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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6 03:4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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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丹·布朗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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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芬奇密码

达·芬奇密码试读:

写在前面

郇山隐修会是一个真实的组织,它是一个成立于一〇九九年的欧洲秘密社团。一九七五年巴黎国家图书馆发现了被称作《秘密档案》的羊皮纸文献,才知道包括艾撒克·牛顿爵士、波提切利、维克多·雨果和列昂纳多·达·芬奇等众多人物均为郇山隐修会成员。

人们所知的天主事工会是一个属于罗马教廷的自治社团——一个极度虔诚的罗马天主教派。该教派近来引起了诸多争议,因为有报道说它实施了洗脑、高压统治和一种称作“肉体苦行”的危险修行方法。天主事工会耗资四千七百万美元刚刚在纽约市莱克星顿大街243号建成了自己的全国总部。

本书中所有关于艺术品、建筑、文献和秘密仪式的描述都准确无误。 

楔 子

 

巴黎卢浮宫博物馆,夜十时四十六分。

卢浮宫拱形大陈列馆内,德高望重的博物馆馆长雅克·索尼埃跌跌撞撞地扑向眼前离他最近的一幅画——一幅卡拉瓦乔的画作。这位七十六岁的老人猛地抓住镀金的画框,用力把它拉过来。画框终于从墙上扯了下来,索尼埃向后跌作一团,被盖在画布的下面。

果然如他所料,附近的一扇铁门轰然落下,封住了通往陈列馆的入口。镶木地板震颤着。远处响起了报警声。

馆长在地上躺了片刻,边喘气边寻思。我还活着。他从画布下爬了出来,在这洞穴般幽暗的地方四处觑视着,想找个藏身的地方。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许动!”

馆长手膝并用,爬行中一愣,缓缓转过头去。

在封住的门外,仅十五英尺远的地方,侧影高大的攻击者正透过门上的铁栏杆盯着里面。他身材高大,面色苍白,一头稀疏的白发。他的眼睛虹膜呈粉红色,瞳孔为暗红色。这个白化病人从外套中拔出手枪,将枪管透过铁栏杆瞄准了馆长。“你本不应该跑。”听不出他是哪里口音。“这回该告诉我那东西在哪里了吧?”“我已跟你说过——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馆长无助地跪在地上,断续地说。“你在撒谎。”那人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子一动不动,只有那幽灵般的眼睛里闪过寒光。“你和你的弟兄们占有了不属于你们的东西。”

馆长猛地一惊。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今夜它将物归其主。要想活命,就乖乖地告诉我那东西藏在哪。”那人把枪对准了馆长的头。“你想为了这个秘密而送命吗?”

索尼埃连气都不敢喘。

那人歪着头,目光沿着枪管望下去。

索尼埃举手来自卫。“等一等。”他慢慢地说,“我会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接下去的话馆长讲得非常谨慎。这是他事先演练了许多遍的谎言,每次他都祈祷永远不会用上这套谎言。

馆长说完后,袭击者得意地笑了。“不错。跟其他人讲的一模一样。”

其他人?馆长身子向后一退。“我也找到了他们,三个都找到了。他们证实了你刚才所讲的话。”那大个子嘲笑道。

这不可能!馆长和他的三个主管的真实身份就如同他们所保护的那个古老的秘密一样神圣。索尼埃现在意识到他的同伴都严格遵循了程序,在死前都说了同样的谎言。这是一个约定。

那攻击者再次举枪瞄准。“你完蛋后,我就是惟一知道真相的人。”

真相。馆长立即意识到了真正可怕的情形:如果我死了,真相将永远无人知晓。他本能地想找地儿藏起来。

枪响了,馆长感到钻心的灼热,因为子弹射中他的肚子。他扑倒在地,痛苦地挣扎着,接着缓缓地翻过身,透过栅栏盯着攻击者。

那人瞄准了索尼埃的头,这一枪会让他立即毙命。

索尼埃闭上眼睛,脑子一片混乱,极度恐惧和懊悔。

空弹膛的“咔嚓”声在长廊里回响。

馆长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人扫了一眼自己的武器,几乎被逗乐了。他伸手去取另一只弹夹,但似乎又想了想,对着索尼埃的肚子得意地冷笑道:“我在这儿的活儿已经干完了。”

