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皇太后一生三部曲(全3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05 18:5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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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颜延瑞

出版社:辽宁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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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庄皇太后一生三部曲(全3册)

孝庄皇太后一生三部曲(全3册)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孝庄皇太后一生三部曲(全3册)作者:颜延瑞排版:蕾蕾出版社: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0-01-01ISBN:9787205067359本书由辽宁无限穿越新媒体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孝庄皇太后:血泪清宁宫(上)一 “杭爱”长啸一声,离开大清门,

向铁背山的方向奔去

大清崇德八年八月初七的黄昏,绚丽的晚霞从西边天际飞展而出,成堆的、成片的在高空变幻着、飘忽着、扩展着……

在霞光的辉映下,盛京城里的皇宫,显得更加肃穆辉煌。大清门外两个高耸的哨亭,在霞光中烁烁闪闪,托出了哨兵们威武的身影;大清门内的崇政殿、飞龙阁、凤凰楼和坐落在高台上的清宁宫,从巨树浓荫中伸出金顶飞檐,闪烁着五颜六色,使人感到神秘而幻迷。大政殿拔地而起,宏伟壮丽,金碧辉煌:亭子式的八角重檐,黄色的琉璃瓦,绿色的剪边,十六道五色琉璃屋脊,殿顶上的相轮宝珠和由八个力士擎托的宝顶,显示着这个新建王朝的性格和威严。

在大政殿内,高踞着一个奇特的鹿角宝座。这是皇太极用一架特大的、完整的鹿角制做的。“逐鹿中原”,鹿是政权的象征;“鹿角列阵”,鹿角是武力的象征。鹿角宝座,托出了皇太极一颗称霸天下的雄心和野心。

大政殿前东西两侧,依次排列着十个亭子,叫“十王亭”,一律飞檐斗角,闪着红光。在十王亭中间的广场上,临时架起了二十顶雪白的帐篷。一队镶黄旗士卒,佩带腰刀,警戒于奏乐亭前。明天,这里将举行盛大的宴赏会,皇太极要亲自主持,褒奖他的同父异母兄长——饶余贝勒阿巴泰率师伐明,毁长城,入蓟州,战山东,破城八十八座,掳掠人丁三十七万的赫赫战功。

突然,大清门打开,十二匹战马飞奔而出。在那匹名叫“杭爱”的银白色马上,骑着一个年轻的妃子。她着战袍,佩宝剑,身材不高,但举止敏捷。在霞光中,她那清秀端庄的脸上,浮现着一层焦虑的神态。她挥起手中的白玉红丝马鞭向“杭爱”抽去,“杭爱”长啸一声,腾空而起,飞也似的离开大清门,飞出抚近门,向铁背山的方向奔去。

她,就是皇太极永福宫二十九岁的妃子——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通称庄妃。

晚霞消失了。夜幕降临了。一弯弦月昏暗地挂在西天的夜空,放着淡淡的光泽。马队在通往抚顺的官道上急速地奔驰。紧跟在庄妃身后的是她的侍女苏麻喇姑和蒙丽花。

苏麻喇姑,比庄妃小三岁,是从蒙古科尔沁草原陪嫁来的。她中等身材,长相一般,但性巧黠,极聪明,弓马娴熟,最使人们赞叹的是她那一双极其灵巧的手。她的手,不仅能漂亮地写出汉字的正、草、隶、篆,而且能为庄妃制作各种花样翻新而又不脱旗装特点的裙袍衣冠。特别是后者,常使各府福晋们羡慕、赞叹不已。传说,后来清代皇宫里,王妃与侍女的衣服上,春绣牡丹,夏绣荷花,秋绣菊花,冬绣腊梅的服装朝制,就是依据苏麻喇姑的创制规定的。

蒙丽花,今年二十岁,娇小秀气,性格泼辣,喜爱武艺,骑射都很熟练。她原是科尔沁贝勒寨桑福晋的侍女,在宸妃出嫁皇太极时,她陪嫁侍候宸妃。宸妃死后,蒙丽花来到永福宫,深得庄妃的爱怜。

今天,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苏麻喇姑正在永福宫教六岁的皇九子福临练写汉字,庄妃焦急不安地等着皇太极从铁背山围猎归来。这时,启心郎索尼急急走进永福宫,神色慌张地悄声禀报说:“庄妃,铁背山飞骑禀报,皇上在今天早晨围猎时,一阵头晕,跌下马来。”

庄妃听了,红润的脸庞立即变得苍白。她一面严令索尼立即看管报信的士卒,免得泄露消息,一面吩咐苏麻喇姑备马出发。

此刻,弯月慢慢地落向西山,抚顺城的轮廓在前面显出。苏麻喇姑提了一下马缰,冲到“杭爱”的身旁,借着即将消失的淡淡的月光望着庄妃:在紧锁的双眉下,一双晶莹流盼的眼睛凝聚着探索的目光,薄薄的嘴唇紧闭着,连唇上那粒淡淡的黑痣也变得明显了,突出了。苏麻喇姑知道,这是庄妃遇到重大难题时聚精思索的神态,也是自己不该说话的时候。

庄妃在马上思索。思绪像奔腾的马蹄不停地变幻着,总是不能集中到一点上。

她是蒙古科尔沁贝勒博尔济吉特氏·寨桑的第二个女儿,十三岁时,嫁给了三十四岁的四贝勒皇太极。在这以后的十七年中,伴随她的,是欢乐和恐惧,微笑和眼泪,抗争和忍让,连年不停的征战和诸王贝勒的内争,层出不断的谋杀和妃子们哭哭啼啼的殉葬……

马队奔到抚顺城下,苏麻喇姑轻声问道:“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庄妃没有回答,只是用脚猛磕一下马肚,径直向琉璃河方向奔去。刚绕过一道山脚,前边出现了一队黑乎乎的、缓缓行进的骑兵,“杭爱”突然停住飞奔,前蹄腾空而立,发出一声震荡夜空的嘶鸣……

皇太极就在前面。二 黑夜里,官道上颠簸着

一辆黄幔金顶马车

大清皇帝皇太极,躺在四匹马拉着的一辆黄幔金顶马车里。他闭着眼睛,任马儿慢步缓行。一盏昏暗的油灯挂在车顶的支架上。随着马车的不停颠簸,皇太极也在颠簸中不停地思索:

他是努尔哈赤的第八个儿子,继承了父亲的“汗”位,也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在执掌政权的十七年中,伴随他的,是征战和冒险,胜利和失败,高声的继承和悄悄地改革,战场的拼杀和宫廷的暗斗……

在征战上,在尊奉父亲“慑之以兵”的遗言的同时,他还坚定地实施了“怀之以德”的策略。就是依靠这八个字,消灭了武力强于自己十倍,称雄大漠一时的察哈尔林丹汗,征服了漠南蒙古,消除了北边的威胁;与朝鲜结为“兄弟之邦”,保证了南边的安宁;使蒙古各部举众来归,并与蒙古科尔沁、札鲁特等部联姻结盟,壮大了自己的力量。大凌河、松锦等几次战役的发起与结局,已使明朝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如今,山海关外,东至库页岛,北至漠北,南至鸭绿江的广大地区,都处于大清的旗帜之下啊!

