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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5 07:5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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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尔兰)梅芙·宾奇,杨凌峰译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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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树街

栗树街试读:

多莉的妈妈

就因为她的妈妈如此美丽,所以一切就更艰难了。如果多莉的妈妈肥胖丑陋,或者是个皱巴巴的老妇人,那么对多莉来说,成长这件事恐怕就会容易一些。不过,没那样的好事。在这个问题上,她找不到一丝安慰。妈妈生得颀长窈窕、婀娜多姿,而且还有着迷人的微笑,能让别人受到感染,也跟着微笑起来。如果她放声笑了,大家会快乐地看着她,觉得赏心悦目,就连陌生人也不例外。妈妈总是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然后挑该说的说。她的脖子上扎着长长的丁香紫丝巾,看起来相当优雅。她走路的时候,丝巾看起来就仿佛是在随她一起飘舞。如果换作是多莉戴着丝巾,那看上去就像是缠了条绷带,或者被人误以为她是哪支足球队的球迷。如果你肩宽腰圆、身板粗壮,又没有半点姿色或风度,那你就很容易对妈妈的美丽感到愤愤不平。

但那只是刹那间的情绪,不是真的恨她。没人能真的恨妈妈,多莉当然也不会。更何况,妈妈待她如公主一般——虽然是位矮胖敦实的公主。她总是说起多莉的长处:那可爱的、暗绿色的双眸。人们会被这美妙的眼睛迷住的,妈妈总是这样说。多莉却对此抱有怀疑——几乎没有什么真实的迹象显示,会有人长时间注视这双眼睛,直到能够意识到它们是绿色的,就更别提无法自持、不可救药地掉进这秋波的深处了。

妈妈总叫爸爸来欣赏多莉头发的出色质感。“你看,”妈妈会兴致勃勃地说,“看看这头发是多么的茂密而健康啊!我们大有机会看到洗发水厂商来求咱家的洋娃娃拍广告。”爸爸会听话地看一看,露出某种温和又适度的惊讶之情,仿佛他是被叫来看一只翠鸟,但那鸟却已经倏然不见了。他便迫不及待地点头赞许,以此来讨好太太和女儿。“噢,是的,”他赞同地说道,“发质很好,而且又蓬松茂密,一根脱发也没有!”

多莉仔细观察自己那沉闷的暗棕色头发,感觉不到丝毫的快乐。这头发唯一值得称道的优点是:发量很多,而这也正是妈妈能够辨识的,并且不惜溢美之词地反复赞叹地方。

学校里所有的女孩都喜欢多莉的妈妈,因为她非常亲切友好。姑娘们都说,她对她们真的很关心,因为她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周六下午,她们都喜欢转悠到位于栗树街的这栋房子里来。多莉的妈妈允许她们摆弄那些她不要了的彩妆:一截残存的唇膏,快用完的一小盒眼影粉,还有所剩无几的、即将见底的许多块腮红粉饼。多莉家有一面配有明亮的镜前灯的大镜子,可供女孩们练习化妆,而她妈妈唯一坚持的是,在女孩们回家之前,脸上的妆容必须用卸妆棉清除干净,不留任何痕迹,而且还要涂上面霜。她成功地说服了这群女孩子,让她们相信,这样做才能使皮肤保持健康和清新,而多莉的朋友们同样也享受卸妆的乐趣,一如她们喜爱在自己那年轻的脸上涂涂抹抹那样。

多莉的朋友们,她们真的是朋友吗?多莉经常对此感到疑惑。或许她们喜欢她只是因为她的妈妈?在学校里,姑娘们可不怎么把她当回事。下课后,多莉常常独自坐着,而其他女孩则手挽手地走开;操场上,学生们笑闹围聚,但她从来都不是欢笑的中心;放学后也没人找她一起去买东西,她通常都是最后才会被挑中加入别人队伍的末位人选。就连可怜的奥利芙——长得很胖,还戴着瓶底般厚厚的、有圈状纹理的圆形近视眼镜——都经常会比多莉先被别人挑中。如果不是因为妈妈,她在学校里大概会像沉入水底的沙子,完全隐形无踪。与身边几乎每个学生都不同的是,她有一位能受到大家一致认同和喜爱的母亲。她理应对此感到快乐,她应该满怀感激,而她通常也确实如此,然而,只有在跟自己的猫咪嬉戏时,多莉才是最开心的。

学校组织义卖活动时,妈妈总是烤一个 “滑稽蛋糕”。不是大蛋糕——个头显摆张扬得令你尴尬,也不会很小——寒酸到令你羞愧的程度,而是那种上面撒满 “聪明豆”的蛋糕,有时还点缀着旱金莲花,旁边有一张剪报字条写着:花朵可安全食用。每逢学校有戏剧表演,妈妈都会有不少宝贝可以借给同学们用。东西用坏了,她也从不埋怨。鲍尔小姐的羊毛开衫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她向鲍尔小姐请教怎么编织那种花样,然后还真的动手织了一件开衫。她告诉鲍尔小姐,她选了不同颜色的毛线,以免她们看上去像双胞胎。可怜的鲍尔小姐,身材跟登山拐杖一般干瘪,与妈妈那杨柳婀娜的美妙曲线根本没法相提并论,因此当她听到 “双胞胎姐姐”这样说时,她都脸红了,不过心里还是挺乐意的,还因此变得更愿意与旁人接近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现象。

妈妈为多莉的十六岁生日派对做了绝妙的安排。派对的每个步骤,她都会征求女儿的意见。“听着,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喜欢什么,还有其他姑娘们都喜欢什么。作为你妈妈,要是把这些事搞错了,那就太愚不可及了。我可不会带你们去看电影,或者去麦当劳聚餐什么的,因为那对你来说太幼稚了。”“妈妈,你从来都不会搞错的。”多莉的声音听上去沉闷刻板。“我当然可能会犯错,我亲爱的小姑娘。我比你和你的那些朋友早生了一百年啊!我的思想观念都像是上世纪的老古董,所以才要靠你们来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你比我们大不了一百岁。”多莉的语调还是很平淡,“生我的时候,你才二十三岁,现在也还没到四十。”“是噢,但很快就四十啦!”妈妈叹口气,看着镜子里她那完美的脸庞,“很快,我就会是个弯腰驼背、气色枯黄、脾气古怪的四十岁大妈喽。”她朗声大笑起来,多莉也跟着笑。四十岁黄脸婆,这个概念太滑稽了。“你十六岁时在做什么?”多莉问道。她不知道如何安排生日,对任何形式的庆祝活动都有畏惧心理。她想把坦白这些的时刻稍稍延后,于是便问了这样的问题。“哦,我亲爱的,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那天是周五,我们做的也就是当时每个人都做的那些事——看一档电视节目 《全民出动抢先冲!》,接着我们吃了香肠和生日蛋糕,还在唱片机上播放甲壳虫乐队的歌。然后我们去了一家咖啡屋,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奶沫咖啡,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地说笑。最后大家各自搭公共巴士回家。”“听起来很美好。”多莉说,露出了惆怅的神情。“算了,那可是黑暗的中世纪。”妈妈心有不甘,遗憾懊恼地说,“现在的情况要好得多。我猜你们都想去蹦迪吧?其他人的生日是怎么操办的?简妮十六岁了,玛丽肯定也十六了,朱迪呢?”妈妈双眼放光地看着女儿,一一列出多莉朋友的名字。这些女生与多莉关系到底怎样?她在关注的同时,又保持着警觉,开口谨慎。她在乎的是,不管是什么场合,女儿都不该遭朋友冷落,被排除在外。“我想简妮只是出去看了场电影。”多莉说。“当然了,她有尼克陪着——没错的。”妈妈贤明地点点头。她可是所有女孩的知心闺蜜。“我不知道朱迪为什么去了。”多莉一根筋地说。“但你应当知道啊,亲爱的。她是你朋友。”“可我还是不知道。”

