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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4 21: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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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时右逝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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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恩捉妖记.上

吴承恩捉妖记.上试读:

楔子

惊天变

明朝正德十六年,距离京城三十里的万秋山净通寺。

天刚微微亮,寺院里已经如同往日一般散布着众僧咏颂经书的浑厚佛音,借以祈福天下太平。大方丈照例跪在巨大恢宏的天鼎前面,等待着天鼎摇出今天份儿的“平安”签。

唯独每日奉命前来取签呈报于皇上的锦衣卫,时不时抬起脖子看看东升的日头,略显焦急。天已经微微亮,按平日里来说,自己现在早就该捧着今天的平安签奔波在去见皇上的路上了。只见他略显不安地在大雄宝殿门前走来走去。

门口拴着的良驹正在低头吃草,似乎难得享受这种宁静。不远处的山岗上,两名和尚打着哈欠顺着楼梯攀爬而去,从方向看得出两人是要去敲钟报时。这让门口的锦衣卫更加不安了。“已经卯时了吗……”锦衣卫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把目光转向了大雄宝殿之内。

这可能是大明境内唯一一座没有佛像的大雄宝殿。里面供奉着开朝皇帝所铸造的巨大“天鼎”。

相传,开国皇帝耗尽京城之内所有黄金,才打造出了这尊高三丈有余的三足巨鼎,而在正面镶铸着一尊三面观音像:正面观音手持经箧,右面观音手持莲花,左面观音手持念珠,传说随着阴晴日夜、旱涝春秋的变换,观音也会展现出不同的表情,栩栩如生,如天神下凡。

由于是纯金打造的,即便在夜里,这尊神鼎也会散发出微微的佛光。

这尊天鼎并不是用来焚香的普通火器;当时的皇上请来了一位得道高僧,耗了足足十年时间,用净通寺门口的竹林一段一段砍成竹简,然后再用沾了金粉的佛墨,一件一件写上同样的两个字:平安。

没有人知道这位传说中的高僧到底写了多少支签子放进了天鼎之中,有人说是一千支,也有人说是一万支。无论如何,这里面的平安签,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从天鼎被放进了平安签的那天起,圣上正式赐此鼎名为“天”。历代皇帝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这里求签。

高僧曾在开国皇帝面前取出来了第一支签子:只见他仙风道骨,轻轻叩击天鼎,整个三面观音像就会发出轰鸣,震得天鼎之内的平安签也摇动不已,继而会从正面观音像的手中,抖出来一支签子。

高僧当时看了签子,一脸惊恐,跪在皇帝面前,颤抖着呈上。

皇帝也迷惑不已,接过来一看,确实是平日里准备的竹简,只不过上面写着的却并非“平安”二字……

而是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天下大吉。

高僧跪在地上对皇帝谢罪,坦言自己准备了不知多少平安签,却从未写过“大吉”二字,这支签子出现在天鼎之中,只能说是天意,是上天的冥冥之力所拟写。看来大明江山,必定千秋万代。

皇帝很满意,随即叩拜了天鼎,并且安排了全国上下的得道高僧,日夜在此咏颂经书,为朝廷祈福避祸。

说来也怪,那名高僧在天鼎铸成之后就没了音信;而从此以后,历代皇帝每天第一件事都是派人来此求签,且一般都是平安签。而天下也确实太平。

只不过,当偶尔有诸如圣上得子或者太子继位一类的事情时,那枚平日里遍寻不到的“天下大吉”签,一准儿会从观音手中赐下,足可以见识到天鼎多灵,乃是举国的神器,人人传颂。

今天就是这样一个日子,所以门口的锦衣卫才会着急。皇上昨天刚刚得了皇子,龙颜大悦,特命锦衣卫领军一大早来此护签。按道理来说这是一份美差,得了大吉的签子送呈龙颜,赏钱自不必说,指不准自己嘴甜一点,趁着皇上一高兴,顺便加官进爵。可是今天偏不巧,签子迟迟不出来。

莫不是……锦衣卫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莫不是,里面的平安签已经用完了?毕竟自己一直听说天鼎里面的平安签乃是神赐,远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冷战,急急忙忙跑到了大雄宝殿门口,朝着里面张望。里面的大方丈依旧在叩击着天鼎,祈求着今天的签子。

只不过今天,似乎连观音大士塑像的表情也不似平常。“今日似乎迟了些许……”锦衣卫碍于佩刀,是断不可迈入佛堂圣殿之中的,所以只能在殿外赔着笑,小心翼翼地提醒着似乎还没睡醒的老和尚:“大师,还请速速得办……下官还要回去交差呢……万一皇上醒了以后,察觉这平安签要是还……不是,这大吉的签子要是还没有送到,咱们可能都不好交代啊……”“慌什么……”大方丈头也不回,轻声喝道,“施主,心诚则灵。”

随着一句心诚则灵,天鼎如若往日一般浑厚而响,紧接着,终于有一枚签子落入了观音手中。

锦衣卫算是长出了一口气,而心里面则骂了面前的老和尚一万句:该死的秃驴,净他妈故弄玄虚吓唬老子。

大方丈接过签子,径直走出来,递给了锦衣卫:“施主,请拿去。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锦衣卫躬身抬手,接过了这根比命还重要的签子,正准备像以往一样速速拿锦绸包裹住;但是他无意间扫了一眼签子,顿时失声惊叫,而手里的签子也掉在了地上。

大方丈眉毛都立起来了:“施主!这可是天下吉兆,你竟敢如此冒犯!如若皇上知晓,你这可是要被杀头的……”

锦衣卫慌乱之中连滚带爬地捡起签子,嘴唇已经是死尸一样的惨白,一句话也不能多说,只能勉强抬着胳膊,颤抖着递给老和尚。

大方丈疑惑几分,还是抬手接过,匆匆一扫,转眼间也是面如死灰:“这……这一定是有奸人所害,才……”

说几句话,大方丈已然语无伦次。

面前的签子和以往的一样,散发着陈年的墨香。只不过上面的书法并不是以往的小篆,而是一种支离破碎的鬼画符,清楚地拼凑成了两个字:“极凶。”

锦衣卫带着哭腔,问大方丈,这可怎么办?要不要如实禀报皇上?这皇上刚得了皇子,你说不是“天下大吉”,来个平安签也就算了。现在来这么一出,要是龙颜大怒,你我的脑袋可是要搬家的啊……

大方丈紧咬着嘴唇,双眼睁得死大死大的,不可置信地盯着手里的签子……

奇了怪了……怎么回事……大方丈现在彻底糊涂了。

昨天晚上,方丈刚刚得知皇上得了皇子的消息,自己就关了大殿之门,然后亲自爬上天鼎,将签子全部请出,然后放进去了百八十个早就准备好的“天下大吉”的签子啊……即便自己老眼昏花,误了那么一两个平安签留在天鼎之内,但是却万万不可能有这种“极凶”的荒诞签子在里面……

这是一个只有净通寺历代大方丈才知晓的秘密。现今大方丈成为住持时,前代方丈才告诉了自己关于天鼎的蹊跷:博龙颜一悦,靠的就是偷梁换柱。平日里,抽出平安签后,一定要数着日子,抽空补一些签子进去,防止哪天平安签用完;如果真有什么喜事,皇上觉得应该是天下大吉时,那就去大雄宝殿的暗房之中,里面有早就准备好的一摞一摞的“天下大吉”的签子以便替换天鼎之内的平安签。

现今的大方丈已经这么做过三次了;第一次是天子继位,第二次是大将军打败东瀛倭寇凯旋;第三次则是皇上不久前的一次大病初愈。

每一次都很顺利,但是偏偏今天……

大方丈开始有点后悔了:是不是有人捣乱还不清楚,错就错在自己不该看也不看就把签子交给了锦衣卫。如果是自己发现的,大不了息事宁人,悄悄重新抽个签子也就罢了。现在可好,这件事已经见了光,可如何是好……

按道理来说,天鼎关乎着国家命脉,一天之内只可由时任的大方丈敲击一次。这是死规矩,其他任何人胆敢擅自进入大雄宝殿,那可不仅仅是杀无赦,更是要诛九族的重罪。

表面上大雄宝殿周围似乎无人看守,那都是为了避一避寺院内的佛气;抛开每日都在寺院周围镇守的三千御林军之外,宝殿四周十丈之外,有着一排排持刀守卫防守森严。如若是人,除了大方丈和每日来取签的人之外,断不可能有其他人进得去大雄宝殿的。

那么,是妖?