馆长向下望去,他看到自己白色亚麻衬衫上的枪眼。枪眼在胸骨下方几英寸的地方,四周都是血。我的肚子!够残忍的,子弹没打中他的心脏。作为一名参加过阿尔及利亚战争的老兵,馆长以前目睹过这种可怕的被延缓的死亡。他还能活十五分钟,胃酸会渐渐损害他的胸腔,慢慢从体内释毒。“疼痛有益,先生。”那人道。

然后他离开了。

现在只有雅克·索尼埃一个人了。他转过头再次盯着铁门。他被困在里面了,至少二十分钟内门是无法打开的。等到有人找到他时,他早就没命了。然而,此刻让他更感恐惧的倒不是自己的死。

我必须把这个秘密传下去。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被谋害的三位兄弟的形象浮现在他脑海里。他想到了他们的先辈们,想到了他们被委托的重任。

一个未曾中断的信息链条。

尽管有所有的预防措施……尽管有确保万无一失的方案,雅克·索尼埃现在突然变成惟一存在的一环,成了至今一直保守的最为重要的秘密之一的惟一守护者。

他战栗着,站了起来。

我必须想出个办法来……

他被困在大陈列馆里,在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可以接过他传递的火炬。索尼埃凝望着这大牢的墙壁,一组世界名画像好朋友似的朝他微笑着。

他在痛苦地抽搐,但他还是竭力稳住自己。他知道,眼前这令他孤注一掷的使命,需要他抓住余下生命的每一秒钟。

第1章

罗伯特·兰登慢慢醒来。

黑暗中电话铃响了起来——一种微弱的、不熟悉的响声。他伸手去摸床头灯,把灯打开。他眯着眼打量了一下环境,发现这是一间文艺复兴风格的豪华卧室,路易十六风格的家具,装饰有手工湿壁画的墙面,还有一张宽大的四柱红木床。

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挂在床柱上的提花浴衣上写着:巴黎丽兹酒店。

雾在慢慢散去。

兰登拿起听筒,“您好!”“兰登先生吗?”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但愿我没有吵醒您!”

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床边的钟。午夜十二时三十二分。他刚睡了一个小时,但感觉如昏死过去似的。“我是酒店接待员,先生。打扰您了,很抱歉,但是有位客人要见您。他坚持说事情非常紧急。”

兰登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客人?这时他的目光汇聚到床头柜上一页皱皱巴巴的宣传单上:巴黎美国大学竭诚欢迎哈佛大学宗教符号学教授罗伯特·兰登今晚莅临赐教

兰登哼了一声。今晚的报告——一幅有关隐藏于沙特尔大教堂基石上的异教符号幻灯片——很可能激怒了哪位保守听众。极有可能是有宗教学者上门找碴儿来了。“对不起,我累了,而且……”兰登说。“可是,先生,”接待员赶紧打断了他,压低了声音,急迫地耳语道,“您的客人是位重要人物。”

毫无疑问,他的那些关于宗教绘画和教派符号学的书使他不太情愿地成了艺术圈子里的名人。去年他与一个在梵蒂冈广为流传的事件有牵连,此后他露面的频率提高了上百倍。打那以后,自命不凡的历史学家和艺术迷们便源源不断地拥向他家门口。

兰登尽量保持礼貌地说:“麻烦您记下那人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告诉他我在周二离开巴黎前会给他打电话。谢谢。”接待员还没来得及回话,他便挂上了电话。

兰登坐了起来,对着旁边的《客人关系手册》蹙着眉头。手册封面上自吹自擂地写道:如婴儿般沉睡于灯火辉煌的城市,酣睡于巴黎丽兹酒店。他转过头疲倦地凝视着对面的大镜子。回望着他的是个陌生人,头发乱蓬蓬的,疲惫不堪。

你需要休假,罗伯特。

去年他可元气大伤,憔悴了许多。但他不愿意在镜子里得到证明。他本来锐利的眼睛今晚看起来模糊呆滞。硕大干瘪的下巴上满是黑黑的胡茬儿。在太阳穴周围,花白的毛发与日俱增,正侵蚀他那浓密的又粗又黑的头发。虽然他的女同事们一直说花白的头发使他显得更儒雅,可兰登不那么想。