妈妈的脸色明显缓和起来。多莉能看出,那是一种策略的改变,妈妈现在的语调变得宽慰了些。“当然了,当然,我们别忘了,朱迪那天可能什么也没干,或者只是家人给她庆贺了一下。是的,要说你应当知道,那是没道理的。”

多莉感到前所未有的糟糕。真相已经暴露在妈妈面前:她是朋友聚会时被孤立的那个人,而作为如此悲哀的一个角色,为了收买人心,维系和同学的友情,她自己不得不压抑着自卑难堪,去举办一个讨好卖乖的生日派对。多莉的心沉重得像铅锤。她知道,此刻她的脸肯定被沉重悲哀的阴云笼罩。她希望自己能对开朗又美丽的妈妈露出笑容。妈妈总是努力地帮她,总是站在一旁支持她,为她出主意,也总是对她表示肯定和欣赏。可她一点都笑不出来。

妈妈有一万个理由去扮演殉道者,去认为女儿辜负了她的牺牲,不知感恩。但妈妈从未有过那样的表现。朱迪的妈妈总喜欢喋喋不休地诉苦,说女儿不仅是母亲肉身遭受的一大苦难,更是精神的折磨、灵魂的煎熬;简妮的妈妈则比警局政治保安处的特工还多疑,即使是最单纯的活动都逃不过她那可疑的目光;玛丽的妈妈看上去如同中古绘画里为基督之死而悲恸哀悼的圣母玛利亚,因为抚养一个青春少女的责任似乎把她的腰都压弯了。只有多莉的妈妈是满怀希望与热情,并且足智多谋的。只不过,上帝亮出底牌,明示她得到的是个无趣、木讷、愚钝,而且闷声不响的孩子,而不是一个更有声有色、活泼可爱的娃娃,能跟大人机灵互动——难道这不是走了霉运?“妈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多莉认真地问道。她是真心实意地想知道答案。

妈妈的脸上几乎没流露出任何惊讶之色。她依旧高高兴兴地回答这个问题,面带微笑,这种微笑一直伴着她面对几乎所有的事情……“宝贝,我没有特意要对你好。我只是和平常一样……不过,这是你的十六岁生日,理应是快乐的一天,是值得你记住的一个经历……哪怕在将来的回忆中显得愚蠢无聊,就像我的生日那样。最起码,我记住了它,记得我们那傻乎乎的衣着打扮,还有可笑的发型。我想让你拥有的,就是快乐的一天。”

多莉沉思了一会儿。来过她家的每个女孩,所有那些小姑娘,都对她的妈妈赞赏有加,她们都说她就像一个再好不过的大姐姐——你可以对她无话不说,而她总是能理解你。“妈妈,你别费心了。说真的,那一天不会快乐的,也没什么快乐的日子。我说的是实话。日子谈不上快乐,就像你经历过的那样,就像你每天过着的日子那样。我不是在抱怨。活着本来就是这样。”

她强忍着没让泪水涌上来。她祈望妈妈脸上能出现某种会意的迹象。妈妈露出的神情表明她对此极为关切,但多莉明白,那不是真正的理解,那只是同样的东西,只是更多的关切而已,就像以往那样,一直都是那样。

妈妈说的话在她耳边流淌而过。先是安慰:每个人都会在十五岁时感到低落,因为既没有成熟但也不再年少;然后是更多的安慰:很快,一切就会乐观起来,你将有玫瑰色的未来,你那美妙的绿色眼睛会闪闪动人,那浓密亮泽的秀发将随着跑动而翩翩飞舞,而你的内心充满了对生活与冒险的热情和渴望。妈妈轻轻拍打着多莉的手,而多莉呆坐着,郁郁寡欢。

她低头看见妈妈纤长白皙的手指,那指甲很完美,长长的,透出珊瑚粉的美丽色泽。她看见妈妈的戒指,那些戒指本身不是很大,但妈妈的小手因承受它们的重量而显得更柔弱了。这只手轻拍着多莉那宽大厚实、指甲被咬过的手,手上还有油性笔留下的墨水污痕,以及被黑刺莓灌木丛刮伤的印迹。

多莉知道,这都是她的错。妈妈是这么好的人,都怪多莉她自己太差劲。她太平庸,又冥顽不化,糟糕到骨子里,糟糕到心底——那颗粗糙冷硬、刻板古怪、令人生厌的心。

爸爸很多时候显得很忧郁,多莉这样想着,眼前浮现出他提着公文包,从火车站走上小山丘时的样子。他的背有点弓,模样显得很疲惫,但只要一见到妈妈,他就马上变得开朗起来。妈妈可能会在楼上房间的窗边向他挥手,然后轻快地跑下楼梯,在他进门的瞬间拥抱他。她不会响亮地亲吻他的面颊,而是张开双臂搂住他,连带着他的公文包、大衣、腋下夹着的晚报,以及其他的一切,都抱在怀中。有时她可能正在厨房里忙碌,但这并不妨碍她丢下手里的东西,跑到门口迎接下班归来的爸爸。多莉注意到,每一次,爸爸都是多么的高兴,甚至还感到有些惊喜。爸爸并不是热衷于这种 “自发式”肢体动作的人,但他的回应却像是阳光下盛放的花朵。上班族独有的那种愁闷、焦虑的神情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而妈妈自打他进家门起,就绝不会跟他唠叨任何麻烦事。即使有水管爆了,他也只会在稍后才听到妈妈提起。这里的稍后,指的是很久以后。

就这样,正如多莉预料到的,“十六岁生日”这个议题被放到了爸爸面前,但不是当作麻烦,而是作为令人兴奋的好事来讨论的。妈妈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亮光。一个女孩子的十六岁——这是一个象征,一个里程碑,是成长图景中的耀眼地标,这样的大事一定要被记录下来。可是怎样让这一天不同凡响?他们该为多莉做点什么?