大方丈想到这里,抬头看着天鼎,摇摇头。且不说这寺院之内法力浑厚的高僧不少,曾经确实有过千年古妖不知天高地厚,闯入大雄宝殿想要掳走天鼎;但是纵然有千年修为,那古妖碰到天鼎的一瞬间就被佛光吞噬,化为石像,周身上下被刻满了上古的经文。

妖对天鼎是一点辙也没有的……唔,倒也说不定是有妖怪来此,然后站在宝殿门口,扔了一根签子进去?但是,之前大方丈也试过,随便的签子放进天鼎之内不出一刻就化作尘烟了,必须是开过光的佛物,才得以保留。妖怪的签子肯定有着妖气,天鼎怎可能没有反应呢?

而且,一个妖冒这么大的风险进入大雄宝殿,就为了扔进去一根签子,然后看笑话吗?想到这里,大方丈也顾不得锦衣卫就在门口注目,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踩着观音托着玉净瓶的手,翻身探视天鼎之内。

没错,里面借着烛光,可以清楚地看到,横七竖八的都是自己昨天放进去的“天下大吉”的签子。

见了鬼了……大方丈趴在天鼎之上,头上的冷汗开始流下来。因为他意识到了,就算真的不知道什么原因,里面多了这一根“极凶”的签子,但是为什么就在今天,自己摇出来了呢?

难道真不成,是天鼎显灵了?

难道真的是……

锦衣卫在门口看着大方丈上蹿下跳不明所以,以为高僧被吓得走火入魔了,于是清清喉咙,勉强喊道:“大师……”“赶紧去禀报皇上。”大方丈终于开了口,“要出事,要出大事!”

巳时,皇宫内。

宫里的小太监们都啧啧称奇:平日里,是见不到这么多御林军和锦衣卫的;昨日刚刚听说皇上喜得龙子,今日里本来还期盼着赏钱,未曾想到赏银没见着,倒凭空多了这么些个兵将。“小皇子刚刚出生,倒也不怕冲了皇宫之内的和气!”太监们忍不住牢骚几句,但是被几名带刀侍卫瞪上一眼,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皇宫此时已经被御林军从外团团围住;各个出入口,都由锦衣卫重重把守;就连宫殿之顶,也蛰伏着二十多名大内密探。

而此时,皇帝正在太宫之内祭祖,以慰告上苍喜得龙子。灵牌所在的灵虚宫的四面墙壁上,镶嵌着往日里所抽的平安签。和门外近在咫尺的兵荒马乱不同,这里面依旧乐享太平。而今日跪在门口的不仅仅是负责传签的锦衣卫统领,还有当朝国师。两人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捧着大凶的竹签,被两名大内密探紧紧按住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一样。“传旨。”皇帝在香炉里插上了手里刚刚点燃的千年香,一股温和平静之意四散飘开,“净通寺大方丈尸位素餐,赐凌迟。净通寺众僧护国不力,但念得往日里咏颂经书有功,赐全尸。另,即刻选举国内高僧入住净通寺,接任方丈一职,为国祈福。”

外面有人得令,匆忙地跑了出去。国师听完圣旨已经几近昏倒,而地上跪着的锦衣卫统领好歹也是武将,若不是咬紧了牙关,恐怕此时已经要失禁了。

皇帝走了出来,轻描淡写地接过竹签,并没有顷刻间龙颜大怒;相反,皇帝似乎还带着几分兴趣。“起来吧,与两位爱卿无关。”皇帝说道。

两人只是口称罪该万死,却依旧没有起来。

皇帝倒无所谓他们起不起身,他带着竹签转身走进了灵虚宫;虽然这不是一根平安签,但是皇帝照例找了一个位置,放下了这根祸源。

外面的日头高悬,虽然还未到午时,却晒得人头昏脑涨。

跪着的两人已经满脸是汗,汗水簌簌落地后很快蒸发,但两人既不敢擦拭也不敢起身。

之前传令的人很快跑回来跪地禀告圣旨执行的结果,皇帝的声音从灵虚宫传出:“大方丈死之前,可有什么遗言?”“天地祥和……不似是天灾人祸……”那人恭敬回道,“大方丈之前已经入禅请神,说怕是有人要对皇上龙体不利。”“那么说,是刺客?”皇帝耸耸肩,不以为然,“怪不得整个京城的兵马都被调过来了。”

说着,皇帝放眼远眺:“满城尽是精兵强将,如若真有谋反之人,也如同螳臂当车……何来大凶之兆?况且,近几年内,虽然天下归心,但是东瀛、南苗、西蛮、北山,各个都有窥探中原之意,刺客之事虽未曾声张,但也有过那么几次。只不过,每日只要取得平安签,朕必会化险为夷、逢凶化吉。今日之事……”

说着,皇帝顿了顿。

只是,没有人敢接这个话茬。“罢了,谅你们也没人敢说。”皇帝依旧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昨日得了皇子,今日天鼎就赐我大凶之兆,很难让人觉得没有关联。你们一定有人猜测,昨日的皇子,就是凶兆之源……”“这……”国师终于接住了话茬,“这无从说起啊……皇上乃是天子,天子所诞龙种,乃是我朝臣民所幸,保我江山可传千秋万代,实乃天下大吉……”“啰里啰唆的。”皇帝打断了国师溜须拍马,吓得国师不再开口,“总之,你能保证,皇子和大凶之事无关吗?”

国师思忖良久,只能垂下头去,不敢再有丝毫表态。“传旨。”皇帝拍了拍身上的香灰,看来是准备起驾回宫了,“昨日所得皇子,即刻投入永生井,不入玉牒;诞下皇子的妃嫔剁为肉泥,做长善包子分送给贫苦百姓。另外……”皇上顿了顿,转过身继续吩咐道,“令御膳房准备点开胃的点心,朕有些……饿了。”

皇宫之内,如同往日一般平静,除了一两声不会被人听到的惨叫之外,流水般地到了夜晚。似乎大凶之兆只是一个假象,今天又会是一个平安的日子。

今日是十五,月圆得如此好看。本来准备的赏月大会,也无疾而终。宵禁提前了不少,刚刚入夜就已经听不到什么喧哗之声,只有几声蝉鸣,不远不近。

而皇帝此时并没有入寝,依旧在书房里批着奏折。抛开近日里国务繁忙,皇帝其实也很想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刺客,能让天鼎给出“极凶”这样撼动大明江山根基的预示。

整个皇宫内灯火通明,能点起来的灯笼已经全部挂上了,加上月色正佳,整个京城之内简直恍如白昼。

夜入三分,皇帝终于起身挪步至书房门口,旁边的太监急忙递过茶盏。皇帝接过来抿了一口,抬头看着月亮,不由得带着几分遗憾:“多好的月色,何来大凶之……”