在内政上,他按照父亲的规定,维护了诸王贝勒、八旗将领以武力掠夺财富的特权,却坚决地改变了父亲“屠城杀戮”的做法;实行“满、蒙、汉相安”的政策,并向汉人作了一些让步,对待汉族的读书人和明朝的官员,尽量加以安抚和重用。所有这些,不仅消除了关外汉人的反抗,而且削弱了明朝关边上的防守。松锦战役中蓟辽总督洪承畴的被俘和归顺,就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一笔。

在国体朝制上,他是依据父亲“八大贝勒共治国政”的汗谕登上汗位的,随着汗位的巩固和权力的增长,他不声不响地、悄悄地改变了汗谕的精髓。没有一个驾驭一切的主宰者,要打败明朝是不可能的。经过十多年的争斗和较量,并采纳了汉族奴隶宁完我“参汉酌金”的建议,自己终于成了这块天地的主宰者……

皇太极想到这些,心里充满喜悦和慰藉。他睁开眼睛,看着车里摇摆不定的灯火,听着车外缓慢无力的马蹄声和那刺耳的、咯吱咯吱的车轮声,一股冷意透入了他的心肺,使他不寒而栗。他今年五十二岁,按照民间的传说,五十二岁是能否长寿的一个门槛。近两年来经常头疼、胸闷、心慌的征兆,使他隐隐感到,这一年是自己事业发展的顶峰,也可能是自己生命的终点。想到这里,他的长子豪格、九子福临、十一子博穆博果尔,他的兄弟诸王,代善、多尔衮、多铎、阿济格、阿巴泰等,都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怨恨豪格只知其武,不知其文;他担心野心勃勃的多尔衮无人驾驭得了;他惧怕心眼灵活的多铎会在他死后兴风作浪;他断定只长个头、不长脑袋的阿济格一定会闹出什么事来;他更害怕自己和父亲几十年浴血拼杀而创建的基业,会在他死后的一场血与火的自相残杀中土崩瓦解……

正在这时,“杭爱”的那声震荡夜空的嘶鸣,闯入了颠簸的马车里。

因为苏麻喇姑已经询得皇太极的病情并不十分严重,所以庄妃走近马车时,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她正要上车,苏麻喇姑轻轻地拉了她一下,为她取下了宝剑,脱下了战袍,卸下了软盔,庄妃立刻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白色的衬袍,窈窕的身躯,蓬松的乌发,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汗珠,在淡淡的月光中是那样的娇美。她用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便揭开帘布进入车内。

在微弱的、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皇太极脸色苍白,仰倚在车背的棉垫上。他看见庄妃进来,神情一震。皇太极挣扎坐起,凝视着庄妃,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他拉住庄妃的手,身子一靠,倚在她的怀里,像是舒坦了许多。庄妃的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落在皇太极的脸上、胸前。

弯月落下山去,大地一片昏黑。马车又开始了颠簸,马蹄声缓缓地响着。庄妃问候皇太极的病情。皇太极用轻抚庄妃的手作为回答,他不愿多说话,也许是无力说话了。庄妃用手臂和前胸垫托着皇太极的上身,以减轻马车的颠簸。一个英武、倔强、沉着、勇敢的汉子,如今像一只负伤的羊羔倚在她的怀里。庄妃的心真要碎了。

皇太极此时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他有许多话想说给自己年轻的妃子,只是当庄妃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胸前的时候,他的鼻子酸了,心在微微地颤抖,话,说不出来了。他闭上眼睛,含住眼泪。这个妃子十七年来的种种往事,一件一件地浮上他的心头:

天命十年(1625年)二月,在蒙古科尔沁草原一片白玉般的世界里,自己第一次见到科尔沁贝勒寨桑的这个女儿。那时,她只有十三岁;穿着什么衣裳,说了些什么话?已经记不起来了,可那张秀丽甜人的笑脸,那双晶莹机灵的眼睛和那什么也不畏惧的性子,使自己至今难忘。当时在自己眼里,她还是个孩子啊!可与科尔沁联盟的需要,这个称自己为姑父的女孩子,也成了自己的妻子。她带来的嫁妆,不是别的,是一支八千人的科尔沁铁骑啊!

庄妃也在想:

那时,他三十四岁,高鼻梁,大眼睛,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那天,他是骑着马、带着护卫来的。战马一色火红,护卫一身金黄,在银白色的雪原上出现了。吉祥的、喜庆的光辉落到了科尔沁贝勒寨桑家的门口,全部落都欢腾起来。爸爸和各部首领们在门前迎接他,畅谈,欢宴,比武,结盟。在人们的欢呼声中,他的大妃——自己的姑母,也就是今天中宫的皇后,把自己带进了清宁宫。那天,他喝了很多酒,这病根,该不是那时种下的吧?“杭爱”在车外发出一声长啸,像是在问候和安慰它的主人。

听到“杭爱”的长啸声,皇太极突然想起天聪三年(1629年)与蒙古喀尔喀五部的结盟:

天聪元年(1627年),自己执掌政权不久,声称是成吉思汗后裔的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带领十万骑兵攻打喀尔喀部。喀尔喀部派人求援,自己答应出兵,共同对付林丹汗,但没有立即发兵,要坐收渔人之利啊!到天聪三年(1629年)三月,林丹汗与喀尔喀五部联军,双方二十万兵马,在土默特部落赵城地区,进行了最后的决战。在两败俱伤的相互对峙时,自己以五万精骑突然向林丹汗杀去,结束了赵城会战,一举而成为蒙古喀尔喀各部的盟主。在“刑白马乌牛,誓告天地”的结盟仪式上,喀尔喀首领举起酒杯恭敬地说:“喀尔喀五部献给汗王的,除了白雪般的友谊而外,还有草原上一颗罕见的‘珍珠’。它温顺时,就像大青山的白玉;它奔驰时,就像蓝天上的苍鹰;它发怒时,就像兴安岭的猛虎;它对信服的主人,就像偎依在妇女裙边的绵羊。它是一匹马,一匹通灵性的神马!它的名字叫‘杭爱’。今日献给汗王,请汗王试一试它的脚力。”“杭爱”被牵了出来。凤头,狮腰,龙肚,鹿腿,削笋般的双耳,元宝似的四蹄。马头昂起,鬃毛翻动,四蹄刨地,突然一个回身前蹄腾空,发出一声裂石穿云的长啸。真是一匹罕见的千里马啊! 自己走近一看,果然浑身雪白透亮,上下没有一根杂毛。自己正要跃身上马,二十九岁的济尔哈朗喊了一声:“汗王,我来!”飞身跨上马背。“杭爱”把头一扬,飞奔而出,不出百步就把济尔哈朗摔下马背。人们来不及惊叫,二十岁的豪格奔上前去,飞步跨上马背,“杭爱”不奔不跑,只是在原地猛烈地旋转,突然一跃,豪格也从马上跌了下来。这时,十七岁的多尔衮急了,一把抓住马鬃,飞身跃起,两腿像一把铁钳,紧紧地夹住马身。“杭爱”先是后蹄倒踢青天,继而是前蹄欲攀山岩,多尔衮像是长在马背上一样。突然,“杭爱”箭一般地向前奔去,又猛然停止,把头向下猛烈一摆,多尔衮一时失措,从马背上滑落下来。一阵笑声立即从观看的人群中飞起,像一把沙子打在自己的脸上。自己刚要脱去战袍,站在身后的庄妃,轻步盈盈地向“杭爱”走去。她手抚马头,一跃而起,轻轻地落在马背上。人们没有看清她是怎样上马的,连“杭爱”也似乎没有发觉它已经置于这个年轻妃子的胯下。“杭爱”发作了,但庄妃随着“杭爱”的转旋起伏,轻捷巧妙地坐在马背上。“杭爱”震怒了,扬起马尾,嘶鸣着,向三里外的河边奔去。人们惊呆了,连自己的额头也沁出了汗珠。“杭爱”奔到河边,突然停住,前蹄一跃而起,欲向河心扑去,但在这刹那之间,它回转身来,把前蹄稳稳地放在地上,然后长啸一声,昂首缓步向人群走来。在草原上腾起的一片欢呼声中,“杭爱”已经是汗水淋淋,庄妃的脸色似乎在刚毅中多了一股秀气,而自己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荣耀的光彩。就这样,自己把“杭爱”赐给了庄妃。

在返回盛京的途中,自己悄声询问身旁的庄妃,“今天结盟试马,几乎使我下不来台。你有这样好的骑术,何不早出来?”庄妃的回答,使自己至今也感到震惊。“这是跟着汗王学的。汗王援助喀尔喀五部,不是等了两年才发兵制胜吗?试马和打仗一样,都要看准时机。”多么精明的妃子! 那时,她才十五岁啊!