多莉看到爸爸的面容变得很温柔。爸爸想必也知道,其他家庭里的妈妈可不像他们家的妈妈一样。那些人家,孩子不管搞什么派对,夫妻多少都会有些争执。而他是多么幸运,能拥有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 “特例”,能娶到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好女人——这个女人能积极地为少女们张罗派对。“嗯,那个,这样吧。”他满脸笑意地说,“多莉,毫无疑问,你是个幸运的丫头。好吧,很好,就这样,十六岁,至少也得有个像样的生日派对。”“如果我们家没闲钱搞这个,我不会介意的。”多莉加入了讨论。“我们当然花得起这点钱。否则我们,我和你妈妈,我们工作是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这些?用偶然的小奢侈来款待亲友,我们承担得起。”

多莉再次惭愧地发觉自己在心里怀疑:父母说的是真话吗?爸爸每日赶远路去工作,去那间平淡无奇、毫无生气的办公室,直到晚上再精疲力竭地回来,为的就是能有点钱给女儿办生日派对?肯定不是这样。还有妈妈,上午去一家大型花店干活,为的就是能挣点小钱当作家用储备金,来支付餐饮享乐之类的开销吗?多莉一直都认为,妈妈去花店上班,是因为她喜欢置身于那些美丽的花朵当中,喜欢在那里跟朋友们一起吃午餐,喜欢这份可以让她将那些快要蔫了的花朵带回家的工作——那些花儿常常能在她的家中重新焕发出活力。她以为,爸爸去上班是因为那本来就是男人们该干的事——他们待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但现在多莉意识到,她对很多事情都有着非常愚蠢的看法,怪不得她没法跟别人进行出色的交流,而妈妈就能做到。就在前几天,她还听到妈妈跟邮差聊起关于幸福的话题。设想一下吧,那只是个过来送信的家伙,你却要跟他谈幸福之类宏大而抽象的问题,而那人竟然还显得很感兴趣。他说,并没有多少人能够将这一类的话题引入日常闲谈中。“妈妈,我很笨,不知道别人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在这方面就很拿手。你觉得我那些朋友会喜欢什么?”

多莉感到自己跟以往所感觉到的一样差劲。这世界上哪会有人愿意对她表示一丝一毫的同情呢?她是什么?她们只会说,她娇生惯养,是个被宠坏了的毛丫头。家里给了这个丫头一切,但她却什么都不能认可,不懂领受。她这些想法,妈妈都一概不知。妈妈只是一心想着要帮她,顾不上她的内心感受。“午餐怎么样?”妈妈突然说道,“在格兰德大酒店来个周六午餐会,你们可以精心打扮,你们所有的女孩子还可以分享一瓶酒——只要你们同时也多喝些矿泉水。你们可以照着菜单自己点菜……喜欢什么就点什么。这样好不好?”

这一提议所包含的可能性是确定无疑的。这与以前的生日安排截然不同。“那你会跟我们一起去吗?”多莉问。“别扯了,小宝贝。你的朋友们是不会想要一个像我这样的老古董的……”“妈妈,求求你了,跟我一起去吧。”多莉说道。

妈妈说,周六她也要上班,所以只能挤点时间来凑热闹,进去逗留片刻,加入她们,喝点酒……或随便其他什么的。

多莉的朋友们认为午餐会这个主意很棒。简妮说她要穿上一套新买的衣服,而且如果尼克知道她竟然能在格兰德这么高档的地方吃饭,他肯定会很伤心——就像吃错药的呆头鹅那样。玛丽说她要先去酒店看看菜单,以便心中有数,知道点什么菜。朱迪说那里说不定会有电影公司的星探,或者模特经纪人什么的。她们说,能想到这样的派对计划,多莉的妈妈可真是天才。“哇,你妈妈怎么会这么棒啊!”简妮兴致盎然地追问。“这就意味着我正相反。”多莉说。“哎呀,多莉,别这么扫兴好不好。”简妮与玛丽同声说道,一边从她身边走开。多莉坐在教室中,只愿世界早点毁灭——就那么突然崩毁,崩毁在一大片夕阳的血红残照里。让父母花上一大笔钱去款待一伙人享受午餐,而且这些人还当面指责你无趣,这样的安排看起来竟然还是个好主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世界,似乎已经毫无意义。鲍尔小姐走进教室,发现多莉正坐在那里。“多莉,别无精打采的。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多运动,脸色就会红润点。还有,看在老天的分上,来学校时,不要再穿那么旧的收腰衫了,还有那破烂的宽松外套。我敢担保,你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绝不会这样。”“是不会。应该说那时的她也很完美。”多莉的声音显得不耐烦又刺耳,听来像受了伤害。老师在身后看着她,失望地摇了摇头。

妈妈安排好了周六生日宴上午的活动日程表,要去莉莉安发廊做个新发型,还要去美甲店做指甲护理。多莉不想要这些打扮,同样也不想要妈妈给她的新套装提货券。“妈妈,派对会令人失望的,”她说,“一切都会令人失望。”

妈妈的眼神是否变得强硬了一点?或者,那只是多莉的想象?“那么,我还要不要给你挑件生日那天穿的衣服?”妈妈之前这样问过。当然喽,她已经选中了一件漂亮的绿衣服,跟多莉的绿眼睛极为相称。她这样说过,而且这颜色也确实适合多莉,其他姑娘们也都赞同——这还用说,今天她们当然很尊重她,因为她要带她们去格兰德大酒店——多莉意识到了这个。不过,同学们看上去又好像在说真话,她们确实认为多莉这天看上去很不错:她的头发很亮泽,指甲虽然短,但很整洁,闪耀着好看的粉色——美甲店的姑娘还给了她一样东西,涂上之后她就不会再去咬指甲了。

酒店经理热情地欢迎她们的到来。预订人的名字是多莉。“你的妈妈,那位迷人的女士,稍后将加入聚会。”经理这样说道。“是的,她在上班,你知道的。”多莉解释道。“上班?”“在花店上班。”多莉补充道。

出于某种莫名的原因,他觉得这说法挺有趣。他微笑着,随即附和多莉:“当然了,她在工作。你妈妈是一位很出色的女士。我们有时也会在这里看到她,但不是很频繁。”

妈妈来了。看起来仿佛每个人都很欣赏她。她加入姑娘们当中,好像非常兴高采烈。你会认为,这些组成世间最为光彩照人的阵容的女孩,一个个都像珍珠般闪亮,而不是四个涉世未深的毛孩子,会因为身处于一个过度富丽堂皇的地方而坐立不安。转眼间,午餐就端上来了。每人都被允许倒了少量的酒,用来举杯向刚刚到来的十六岁致意。姑娘们有一种长大成人的感觉,或者说她们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是成年人了。多莉发现,现在她们在环顾四周时显得更有自信了。这是她们所有人都将铭记在心的一个日子。那她自己会记住吗?她在心中忖度。多年之后,她还能回忆起这天的情景吗?就像妈妈那样,还能想起那些唱片、电视节目和咖啡屋中的嬉笑吗?

妈妈说了,午餐之后,她们可以一起在市中心悠闲地散散步,看看喷泉附近的街头音乐家和舞蹈表演。她稍后还有一些小事要处理一下,她们就只管自由活动。女孩子们喝了酒,感觉长大了,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了,乐得没人监管,于是起身去衣帽间拿外套。

多莉没穿外套,她那布料柔软的绿夹克与裙子是不可拆分的完整的一套。同学们走到一边去补妆,拾掇拾掇小脸。等她们都离开,多莉百无聊赖地顺手推开了经理办公室的门——妈妈亲自去那里买单。她想对妈妈说声谢谢,用发自肺腑的温暖和感恩之情去感谢她,告诉她这个生日午餐会很棒,说她也真的很喜欢那套绿衣服。妈妈与经理站得很近,经理一只手搂着妈妈,另一只手在抚摸妈妈的脸。妈妈对经理微笑着,笑得很温暖。

多莉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但办公室的门依旧还半开着。她在大堂花纹织锦面料的沙发上坐下。

他们肯定注意到了门是开着的,没过一会儿两人就出来了。妈妈的脸看上去有些微微发红,经理也是。当他们看到呆坐在沙发上的姑娘时,那唯恐真相败露的担忧之心又增添了新的惊惶。同时,七嘴八舌的女生们回来了,于是她们纷纷说着 “再见”和 “感谢”,然后跟妈妈一起离开,漫步去市中心闲逛。简妮、朱迪和玛丽走在前面。多莉心事重重,跟妈妈走在后面。“我为什么叫多莉?”她问。“这个,是为了让你爸高兴。我们照搬你奶奶的名字,给你起名叫多萝西,但我从未喜欢过那个名字。那时候你就像个小洋娃娃,所以我后来就改口叫你多莉了。”她回道,正如她会对每个问题都做出的干脆利落的回答,没有内疚的意思。“你做每件事都是为了让别人高兴?”