梆子响了一声,紧接着,有人撕心裂肺地高喊:“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本来静如死水的皇宫突然间人声鼎沸,喝叫声之中伴随着各种兵刃出鞘的厉响。书房里去取外衣的太监连滚带爬到了皇帝脚边,惊慌不已:“圣上,有刺客,您还是……”

皇帝笑了笑,并未理会:“看不见的刀剑才有危险。既然已经发现了刺客,还有什么担心的?朕就是在想,这刺客到底是人是妖,竟然可以闯入宫中才被侍卫发现……”

平时口齿伶俐的太监却没有应声附和,皇帝转头,发现太监已经丢了魂似的跌坐在地上,不禁皱眉:“朕不是说了吗,有什么担心的,竟然失了体统……”

皇帝没有说下去,因为发现太监似乎并没有在听自己说话,太监抬起手,指着外面——确切地说,是指着天空的方向。皇帝回身,抬头望去……

月色真好啊。

正是因为明月当空,才能清楚地看到,有数个身影从天空之中不断落下。同时,细细聆听的话,能够耳闻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发出的闷响。

而守卫皇宫的禁军,此时也已经方寸大乱。天空之中确实有人在落下来;一开始,几个禁军教头还以为是有高手腾空而至,急忙唤来了大批的弓箭手严阵以待。看得出那些个在高空之中的家伙离地几十丈,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大家不免紧张。奇怪的是,身影落在地上,就如同不会轻功的普通百姓一般,摔得四分五裂化为肉泥,而这一幕不断重复,一时间皇宫之内坠落的尸体比比皆是。

几个教头顾不得那么多,当先冲了上去,却又被一阵恶臭熏了回来。细细望去,这才发现,那些个跌落的所谓“刺客”,死因似乎并不是高空坠落,而是……

在跌落之前,这些所谓的刺客,已经是尸体了。

这些尸体腐烂不堪,爬满了蛆虫,骨肉几乎已经被啃噬殆尽,看来就像是已经埋掉数年,最近才被人挖出来一样令人作呕。特有的尸臭越发浓厚,仿佛要遮天蔽月一样,在皇宫之中久久不肯散去。

这并不是幻觉,月亮似乎真的在消失。

埋伏的弓箭手锁定了目标;不,准确地说,是锁定了目标的方向:敌人必在半空——举眉,上箭,挽弓——然后一个个又由于惊讶与恐惧,缓缓松了弓弦,作不得半点声响。

越来越多的尸体落下,越来越多的人抬头,而本来人声鼎沸的皇宫,却越来越安静。

半空之中,凭空里悬着一柄巨大的黑影,正在缓缓落下。是的,乍看起来,这柄天空落下之物好似一根棍子;唯一的不同在于,借着月光细看之后就会发现,这根一度遮蔽了月光给人无限威压的棍子,是由无数腐尸密密麻麻交错、缠绕而成,看起来格外瘆人……

简直就像是一根爬满了蚂蚁的糖棍。

而三三两两坠落的尸体,就如同夏日里滴落的雨水一般,点点滴滴地将整个世界的不祥倾泻而下,令人觉得每次呼吸吐纳恍如寒冬,不寒而栗。

皇宫之内已经鸦雀无声。“来人,护驾!”皇帝大声喝道,本能地觉得这绝不能是一般刺客。

然而,虽然这一声断喝在皇宫内盘旋回荡,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响应。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一声非常、非常轻的笑声;一个如同在每个人耳边诉说着噩梦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就是这么轻的一声冷笑,已经让所有人被一股煞气死死扼住喉咙,又仿佛身体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被碾盘细致地磨碎,连分毫都动弹不得。

仿佛是为了衬托和响应这声异笑,尸棍和地面上那些本该死去的尸体,一起颤抖着发出了巨大的悲鸣——似乎是在诉说自己的痛苦,又或者是在痛诉自己的不甘……

而更多的,则像是对于刚才那声冷笑的无尽恐惧。

伴随着这声阴笑,一个蹲伏的煞影出现在了斜挂着的尸棍顶端;那身影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而且像是嘲弄着众人一般,一只爪子在不断地抓痒。众人抬眼望去,看不清这大胆的刺客到底是何人;只不过,煞影之下却有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扫视着大地,令那些放肆的张望之人,没了继续抬头的力气。

皇帝和其对视不过弹指之间也不由得冷汗直流,不禁接连后退几步,若不是身后的太监急忙扶住,可能会跌倒了。“朕……”皇帝想说什么,但是第一句话却卡在了喉咙,清了清嗓子才重新喝道,“朕乃当朝天子!来者何人!竟然在此放肆!”“区区一个皇帝……”尸棍上的煞影缓缓搭了腔,语气之中充满了不屑。紧接着,尸棍横着飞起——不,不是飞起,而是被那个煞影抬手抡了起来——“吾乃……”

尸棍笔直地落下,光是划破的风声就足以媲美天崩地裂。

只是短短一瞬。

从皇宫南城门开始,半个皇宫在眨眼间轰落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断壁残垣;待到尘埃落定,众人才看清,那柄尸棍,笔直地切开了皇宫。哀号之声终于开始此起彼伏,不少人已经被砸得四分五裂,其他可动之人,已经失去了全部战意,哭喊着四散逃离。皇帝终于站立不住,跌坐在地。

更恐怖的是,明明有人已经被砸得失去了半副血肉之躯,却仿佛仍没有办法死去。只见骨肉迸飞后的那些肉块,似乎被什么吸引着一般,缓慢而又平静地挪动着自己残存的身体,朝着那根劈开了整个皇宫的尸棍,固执地前进。而尸棍上那些不完整的腐尸,纷纷缓缓抬起手,拉扯着新的死者,将他们融进了尸棍之中。“传人,传……”皇帝颤抖着喊道,回头望去,身边的太监应该是被飞石崩到,只剩下了半个脑袋,单目圆睁,好像是来不及反应自己是如何丧了性命。但是,听到了皇上的诏命,太监的身体还是动了一下,继而慢慢爬了起来,一步一步,任凭脑浆从自己被削去的半个脑袋里倾流而出。

遗憾的是,他似乎听到的并不是皇帝的声音。

血水溅落在地上,但是太监似乎没有感觉,只是朝着不远处的尸棍麻木前行。每一步虽然只有短短一刻,这副肉身都会比上一刻更加腐烂,仿佛已经过了十年、二十年一样;待走到了尸棍之前,身上不再有一块好肉,也不再有一滴鲜血。而这具尸体,仿佛终于心满意足,自顾自爬上了尸棍,和别的尸体缠绕在一起。

天上的煞影心满意足,伸出爪子——新的尸棍像是有了生命,霎时间拔地而起,掀翻了差不多整个皇宫,自己飞回到了煞影手中。

皇帝明白此时已经回天乏术,只得闭上眼睛,等待刺客落下杀招。

只是……

良久,没有动静。当皇帝再次听到脚步声接近时,他睁开眼。外围的御林军已经冲进了皇宫,领头的将领并不知晓刚才发生过什么,只是看着已经是一片废墟的宫殿瞠目结舌。“皇上!皇上!”几名御林军好不容易找到了被砸垮了半面的御书房,看到了地上的皇帝,想认又不敢认。

因为皇帝此刻已然满头白发。

同一时间,净通寺的天鼎,悄然地裂开了一道裂缝。

皇宫近百里之内,所有熟睡的百姓都在半夜被一声巨响所惊醒,然后纷纷感觉到了一阵地动山摇。

第二天,有人谣传说,昨夜里有人叛乱,大军烧了半个皇宫。

也有人说,怎么可能,昨夜的巨响乃是南山崩塌所致。

还有人说,嗨,瞎扯,明明是神机营的炮仗而已,不值一提。

只不过,没有人说出来昨夜所做的共同的梦。

在所有人的梦中,都有一副狰狞的嘴脸,伴随着那声毁天灭地的巨响,清清楚楚地说出了六个字:“吾乃……齐天大圣。”第一章南秀城“客官里边请!您几位?”“两位。”“打尖还是住店?”“除妖。”“什么?”“除妖。”