听到车外“杭爱”的叫声,庄妃不安的心情更多了一层凄苦。她在想:

是“杭爱”提高了自己在清宁宫的地位。嫁给这个人的最初两年,自己住在永福宫,但这个汗王似乎是视而不见。自己曾暗暗地想,汗王需要的是科尔沁的铁骑,不是倔强的女人,只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写字以消磨时间。当时已经三十多岁的姑姑,像对待女儿一样地关照自己,要自己留心宫中的一切,教自己如何应付周围发生的事情。在与喀尔喀五部结盟回来的晚上,汗王才第一次住在自己的房里。第二天早晨,姑姑送来了一坛甜脆的醉枣,盼望自己能生一个儿子。因为,姑姑与汗王婚配十六年来,生的两个都是女孩啊!从那天晚上以后,自己才赢得了这个男人的心……

庄妃借着昏暗的灯光,久久凝视着皇太极苍白的脸和闭着的眼睛。她抽出手来,拿起自己的战袍,盖在皇太极的身上。这是怕夜风吹着他,还是爱的自然流露?她没有细想,可皇太极感觉到了。他突然想到,也许只有这个妃子,才能完成他未竟的事业;也许只有这个妃子,才能设法避免他死后那一场可怕的内部残杀。他抓起庄妃的手,放在自己干裂的嘴唇上,亲着,想着:

崇德元年(1636年),改国号后金为大清,设立五宫,封她的姑姑哲哲为中宫皇后,封她的姐姐海兰珠为关雎宫宸妃,封她为永福宫庄妃,还有麟趾宫贵妃、衍庆宫淑妃。在赐封的大典上,赐赏中宫皇后蟒缎十匹,妆缎十匹,石青素缎十匹,羽缎十匹,宝珠十颗。赐赏宸妃、贵妃、淑妃、庄妃每人妆缎五匹,细黄绸五匹,罗纱一匹,宝珠五颗。这在当时,确是从未有过的重赏。宸妃、贵妃、淑妃,就连皇后都喜形于色,叩头谢恩。只有她,庄妃,在叩头领赏时竟然大胆地提出:愿以赐赏的绸缎珠宝,换取一部刚刚刊印的、专门发给诸王贝勒和大臣们阅读的汉文小说《三国志演义》。这一请求,使贝勒大臣们目瞪口呆,自己也在惊异中答应了她。

从此以后,她变得更加沉静了,更不注重妆梳,更少参加宫中的嬉戏。那时,与她的姐姐——二十四岁的宸妃婚配不久,宸妃的美貌、温柔、懂事和那丰满白嫩而富有弹性的肌肤,使自己迷恋,沉醉,忘却了中宫、永福宫、麟趾宫、衍庆宫的存在,一有空闲时间,就急忙走进关雎宫,厮守着心尖上的宸妃。这几年,庄妃在自己的心里也渐渐地淡漠了。直到松锦战役结束,洪承畴归顺投降,冷漠了五年的庄妃,突然神奇般地出现在清宁宫,出现在自己的心头,出现在诸王贝勒、文武大臣的面前。

前年,崇德六年(1641年),自己抱病出征,亲自指挥具有决定意义的松锦大战,不仅打垮了明朝蓟辽总督洪承畴率领的十三万军队,而且捕获了洪承畴。这个猎物的分量是很重的。如果洪承畴归顺投降,为我所用,明朝在精神上、心理上就会完全垮台,以后将无人可用,对崇祯皇帝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如果洪承畴拒绝投降,死节尽忠,明朝可能在精神上、心理上得到激发和鼓励,还会有一些将领蹈洪承畴之步为崇祯皇帝死节。而囚禁在三官庙的洪承畴却采取了后者。他辱骂劝说归顺的使者,声称“愿作断头将军”,要求早死,穿上污血斑斑的明朝服装,朝着北京的方向跪倒,向崇祯皇帝告别,并断然绝食,三天不进滴水。自己在凤凰楼上召集诸王贝勒、内院学士商议对策,大家都认为崇祯皇帝把明朝和自己的命运寄托于洪承畴,洪承畴必以死节回报崇祯。洪承畴在明朝官员和读书人中声望很高,断不会归顺投降,自毁名节;而且,他的全家性命都捏在崇祯皇帝的手里,也断不会贪求一命而遗祸九族。他们都劝自己放弃“招降”的打算,就连老谋深算的大学士范文程也认为“招降怕是难于成事”。自己在失望与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走下凤凰楼,信步向左一拐,走进永福宫。庄妃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道:“洪承畴肯归顺吗?”自己没有回答,疲惫地躺在炕上。这个妃子也坐在炕边,悄声地说:“洪承畴若肯归顺,夺取中原的大门就打开了!”她也看到了这一点?可这是难于成事的幻想啊!这个女人似乎猜透了自己的心事,悄声说道:“可不可以叫范文程来一趟?”自己同意了。不大一会儿,苏麻喇姑带着范文程来到永福宫。庄妃没有询问洪承畴在三官庙的情况,而是查询了洪承畴的家世、经历,爱好、脾气和处世为人的微情细节,直问得范文程汗流浃背,自己也听得含笑点头。范文程退出去了,庄妃悄声而坚定地请求说:“皇上,我去为你降伏他,为你打开夺取中原的大门。”……

庄妃去了,没有带一兵一卒,只带着一个苏麻喇姑去了三官庙。不到两个时辰,她用才智,用雄辩,凭着对洪承畴的了解,看准了洪承畴的弱点,以柔克刚,用一壶人参汤,打开了洪承畴的嘴巴,降伏了这位明朝的兵部尚书、声威赫赫的蓟辽总督。此时,心爱的宸妃已经病故一年。当庄妃返回永福宫时,自己突然发现:庄妃长大了,长高了,那秀丽的容颜像宸妃一样的美,那晶莹流盼的眼睛像宸妃一样温柔,那薄润逗人的嘴唇比宸妃更为秀气,那丰满细嫩的肌肤比宸妃更为动人。她还有宸妃不具有的许多东西,刚毅,机敏,沉静……自己当时完全忘记了苏麻喇姑就站在一边,猛然上前,一下子抱起了庄妃,放在床上。苏麻喇姑赶紧走到门外,轻轻地拉上了永福宫的门……

马车颠簸着,躺倚在庄妃怀里的皇太极,突然感到双肩后背是那样的舒坦和温暖。啊!原来是庄妃的心在急剧地跳动,丰满的胸脯在急促的起伏,心潮似乎透过起伏的前胸,带着滚烫的热流,穿过他的后背,注入了他的心胸。他明白,这个年轻的妃子,此刻也在颠簸中思索着,也在沉默中痛苦着,也在泪水中担心着。皇位,江山,事业,几十年的心血,即将爆发的内争……他的泪水流了出来,流过脸颊,流过嘴边,滴落在前胸……

他思索着心中的难题……

他舔尝着嘴边的苦泪……

他打开衣襟,从腰间解下一个珍珠鹿皮绣花荷包,像是要向庄妃诉说什么。

突然,一片喧闹声传来,打断了皇太极的思绪。他急忙把珍珠鹿皮绣花荷包放进怀里,睁开眼睛向车外看去:大清门华灯点燃,人群肃立。

他带着愠怒询问庄妃:“我的病,他们都知道了?”