妈妈看了她片刻。“是的,我想是这样的。很久以前我就懂得了这一点,如果你能让别人感到舒心愉快,你的人生旅程就会简单许多。”“但这是对自己不诚实、违背自己的内心感受,不是吗?”“你并非总能保持诚实。不能的。”

多莉知道,如果她追问酒店经理的事,她也会得到一个回答。但她能问什么呢?你爱他吗?你打算离开爸爸跟他一起生活吗?其他男人是不是也会搂着你?你说你稍后还有一些小事要处理一下,你的意思就是那个经理,你还要回到酒店那里?

突然之间,多莉意识到自己什么问题也不会问,什么问题都不会再提了。她知道,她将不得不去思考,妈妈所走的路是否真的是一条正确的路——生命短暂,为什么不微笑呢?为什么不去让别人快乐一点?比如去迎合人们,比如很早以前已去世的奶奶多萝西;比如学校的鲍尔小姐,织一件开衫就让她高兴起来;比如爸爸,跑到门口去迎接他就行;还有她这个沉默乖戾、被同学冷落的女儿,破费点办个生日派对她也算是安慰。

多莉挽着妈妈的胳膊向喷泉走去,伴随着强烈的震惊。她意识到,自己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十六岁生日,这个纪念她长大成人的特殊日子。它将永远在那里,永远被冰冻封存在那里。这一天,她认识到人生有很多路可以走,而妈妈的路仅仅是其中一条。那并不一定是正确的,同时也绝然不能说是错误的。那只是前方很多路当中的一条。

一个日子而已

总是能找到可聊的内容,这真是太棒了。她们毕竟只是小城镇里的女学生。学校的修女嬷嬷们认为,她们是在谈论未来的人生规划,打算向神皈依,当一辈子的基督徒;父母们认为,她们是在讨论怎样取得好成绩,拿到一份体面的学业证书;而修士院那边男校的少年们则认为,莫拉、迪德莉和玛丽谈论的十有八九是关于服装与唱片,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当你遇到一群穿校服的小女生时,衣服与唱片似乎从来都是她们喋喋不休的中心话题。

但实际上,她们谈论的是爱情和婚姻,爱情与婚姻的方方面面。爱情这一块自然是先于婚姻。有各种各样的爱——可以讨论:初恋之爱,错误之爱,谎言之爱,单恋之爱,还有共患难的真爱,而不管是什么样的恋爱,随后为爱情加冕的,是婚姻。

莫拉与她的朋友——迪德莉和玛丽——不怎么讨论结婚之后的爱情,因为一旦你走到那一步,一切就成了定局,其余的事情都会水到渠成。你从此以后,当然就会幸福地生活下去。如果最后得出的结果不是那样的话,那之前花费的精力、感情和时间还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结婚不是很棒的大好事?你有了自己的家,想什么时间回家就什么时间回家,乐意什么时间起床就什么时间起床,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你愿意,一周七个晚上都吃薯片也没人管。人们还会送礼物给你。你将收到新物件,不再是那种几代人用过的传家宝枕头,也不再是那种底已经烧得黑乎乎一片的炖锅。你结婚时,每样东西都闪亮如新。毫无疑问,一旦你爱上了他,他也爱上了你,结婚就会是非常棒的选择。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们正好十四岁。在那个年纪,你觉得最痛快的事就是,想多晚回家就可以多晚回家。

到了十五岁,莫拉与迪德莉、玛丽会讨论,她们希望能与哪种类型的男子坠入爱河,而得出的一般结论是:她们那里的池子不够大,没有足够多的鱼儿可供选择。事实上,只要你往四周看看,选择显然就极为有限了。没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像她们这么惨,可供她们探索的田地是如此贫瘠。

电影里倒是有大把的人选。电影里会有陌生的英俊男子驾车而来,进入小城,而现实生活中,只有修士院男校的那些傻小子——他们只会神经兮兮地对你起哄,说你的坏话。你不可能爱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十六岁时,她们开始探讨 “技术”层面的问题,讨论爱情这东西的实际生理表达,怎么操作实践,还有围绕这一活动的礼仪规范。

她们主要谈论初夜,因为婚姻的第一个夜晚也会是做爱的第一晚。你无法割裂新婚之夜与做爱这两件事。即使在不久前那已经算很现代的20世纪50年代,也只有傻瓜才会像可怜的奥拉·奥康纳那样去做。她的情郎一听到那消息就逃到英国去了。另外还有凯蒂,她不得已非常仓促地嫁给了墨菲家的大儿子。凯蒂待在家里照顾她那超难对付的大块头婴儿——匆匆结婚后不到六个月,孩子便出生了——她没法出门,哪里也去不了,而她的丈夫是个酒鬼,不分白天黑夜地穷喝。噢,好吧,他娶了她,不是吗?他尽了自己的义务,面对这个后果了。现在几乎都没人再说对他不利的话了。凯蒂也不想说任何对他不利的言辞。这是她的丈夫,在她蒙羞陷于困境的时候,他站在了她的身旁。即使他喝得人事不知,从东海岸喝到西海岸去,也没关系了。

所以,对莫拉与她的朋友迪德莉、玛丽来说,这些都是严峻的警告。在牧师布道的讲坛、学校,或者是家里,这类的警告都不知发送过几千遍了,但自己家乡的这两个活生生的实例——不中用的,从此一蹶不振的奥拉,还有被困在家中却仍要保持感恩的凯蒂——才是最具震慑作用的,威力强大,令人却步。

在莫拉、迪德莉和玛丽看来,这是再清楚不过的道理。第一次性行为——或做爱,或无论怎么说吧,反正就是那档子事——如果与新婚之夜剥离开来,那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什么都得不到,反倒会失去一切。

就像戏剧彩排一般,她们一遍又一遍地演习蜜月第一晚到酒店后的场景。推想起来,到时他们应该会打开行李,可能会亲吻两下子,说这一天过得真棒。“拜托,别忘了,你们都结婚了,打开行李啊,什么婆婆妈妈的事啦,都不用做了!”玛丽兴奋地说。“倒也是,但你还得把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吧。这是蜜月旅行啊,衣服搞得皱巴巴的怎么办。”迪德莉说。她是三个人当中穿衣最讲究的。“还有,你可不能让他觉得他娶了个邋遢婆娘什么的。”莫拉说道。她的妈妈非常在意外人的说法或想法。

于是,她们达成了一致:先打开行李整理衣服,然后换上优雅漂亮的晚装,一起下楼去酒店餐厅,服务生会称呼你们为某某先生和某某夫人。想到这个,她们都咯咯笑了。然后,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们的晚餐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你们要回到楼上……这时便又产生了不同的 “理论流派”。

你先从过道走到客房另一头的浴室,然后回来,再等着男人去洗澡?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该不该先上床呢?那会不会显得太急?或者,如果你就在椅子上坐着,看起来是不是又傻呆呆的?