京城正南约一千六百里,南秀城。

距离朝廷那场惊天变,已经过去了五年。皇宫之外的草民似乎都已经不太记得那天夜里的巨响。

对于南秀城的人来说,最头疼的不是当年千里之外的大地异动,而是眼前的灾劫——闹妖了,而且是蜘蛛妖。

南秀城地处于山区,接壤于南疆苗族,先皇征战天下时一度视其为边陲重镇,曾经也算是繁华一时。只不过这些年却因为连年灾害民不聊生,去年更是雪上加霜,被朝廷赐了红钱。这红钱是朝廷新的敛征手段,由户部甄选一些地区,之后下达给这些地方税官,地方税官通过掷红钱决定次年缴纳赋税的多少:掷出红面,须翻倍缴纳该年税贡,反之则全免。此等量化税赋的方法不依人口、土地的数量,说来可笑,却全看地方的运气。南秀城便是走了霉运,去年掷出红面,免不了怨声载道。

今年年初,南秀城总算是有了些许转机:雨水终于愿意抚慰这片干涸的土地,给百姓一线生机。但是好景不长,刚刚有了一丝生气的南秀城,很快再次遭到了灭顶之灾。

且不说村外的耕田已经许久无人照看,村子里也是人声罕见。就连屹立在村中央的那扇开朝皇帝亲笔所书的牌匾,现在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布满了沾染灰尘的蛛网,以及妖怪留下的一道不深不浅的爪痕。

去年年初时,南秀城的村民还没有发觉到异象,只是觉得村子里上上下下多了不少蜘蛛。而到今年,竟然从山上爬下来几只耕牛般大小的凶狠蜘蛛,满身都是墨绿色的眼珠子,进了村子后不仅掳走了牲畜,连活人也抓走了不少。

直到出了人命,村民们才惊恐地发现,局势已经无法挽回。

西山的洞穴,已经被那妖物占山为王了;出了村口不多几步,放眼望去,那山脉如同大雪皑皑,漫山遍野都是银丝。

偶尔也会有几个命大的人,被捉走后侥幸逃回村子……但是这些人的肚皮上都长出了大大小小数十个肉疙瘩,没过几天便会被几只蜘蛛从肚子里面啃咬致死。

村子里已经上了几次万民状,期待着朝廷能够为民除害。官府每次批复都是一样:待有司议处,少安毋躁。但是眼下全国各地妖变四起,哪里顾得上南秀城这个边疆小镇呢?

马上马上,来日方长。

被掳走的人化作了那妖物的口粮;还活着的人只能期盼着几乎不会发生的奇迹……

无奈之下,村长挨家挨户凑了些银两,找村子里的秀才写了几份除妖告示,让逃难去的村民四下发散。“这便是南秀城眼下的处境。”

青玄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除妖告示,叹了一口气。良久,只能继续颂咏着左手缠绕着的念珠。他此时一袭粗麻白衣,俨然一副行僧打扮。

站在青玄身边的吴承恩随手递过去一个馒头:“刚才的老板听说咱们是来除妖的,硬是不肯收钱。”他嚼了几口手中的馒头后,一脸的愧疚,仿佛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大袖一卷,遮住了那张满是书生气的面孔。

一黑一白的两个人,走到哪里都有几分扎眼,但在这群兴冲冲前来除妖的人群里面,算是最普通、最没存在感的。

眼下这群人有三十余个,都是要来帮南秀城“除妖”的。

而牌匾上却已落满了乌鸦,聒噪着,仿佛在嘲笑着下面这群人的渺小。

村长也没有想到,这除妖帖散出去没几个月,小小的南秀城竟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能人异士,一度灰暗的生活总算是涌现了一线希望。

这群人里面,有的袈裟披身,一脸超凡脱俗;有的则面目狰狞,腰间甚至还挂着几颗妖怪的脑袋;有的仙风道骨,比画着手中的桃木剑念念有词。

相比较而言,吴承恩和青玄反而像是来看热闹的村民了。

此时在村子唯一的水井旁,放着一尊老旧的香坛;里面并没有祈福用的香火,反而堆满了全村人募集来的铜币。如果真要细数的话,也应该有几十两银子。而村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围看着中间那群被除妖告示请来的各路贤能;更有不少村民翻身便拜,嘴里不住歌功颂德,生怕怠慢了任何一个人。

村长站在井口旁,絮絮叨叨地说着感谢各位恩人的套话;而下面的这群人,似乎早已不耐烦了:

一个虎背熊腰、手里攥着九环金刀的大汉向前迈了一步,把身边的吴承恩撞了个踉跄,但他丝毫没有理会吴承恩责怪的眼神,径自亮开了嗓门,语气里是不耐烦的焦躁:“老头儿,莫要在此空耍口舌!我就问你,听说南秀城去年得了朝廷的红钱,是不是真的?”

村长一愣,继而痴痴地点头;一时间人群里发出了窃窃私语。

吴承恩愣了一下,转头看看青玄。

金刀大汉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窃笑,转而换了副语气高声说道:“得了红钱的村子,基本上说是下了油锅被朝廷扒了皮吮了骨髓都不为过。现在你们又遭了妖……唉,也是个惨。”

说罢,那大汉悻悻然捧起了一把香坛里面的铜钱,然后张开手掌,任凭那些铜币一枚一枚悉数滑落。“估计这些也只能值上几十两银子而已……不过,你们村也只能拿出这么多钱了吧?”金刀大汉的口气里不乏怜悯,听得下面的人不知所以;而那大汉一个转身,跳到了井沿儿上,“这样吧……这些钱乡亲们拿回去,或者给下面的这些人凑些盘缠……南秀城妖孽这个事儿,我就应下了,就当是为我修点阴德!当然了,要是村长有心不想让我白白劳苦一番,那便将朝廷赐下的那枚红钱赠予我,权当是留个念想……”

此言一出,其他拿着除妖告示的人一片哗然。

不消一刻,四下里叫骂声便起来了。牌匾上一直聒噪的乌鸦,拍拍翅膀四散而飞,可见下面这群人里不少都动了杀气。

人群中的吴承恩也忍不住高声骂了一嗓子“不要脸”。有人在吴承恩身边轻轻附和几句,语气里净是挖苦:“这小子倒精明,还看不上这几十两银子。现在谁不知道,京城黑市里一枚红钱起码也值万两……”

下面的人与金刀大汉互相叫骂着,而那金刀大汉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此等局面,忽然间就把手里的兵器重重劈下,半个刀身“嗡”的一声埋进了土里。刀身上的几个金环发出一阵细细的蜂鸣,继而那声音越来越强,像无孔不入的风一样包围了四周的所有人。一下子不少人都情不自禁捂住了耳朵,也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刀剑,随时准备拔出来一战。“各位仙友,话都说到这里了,大家就别他妈藏着掖着了。”大汉见稳住了局势,从容将兵器缓缓抽出,重新扛在肩上,“既然大家都是为了红钱而来,咱们索性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既然大家目的一致,那怎么也该讲究个先来后到吧?”一个站在青玄身边、鹤发童颜的道士似乎颇为不满,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铜铃和桃木剑,直指着那大汉的鼻子骂道,“这是哪里来的匹夫,一点儿规矩都不懂!要不本仙师送你回娘胎里,学学怎么说话?”“嘿嘿嘿,这位前辈说得有道理!只不过……”金刀大汉听到这儿,微微转身,朝着那道士咧嘴一笑,“我的道理更厉害一些!”