但愿《波士顿杂志》现在能看到我的样子。

颇使兰登感到尴尬的是,上个月《波士顿杂志》把他列为该市十大最有魅力的人物,莫名其妙的荣誉使他不断成为哈佛同事首当其冲的调笑对象。今晚在离家三千英里的地方,他作报告时,那种赞扬再度出现,令他惴惴不安。

女主持人向巴黎美国大学海豚馆里满满一屋子人宣布道:“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今晚的客人不需要介绍。他写了好多本书,如:《秘密教派符号学》、《光照派的艺术》和《表意文字语言的遗失》等。我说他写了《宗教圣像学》一书,其实我也只是知道书名,你们许多人上课都用他的书。”

人群中学生们拼命地点头。“我本打算介绍他令人难忘的履历,然而……”她以调侃的眼神瞥了一眼坐在台上的兰登。“一位听众刚递给我一个……什么呢?……可以说是更有趣的介绍。”

她举起了一本《波士顿杂志》。

兰登缩了缩身子。她到底从哪搞到那玩意的?

女主持人开始从那篇空洞的文章中朗读已选取的片段。兰登感到自己在椅子上越陷越深。三十秒钟后,人们龇着牙笑了起来,而那女人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兰登先生拒绝公开谈及去年他在梵蒂冈选举教皇的秘密会议上所起的非凡作用,这使人们对他越发产生了兴趣。”女主持人进一步挑逗听众说:“大家想不想多听一些?”

大家一齐鼓掌。

但愿有人能让她停下来。兰登默默祈祷道。但她又继续念那篇文章。“虽然兰登教授可能不像有些年轻的崇拜者认为的那样风流倜傥,可这位四十来岁的学者却拥有他这个年龄不多见的学术魅力。他只要露面就能吸引很多人,而他那极低的男中音更是使他魅力大增,他的女学生把他的声音形容为‘耳朵的巧克力’。”

大厅内爆发出一阵大笑。

兰登有些尴尬,只能强装笑脸。他知道她马上又会说出“哈里森·福特穿着哈里斯花格呢”这样不着边际的话,因为他穿着哈里斯花格呢裤子和柏帛丽高领绒衣。他原以为今晚终于可以安全地这么穿而不致惹出那样荒谬的说法来。他决定采取措施。“谢谢您,莫尼卡。”兰登提前站了起来,并把女主持挤下讲台。“《波士顿杂志》显然非常会编故事。”他转向听众并发出了窘迫的叹息声。“如果我知道你们谁提供了那篇文章,我就请领事把他驱逐出境。”

听众又大笑起来。“好喽,伙计们,你们知道,我今晚到这儿是要谈谈符号的力量。”

兰登房间的电话铃再一次打破沉寂。

他拿起电话,迟疑地咕哝道:“喂!”

不出所料,正是接待员。“兰登先生,真抱歉,又打扰您。我打电话是想告诉您,您的客人正在去您房间的路上,我想我应该提醒您一下。”

兰登现在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是你把那人打发到我房间的?”“抱歉,先生,但像他这样的人……我想我不敢冒昧地阻止他。”“到底是谁?”

但是门房接待员已挂断了电话。

话音未落,已有人用拳头重重地敲门。

兰登感到一阵不安。他匆忙下床,感到脚趾头深深地陷到地上的萨伏纳里地毯里。他穿上酒店的睡衣朝门口走去。“哪一位?”“兰登先生吗?我需要和您谈谈。”对方以尖利的、颇具权威的口吻大声喊道。他说的英语有很重的口音。“我是中央司法警察局的杰罗姆·科莱侦探。”

兰登怔了一下。司法警察局?这大致相当于美国的联邦调查局。

他没把安全链取下,只是把门开了几英寸宽的小缝。盯着他看的那个人的脸消瘦而苍白。那人特别干练,身着蓝制服,看样子像个当官的。“我可以进来吗?”那特工问道。

陌生人灰黄的眼睛打量着兰登,使他感到局促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的警务探长在一件私事上需要您发挥一下专长。”“现在吗?深更半夜的。”兰登挤出一句话来。“你本打算今晚和卢浮宫博物馆长会面的,是吧?”

兰登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他和那位德高望重的博物馆长雅克·索尼埃本来约定在今晚的报告后见一面,小酌一番,可索尼埃根本就没露面。“你怎么知道的?”“我们在他的‘日记本’中看到了你的名字。”“出什么事了?”