或者,你让他先去浴室,你后去,那样的话,等最后时刻到来时,你身上甚至会更香喷喷,更清新怡人?这个可以考虑。但她们也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这么一对小两口,女方洗完澡回来时,男方已经睡着了,女方不知道该不该叫醒对方,那真是太糟糕了。

她们在想做这件事会不会痛,时间是长还是短。她们拿不准,事后是你说谢谢,还是他该说声谢谢。要么,或许你们双方都会说:那真是太棒了!

她们还不厌其烦地详细设想婚礼宴席的菜式。

玛丽的菜单上打头的不是汤,而是切片蜜瓜配姜末的凉拌开胃菜。这个比蘑菇浓汤打头的套餐只贵一个先令吧,但看上去要精致得多。

迪德莉计划要汤,因为她的宾客们肯定受不了姜末,他们会被呛到,那会令她难堪。她还想请一位手风琴乐师在婚宴上演奏。冷场的时候,音乐声可以遮掩过去。假如大家随后又过于嘈杂了,音乐还能把喧闹声盖住。

莫拉打算让出席婚礼的所有女宾客都戴上那种装饰着鲜花和绸带的宽帽檐的大帽子,既不是那种紧紧箍在头上的、海军式样的小帽子,也不是周日望弥撒的老妇女戴的那种酒红色的丝绒小帽,而是色彩鲜艳的大帽子,草编的或丝缎的,时髦华丽,就像你在电影里或娱乐圈明星或王室成员的婚礼新闻短片中看到的那样。她希望来到教堂的每一位男士在西服领扣眼里都插上一朵小花。

玛丽说,莫拉这是发癫,镇里镇外有谁愿意装扮成那样?迪德莉说,人们只会认为莫拉脑子进水了,认为她要拙劣地模仿大英帝国的贵族。男人们只会跟平常差不多,穿上家里稍好的那身西服就来了,因为当酒喝到第二轮的时候,他们就会解开衬衫领子,扯下领带来了——这是他们的老一套。女士们可能会买件新衣服,或许还有一顶搭配衣服的小帽子,不过买这种可能性其实不大,人们顶多只会在教堂仪式的环节戴个薄头纱,而在随后的环节则什么都不戴。花园派对和宽边大帽子只能在梦里出现。

莫拉觉得恐怕真是这样,但她很快又反击说,姜末蜜瓜,还有那一直演奏个不停的手风琴乐师,也差不多同样是胡思乱想的东西。

然后,她们就十七岁了。她们各奔前程。迪德莉去了威尔士当护工。玛丽去职业学校读了一门簿记课程,然后回家帮父母看杂货店、记账。莫拉去都柏林读了文秘专业,还报名了都柏林大学学院的夜校。

她们每年夏季都会碰面,一起谈笑风生,就像从前那样。迪德莉从威尔士带回新见闻——那里每个人都对性事如饥似渴、欲罢不能,不夸张地说,没一个人会等到新婚之夜。你会听到当地人有这样的对话:“告诉你,布罗迪温要结婚了。”“噢,真的吗?我都根本没听人提过她怀孕了。”

那里的社会竟如此自由任性、开放宽容,这些天方夜谭让玛丽与莫拉觉得不可思议。

玛丽说有个叫鲍迪·雷恩的,你们想怎么说他都可以,但现在他脸上的粉刺和痘斑确实没有了。他已经完全是个靠谱的家伙了。“鲍迪·雷恩?”莫拉与迪德莉异口同声地叫起来,觉得难以置信。但玛丽没有退让。她们两个都远走高飞了,一个去了威尔士,一个去了都柏林,只有她留下了。老天可怜见的,她去看电影,总得有个人陪吧。镇上另有一间杂货店,店主是鲍迪的爸爸。莫拉和迪德莉预感到,一桩商业并购大戏可能已在空气中酝酿了。

莫拉的妈妈说,玛丽与鲍迪这两个孩子真的很有可能结婚。她对此连连点头,让莫拉几乎要疯掉。“这对他们两个都是大好事。他们很明智。对两家人,对两家的未来,也是正确的选择。”

她的头看似在上下摇动,就像机械表里的摆陀。莫拉按捺不住心中的无名怒火,简直把自己气得冒烟。“得了吧,老妈,看在上帝分上,你饶了我吧。听你的口气,好像他们是欧洲王族似的。”“我只当他们是正处于大超市的威胁之下的两家私营杂货店,这种威胁也悬在我们所有人的头上。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为这两家的好事高兴高兴?”

莫拉清楚,跟妈妈谈论爱情没多大意义,这个主题在母女俩的对话中不会有什么进展。实际上,这个话题总是以嗤之以鼻的方式结束:“噢,爱啊。很多很多毁灭、失败的例子,都是因为爱,让我来告诉你。”

话虽如此,但妈妈却从未告诉莫拉什么,莫拉也并不想听。妈妈对爱不以为然,而这似乎也在此强调了莫拉早就笃信了的事实:她的父母尽力自控,相互容忍,生活在勉强企及平衡的状态中。这种状态被他们认作是宿命。

毫无疑问,把他们撮合到一起的东西跟爱情几乎毫无瓜葛。看起来,让他们联姻的是妈妈的嫁妆,还有爸爸那掌管小五金店的经营能力。爱情绝不是她可以跟家人谈论的话题。莫拉的姐姐是个修女。她的哥哥像父亲一样沉默无语,在自家店里工作。她还有个弟弟叫布兰登,是说不出口的、父母好久之后才添的孩子,比莫拉小十二岁,简直是个噩梦。

随着年月更替,莫拉感到,都柏林才有她真正的生活。她靠打字谋生,给别人打各种论文,甚至为人打书稿。她接触到了那些在家乡根本不可能遇到的人,教授、作家,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来自不同社会领域的人。有些人经常中午时分就走进酒吧或咖啡馆,一待就是几小时,通宵达旦地熬夜写作或搞研究;有些人从不去教堂做礼拜;有的男人只有伴侣,却没有妻子;也有的女人不乏朋友,但没有丈夫。

她还认识了在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工作的人,认识了演员和政界人物。她发现这些人也很普通,平易近人,很好说话。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正过着相当刺激放荡的生活,每天夜里回的都不是自己的家。

起初,莫拉假装自己并未觉得震惊,但很快她就不必再假装了。毕竟,那是20世纪60年代,就连爱尔兰也在改变。

她爱上了一个已婚的男人,但她告诫自己,不能再跟他幽会了,因为那会破坏他的婚姻,而且对他的妻子也不公平。然而,莫拉恼火地注意到,在她之后,那个男人拈花惹草似的招惹了许多情人,但即便如此,在电影首映礼之类的场合或鸡尾酒会上,他胳膊挽着的依旧是自己的太太,这就让爱情和婚姻都显得形同虚设。不过,也许是她以及她的朋友玛丽和迪德莉都太幼稚,她们都还停留在死板且过时的50年代。