说时迟,那时快。“不好!”青玄和吴承恩同时说道。

下一个瞬间,还没来得及还嘴的道士已经被青玄一把按倒在地;而吴承恩则抬起左手,双腿分成马步,立地生根后生生挡住了这横着劈过来的一刀。

一声闷响。

两人摩擦处半丈之内的几人都被震倒在地,但金刀大汉却也没有讨得什么便宜;他眼下生疑,听刚才的这个动静就知道这书生宽大的袖口里指不定藏着什么乾坤。

那道士摔了个狗啃屎,抬手刚要推开青玄,这才发现自己侥幸避开了金刀大汉的必杀一击。“刚才你想闹出人命?”

吴承恩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冷冷朝着大汉说道。刚才这一刀力道着实不小,绝对不是单纯想要耍耍威风、展露身手的意思。

这一刀目的很明确:杀人,要命。

金刀大汉淡淡地看着蹲着的青玄和吴承恩,朝怀中摸索了一会儿:“唔,倒是有些本事……喏,在下的名帖,还望两位卖个面子。”

金刀大汉从怀里掏出来一段刺绣,递给了吴承恩。

吴承恩抬手接过,略看一眼便瞠目结舌,转而递给了青玄过目。青玄看了一眼后,也是默不作声。周围的人纷纷探头探脑,张望着那张所谓的名帖。

在看清楚那段刺绣之后,众人纷纷咋舌,继而一下子失去了刚才的气势。就连一直盘旋于半空的几只乌鸦,也嘎嘎叫着,振翅而逃。

那段刺绣上面,用金光闪闪的金线刺着几个耀眼的大字:

镇邪司二十八宿·震九州。

吴承恩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刺绣,同时看了一眼青玄。青玄摆摆手,示意吴承恩不要多说话。“不错。”金刀汉子双手抱拳,勉强算是客气了一下:“在下就是锦衣卫二十八宿,人称‘大环金刀莫相让,刀光剑影震九州’。一般朋友给几分面子,就喊我一声震九州。”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没有人吱声。眼见众人畏惧的反应,那金刀大汉不由得一脸满意:“喏,还望各位仙友给我几分薄面;这种事,还是交给朝廷来解决为好。不然……”

说着,那汉子手里的金刀又发出了嗡鸣,似乎是在挑衅众人。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敢造次。毕竟这几年锦衣卫镇邪司的名号响彻天下,而二十八宿更是传说中的高手。

与朝廷为敌?这可不是小事。

没多久,有人上前抓了一把香坛里面的铜钱塞进囊中,瞥了一眼那金刀大汉后,转身离开。很快地,下面的人三三两两,纷纷效仿着刚才那人的行动,也是取些钱,径自离开。

最后剩下的人里面,除了吴承恩、青玄和那金刀大汉外,只有那个刚才被踩了一脚的道士,还有那个腰间挂满了妖兽脑袋的赤发怪人。

吴承恩静静地看着人越走越少,而香坛里的钱也几乎见了底儿。看得出,吴承恩一直想张嘴骂几句那群拿了钱后离开的家伙,屁也没干竟然还有脸去拿村民们的血汗钱。

倒是青玄依旧面无表情:“这群人,要是真去除妖,起码要死大半。”

吴承恩噘噘嘴,其实心里明白青玄的顾虑。毕竟这群乌合之众当中,刚才能看得见金刀大汉出手的不会超过八个。真的到了妖怪面前,刚才那群人大部分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就一命呜呼了。“人数还是多了一些啊……”金刀大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再有人离开后,啐了一口唾沫在手心里,拎起了自己的大刀:“怎么着啊几位,要不然咱们就在这儿先比画比画?别一会儿上了山,有人见钱眼开背后捅刀子。”“大人,大人!”村长刚才一直苦着脸看着别人拿走了香坛里面的铜币,心里叫苦不堪却又不敢言语;此时此刻,万万不能再由着这汉子胡闹了,“妖怪就在西边的山上,老朽拿命打包票,若是哪位恩人除去了那蜘蛛,老朽一定将朝廷的红钱双手奉上……只是千万不要在村子里打打杀杀了。”

言外之意是,金刀汉子已经轰走了这么多人,万一这剩下的几个人再有个闪失,死的死、伤的伤,那妖怪可就真没人对付了。

金刀汉子听完之后,鼻子里哼了一声,扛起自己的兵器,朝着村子的西口迈步而去。没一会儿,那道士和赤发怪人也徒步出发,朝着西山的洞穴甩开了步子。

吴承恩这才开口朝着青玄问道:“话说……二十八宿里有这么一个人吗?”“没必要和他起冲突。二十八宿里面确实已经有人来了南秀城。”

青玄抬手指了指村口的牌匾。

吴承恩抬起头,顺着青玄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刚才散去的乌鸦们已经重新聚集在了牌匾上。那群乌鸦叽叽喳喳,仿佛叫丧一样让人头疼。

而其中的一只黑鸟,只是啄啄自己身上的羽毛,歪着脑袋直勾勾盯着下面的吴承恩。吴承恩目光和这只乌鸦对上之后,总是觉得心里发毛,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唔……”吴承恩搔搔头,不明所以,“总之,锦衣卫镇邪司已经来了是吧?那南秀城的事情交给他们就行了?”“不,”青玄说道,语气里是斩钉截铁,“正相反,咱们即刻上山除妖,片刻不能耽误。”

牌匾上的乌鸦忽然张开嘴“啊——”的一声,叫得凄惨无比。

吴承恩明白了为什么青玄会如此焦急,因为那只乌鸦的羽翼竟然如此丰满,让人一看,心中凛然。

毕竟有些符号、有些传说甚至有些名字,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六翅乌鸦·血菩萨……”吴承恩喃喃自语,然后觉得自己的头皮开始阵阵发麻。第二章夜袭

虽然漫山遍野净是蛛丝,但是通往那蜘蛛精盘踞洞穴的方向依旧格外好认。吴承恩和青玄上山的路上,几乎是尸横遍野:大大小小的蜘蛛尸体七零八落,喷溅出的墨绿色汁水铺出了一条血路。“这几个人身手可以啊……”吴承恩小心地下脚,防止自己踩到这些黏稠的汁液,同时有感而发地赞叹了一句。

青玄和自己只是晚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上山,而前面的几人已经披荆斩棘杀出了一条小道;眼下,即便他们俩已经到了半山腰,依然没有追上那几人的背影。

可见前面上山的那三人脚程之快、身手之高,并没有被沿途的蜘蛛们耽误些许工夫。

青玄并没有作声,单单瞅了一眼附近的那些妖物的尸首——这些妖物大部分的背部都呈现出嫩绿色的花纹,蜘蛛脚末端的爪子虽然锋利却也几近透明,看来都是些刚刚孵出来不久的幼虫而已。

虽然说这些蜘蛛格外凶猛,獠牙和尖爪也格外锋利,但是充其量只能算是猛兽。

真正的除妖,还没有开始。

终于在洞穴口处,见到了那个在村子里灰头土脸的道士。

准确地说,吴承恩和青玄是听到了铜铃声,才认出了眼前的人。

洞穴口在一片山脊之间,显得异常宽大,足有两丈余高;而洞穴门口悬挂着厚厚一层蛛网,像门帘一样垂在地上,仿佛一张屏障。这层蛛网和山上随处可见的蛛丝略有不同,织网的蛛丝足有人类的手指头般粗细;蛛丝表面丝毫谈不上光滑,反而是充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但是这张蛛网与看上去的厚重感不同,竟然还可以随风微微荡漾,十分诡异。