庄妃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三 侧室、正殿、葡萄架

下的和硕亲王们

皇太极在铁背山犯病落马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为和硕亲王们探知。第一个知道的是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第二个知道的是和硕肃亲王豪格。随后,和硕礼亲王代善、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也都知道了。

在庄妃离开清宁宫奔向铁背山迎接皇太极之后,睿亲王府、肃亲王府、郑亲王府都在悄悄地商议,预测着事态的发展,都在为皇太极死后争夺皇位做着准备。

睿亲王府,坐落在皇宫北面庙后的街巷里,是一套五重府第建筑,高低起伏,设计有致。正门五间,筑于三尺高台之上,朱门丹柱,门钉纵七横八,灿若星辰;正殿五间,筑于四尺五寸高基之上,屋脊横空,吻兽高踞,琉璃瓦闪着绿色的光泽;翼楼左右各九间,相对而立,石栏环绕于前墀,回廊曲折于半空,飞彩鎏金,巍峨壮丽;后殿五间,基高二尺;后寝七间,基高二尺五寸;后楼五间,基高一尺八寸。后殿、后寝、后楼隐于正殿、翼楼之后,回廊相接,红柱绿瓦,精巧而雅丽。从后殿东出,便是睿亲王府苍翠而神秘的花园了。

睿亲王府虽居盛京城的中心地段,又处于内治门通向外攘门的主要街道旁边,但由于高墙隔绝,院内十分幽静。

今晚,睿亲王府更是悄然无声,从外面望去,前后院都是一片漆黑。但在后寝的一间侧室里,在闪动的烛光下,瘦小剽悍的睿亲王多尔衮,正在手捧茶杯,徘徊沉思。等待着他的同母哥哥——和硕英亲王阿济格、同母弟弟——和硕豫亲王多铎的到来。

睿亲王多尔衮,是努尔哈赤的第十四个儿子,今年三十一岁,满脸的短髭,显示了他倔强的性格;炯炯的目光,显示了他的精明干练;两道浓黑的剑眉,显示了他内心的深沉;紧紧收缩的腮帮肌肉,显示了他的狡诈与凶狠。听到皇太极在铁背山犯病落马的消息,他的感觉是复杂的。皇太极对他来说,既是头顶的彩云,又是头顶的乌云。他攀着这片彩云上升,又时时受到这块乌云的压制。他对皇太极既怀有敬意和感激,又怀有憎恨和畏惧。他怕皇太极突然离去,使大清蓬勃发展的局面遭受挫折,又希望皇太极赶快离去,让自己来主宰山海关外这片天地。二十年的历史老账啊,一直在搅动着他的心:

天命十一年(1626年)八月十一日,父亲努尔哈赤病故,他的母亲乌喇纳喇氏·阿巴亥被迫殉葬。那时,他十三岁,他的弟弟多铎十一岁,失去父母荫庇的孤儿,在互相倾轧的皇宫里,日子是难熬的。可是,继承了汗位的皇太极,对他和多铎格外照顾。在练习武艺上,要求特别严格,有时亲自执教;在生活上,异常优厚,一切赏赐,总是高于诸王子侄。有时,还把蒙古藩王和朝鲜国王送来的贡品赏给自己。他感受到了这位兄长的温暖和可亲。

天聪二年(1628年)三月,皇太极亲自征伐蒙古察哈尔多罗特部,特意把他与多铎带在身边。在与多罗特部决战的敖木轮战斗中,在两军厮杀的关键时刻,多罗特部首领扎巴鲁出现在红石嘴上。皇太极发现之后,命他与多铎带一百骑兵隐于山下树林里,自己带一队铁骑奔向红石嘴,经过几番冲击,皇太极佯装负伤勒马而回,扎巴鲁率领飞骑追下山来,他与多铎从树林里杀出。他一箭射中了扎巴鲁的咽喉,多铎飞马前去,一刀割下了扎巴鲁的头颅,皇太极率领铁骑返身杀回,赢得了敖木轮大捷。在宴赏诸王贝勒的大会上,皇太极赞扬了他和多铎的功绩,赐他以“墨尔根戴青”(意即“聪明王”)的美号,赐多铎以“额尔克楚呼尔”(意即“勇敢王”)的美号,并将镶白旗交给了他。过了几年,让多铎接替阿济格掌管了正白旗。

天聪五年(1631年),设立六部,让他掌管吏部事。特别使他难忘的是大凌河战斗:明将祖大寿据城死守,累攻不下,他披重甲,骑双马,率领“死兵”直扑大凌河城下,刚跃过城外堑壕,城上三门火炮齐发,一声轰鸣,双骑同时跌倒,他被摔下马来,血透绵甲,前胸几十处中了铁碎。皇太极闻讯,飞马赶到他的镶白旗大营,看他成了血人,眼泪夺眶而出,亲手剪开他的绵甲,擦洗污血,敷上药膏,指着他前胸上的几十处伤口,责备站在一旁的将领说:“朕弟亲自带领‘死兵’冲锋,你们为何不加阻拦?以后倘再如此,朕必将尔等加以严刑,决不宽恕!”皇太极说完,抱着自己上马,特意留在主帅营里,精心治疗。

想到这些,多尔衮的心微微地颤抖,一种兄弟情谊,使他感激,使他敬重。

可在他的心底,有一件难于启口的事在隐隐作痛,那就是他母亲的死。

他的母亲乌喇纳喇氏·阿巴亥,是努尔哈赤十六个妻子中最受宠爱的一个,称“大妃”。从他记事的时候起,只有母亲一个人有资格陪父亲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只有母亲一个人见到父亲可以不行大礼,只有母亲一个人在贝勒们议事的时候,可以坐在父亲的身旁。母亲是美丽的,那时三十岁,已经生了三个孩子,阿济格、他、多铎,可还是那样漂亮:脸是白嫩的,眼是清亮的,眉是弯弯的,笑是甜甜的,身材是袅袅盈盈的。他记得在母亲的住房里,父亲总是抱着母亲,摸着母亲的脸蛋高兴地笑着。有一次,母亲带着他与多铎陪父亲吃饭,父亲笑呵呵地对母亲说:“你给我生的孩子,这两个像我。”母亲甜甜地一笑,把菜夹到父亲的碗里。

突然,有一天,记得是天命五年(1620年)三月十二日晚上,母亲陪父亲吃饭时被撵了出来,母亲当时就昏了过去。这是因为父亲的小福晋代音察告发母亲与二兄长、大贝勒代善夜里私通。父亲震怒了,母亲失宠了,代音察坐在母亲的位置上陪父亲同桌吃饭了。大贝勒代善也因此而失宠。那时人们议论纷纷,说父亲已经六十二岁,母亲才三十岁,大贝勒代善才三十七岁,并且奉父命临朝摄政……年轻的母亲对年龄相当、精力充沛的大贝勒代善偷送情意是可能的。他从心里痛恨母亲。但在一年以后,父亲虽然仍与代音察一桌吃饭,但又复立母亲为“大妃”。看来,母亲是受了冤枉。他从心里可怜母亲!

谁想到几年之后,也就是天命十一年(1626年)八月十一日,父亲在病故前,竟然当着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的面,留下了让母亲殉葬的遗言:“大妃乌喇纳喇氏·阿巴亥,怡态丰姿,心怀机变,留之恐为国乱,俟吾终,必令殉之。”

可怕的父亲,这是出于对母亲的惩罚,还是出于对代善的警告?抑或是出于一颗即将死去的心对红尘韵事的恋恋不舍?他真的糊涂了,将来问谁呢?代音察也随着母亲一起殉葬了。父亲留下了一个诱人争夺的汗位,也留下了一个令人难解的谜!