感觉像经过了无休无止的漫长追求,玛丽终于要嫁给鲍迪·雷恩了。迪德莉从威尔士赶回来,穿着很短的裙子,这可引发了一阵热议。鲍迪那特立独行到令人生厌的妹妹,“小猫咪”吉蒂担任伴娘,穿了一身极为令人震惊的粉红色——这倒是让莫拉颇为愉快,至少这意味着玛丽无论如何还是恪守了她的一些原则,比如说要用尽可能最难看的服饰打造出一位跟新娘抢风头的 “极品”伴娘。此外,在婚宴上,姜末蜜瓜确实取代了浓汤。

莫拉那糟糕的弟弟布兰登与他那些可怕的狐朋狗友对莫拉和迪德莉不依不饶,追问她们现在是不是行情太差,没人入手,问她们是不是要玩 “老姑娘”的游戏。这实在是令人忍无可忍,但话又说回来,不仅男孩们如此,很多长辈也是一样的粗暴无礼、令人反感。“你们两个丫头也是该有个着落的时候了。”人们摇头晃脑地说,那样子简直让莫拉想大声尖叫。“她们太挑剔了,这就是问题所在。”莫拉的爸爸闷闷不乐地说。“虽然如此,她们其实也不想等太久的。”莫拉的妈妈说。“你是不是想让我嫁到这方圆几里碰巧有个什么五金店去?拜托您了!”莫拉厉声顶嘴,但随即便后悔不该这么忤逆。“你为什么不更凶一点?”妈妈寒心地说,语气很强硬。

那天稍晚些时候,迪德莉悄悄对莫拉说,她可能也要结婚了,但那个戴维的家人是英国的非国教徒,讨厌教堂婚礼和牧师这一套,所以就会很麻烦。她们一起进了玛丽的房间。玛丽正在换去度蜜月时要穿的衣服。“哎呀,我将是第一个知道的了。”她语调兴奋。“知道什么?”“初夜啊,”玛丽说,似乎这是不言自明的答案。这时已是60年代中期。性自由的60年代,玛丽竟然……

在纵情任性的威尔士度过了七年之后,迪德莉被玛丽的天真单纯震惊了。

莫拉同样在波希米亚式放荡不羁的都柏林度过了七年,个人情感记录中共有过三段 “全流程”的恋爱史,因此她不由自主地,像看着外星人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玛丽。但这是好朋友大婚的日子,所以她们很快恢复了常态。三个人都咯咯咯地笑了,就像十年前那样。“想象一下,”她们说道,“想象会发生什么。”

玛丽婚礼的那个周末,莫拉发现她的家人尤其令人感到厌烦。她的修女姐姐从修道院回家了,急切地想知道婚礼仪式的每一个细节。她曾让玛丽发誓要遵守规矩——她遵守了,很好,很好。如今,关于那件事有太多的胡说八道,姐姐说道。要求妇女解放的那些人只会做弊大于利的事情。

莫拉尖嘴利舌地反驳她,你们修女发誓要忠顺守节,但你们不能仅仅因为这个,就让一半的人类,让所有的女性都按照你们那样去做。姐姐看上去似乎受到了伤害,眼神里流露出痛苦,但莫拉随即注意到,妈妈正在她身后对姐姐使眼色,打出些可恶的手势。那似乎是在说:“别往心里去,对可怜的莫拉要大度点——玛丽结婚了,她显然非常嫉妒。”

这就让莫拉更恼火了。“我的亲娘,这些古怪动作算是哪门子事啊?”她责问。“噢,你太敏感了,实在是太敏感了。”妈妈敷衍道。

莫拉的哥哥难得开口了:“你那个朋友迪德莉,差不多就是个贱人——我要说,她在威尔士的德行不难想到,肯定不会比她应有的样子好。”莫拉真想一巴掌把他打到地上。他对迪德莉有如此看法,是因为他曾经把手伸到迪德莉的短裙底下,然后作为回应,他的腹股沟挨了对方一膝盖。

弟弟布兰登平常一边毫无韵律感地弹奏着他的破吉他,一边傻傻地唱歌——唱的倒是不少,但都根本不着调也不合拍。这次他却只反复唱一首歌,副歌部分不断重复的一句是:“我会死在阁楼上,到死都是老处女。”

她的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对任何事情都不表达意见,而妈妈脸上则满是怨气,表达反感的冷硬线条把脸扭曲得不再像一张脸,而像是一张图表。

莫拉等不及地想回到都柏林,回到都柏林,回到拉里身边。拉里,是她此生的真爱。莫拉没有对家里人透露过有关拉里的任何信息,而她对拉里讲述自己家人的情况时,给出的是一个经过修改的版本。这并不是说她想保持神秘,或者故意想过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想在不同的人面前假装不同的身份状态,而只是因为她觉得这没什么好说的。面对妈妈,她实在感到词穷。“听着,不用为我烦心。可怜的玛丽嫁给了那个白马神马的如意郎君鲍迪·雷恩,我连最轻微的嫉妒感都没有。我在都柏林有个很棒的同伴,我们相处得很好,等于是同居了。我经常住在他的公寓里,他也常来我的住处。我们的关系非常不错。”

如果告诉妈妈这个,那差不多就相当于对妈妈说:喂,有火星人来咱家五金店了,他要订购一艘太空船!

尽管她可以跟拉里无话不说,他们每个方面都相处得如此之好,但她真的还是无法向他解释自己那好管闲事、爱寻根究底的妈妈——无论听说谁怀孕了,她都会无意识地掰起手指,自动数到九,来估算一下那家的孩子预计出生的正确月份;还有她的修女姐姐,一脸的认真虔诚,说什么妇女运动要对很多很多事情负责;还有那总是不吭声的爸爸;还有那对女人牢骚满腹的哥哥——他在与女人交往这方面有心理障碍,因为他害怕女人,但动不动又会去偷袭她们。这让她怎么跟拉里说?还有布兰登,那个被宠坏了的、狗熊脾气的小兔崽子,净喜欢恶心人,坏事做绝,却逍遥自在。

这两个世界不得不继续保持距离,各行其是。坐进小车准备开回都柏林之际,莫拉叹了口气。“我拿不准,有些男人会不会认为开着车出去有点风流。”妈妈说道。这表示她对车上的那种新潮故事已经有所顾忌。“说不定吧。”莫拉回道,一边强忍住心里的火,一边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要留住男人,这类东西不可能管用。”妈妈在试探女儿,又像是在思考和推测。“也许我该把车开到广场空地上去,再很有象征意义地把车烧掉——那是不是可行?您觉得有用吗?”莫拉提出开车道德隐患的解决方案,依旧装傻地笑着。“唉,你就等着吧,到最后你会跟你安娜姑姑有一样的结局——到那时你就没这么嘴硬了。”妈妈说道。

莫拉驾车回都柏林,一路想着妈妈是否真的爱过那五金店里沉默寡言的男人,哪怕是一星半点的爱。为什么他们生了四个孩子,其中一个还生得那么晚?外人都以为他们两口子早已过了做那种事的年龄。这是个谜。

拉里为莫拉做了晚餐。他对她说,她疲倦时的样子看上去很美。他说他又有一个短篇小说被采用了。他说他和她应该一起去希腊度假。他给她讲那些希腊小岛上明艳动人的阳光。他告诉她他爱她。然后她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几个月之后,莫拉收到了迪德莉的来信。她和戴维要结婚了。戴维的父亲和哥哥酷爱钓鱼。如果能把婚事与在河岸上悠闲垂钓一周结合起来,他们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接受天主教的那套婚礼仪式,也可以开车来爱尔兰了。莫拉愿不愿意当伴娘呢?她可以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说真的,不必穿得多隆重,不需要出什么洋相了——就像玛丽在可怜的鲍迪那倒霉的妹妹身上开的玩笑那样,让她穿粉不粉紫不紫的伴娘长裙。拜托了,莫拉就帮她这一回吧。那只是从她们的生活中单独抽离出的一个日子罢了,就一天而已,然后她们照旧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继续生活。一劳永逸。

