校行政工作。6

简回学校接基吉时并没有喝醉,她顶多只喝了三口香槟。

不过,她开心得快飞上天了。香槟开瓶时发出的清脆声响,那种偷偷做坏事的感觉,发生那么多意想不到的事的上午,在阳光下发亮的美丽香槟杯,有着冲浪客外形的咖啡师送上三个插着蜡烛的精美杯子蛋糕,以及大海的香气——这一切感觉很特别,感觉她似乎能和这两个人成为朋友,她们与她其他的朋友截然不同,比较年长、比较富裕,也比较有见识。“基吉正式开始上学之后,你一定会交到新朋友!”她妈妈一直这么跟她说,妈妈太兴奋所以有点烦人,简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有翻白眼,毕竟她不是要去新学校报到所以郁闷紧张的高中生。简的妈妈有三个好朋友,认识二十五年了,她们是她哥哥丹恩幼儿园同学的家长。开学第一天的上午她们一起去喝咖啡,从此便形影不离。“我不需要新朋友。”简对妈妈说。“你需要,你需要和其他妈妈做朋友,”她妈妈说,“妈妈们要互相支持,她们明白你所面对的难题。”

简之前也试过参加妈妈团体,但没有成功。她无法融入,那些开朗爱说话的女人总是滔滔不绝,聊的话题大多是老公无法升职、家里的翻修工程来不及在宝宝出生前完工,不然就是某一天忙昏了头,忘记化妆就出门!从来不化妆、素颜的简坐在一旁,她保持面无表情,但心中却在呐喊:那又怎样?

但很奇怪,她和玛德琳与瑟莱斯特一拍即合,虽然她们完全没有共通之处,唯一的交集只是孩子上同一所幼儿园。简确信玛德琳同样不会素颜出门,但是她已经感觉得出来,她和瑟莱斯特(她同样不化妆,幸亏如此,因为她不需装扮已经令人惊艳)可以拿这件事取笑玛德琳,她会哈哈大笑,然后反过来取笑她们,仿佛她们是多年老友。

正因为如此,事情发生时简完全猝不及防。

她没有警觉,她忙着认识毕利威小学——所有东西都那么可爱、那么小巧,让人生显得很容易掌握,也忙着享受依然新奇的海洋气息,想到基吉开始上学之后的生活,简的内心洋溢着喜悦。自从基吉出生,她一肩扛起给基吉快乐童年的责任,此刻第一次觉得担子不再那么沉重。从新家走路就能到学校,他们可以每天早上一起散步去学校,经过海滩,登上绿树夹道的小山坡。

她以前读的小学位于郊区,窗外只能看到高速公路六线道和闻到隔壁餐厅卖的烤鸡的香味,没有设计巧妙的小游戏区,也没有用马赛克瓷砖拼贴出满脸笑容的海豚与鲸鱼,墙上没有海底景观壁画,沙坑里也没有石雕海龟。

她和瑟莱斯特合力搀扶跛脚的玛德琳坐下。“这间学校好可爱,好神奇。”她对玛德琳说。“我知道,去年学校举办益智猜谜晚会募款整修庭院,”玛德琳说,“金波波头很会募款,那次的主题是‘过世的名人’,真的很好玩。嘿,简,你猜谜厉不厉害?”“非常厉害,”简说,“猜谜和拼图是我的两大强项。”“拼图?”玛德琳坐下抬起腿,这张蓝色木长凳围绕着一棵莫顿湾无花果树。“我宁愿用别针戳眼睛。”

一群家长很快围了过来,玛德琳宛如女王,介绍简和瑟莱斯特认识几个妈妈,她们有比较大的孩子,所以和玛德琳已经认识了,然后她告诉大家为了拯救年轻人而扭伤脚踝的故事。“完全是玛德琳会做的事。”一个叫作凯萝的妈妈对简说。她的外形很柔美,蓬蓬袖碎花洋装搭配遮阳大草帽,仿如《草原上的小木

(1)屋》中的人物,正准备去木板小教堂。

凯萝?不就是玛德琳说很爱干净的那个?洁癖凯萝。“玛德琳最爱吵架,”凯萝说,“和什么人都吵得起来。我们两家的儿子一起参加足球队,去年她和一个块头超大的爸爸吵起来,所有老公都畏首畏尾,只有玛德琳凑到他面前,猛戳他胸口,半分也不退让,她没丢掉小命真是神奇。”“噢,那个人啊,那个幼童足球赛筹办人,”玛德琳字字咬牙切齿,使得“幼童足球赛筹办人”感觉有如“连续杀人狂”,“我到死都会恨那个人!”

瑟莱斯特站在稍微旁边的地方和人聊天,态度依然仓皇又迟疑,简已经看出那是瑟莱斯特独特的性格。“你刚才说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凯萝问简。“基吉。”简回答。“基吉,”凯萝有些犹疑地重复,“那是少数民族的名字吗?”“嗨,你好,我是雷娜塔!”一个女人走过来,染成灰色的头发剪成不对称发型,时髦黑框眼镜后方有双锐利的棕眸。她来到简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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