父亲死去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二日,母亲被召进崇政殿,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坐在堂上。堂下的一张桌子上,放着饰满珠宝的凤冠、礼服。二贝勒阿敏向母亲宣读了父亲的遗言,母亲听后惊呆了。三贝勒莽古尔泰高声喊道:“先帝有命,你敢不从!”母亲从惊呆中清醒过来,知道死不可免,便提出在死之前见一下自己的两个幼小的儿子。四大贝勒同意了。

当他与多铎被带进崇政殿时,母亲已穿好了殉葬的礼服。母亲抱着他俩无声地哭,他吞声地哭,多铎放声地哭。突然母亲推开他小哥俩,冷笑了几声,从容地戴上那顶珠光斑斓的凤冠,声音异常平静地对四大贝勒说道:“我从十二岁服侍汗王,与他同桌共饮。好衣裳穿了,好饭食吃了,陪着汗王过了二十四年,一切都满足了。你们看,我不老吧,脸上还没有皱纹吧!汗王去了,我当然应该相随。我的两个儿子多尔衮、多铎,年岁还小,拜托四大贝勒,念其是汗王骨肉,多加照看。”

母亲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她回头久久地望着大贝勒代善,想要说些什么,可大贝勒代善,赶快低下了头,回避了母亲的目光。母亲“哇”的一声哭了,疯了一样地跑出了崇政殿。至今,他还记得母亲戴凤冠时那冰冷瘆人的笑声和奔出崇政殿时那裂心断肠的哭声啊!

后来,他听人说,代音察对母亲的告发,是出自皇太极争夺汗位的阴谋。他对皇太极的敬意消失了。

前两年,又听人说,父亲在临终时,曾对大贝勒代善说:“九王多尔衮当立而年幼,你可摄政;后传于九王。”他对皇太极的仇恨产生了。

前年,他读汉文《 资治通鉴 》,当读到汉武帝杀钩弋夫人以传位于其子时,他对母亲的殉葬找到了解释,对父亲遗言传位于他的传说找到了佐证。父亲逼母亲殉葬的遗言中不是有“留之恐为国乱”一句吗?他对皇太极的仇恨加深了。

想到这些,多尔衮的心一阵绞痛。他的仇恨太多了,太深了!他要夺回自己失去的皇位,他要除掉唯一的对手——皇太极的长子——肃亲王豪格!愤怒与仇恨使他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茶杯向门上砸去。

在茶杯的碎裂声中,阿济格与多铎走进了多尔衮的侧室。

阿济格,努尔哈赤第十二个儿子,封和硕英亲王,三十八岁,性格的鲁莽和体格的粗壮十分协调地融合在一起。他一进门,就大声骂道:“妈个巴子,早该死啦!事不过三,这是阎王爷第三次叫他!”

阿济格的叫骂声,倒使虑事精细的多尔衮立即清醒过来,他马上意识到:不到时候,任何打算是不能让这个有口无心的莽汉知道的。“哥,桌上有一瓶朝鲜世子今天送来的上等甜酒,我给你留着,喝吧!”

阿济格往椅子上一坐,顺手掂起浅蓝色的凸肚瓷瓶,用牙咬出泥封的瓷盖,猛喝一口,照样高声骂道:“好酒!为皇太极早日完蛋,喝个痛快!”便独自喝了起来。

二十八岁、办事精细的多铎,把一张纸条悄悄地递给多尔衮。多尔衮拿到灯下一看,上面写着:“礼亲王代善、贝子硕托、郡王阿达礼、正蓝旗固山额真何洛会、正红旗总管旗务大臣巩阿岱,皆可为援。”

多尔衮看完,心里一热,紧缩的腮帮松弛了。是啊,硕托是代善的第二个儿子,现为正红旗固山额真;阿达礼是代善第三子萨哈璘的儿子,现为镶红旗总管旗务大臣。祖孙三人“皆可为援”,这就是说,自己手里已经握有四个旗的兵力。而在肃亲王府里,自己早已安下了“钉子”,豪格的任何举动都是逃不脱自己的眼睛的。“有绝对把握吗?”多尔衮仍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多铎点头。多尔衮拿起“纸条”,用灯火点燃,看着飞起的纸灰对阿济格说道:“哥,皇太极福大命大,这一次也会逢凶化吉。对他的病,我们是什么也没有听说,什么也不知道。你多喝一点儿,今晚睡个好觉!”

阿济格睁大眼睛,把酒瓶往桌上一顿:“怎么,他会逢凶化吉?老子明天就用酒灌他!”“酒……”多尔衮像是得到了启示,望着桌上的酒瓶沉思起来。

肃亲王府,坐落在盛京城南门德盛门内的一条街巷里,距离大清门不远,也是由五重院落组成。院内高耸的正殿,是肃亲王府活动的中心。

今晚,正殿大厅里灯火通明。肃亲王豪格正与他的心腹俄莫克图、罗硕、伊成格、杨善、何洛会等议论皇太极的病情,也在为皇位绞着脑汁。他心爱的猎犬“黑豹”也跑进大厅,颈毛竖起,两耳竖立,利爪抓地作响,脖颈上一圈带有钉刺的项链,在灯光下闪着蓝光,依在他的身边。

和硕肃亲王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浓眉大眼,身躯健壮,面铁鼻直,今年三十四岁。他现领正蓝旗,掌户部事;性豪爽,有勇力,为人正直。因从小随祖父、父亲驰骋疆场,二十二年的战火硝烟,锻炼了他在战场上的见识和胆略,也养成了他不重文事的鲁莽习性。他在皇太极十一个儿子中,算是一个佼佼者。

当他听到父亲在铁背山犯病落马的消息,在一阵震惊之后,头脑里出现的不是父亲那衰老虚胖的身躯,而是多尔衮那瘦细轻捷的身影。他立刻意识到,一场风暴很快就要到来,他与多尔衮之间酝酿已久的决战马上就要展开。他坐在大厅里的一把铺着虎皮的椅子上,双手抚摸着一把镶有宝石的短刀,微微闭着眼睛,听着他的心腹们的议论。

他手里的那把短刀,是明朝万历皇帝为了安抚努尔哈赤特意赏赐的,刀柄上镶着宝石,宝石上刻着“飞虎将军”,四个汉字。努尔哈赤死前,把这把短刀赐给这个作战勇敢的孙子。在豪格看来,这把短刀就是努尔哈赤家族的“玉玺”,他是努尔哈赤事业的无可争议的第三代继承人。

他的心腹们的议论是漫不着边的。什么“肃亲王战功赫赫”呀,什么“文武大臣对肃亲王是诚心信服”呀,什么“继承皇位是天命所归”呀……都使他十分厌烦,心里暗暗地骂道:“都是一通好听的废话!”但他还是闭着眼睛,没有打断他们。可他的心,却飞到肃亲王府的高墙之外,去搜寻诸王贝勒们的行综,特别是心怀诡诈的多尔衮和办事精细的多铎的行踪。

忽然,有人说出“睿亲王府”四个字,他睁开眼睛一看,是何洛会。何洛会,今年三十岁,正蓝旗的固山额真,是豪格统领正蓝旗的副手。此人早已投靠多尔衮,是多尔衮安在豪格身边的“钉子”,可惜豪格至今仍无所知。豪格把下颏一扬:“把你刚才讲的话,重说一遍!”

何洛会起初一愣,继而明白了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豪格根本没有听,便笑着谄媚地说道:“皇上犯病的事,睿亲王府不一定知道,我们应该到大清门外迎驾,以表示肃亲王对皇上的忠心。”

豪格失望了。他把询问的目光移向坐在一边的俄莫克图。俄莫克图,今年四十多岁,是豪格的智囊,以老谋深算闻名。其人傲慢散懒,不修边幅,直肠热血,敢作敢当。他知道豪格此时想些什么,形势也确实到了亮牌的地步,便抬起头来向豪格提了几个问题:“肃亲王,在六个和硕亲王中,论地位,你与睿亲王相比如何?”

豪格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皇帝的长子,他嘛,只是一个叔王。”“在实力上,你与睿亲王相比如何?”

豪格认真考虑了:“我掌管一旗兵马,他与多铎掌管两旗兵马。”“在智谋上,你与睿亲王相比如何?”“他比我聪明。”“在人缘上呢?”