那道士已经被缠进了蛛网之中,正在尽可能地扭动着自己的四肢;道袍已经被割出了七八道口子,身上也是血淋淋的。他左手的铜铃一直声声作响,右手的桃木剑也在徒劳地劈砍,却不能斩断这些在自己身上越绕越紧的银线。蛛丝密密麻麻,倒刺随着道士的动作越陷越深,道士身上血淋淋一片,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无力;蛛网周围蹲伏着不少蜘蛛,似乎对于落网的猎物无动于衷。“救……”道士挣扎之余,抬眼终于扫到了身后的吴承恩与青玄,拼尽全力深吸一口气喊出了一个字。

显然,这么做是不明智的。

在道士吸气之时,几条蛛丝顺着这口气飘进了他的嘴里;一下子,道士上下嘴唇都被蛛丝上的倒刺割破继而缠绕,眼下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睛也开始向上翻,看起来撑不了多久了。

吴承恩心下一动,向前迈了一步,右手伸进了左边的袖管之中——青玄抬手挡住了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冲动。“人命关天!”吴承恩急急地对青玄说,却看到青玄只用口型对他说:“有人监视。”

吴承恩立刻咽下后面的话,静静地站着,只见因为暴晒而干裂的地面上,两个巨大的阴影慢慢地盘旋着。

每个阴影都有尖锐的头部和六个扇动的翅膀,忽远忽近,静默的空气也被扇动出细微的“唰唰”声。

两只乌鸦。

吴承恩和青玄交换了个眼色。

青玄看了看那道士,慢慢走了过去:“从南秀城一直跟了过来,估计是冲着我们来的。你已经露了相,眼下万不能让人看到你的招式。”

吴承恩愣了一下,悻悻然放下了自己的右手,然后发泄似的踢了一块脚边的石子。

青玄已经走到了蛛网旁边,轻轻伸出右手,拽住了那道士的手臂——但是即便这动作再轻微,也很快被几根锋利的蛛丝缠了上来。“小心!”吴承恩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却看到青玄藏于袖中的左手已经捏起了念珠。只听得一声溪水的响动,道士忽然被青玄从密密麻麻的蛛网里拖拽而出,甩在了地上。更神奇的是,那道士虽然受伤,但浑身上下竟然没有带下来一根蛛丝。

道士躺在地上气喘吁吁,但是依旧点头致谢。“咱们进去。”青玄朝着吴承恩招手,然后对那道士说道,“大师,烦请您继续摇您的铜铃,我们一会儿出来后再带您下山。”

道士点头,疲倦地抬起手,握着铃铛轻轻摇晃。

吴承恩略有不解地看了一眼道士,但还是走到了蛛网帘之前。青玄照旧是左手捏紧藏起来的念珠,然后右手拍了一下吴承恩的肩膀。

溪水声之后,两人已经从蛛网正面横穿而入,片叶不沾身。洞穴之内,可谓伸手不见五指;身后的洞穴口,从内望去也只有微弱的光亮。“一把火烧了这蛛网不好吗?起码有点光亮。”吴承恩摸索了一下四周,发现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留得这蛛网,起码能困住六翅乌鸦一段时间。”青玄显然是有着自己的盘算。果然,蛛网门帘微微掀动,同时传来了乌鸦的声响。看来那畜生也想要有样学样跟进洞穴里来,却被门口的蛛网缠住而不得脱身。

吴承恩这才点头,然后俯下身,从自己的行李里面翻扯出了一张宣纸,平铺在地上,又在左袖里摸索一番,拿出来了一根笔。“说起来,你让外面那道士摇铃是什么意思?”吴承恩趴在地上,舔了舔笔尖后,在宣纸上小心地书写着什么,顺势朝青玄问道。“避妖铃。”青玄回答道,“只要铃响,周边的妖物便看不到他。”“这法器携带方便,使用简单,回头有空我也寻摸一个去。”吴承恩说着,收起了毛笔匆匆爬起。而他手里的那张宣纸正中,书写着一个“灯”字。说也奇怪,刹那间,洞穴竟被那宣纸微微照亮。

洞穴之中,遍布洞口、石路,错综复杂,攀附交错,几乎辨不清方向。而青玄借着这层光亮,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洞口:旁边的石壁上,落着一道清晰的刀痕。

吴承恩点头,看来这便是那个什么金刀震九州选择的去处。

两人快步前进,走了百十来步之后,果然见得洞穴里面豁然开朗,竟然是一片方圆几十丈的空地,借着顶上山脉的豁口洒下几分光亮。吴承恩见得光亮,匆忙撕掉了手里的那张宣纸,青玄则拉了一把吴承恩,伏在地上细细勘察。

那金刀大汉正站在这片空地正中,闭目而立;而右手的金环大刀上面,沾染了不少汁液。

洞穴里格外安静,只能听得几声“嗖嗖”的细响。

几个庞大的身影,灵巧地侧身匍匐于石壁之上,以极快的脚程移动着。爪子落在石缝之中,发出了窸窸窣窣令人不舒服的坚硬声响。“两只。”青玄仔细听了一会儿后,小声对吴承恩说道。

话声未落,一只如同耕牛般大小的墨绿蜘蛛猛地蹿到了金刀汉子身前几丈的位置张牙舞爪,后背上更是齐刷刷睁开了几十只血红色的眼珠子,瞪视着那金刀汉子。

金刀大汉立马抡刀而起,朝着那妖物劈去——那妖物似乎不甘示弱,直直奔着汉子冲了过去。

只是在他身后的青玄和吴承恩却看得清楚:前面那只蜘蛛其实只是在遮掩视线,真正的杀招却是另一只潜伏于金刀汉子身后的蜘蛛。只见汉子身后的那只妖物无声无息地落地,缓缓张开了自己锋利的口器,然后朝着那毫无防备的金刀汉子的脖子处就是一跃!“噌”的一下。

吴承恩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是的,那个震九州确确实实是朝着自己面前一刀劈出——只不过这一刀砍得实在是有失水准;刀口落下的位置,明显是砍空了的架势。

那只背后的蜘蛛明明是奔着汉子的脖子而去,半空里竟然中了邪一般,径自朝着刀口落下的位置攀了过去,硬生生顶到了刀锋之下,脑袋被劈开了花。

同样被这诡异的一幕镇住的,还有金刀汉子面前那只大蜘蛛。“来,到你了。”金刀汉子脚踩在死去蜘蛛的头上,用力拔出了自己的兵器,同时招手对面前活着的蜘蛛说道。

震九州再次举起了手里的金环大刀,然后双手握刀,朝着自己面前猛然一个横劈——

吴承恩这一次清楚地看到,那本来小心翼翼、死活不肯上前的大蜘蛛,竟然和刚才的牺牲品如出一辙,中邪似的径自猛冲到了刀锋的位置,然后被震九州一刀劈成了两半。“旁门左道。”青玄明白了个中玄机,“刀上的金环乃是引妖铃。他只要抡刀时晃动一下刀身,发出动静,妖怪自然要奔着声响发出的地方一探究竟。”“只不过,发出禁制的位置正好是刀锋……这倒是方便。”吴承恩听完后扫兴地点点头,仿佛一个好玩的戏法被人说破了一样委屈。这些年自己磨炼的技艺算是白费了。“对付小妖还好,如果遇到了这洞穴的主人……”

正在这时,吴承恩忽然听到空气中隐约的嗡嗡声,青玄反应更快,张口冲震九州喊出:“小心。”

震九州想不到青玄和吴承恩在此,愣了一下,话声未落,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他低头一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脖子上竟然被套上了蛛丝——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蛛丝忽然一绷,将这金刀汉子生生原地拽起,吊在半空中打晃。汉子满脸通红,手中的金刀已经脱手,双手只能徒劳地死抠着脖子上的蛛丝。“救人!”吴承恩恍惚了一下,转眼醒过神来,起身要冲出去,却被青玄一把抓住。“先注意看!”青玄说道,捏紧了左手的念珠。

一个高大的人形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这次吴承恩看清楚了,这身影确实是走,不是爬——虽然这身影几近人形,但是却是四脚四手,肚子如同水缸般粗细。他的脑袋上此时竟然还没有五官,只有一条硕大的舌头突兀地露在外面,垂到地上。

就快能化成人形,吴承恩知道眼前这只蜘蛛不好对付,但救人要紧,只能拼尽全力了。思及此,吴承恩第一时间亮出了藏在袖中的毛笔,然后一跃而出!