侦探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从窄窄的门缝里塞进一张宝丽莱快照。

看了照片,兰登浑身都僵住了。“照片是不到半小时前拍的——在卢浮宫内拍的。”

凝望这奇怪的照片,他先是感到恶心和震惊,继而感到怒不可遏。“谁竟然干出这种事!”“鉴于你是符号学方面的专家,且你原打算见他,我们希望你能帮助我们回答这个问题。”

兰登看着照片,既恐惧又担心。那景象奇怪得让人不寒而栗,他有一种不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一年多以前兰登也看到过一具尸体的照片,也遇到了类似的求助。二十四小时后,他险些在梵蒂冈城丧了命。这幅照片和那幅完全不同,但情景却是那样相似,使人不安。

侦探看了看表说:“探长正在等您,先生。”

兰登没太听清他说什么。他的眼睛还在盯着那张照片。“这个符号,尸体如此奇怪地……”“你是说放置?”侦探接着说道。

兰登点了点头,又抬起头,感到有一股逼人的寒气袭来。“这是谁,竟会对人干出这等事来。”

侦探似乎面无表情。“您不知道,兰登先生,你在照片上看到的……”他顿了顿说道,“是索尼埃先生自己把自己弄成那样子的。”

第2章

一英里外,那位叫塞拉斯的白化病人一瘸一拐地走入位于拉布律大街一座豪华的褐砂石大宅的大门。束在他大腿上带刺的苦修带扎进了他的肉里。然而由于侍奉了上帝,所以他的灵魂在心满意足地唱着歌。

疼痛有益。

走进大宅时,他通红的眼睛迅速扫视了一下大厅。空无一人。他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不想吵醒任何一位同伴。他卧室的门开着,因为这里门不许上锁。他进了屋,顺手关了门。

房间里陈设简单——硬木地板,松木衣橱,拐角处有一张当床用的帆布垫子。这一周他都住在这里。他还算运气,多年来,他一直在纽约市享用着类似的栖身之所。

天主给了我庇护之所,为我指出了生存的目的。

今夜,塞拉斯感到他终于得以回报了天主。他匆忙走向衣橱,从最底部的抽屉里找到藏在里面的手机,开始拨打电话。“喂?”接电话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导师,我回来了。”“讲。”那人命令道,听得出他听到这消息似乎很高兴。“四个全完了。三个主管……再加上那个大师本人。”

对方停了一会,好像是在祷告。“那么,我想你是搞到情报了。”“四个人说的都一样。是分别说出的。”“你相信他们?”“他们说的都一样,不可能是巧合。”

他听到一阵激动的呼吸声。“好极了。郇山隐修会的成员严守秘密可是名声在外的。我原来还担心他们会保守秘密而不讲。”“逼近的死神是令他们开口的强大动因。”“那么,弟子,快把我该知道的情况告诉我。”

塞拉斯知道从他那几位受害者那里搞到的情报会令人震惊不已。“导师,四个人都证实了拱顶石——那个传奇的拱顶石的存在。”

通过电话,他听到对方立刻倒吸了一口气,他能感觉到导师的激动心情。“拱顶石,正如我们原来猜想的一样。”

据传,郇山隐修会制作了一个石头地图,即拱顶石,或曰塞缝石。这是一块石板,上面雕刻着郇山隐修会最大的秘密的藏身之地。这秘密太重要了,郇山隐修会就是为了保护它而存在。“一旦我们拥有拱顶石,我们离成功就只有一步之遥。”导师道。“我们比你想像的更接近。拱顶石就在巴黎。”“巴黎?真令人难以置信,简直太容易了。”

塞拉斯继续描述那晚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那四名受害者如何在临死前试图通过告密来赎回自己罪恶的生命。每个人对塞拉斯所说都一模一样:拱顶石被巧妙地藏在一个巴黎古教堂——圣叙尔皮斯教堂内一个确切的地方。“就在天主的圣所内,”导师惊叹道,“他们真会嘲弄我们!”“已好几个世纪了!”

导师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要让此刻的胜利永驻心间。最后他说:“你侍主有功,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我们已苦等了好几百年。你必须找到那块石板——立刻——就在今夜。你知道这事关重大。”

塞拉斯知道这事至关重要,可导师的命令似乎无法执行。“但那教堂看管甚严。尤其是现在,是夜间,我怎么进去?”