莫拉把信读了很多遍,里面有某样东西触动了她。迪德莉,放浪的迪德莉,在威尔士过着自由无羁生活的迪德莉,现在要给她的父母一个他们望眼欲穿的日子,这个日子将让他们赢得街坊邻居的尊敬与声誉。他们将在当地的教堂里把女儿嫁出去,镇上所有的人都将来到教堂,听一对新人彼此说出的忠贞誓言。迪德莉其实不需要这个形式。她跟戴维已经同居两年了,以后不会回到家乡生活,而且她看上去也不是为了求得往日邻里乡亲们的认同而结婚。

尽管这场婚礼被冠以 “休假垂钓之旅”的名号,那个威尔士哥们戴维却依旧对此全盘接受。莫拉感到撕裂般的痛苦,即使是允许那种想法隐隐渗入心中,她都觉得是极度的不忠和背叛。从一开始,她和拉里就有着同样的想法。爱不需要锁链,而典礼和仪式实质上就是藩篱和枷锁。举办仪式就像是对公众宣布:好啦,我们已经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发过誓了,现在已经无路可逃了。你们都看到我们谈好了条件,达成了协定,所以如果一方有欺骗行为,那么公众的审判和谴责就会把巨大的压力落到那人的头上。

婚礼总是伴随着那毫无意义的仪式,重复着死板的陈词滥调,而当众宣誓则是在贬低爱情,将爱降格为一系列装模作样的、猜字谜般的老套游戏。

拉里与莫拉彼此相爱——他们当然相互谅解、相互扶持,无论富有或贫穷,无论患病或健康。拉里用新出版合约的先期稿费支付了希腊的度假行程;他过去得肺炎时,莫拉也没丢下他不管,而是一直细心照料着他,直到他好转。

爱不应是一纸写满密密麻麻附属细则的合同——心怀戒备的双方各自觉得对方或许会反悔,会违背这份契约,因此加入那么多条款——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婚姻是蔑视爱情的。它不懂得什么爱。

拉里与莫拉也认识很多已婚人士,那些人都在按照婚姻的表面意义,而非其本质的精神去生活。他俩的爱情可不能沦落到那种境地。

这是千真万确、毋庸置疑的。所以,此前的动摇让莫拉产生了愧疚。当她想到为什么她和拉里就不能委曲求全,给她父母一个安慰、一个日子,她和拉里生命中的一天而已时,修女姐姐将从修道院下山回来,至于布兰登呢,好吧,或许可以收买他,多塞点零花钱,让他安稳些——但那与她和拉里一直坚持的所有信念都背道而驰。于是莫拉把让步的念头坚定地抛出脑海。她给迪德莉回信,说她很荣幸能被选为伴娘,她会穿柠檬色的亚麻裙子,戴一顶白色宽边帽,大帽子上还会扎着柠檬色的丝带。迪德莉很高兴地回复说,莫拉果然一直是顽固的帽子控,从在修道院上学的童年期开始就一直如此。“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你穿那身衣服的样子了。”拉里说。“回去参加婚礼前,我会先给你来个时装秀。”“我不跟你一起回吗?”他问。

这一问让莫拉悚然一惊。对他们两个来说,现在的日子已经比此前任何时刻都好过多了。他们几乎天天都住在拉里位于栗树街的公寓中。自从希腊度假回来,如果还分开住的话,那看来不免滑稽可笑。她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衣服、照片和书都搬了进来。他们已经差不多到了这个节点,那就是将莫拉的公寓转租出去。

拉里写的所有东西都正在出版。莫拉自己的打字社也生意兴隆,势头喜人,不仅租了办公室,还雇了人来帮忙。

万事如意,一帆风顺。拉里为什么要来扰动大好局势,提出要跟她一起回老家?“你会受不了的。那里有太多老套和封建的东西。”她说。“那么,为了闺蜜,你只好自己去走过场,完成那些程序了。我呢,就在一边拉着你的手,给你打气。”

他还真的不明白。他还没意识到,他跟着回乡会引起什么样的预期和猜测。关于他,亲友家人们又会怎样对她盘问个没完没了。他的动机会受到质询和怀疑,他的来历会被审查,他的名字将会永远变成人们的谈资。

他的身世境遇与莫拉大为迥异。拉里的妈妈早就去世了,兄弟姐妹分散在不同的地方,难得有来往。他父亲性情淡漠,喜怒难察,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看到儿子时固然也会开心,但似乎只是略微感到愉快,至于牵挂儿子,那就无从谈起了。

可拉里就是固执己见。“我爱你,我要去,看着你穿着柠檬色的礼服,戴着大帽子,站在教堂最里面的神坛那里,听着大家赞赏你,夸你漂亮。就让我跟着去吧。我会很自豪的。”

她看着他,心里泛起无力的挫败感。既然她身穿柠檬色长裙,他都能引以为豪,那么为什么不可以考虑让她穿上象牙白,成为典礼上真正的主角?那也只是一天罢了,他们生命中的一个日子而已。

那样就可以将妈妈那沉重的心事甩开;姐姐修道院里的修女们也就能消停了——她们不用再为这个妹妹念九天连祷的出嫁经了;玛丽——如今安闲度日恨无事的鲍迪·雷恩夫人——也就不会再动辄向她透露什么很不错的旅行推销员想安顿下来之类的事;至于弟弟布兰登,也就不能再来敲打她——那小子令人生厌,已经惯于定期来 “请教”莫拉,问他们这个家庭是否正常:哥哥是铁打的光棍,一个姐姐是修女,另一个姐姐是老姑娘,你说正常不正常。

她要问问他。她要向拉里提议。就在彼时彼地。他所能回应的,肯定只有一个 “不”字。“你觉得我们该不该结婚?”莫拉从耳中轰轰鸣响的嘈杂声浪中听到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看上去并未感到震惊,也并没有愧疚或责难之色,甚至连一丝抱歉的意思都没有。他只是显得颇有兴味。“为什么结婚?”他说。“为了把事情理顺,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她说,因心虚而笨口拙舌。“你当真?”“一半当真吧。”“不过,我爱你,你爱我——我们要结婚有什么用?”