豪格完全明白了,俄莫克图寥寥数语,就摆出了双方的短长。他把手中的短刀向桌上一拍,大声说道:“伙计,直说吧,咱们该怎么办?”

俄莫克图走到豪格身边,一字一句地说道:“眼下急需要办的:第一,立即摸清两黄旗的态度。皇上若有不测,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就是两黄旗的马头。第二,礼亲王代善,年龄最大,资格最老,而且掌管着两红旗的兵力,最好能与我们为伍,最坏也要使其保持中立。第三,郑亲王济尔哈朗,虽属旁支,但在大臣将领中德高望重,他的镶蓝旗与我们关系较好,对睿亲王亦有所不满,应立即与其联系。”

俄莫克图一口气说完,大厅里突然异常寂静,都在等待着豪格的反应。豪格两眼闪光,突然吩咐长史:“快去,把楼上那个楠木箱子抬到这里来!”

长史刚刚离开,豪格年轻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阿尔寨,端着一碗羊汤轻步盈盈地走了进来。她向豪格微微一笑,把羊汤递到豪格的手里。霎那间,一个奇特的念头涌上豪格的心头。人们都说,阿尔寨的长相、个头、性情都很像永福宫的庄妃。她这个时候到来,不就是一个吉兆吗?

长史带人把楠木箱子抬进大厅,放在灯边的桌子上,然后退了出去。豪格上前,用铁钳般的手,拧断了箱子上的铁锁,猛然打开箱子。万缕金光从里面射出,使通明的大厅,变成了光驳灿烂的宝库。他的心腹们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多、这样美、这样珍奇的珠宝,都惊呆了。豪格纵声大笑:“多尔衮有两旗兵马在手,我要用六旗兵马对付他!这些珠宝,你们随便使用吧!”

俄莫克图笑了……

何洛会也笑了……

郑亲王府坐落在盛京西门外攘门的南面,与礼亲王府对门而居。与豪华的礼亲王府相比,郑亲王府约有礼亲王府的一半大。礼亲王代善在建府置房上是从来不马虎的,在萨尔浒时,代善住房的豪华和宽敞,都在努尔哈赤之上。而济尔哈朗却与代善相反,总是就简而居。有人说这是出于谦恭,有人说这是出于旁支的身世原因。

今晚,在郑亲王府后院的葡萄架下,坐着两个人。一个银须飘飘,身穿一件细纹黑缎长袍;一个沉静健稳,身穿一件白绸短衫。他们手里都拿着蒲扇,在悠悠地扇着。此时快到戌时时分,弯月挂在西天,凉风习习,他们谈话的圈子也越兜越小了。

穿黑缎长袍的是和硕礼亲王代善。他今年六十岁,是努尔哈赤的第二个儿子,掌管正红、镶红两旗,是大清贵族集团中的元老,居大贝勒之位。在努尔哈赤晚年,他曾经临朝摄政,因与大妃乌拉纳喇氏·阿巴亥的暧昧关系,很快失宠了。这次事件的打击,使他完全丧失了年轻时的锐气。虽然几十年来,一直居于大贝勒之位,但在皇太极执掌政权的十七年间,他处处谨小慎微。他知道,不论在那一方面,他都不是皇太极的对手。

今天晚上,他的儿子硕托、孙子阿达礼急忙回到府邸,禀报说皇太极在铁背山犯病落马,并劝他在皇太极死后拥立睿亲王多尔衮继承皇位。硕托还特意转达了豫亲王多铎对他的敬意和问候。他的心一下子轻松了,思维也像是敏捷了,大妃阿巴亥的影子又浮现在他的眼前,尤其是殉葬那天的情景,那走出崇政殿时的回头凝视,那疯了似的哭声,使他至今不能自持。他觉得拥立多尔衮继承皇位,也许会对死去的阿巴亥做一点良心上的补偿。但残酷的宫廷争斗提醒他,事情绝不会像硕托、阿达礼讲的那样简单。豪格不是容易对付的,郑亲王济尔哈朗也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任何一个偶然因素的出现,都可能引火烧身。他严厉的斥责儿子和孙子,要他们“勿轻举妄动”之后,便来到这郑亲王府。一个时辰的交谈,郑亲王济尔哈朗像是对皇太极的犯病落马一无所知,只是毕恭毕敬地听着。他的心里犯疑了:“济尔哈朗啊,你真的一点消息没有听到吗?”

这穿着白绸短衫的,便是郑亲王济尔哈朗。今年四十三岁,他是努尔哈赤二弟舒尔哈齐的第六个儿子,领镶蓝旗,掌刑部事,是八大贝勒之一。他九岁时,父亲舒尔哈齐因与努尔哈赤争夺对八旗兵的领导权,被努尔哈赤幽禁,两年后,死于禁所。他从九岁起,就为努尔哈赤抚养,后来又把二贝勒阿敏所领的镶蓝旗交给了他。由于他处于旁支的地位,无权参与“皇位”的争夺,因而受到诸王贝勒的推重。几十年来,从贝勒到和硕亲王,他的地位一直是随着功绩的增多而上升,他的权力和财富也随着地位的上升而扩大。他聪颖机敏,但不善言谈;他多谋善断,但含而不露。

今晚酉时,他的长史禀报皇太极在铁背山犯病落马,他的心立即震动了。他知道,皇太极的日子不会太长了,从骑在马上用银盘接着滴答的鼻血指挥松锦大战以来,在两年的时间里,三次犯病落马, 这说明皇太极的身体已经到了极其衰弱的程度;对宸妃病故的过度悲伤和对庄妃的过度迷恋,说明皇太极的心理已感到死亡的临近;而经常的、不是为了练兵,纯属为了消愁解闷的围猎,只能是故作健康的一种表演。虚弱欲垮的身躯,怎能长久地经受好胜的虚荣心的折磨呢!

皇位与济尔哈朗是无关的,但这个事业与他有关,他的地位、财产都在这个事业之中。因而,他也从大清的前途和自己的需要考虑皇位的继承人。他想到豪格,也想到多尔衮、多铎、阿济格、阿巴泰和年满六十岁的大贝勒代善,他发现还没有一个人能像皇太极十七年前那样,处于绝对有利的“继承”地位。豪格嘛,为人正直,也会打仗,但缺少皇太极的谋略和驾驭这驾马车的能力。多尔衮嘛,精明,能干,文才武略都是难得的,但那阴险的心计和那独断专行的脾气,是诸王贝勒最讨厌的。如果要在这两个人之间作出选择,他会毫不迟疑地站在豪格一边。他觉得,如果豪格继位,自己可能成为一个有功于大清的贤臣;如果多尔衮继位,自己可能成为一个“叛逆”,因为任何一个暴君,不需要任何理由都可以使他的臣子成为“叛逆”的。

就在这个时候,礼亲王代善来了。济尔哈朗用谦恭的态度迎接这位兄长,用一无所知的神情询问这位大贝勒。经过一个时辰的兜圈子,他大致摸清了礼亲王代善屈尊前来的意图,心里暗暗地说道:“礼亲王,我的大贝勒啊! 你原来是多尔衮的‘说客’啊!”

深夜亥时的钟声敲响了,天凉了,弯月快要落山了。代善扔下蒲扇,单刀直入地说话了:“郑亲王, 如果皇上真有不测, 你看谁可以继承皇位?”

济尔哈朗谦恭地说道:“大贝勒告诉我皇上犯病的消息,我心里一直惊慌不安。何人继位?我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若真的发生这样的不幸,小弟一定跟大贝勒的马头走。我想,大贝勒看中的人,大概是不会错的。”

济尔哈朗扔出的高帽,使代善感到满意。但话里留下的小尾巴,又使代善不完全放心,便试探性地追问了一句:“肃亲王豪格,皇帝长子,战功也多。你觉得他怎样?”