导师以权威人士的自信口吻开始面授机宜。

塞拉斯挂上电话,期待着,激动得连皮肤都发红了。

一个小时。他告诉自己,同时感谢导师给了他时间,让他在进入天主的圣所之前有时间作苦修。我一定要洗涤今日我灵魂中的罪恶。今天的犯罪目的是神圣的。反抗天主之敌的战争已进行了几百年了。肯定会得到原谅的。

塞拉斯知道,即便如此,获得赦免的同时,也须做出奉献。

他拉下窗帘,脱得赤条条地跪在房子中央。他低下头,仔细看着紧紧束扎在大腿上的带刺的苦修带。所有《苦路经》的忠实信徒都戴这种东西。这是一根皮带,上面钉有锋利的金属倒钩刺,倒钩刺扎进肉里,以提醒人们永远不要忘记耶稣所受的苦难。这种东西引起的刺痛也有助于压制肉体的欲望。

虽然塞拉斯今天戴苦修带的时间已超过规定的两小时,但他知道今天非同寻常。他抓住扣环,又缩紧了一扣。倒钩刺扎得更深了,他的肌肉本能地收缩着。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品味着这给他带来疼痛的净化仪式。

疼痛有益,塞拉斯小声嘀咕着。他是在重复他们神父何塞玛利亚·埃斯克里瓦神圣的祷文,他是导师中的导师。虽然埃斯克里瓦1979年就仙逝了,但他的智慧永存,全世界成千上万的信徒跪在地上进行所谓的“肉体苦行”的神圣仪式时,嘴里念叨的还是他的话语。

塞拉斯此时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身旁地板上一根卷得工工整整、打着结的沉甸甸的大绳。要克制。绳结上涂有干血。由于急于想得到因极度痛苦而获得的净化效果,塞拉斯很快地祷告完毕。然后,他抓住绳子的一头,闭上眼睛,使劲地将绳子甩过肩膀。他能感到绳结在击打他的后背。他再次将绳子甩过肩膀抽打自己,抽打自己的肉体。就这样,他反复鞭打着自己。

我是改克己身(Castigo corpus meum)。

终于,他感到血开始流了出来。

第3章

雪铁龙ZX向南急驰,掠过歌剧院,穿过旺多姆广场,清冷的四月风透过车窗向车内袭来。罗伯特·兰登坐在客座上,试图理清思绪,却只感到城市从他身旁飞驰而过。他已匆匆地冲了淋浴,刮了胡子,这使他从外表看上去尚可,但他无法减轻自己的焦虑感。那令人恐惧的博物馆长尸体的样子一直锁定在他的脑海里。

雅克·索尼埃死了。

对于馆长的死,兰登禁不住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受。尽管大家都知道索尼埃离群索居,但他对艺术的那份奉献精神却使人们对他肃然起敬。他有关普桑和特尼尔斯画作中隐藏密码的书籍是兰登上课时最喜欢用的课本。对今晚的会面,兰登本抱有很大的期望,馆长没来,他非常失望。

馆长尸体的那幅图景再次在他脑海闪过。雅克·索尼埃自己把自己弄成那样?兰登转身向窗外望去,使劲地把那景象从脑子中挤出去。

车外,城市街道曲曲折折地延伸。街头小贩推着车沿街叫卖桃脯,服务生正提着垃圾袋往路边放,一对深夜恋人在溢满茉莉花香的微风里拥抱在一起,留住最后的温存。雪铁龙昂然穿过这片混乱,那刺耳的双声调警笛像刀子一样把车流划开。“探长发现你今晚还在巴黎后非常高兴。”那侦探说道。这是他离开酒店后第一次开口。“真凑巧,太幸运了。”

兰登可一点也不觉得幸运。他不十分相信机缘巧合这种说法。作为一个终生都在探索孤立的象征符号或概念之间隐含的关联性的人,兰登把这个世界视为一张由历史和事件相互交织而成的深不可测的大网。他经常在哈佛的符号学课上鼓吹说,各种关联性也许看不到,但它们却一直在那儿,伏在表层下面。“我想是巴黎美国大学告诉你们我的住处吧。”兰登说。