蜘蛛精抬起手,喷出一张硕大的蛛网,横着将跃在半空的吴承恩盖在了地上。吴承恩挣扎几下,发现这张网虽然不沉,但是极为黏稠,硬是把自己黏在了地上起身不得。

青玄没有丝毫迟疑,直接跃步向前,挡在了吴承恩和那蜘蛛精之间,左手亮出念珠做出了合十的动作。

只见他双掌忽然展开,做了数个手印,以智吉祥印为根本,左手安于胸前,手掌向上,右手覆其上,掌心间似有流火攒动,那流火化作一缕金丝缠绕着念珠。

被黏在地上的吴承恩顿时觉得周围像点了七八个篝火似的,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叱!”随着青玄的一声低喝,金丝从念珠中似缓实快地抽出来,一分为二,二分四,转眼间化作八道小型的火蛇直冲着蜘蛛精蹿去,那蜘蛛精顿时陷入火蛇的包围中,配上八只“手脚”,像个燃烧的草球。

吴承恩心中大叫“师兄厉害”。

没想到“咕噜噜”一阵水声,“砰”的一下,火球像被一团水从里面炸开般浇灭,焦黑黏稠的液体纷纷散落在地上,发出恶臭,竟是那蜘蛛口器里的液体。

青玄也是微微一怔,按道理以他的五行之火正克蜘蛛精才对,不过想来这蜘蛛精能称霸南秀一带也确实有几分本事,不禁动了动眉毛,收拾心情,打起十二分精神。

上面吊着的震九州本就被勒住脖子,缺氧而挣扎不休,这会儿被焦臭的味道一熏,更是有出气儿没进气儿,几欲死去。

吴承恩看他翻白眼,双手双脚踌躇,忍不住竖起手指指着上面叫道:“师兄动作要快!”

蜘蛛精被青玄这么一烧,废了不少妖力,显然恼怒非常,长舌头处突然狂喷出一大片蛛丝。这片蛛丝喷出来时浓稠,到了高空却突然涨大,铺天盖地地照过来,显然想一网打尽。同时四条腿抓地,猛地从地上蹿起,一跃丈许,四只手化作毛茸茸的镰刀爪器,爪器泛着银光,凛凛挥动,向青玄的脑袋劈砍过来,舞动速度极快,料想若是碰到了身上,一瞬间血肉骨骼都得被切成碎片。

青玄沉着脸不闪不避,也就是这电光石火的工夫,他脑袋里已经转过七八种念头,主意一定,连续做了几个手印,佛珠快速旋转,五行之力翻滚,先是火力腾升,一瞬间将蛛网烧穿,接着土力涌出,带动地上的土石向蜘蛛精的身体裹挟而去,将蜘蛛精裹在一个大土球中。

蜘蛛精只觉得八肢、身体都像嵌进了焦灼的泥中,满身的眼珠也逐渐被泥敷满,看不见、动不得。在它想用妖力内爆震掉泥石时,却陡然惊觉裹着身子的泥石里鼓动着什么东西,它本就是蜘蛛精,何曾怕过什么蛇虫鼠蚁的涌动,可是偏偏那鼓动的感觉紧紧贴着皮肤、眼睛,接着有一些细小纤长的丝状物从泥里钻出来,贴着它的身体滑动,每经过一处缝隙,就试图往里钻。

那一瞬间,它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不,它绝对不能让那些东西钻进它的身体,它有预感,如果被那细丝缠住,它将死得凄惨无比。即使这一刻自爆内丹,用爆炸之力摆脱束缚再炸死这洞里的几个人,只要给它足够的时间慢慢恢复,它能重新结丹。再说修妖结丹先从下丹田,再结中丹田,最后结上丹田,它的中丹田结丹已经开始,即使爆了一个,顶多妖力损失一半而已。

青玄看蜘蛛精挣扎不休,再次催动木力,令泥球里的菟丝草加速生长,却也因此隐隐感到体力有些透支,额头冒出了细汗。

就在此时,忽然间在青玄的背后,传来了一声声由远及近的熟悉的怪叫。“哑!哑!”

青玄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是的,那只六翅乌鸦,已经挣破了洞口的蛛网,跟着二人的踪迹飞了过来。照旧,那乌鸦不急不缓地落在附近,歪着脑袋啄啄翅膀,继而饶有兴趣地盯着地上的吴承恩。“不要动……”青玄悄声说道,却没有能够劝阻地上的吴承恩继续挣扎。“现在让我出去!上面那个什么九州快不行了!”吴承恩吃力地说道;抬眼望去,那震九州已经两手下垂,双腿抖颤,股间濡湿一片,嘴角也涌出了胃液。

然而,青玄这迟疑的片刻,五行之力一放松,那边裹着蜘蛛精的泥球突然急速翕动三次,接着猛然爆炸开来,泥土像箭似的四溅开来,青玄忙撑起结界保护自己和吴承恩。

蜘蛛精从泥球中一跃而出,肚子上破了一个大洞,涌出恶臭的体液;几只眼睛也变成了白色,似损失了不少妖力;其中一只手一只脚也分别发生奇怪的扭曲,上面还缠着菟丝草坚韧纤细的藤蔓,显然是藤蔓弄断了他的手脚。

这时,那六翅乌鸦的存在引起了蜘蛛精的注意,要知道,鸟类和虫子天生就是敌人,即便是青玄伤了它在先,可是它本能地先去看六翅乌鸦。顿了顿,它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急喷而出一根细长的蛛丝,远远甩了出去,准确地套住了那只看热闹的六翅乌鸦。六翅乌鸦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幕,一下子又被蛛丝拽着,接着被拉扯到了蜘蛛精手里。

虽然落入了妖物手中,但是那六翅乌鸦似乎完全不怕,只是继续刺耳地聒噪着,同时用力扑棱着自己的翅膀,时不时还用鸟喙啄上一口那妖怪的手指。在旁人看来,与其说那畜生是在蜘蛛精手里挣扎,倒不如说是在挑衅。

忽然间,一声惨叫,打断了青玄和吴承恩两人的行动。他们抬头望去,看到那蜘蛛精显然已经被六翅乌鸦触怒,继而手上用了力气。

六翅乌鸦再也叫不出声,看来是被攥碎了内脏,嘴里面开始流出猩红的血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继而血流如注。蜘蛛精满意了不少,随手将鸟尸甩在了地上。

只不过,这乌鸦嘴边的血水流得有些异样,就连那蜘蛛精也有所察觉:为何这只乌鸦仿佛咕嘟咕嘟吐不尽腹腔中的血水,仿佛决裂的堤口,流起来没完没了。

而落在地上的腥血,却也没有融入泥土,反而越聚越多,渐渐地涌成了一汪血池。

不消片刻,一条枯黑的手臂,从那摊血池之中猛地伸出,摸索一番后扶住了附近的地面;而后,一个枯萎的身影,借着刚才那只手用力一撑,整个从血池之中攀爬而出,毫不忌讳地蹲伏在蜘蛛精的身边。

地上的那摊血水自动聚集于这人的脚下,顷刻间便被悉数收入了这人体内。这人心满意足,终于站直了身子,扫视了一下周围,先是俯身将那死去的六翅乌鸦捧在了手里,继而问道:“两个问题。”“第一,你们四个,谁招惹了我的鸟?”