济尔哈朗笑了:“大贝勒讲的很是。可现在不是十七年前。那时,我们的局面小,只要能打仗就行。现在,山海关外都是大清的疆土,我们的对手,不再是叶赫、乌拉、察哈尔、札鲁特那些部落,而是崇祯皇帝的明朝。”“那么,豫亲王多铎如何?”

济尔哈朗决定不再和代善兜圈子,他现在需要的,是摸清多尔衮在争夺皇位上的实际做法。他把椅子挪到代善的身边,低声说道:“豫亲王多铎,年轻有为,办事精细,自掌礼部以来,按照中原规矩,定礼制,分等级,申明法令,创立朝制,使我大清法纪焕然一新。只是年轻一些,恐难孚众望。大贝勒,你不认为睿亲王多尔衮,在文才、武略、资历、人望上更合适吗?”“你也这样想?”代善脱口而出。

济尔哈朗不容代善思索,紧追不放:“大贝勒,如果皇上在临终前,遗诏指定豪格继位,事情怎么办?如果皇上暴病而崩,没有留下遗诏,事情怎么办?如果诸王相争,互不相让,又怎么办?”

代善站了起来,神态极其严肃地说:“不论是谁,不论出现哪种情况,都得按照太祖皇帝天命七年三月三日发布的汗谕中关于‘八大贝勒共治国政’的遗训办。”“能选准大贝勒心中所想的人吗?”济尔哈朗追问了一句。

代善信心十足地说道:“八大贝勒,除阿敏、莽古尔泰病故外,现在就剩下你、我、豪格、多尔衮、多铎、阿济格六个人了,还怕不能择贤而立吗?”“如果有人不服呢?”

代善看了济尔哈朗一眼,觉得此时给他一点压力是必要的。于是,便杀气腾腾地说道:“太祖皇帝在汗谕中讲得清楚:‘八和硕贝勒内,择其能受谏而有德者,嗣朕登大位。若不乐从众议,艴然变色,岂遂使不贤之人,任其所为耶!’”

济尔哈朗完全明白了,八大贝勒所剩下的六个人中,代善、多尔衮、多铎、阿济格的联盟已经形成,他与豪格已处于危险的境地。

这时,大清门外隐隐传来喧闹的声音,长史走近禀报说:“肃亲王府的人,已在大清门列队,准备迎接皇上大驾从铁背山归来!”

代善从椅上站起:“这……我们也去迎驾!”

济尔哈朗没有回答,心里暗暗地叫苦:“糊涂的肃亲王啊!”四 皇太极猛力推开庄妃的手,身着戎装,

直立在大清门的华灯下

皇太极在深夜丑时的钟声里,在光亮耀眼的华灯下,在和硕亲王们觊觎皇位的阴谋中,乘着黄幔金顶马车向大清门走来。

诸王贝勒、文武朝臣、各旗将领肃然站立于大清门外。宫里的太监、近臣静侍于崇政殿前。各宫的妃子及其侍女,都站在各自的宫门前恭候着。

和硕亲王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多铎、阿济格、豪格站在迎驾人群的最前面。此刻,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心情,都想知道皇太极的病情究竟如何,都想从皇太极瘫软的身躯、痛苦的呻吟和惨白的脸色中,得出一个确切的回答,以便确定自己行动的时间表。他们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辆缓缓走近的、落满尘土的黄幔金顶马车。

马车停下了,车帘掀起了,庄妃从车上走了下来。不等他们上前,皇太极一跃而下,直立在华灯之下。代善、豪格、阿济格一时惊呆了,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的脸上也出现了惊异的神色。他们迅速调整一下目光,只见皇太极身着金色战袍,披着红色斗篷,挎腰刀,执弯弓,在灯光下,威风凛凛,没有一丝病态。霎时间,代善的心凉了,阿济格的心慌了,多铎、豪格的心乱了,多尔衮的心陷入了更深的沉思。只有济尔哈朗看出了皇太极这样做的用心,他的心酸楚了,颤抖了,眼泪几乎流了出来。

皇太极猛力推开庄妃搀扶的手,大步向和硕亲王、贝勒、文武朝臣、各旗将领走来。庄妃紧紧跟在身边。只有庄妃知道,皇太极此时靠的不是体力,而是意志。亲王贝勒们急忙跪倒迎驾,皇太极拱手说道:“围猎回来是不迎接的。这是谁的主意?散了吧,明天请大家吃野味。”说完,纵声大笑,转身走进了大清门。

庄妃走在皇太极的身边,听着皇太极两腿关节在“吱吱”作响,她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她担心皇太极会在突然之间摔倒在地。皇太极穿过崇政殿,走过飞龙阁,来到凤凰楼内庭门的台级前,转过身来对跟随在身后的六位和硕亲王说道:“有事,明天再议。休息吧!”

和硕亲王们恭敬地弯下了腰。皇太极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凤凰楼前的二十四级台阶。庄妃看得清楚,皇太极每登上一层台级,一层汗水立即渗出额头,牙关咬得“咯咯”直响,两腿在急剧地发抖。可她,近在身边,却不敢伸手搀扶。当跨越凤凰楼下内庭门的门槛时,皇太极的两腿打晃儿了。他眉头紧皱,用最后的力气一搏,右脚跨过去了,但左腿却被二尺高的门槛绊了一下,踉跄几步,险些跌倒,被身边的庄妃和苏麻喇姑急忙架住了。

皇太极痛苦地瘫软在庄妃和苏麻喇姑的手臂上……

但这些,是身在凤凰楼下的和硕亲王们无法看到的。

皇太极被扶到清宁宫里,无力地躺在炕上。贤淑温情的皇后坐在炕边服侍着他。麟趾宫的贵妃、衍庆宫的淑妃、永福宫的庄妃都站在炕边关切地望着他。这时,宫女们送来了人参汤和各式点心。皇后接过人参汤,看了一下皇太极。他点了点头。皇后便一羹匙、一羹匙地喂着。喝完人参汤,皇后又拿起点心,皇太极摇了摇头。宫女们退出去了。

皇太极看了看他身边的后妃,就少了一个关雎宫的宸妃,他的心情更加黯淡了……

苏麻喇姑走进中宫,悄悄对庄妃说:“太医傅胤祖来了。”

皇太极听了,冷冷地瞥了庄妃一眼:“我此时很好,不劳他了。”说完,挥了一下手,示意庄妃、贵妃、淑妃离开中宫。

皇太极自知病情不轻。他讳疾忌医,在病情面前胆怯了。

这时已是四更时分,弯月早已落山,窗外一片漆黑。皇后心疼地说道:“你是太累了,睡一会儿就会好的。”她习惯地把椅子挪到炕边,坐下来,把手轻轻放在皇太极的身上,侍候着皇太极入睡。

可皇太极没有一点睡意。刚才大清门外和硕亲王们的神态,使他心中的疑团难解难消。他清楚地知道,他们在等待着什么!他想起父亲努尔哈赤的晚年,为了避免儿子争夺汗位,亲自带领子侄盟誓告天的情景:

那是天命六年(1621年)正月十二日的深夜。寒风已在苍翠的松枝上挂下了冰凌。冷月照着冰封的雪原。六十二岁的父亲,拖着沉重的脚步,带着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岳托和自己,登上了萨尔浒城头。父亲站在冰冷的夜空之下,伸出颤抖的手,把点燃的香火插入雪中,跪在雪地之上。父亲流着眼泪,念着事先准备好的祷文:“今祷上下神 :吾子孙中纵有不善者,天可灭之,勿令刑伤,以开杀戮之端。如有残忍之人,不待天诛,遽兴操戈之念,天地岂不知之?若此者,亦当夺其算。昆弟中若有作乱者,明知之而不加害,俱怀礼义之心,以化导其愚顽。似此者,天地之,俾子孙百世延长。所祷者此也。自此之后,伏愿神 ,不咎既往,惟鉴将来。”

夜,是那样的静;月,是那样的明;风,是那样的冷!父亲的情感是那样的沉痛凝重,使雪原、莽林、圆月、夜空都显得悲怆凄楚。父亲当年的心绪,自己今天也感受到了。皇位啊,原来就是骨肉的相残!