他那令人爱怜的脸上满是诚恳与坦白。他是真的觉得困惑。“有一个用处,”莫拉放慢语速说道,“如果你真的爱我,我也相信你确实爱我,那么你大概不会介意花上一天时间,去经历那些仪式、誓言和诸如此类的垃圾玩意儿——我知道我们是这么看待这些东西的。我们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别人感到满意。”“可是这是我们自己的生活!”拉里叫了起来,“我们一直都说,一直都坚信,世界之所以成了那么个样子,全是因为人们为了讨好别人做了那么多无聊的蠢事,自己却根本没想过那些事意味着什么。正是那些做法让爱失去了意义。”“这个我明白。”她说道。这是发自心底的真话。

她确实明白这一点,也同意拉里的看法。真爱跟迪德莉的权宜之策毫无关系:在戴维家人那里,婚礼被谎称为一次垂钓假期;而在迪德莉家人这里,婚礼却能让她的父母亲朋了却心愿,安枕无忧。

接下来的这个周末,莫拉回家了。她告诉妈妈,她要带一个朋友在家里小住,参加迪德莉的婚礼。“那她只能跟你同住,”妈妈说道,“你姐姐周末也要回来。你知道的,她是多么喜欢看到婚庆大事。”“是个男性朋友。”莫拉说。看到妈妈脸色都变了,她觉得乐在其中。“哎呀,老天啊,你个死丫头怎么不早说,那我们好跟酒店预订客房呀。现在那里的房间都订满了,全是来参加婚礼的威尔士人。”“那圣洁的修女就不能跟我同住吗?就一个晚上罢了。”“莫拉,我会感谢你的,只要你别取笑你姐姐和她承诺过的那些誓言——你知道的,她没法跟人同睡一间房,自从去了修道院住修女单间后,她就没法跟人同住了。”“好吧,老妈,他睡哪里都没关系的。他可以睡在餐厅里,不行吗?”“不行。你告诉我,他可以算是你男朋友吗?”“妈,我都二十五了,眼看都二十六了。如今这年岁,你不用再说那是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的了。”“那你要怎么说,我问一问总可以吧?”“一个朋友,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拉里是一个朋友。”“你这么不明不白地把你的名字跟一个男人搅和在一起,然后只告诉别人他是一个朋友,这可行不通。况且我还真拿不准你爸会怎么说。”“我不懂你这个说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 ‘把你的名字跟谁搅和在一起’?还有,你和我都很清楚我爸会说什么——他什么都不会说,就像过去三十多年来那样,什么都不说。”“莫拉,你可真是个难缠的大姑娘,太不讲理了。怪不得没有哪个男人适合跟你交往,我算是明白了。”“我的亲娘,咱先不讨论这个。拉里反正要来参加迪德莉的婚礼,我不管他是跟你、跟我,还是跟修女姐姐睡,只求你现在别说教了,好吗?”

莫拉回到都柏林之后,拉里说:“我满心期待着去看看你的家乡。如果有任何事情我可以帮上忙的,你可要告诉我。”

如果这时候再来讨论他所能给予的最大帮助,那就是待在都柏林别动,但现在说这个显然已经太迟了,所以,愁云满怀的莫拉只有黯淡地笑笑。“去招待那些威尔士人,”她说道,“那或许是你最大的作用。”

莫拉与拉里一起开车到了家。几乎没有时间介绍拉里跟家人认识,莫拉随即就去迪德莉家做准备了。迪德莉从头到脚一身的盛装,脸上的彩妆非常浓,她那白色的蕾丝长裙在腰线部分略微放宽松了一些,为的是掩盖住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两三个月之前,那消息就已得到了确认。“我听说你带了个人回来。”迪德莉一边涂眼影一边说。“是有那么个家伙吧。”莫拉承认道。她不敢去想象妈妈与拉里之间现在正发生怎样的对话:“迪德莉,你看起来真漂亮。”

但我们的新娘基本没空寒暄客套。“求求上帝,但愿戴维一家人心情还好。”她说,“你可从没见过那家人瞪眼发火的样子,那真够你受的,太吓人了。”

就像她很多年前计划过的那样,迪德莉雇请了一名手风琴乐师。这位音乐家的脸很红很红,人们对他能否保持清醒,又能坚持多久表示疑问。“不用为他担心,”莫拉对迪德莉说,“到时候他就会好好的了。”

莫拉认为,眼看着新娘即刻要动身去教堂完成大礼,就没有必要告诉她琴师在酒店的一张高凳子上坐着酝酿情绪,要把他自己带入演奏状态。很不幸,乐师最初鼓捣出的几声噪音简直是灾难性的,以至于尴尬不安的情绪开始如涟漪般在婚宴人群中扩散开来。与此同时,餐厅主场地的某处,拉里正沉着冷静地四处询问,是否有人带了吉他来。莫拉不禁感到恐慌,因为从贵宾席这里能看到,她的情郎与她那灾星弟弟布兰登一起走向宴会厅中央——没有什么闹剧场面能比这个更糟的了。不过,一两分钟之后,莫拉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奇迹出现了,拉里开始弹奏吉他,并且以一种非常不确信的、略带颤抖的声音唱出了 《哈莱克壮士》开头的三句歌词。仿佛施了魔法一般,威尔士来宾们的胸膛挺了起来,酒店餐厅内随即歌声响亮,回荡着雄浑男声的大合唱。他们唱得兴高采烈,一曲终了,又紧接着响亮地唱起了 《梣树林》和 《我们会在山坡间欢迎你归来》。在这过程中,他们只是稍稍暂停了片刻来灌下一口汤,吞下一块烤鸡。拉里继续领唱 《天堂里的面包》,直唱到切婚礼蛋糕和现场致辞的环节。此时,婚礼已超出预期,取得了轰动性的成功。戴维一家人根本不想去钓什么鱼了,他们只想在这酒店里待上一周,天天唱歌。

喝酒算不上是莫拉的习惯,更别说尽兴畅饮了,但她这天喝得不少,那持续又强烈的后劲也够她受的。不过,幸亏她喝高了,晕晕乎乎的,所以没有意识到,也不用去烦恼那天夜里关于拉里的就寝安排。她爱着的这个男人,她生命中迄今为止的至爱,那晚跟她弟弟睡在一个房间——布兰登可是全爱尔兰最臭烘烘、最下三滥的犊子。

莫拉昏昏沉沉,半醉半醒,夜里睡得并不踏实。早上醒来,她感到莫名其妙的干渴,急需补充水分。她还不知道,关于家乡父老的生活现状,布兰登已经给拉里提供了大量的一手信息。他以为拉里是威尔士 “代表团”的成员之一,便尽其所能地向拉里介绍爱尔兰民风。他讲到了自家的五金店,还有父亲在家里是怎样的寡言少语。他透露说,他老爹跟那些农民可聊得开了,就喜欢跟人家讲拖拉机。

他告诉拉里,他那没用的哥哥不知道怎么去勾搭女孩子,只会偷偷地伸手去摸人家,而这当然会招致她们的反感;还有,他的大姐在修道院中是如何看到圣父显灵并对她泄露天机的;以及,他的另一个老姐是如何误了 “船”的——他不知道误掉的是怎样的船,但总该还有别的船在什么地方吧。她应该赶得及登船,然后就像她所有的闺蜜那样,结婚嫁人。就因为莫拉以前误了一趟船,妈妈的朋友们都曾来过他们家向妈妈表达同情和安慰。

布兰登说他想成为著名的吉他手,或许他能掌握几个基础和弦,将来哪一天说不定甚至能看懂乐谱。他对类似这样的想法饶有兴味。

拉里和莫拉准备在午饭时间左右离乡返城。酒劲还未完全消退,莫拉很不习惯。她昏头昏脑地上了车,而拉里随身带走的则是对小镇生活崭新的理解。

莫拉的妈妈绕着车子,还在叽叽喳喳地啰唆。“我们什么时候能再看到你回来?我的意思是,你,你跟……那个……莫拉,你们一起回来?”她问道,同时目光就像飞镖似的在两人的脸上来回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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