没有人回答。

这人似乎也不见怪,摆摆手自顾自继续说道:“无所谓了。第二个问题,你们四个……谁是吴承恩?”

吴承恩本能地张开嘴,刚要回答,青玄急忙拦住了他。

但是这个动作没能逃开那人的双眼。

那人枯笑了一声,抚摸了几下手里的乌鸦,淡淡说道:“在下锦衣卫二十八宿,血菩萨。既然人到齐了,那么……”

那六翅乌鸦忽然拍了拍自己的翅膀,重新站了起来,耀武扬威地在自己主人手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鸣叫——“咱们开始吧。”第三章袖里乾坤

不用青玄提醒,吴承恩心里也知道对方不好对付。只是,眼下吴承恩压根儿也不想与之为敌,且不说旁边还站着那蜘蛛精,毕竟洞顶上面还吊着一口子呢。

局面容不得僵持。“你救人,我对付他。”吴承恩对青玄说道,揉了揉肩膀,向着旁边走去,意图引着对面的血菩萨过来,“毕竟是冲着我来的……”“你不是他的对手。”青玄抬了抬眼,看看上面的震九州还能坚持多久。“放心。”吴承恩迈了几步故作轻松地说道,用眼神随便瞄了一下不远处,随即笑了笑,“我有帮手。”

吴承恩迈了几步,突然间朝着血菩萨的方向猛然一跃。血菩萨冷笑一声,完全没有把吴承恩当回事。只是,吴承恩并没有贸然冲上去;他的目标,乃是刚才震九州手中脱落的那把金刀。只见吴承恩用尽全力飞起一脚,脚面正中刀柄;那大刀应声而起,朝着血菩萨旋了过去。

血菩萨全无慌乱,抬手一把稳稳接住了金刀:“雕虫小技,想要趁人不备,你还是嫩了些……”

而那六翅乌鸦,反而叫出了声,仿佛提醒着自己的主人小心。

刚才还站在一旁的蜘蛛精似乎受了刺激,猛地朝着血菩萨甩出一道蛛丝。“唔?”血菩萨恍惚了一下,才注意到自己的身子被那蜘蛛精甩出的蛛丝紧紧缠住,上半身动弹不得。紧接着,那妖物吸吐着长长的舌头,朝着血菩萨走了过来。

太好了!正如吴承恩预料的一样,此刻血菩萨和乌鸦都分身不得。事不宜迟,趁着血菩萨被干扰的宝贵瞬间,吴承恩已经朝着半空的震九州掷出一张宣纸,同时甩开自己的笔,舔舔笔尖后凌空在纸上写了一个“鸢”字。

青玄默契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提前纵身一跃,一只脚轻踏在了那张宣纸上;那宣纸非但没有被踩出褶皱,反倒是勉强驮着青玄朝着洞顶飘翔而去。

眼见得青玄已经升到了五六丈高的位置,即刻就能救人得手,突然间一个黑影闪烁而过,将他脚下那张宣纸穿了个透凉——“谁告诉你们——我只有一只鸟?”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了宣纸的,是另一只六翅乌鸦。这畜生得手后即刻飞回到了血菩萨肩头,速度之快,简直如同离弦之箭。

幸而青玄反应神速,早已看到了冲过来的乌鸦,千钧一发之际总算是勉强一跃,高举着的右手终于摸到了震九州的脚踝。顷刻间震九州便从蛛丝中滑落,两人一下子坠在了地上。

青玄顾不得自己摔得多重,急忙抬手试了试震九州的鼻息,冲吴承恩点了点头。

吴承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跑过去帮着青玄将那震九州抬到一边,这才真正开始全心全意面对着不远处的血菩萨。

血菩萨并不慌乱;六翅乌鸦即刻飞起,用翅膀切割着绕在自己主人身上的蛛丝。

蜘蛛精显然没想到此人有此一招,匆忙张开了三只手,一并甩出三道蛛丝——一道重新绕上了血菩萨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而另外两道蛛丝则是捆上了那两只乌鸦,想要阻止它们再次飞起来切断蛛丝。蜘蛛精见这一回合自己得手,得意不已,腹腔的位置发出了难听的吱呀声,仿佛是在欢笑一般。“趁着他手脚不便,我们动手?”吴承恩看到这一幕,小声朝着青玄问道,“我负责对付乌鸦,你想办法对付血菩萨;三打一,怎么也有些胜算。”

但青玄并没有动,那蜘蛛精叫的声音越发响亮,撕裂般的吱呀声在洞穴里来回盘旋,异常刺耳。“不过……”血菩萨似乎被这笑声惹恼了些许,抬头朝着那蜘蛛精说道,“谁告诉你——我只有两只鸟?”

话音未落,顷刻间几十只乌鸦从血菩萨身上腾空而起,朝着那蜘蛛精飞袭而去,切割、啄食着那妖怪的肉身。蜘蛛精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吞没在一片黑色羽翼当中。等到吱呀吱呀的惨叫声散去后,那些乌鸦重新飞向血菩萨。

血菩萨身上的蛛丝已经被悉数斩断。他抖落了身上的蛛网,枯黑的身影屹立于原地,仿佛一棵等待众鸟归巢的古树。收拾一番之后,血菩萨抬眼看着对面的青玄……

还有那目瞪口呆的吴承恩。“唔,计划不变吗?”血菩萨朝着吴承恩问道,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那番密谋,“你对付我的乌鸦,身边那个行者对付我?”

吴承恩立刻故意放声大笑,放言让血菩萨洗干净了老实等着;然后他悄悄对青玄说道:“估计打不过,跑吧?”

青玄摆手,却也没动。“你们人多,而我只有一个;就这么逃了去,岂不丢人?”血菩萨歪着脖子,和肩膀上歪着脑袋的六翅乌鸦如出一辙。这句话虽然平淡无奇,却足以让刚才还信心满满的吴承恩面红耳赤。同时,几只乌鸦从血菩萨身上腾空而起,扇扇翅膀落在了吴承恩和青玄退路的方向。

吴承恩抿抿嘴,忍不住大声说道:“你耳朵倒是好使!”

青玄叹气,瞥了一眼吴承恩:“不是耳朵,是那些乌鸦。”“这样打下去,胜算不大啊……”青玄盘算着,除非……

血菩萨似乎并不着急攻过来,反而是俯身,查看着蜘蛛精支离破碎的肉身。细细端详之后,血菩萨抬手一指,肩膀上一只乌鸦起身飞去,在蜘蛛精的尸体上四下叼啄,很快将一块不规则的淡黑色石子,带回了主人手里。

血菩萨将这石子举高,似乎是在查验成色;没多久,血菩萨放下了手,将那石子扔向了吴承恩:“压根儿算不上精修,这内丹勉强算是成形了……怪不得这妖怪化作人形后竟是这个鬼样子。”殊不知蜘蛛精的内丹已然被青玄废掉了一个,这个则是那个未成形的。

那枚淡黑的石子跌跌撞撞,落在了吴承恩和青玄脚下。细看下,那石子虽然顽陋不堪,此刻却如同活物的心脏一样,微微跳动。“内丹是什么,你们知道吧?”血菩萨照旧歪着脑袋,似乎是在试探。

吴承恩和青玄互相看看,不晓得对方是什么意思。“自然是知道的!”吴承恩心中不服于对方戏谑的口气,大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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