皇太极看见身边四十四岁的皇后,心里涌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特殊感情:

二十九年来,这个女人一直陪伴着自己,每当负伤、生病的时候,她总是这样柔情地坐在身边,喂水,喂饭,喂药……

二十九年来,自己迷恋过她,冷漠过她,粗暴地对待过她。可她总是默默地、柔情地侍候着自己。她是皇后,是这清宁宫里的主人,却像一个大姐姐一样,对待宸妃和庄妃自不消说,就是对待贵妃、淑妃,也总是百般的照顾和关心……。

二十九年来,她生了三个孩子,可都是女儿,一种歉疚的心意总是压着她。这是命运啊!人生在世,哪能十全十美呢!她是美丽的,她的美,在于美的外形和美的心肠糅合在一起;她是软弱的,软弱在对清宁宫以外的事情一无所知啊……

此刻,皇太极真的为他这个美丽、善良、顺从、温柔的妻子担心了。他叫皇后躺在自己的身边,让她枕在自己的臂膀上,深情地说道:“前世有缘,我与你科尔沁贝勒一家姑侄三人成亲,我也满足了。宸妃走了,我大概也要走了……”

皇后用手捂住皇太极的嘴,不让他说下去,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皇太极握住皇后的手,安慰着:“不怕,不怕……听我说,你的地位是显要的,可你的心太好,太软,斗不过他们。记住,我走了以后,你事事听庄妃的……”

皇后抽泣着,泪水沾湿了皇太极的脸颊和臂膀。皇太极紧紧地搂着抽泣的妻子,安慰地重复着一句话:“听庄妃的。她是你的亲侄女啊!”

庄妃此时在永福宫和衣而卧。她虽然很疲劳,但一点睡意也没有。刚才大清门外的一切告诉她,争夺皇位已经开始了。揭开这个黑幕的,不是别人,正是重病在身的皇太极。

在黄幔金顶马车里,当皇太极执意要着战袍、披斗篷、佩腰刀、执弯弓时,她还没有猜透皇太极的用心。当皇太极突然全副戎装出现在大清门外的霎时间,她全明白了。代善由惊慌而失神的脸,豪格由惊讶而松弛的脸,多尔衮由吃惊而沉思的脸,多铎由震惊而恐惧的脸,阿济格由惶恐而失望的脸,济尔哈朗由担心而悲愁的脸和眼角里滚动欲滴的那颗泪珠,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而揭开这块黑幕的皇太极,也落下了自己一生的帷幕。她看得清楚,那走向和硕亲王时的大步,那穿过崇政殿、飞龙阁时的急行,那登上凤凰楼二十四级台级时的挣扎,那跨越内庭门门槛时的一搏,皇太极在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来维系大清暂时的平静。

一个“不敬”的念头突然浮现在庄妃的心头:

皇上用最后的生命,换取这暂时的平静,明智吗?划得来吗?皇上生命延续的本身,就是大清平静的象征,何必去强行换取呢?人到老年的时候,性格、脾气往往胜于理智和常情。如果是这样,今晚皇上的用心和对生命的损耗,反而会使大清的平静更快消失……

想到这里,庄妃翻身而起。她喝了一口浓茶,集中心思,分析亲王贝勒们在大清门外的一举一动。礼亲王代善的神情变化和举止失常,使她格外狐疑。这时,苏麻喇姑推门进来,悄声说道:“礼亲王来到崇政殿,说有事情禀奏皇上。启心郎索尼已经到中宫禀报去了。”

庄妃听了,又急又愁。大贝勒此时请见,是出于好心善意吗?皇太极异常虚弱的身体能经受住这样的折腾吗? 她焦虑地叹了一声:“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八月八日寅时的钟声敲响了……五 皇太极一切都有了,他还

需要什么呢?芽

礼亲王代善来到崇政殿,并不是存心要损耗皇太极濒于枯竭的精力。在大清门外,皇太极威风凛凛,没有一丝病态,使他害怕起来。他追悔自己今夜的孟浪,追悔在郑亲王府的葡萄架下与济尔哈朗的一席谈话。回到府邸之后,这个追悔使他无法入睡。他回想今晚济尔哈朗说的话,忽然觉得每一句话几乎都是模棱两可的,特别是最后几句对多尔衮名字的敲点,完全是对自己的一种试探。他的身上“嗖”地一下冒出了冷汗,急忙从炕上爬起来,悔恨不迭地用手敲打自己的头,连声叫苦:“糊涂!糊涂!”如果济尔哈朗连夜禀奏皇太极,把自己的话全盘托出,这不就是谋反作乱吗?他在惊恐与慌乱中来到了崇政殿。

在崇政殿等候召见的时间里,经过反复的思虑,他觉得,只有在明天午前的临朝议事中,寸步不离皇太极,不让济尔哈朗单独接近皇太极,自己就安全了。自己是大贝勒、是兄长,又是今天宴赏会的负责人,身世给了自己这个条件,历史给了自己这个权力,时机给了自己可以占用皇太极这段时间的缘分。等到明天午时宴赏大会的钟声敲响,皇太极就会陷入热闹的、应接不暇的、烦琐的朝拜礼仪之中。这一天就会平安地度过了。

那么,后天呢?“后天嘛,看事情的变化再说吧!”

天亮了。启心郎索尼走进崇政殿,把礼亲王代善请进中宫外面的神堂里。

和代善一样,多尔衮、多铎也没有安闲地等待。在大清门外见到皇太极之后,他俩避开鲁莽的阿济格,悄悄地走进了豫亲王多铎的府邸。多铎是努尔哈赤的第十五个儿子,今年才二十九岁。他吩咐侍女备酒备菜,就与多尔衮走进了他的书房。

豫亲王府,坐落在皇宫御膳房北面墙外的街巷里,也是由五重建筑组成。由于旁边是踞于高台之上的巍峨皇宫,它的气派就显得有些逊色了。

多铎的书房不大,但书籍不少,除窗子和门占据的一面墙外,其他三面墙都是书架,堆满了书。这些书,都是入边寇明时,在掠夺中搞到的,有的书缺篇少页,有的书还留有战火烧烤的痕迹。豫亲王多铎爱书,并且认真读书,这在大清初期,在诸王贝勒中是很少有的。多尔衮站在书架前看了一遍,有关中原历朝历代的朝制、法典、刑律方面的书籍确实不少,特别是那套崭新的《 永乐大典 》,几乎堆满了整整一面墙。多尔衮知道,多铎就是依靠这些书,在掌管礼部的十多年间,为大清确立了比较完备的朝制,赢得了皇太极的赞赏,也把皇太极推上了独一无二的君主地位。他从书架上顺手抽出一套书,打开一看,是一部《 史记 》,正要翻开看看,侍女把酒菜端了进来。

多铎斟满酒,放在多尔衮面前,有些泄气地说道:“哥,你说对了,皇太极又逢凶化吉了!”

多尔衮喝了一杯酒,笑着问道:“你还看见了啥?”“威风凛凛,盛气凌人。”“还有呢?”“腰刀,弓箭,战袍,斗篷,真像出征打仗的样子!看来,我们还得等待。”多铎说着为多尔衮斟满了酒,自己也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多尔衮举起酒杯,但没有喝。“多铎,你说,他的刀鞘打开过没有?他的箭囊里有几支箭?他的战袍上有汗渍吗?”

多铎愣住了。他根本没有注意这些。“你再想想,他既然满身戎装,为什么不骑马?马车一路颠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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