侦探摇摇头说:“国际刑警组织。”

国际刑警组织,兰登心里想。当然。他忘了,所有欧洲酒店都要求看客人的护照。这无关痛痒的请求其实不仅仅是一个老套的登记手续,也是法律规定。在任何一个晚上,在整个欧洲,国际刑警组织都能准确地定位谁睡在什么地方。弄清楚兰登住在丽兹酒店恐怕只花了五秒钟的时间。

雪铁龙继续加速向南穿越城区。这时被照亮的埃菲尔铁塔的轮廓开始显现出来。在车子右边,铁塔直插云霄。看到铁塔,兰登想起了维多利亚,想起了他一年前玩笑般的承诺。他说他们每六个月都要在全球范围内换一个浪漫的地方约会。兰登想,当时埃菲尔铁塔一定是上了他们的名单的。令人感伤的是,他在罗马一个喧闹的机场和维多利亚吻别已是一年多前。“你上过她吗?”侦探看着远方问。

兰登抬头看了他一眼,确信自己没听懂他的话。“对不起,你说什么?”“她很可爱,不是吗?”侦探透过挡风玻璃指向艾菲尔铁塔。“你(1)上过她吗?”

兰登的眼珠转了转。“没有,我还没爬过那座铁塔。”“她是法国的象征。我认为她完美无瑕。”

兰登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符号学家常说,法国,这个以其阳刚之气、沉溺于女色以及像拿破仑和矮子丕平这样矮小而无安全感的领袖著称的国家,选择一个一千英尺高的男性生殖器作为国家的象征再合适不过了。

他们到里沃利路口时遇到了红灯,但雪铁龙并未减速。侦探加大油门驶过路口,快速冲入卡斯蒂哥亚诺路有林阴的那一段。这一部分路段被用作著名的杜伊勒里花园——法国版的中央公园的北入口。许多游客都误以为“杜伊勒里”这个名字和这里几千株盛开的丁香有关,因为二者发音有相似的地方。不过,“杜伊勒里”字面意思确实与浪漫之意相去甚远。这个公园曾经是一个被污染的大坑。巴黎承包商从这里挖黏土烧制巴黎著名的房顶红瓦——这个词的法语发音为“杜伊勒里”。

他们进入这空无一人的公园时,侦探把手伸到仪表板下面把吵人的警笛关掉。兰登出了口气,体味着这瞬间到来的宁静。车外,泛白的车头晕光灯一晃一晃地照着前方的碎沙砾停车道,轮胎发出难听的、有节奏的沙沙声,使人昏昏欲睡。

兰登一直把杜伊勒里当作一块圣地。正是在这个花园里,克劳德·莫奈对形式和颜色做了实验,实际上催生了印象派运动。然而,今晚这个地方被不祥的氛围笼罩着。

雪铁龙现在开始左拐,沿公园的中心大道向西驶去。轿车沿着一个环形池塘奔驰,穿过一条无人的大道,驶进远处的一块四边形场地。兰登现在可以看到杜伊勒里花园的边界,边界处有一座巨大的石拱门——骑兵凯旋门。

尽管在骑兵凯旋门曾举行过狂欢节,但艺术迷们是出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原因而对其景仰不已。从杜伊勒里花园尽头的空地上可以看到全球四个最好的艺术博物馆——指南针的四个方向上各有一个。

在右车窗外边,朝南跨过塞纳河和凯·伏尔泰大道,兰登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老火车站,即现在著名的奥赛博物馆的正面。他往左一瞥,看到了那超级现代的蓬皮杜中心的顶部。蓬皮杜中心是现代艺术博物馆所在地。在他身后的西面,他看到古老的高过树顶的拉美西斯方尖碑,那是网球场美术馆的标志。

但朝正东,透过石拱门,兰登可以看到耸立着独石柱碑的文艺复兴时的宫殿,现在已成为举世闻名的艺术博物馆。

卢浮宫博物馆。

兰登想把这座庞大的大厦看个究竟,但眼睛不够用,他感觉到一些似曾有过的惊奇。在极宽大的广场对面,宏伟的卢浮宫正面在巴黎的天空映衬下像城堡一样矗立着。卢浮宫形如一个巨大的马掌,它是欧洲最长的建筑,其长度比三个平放的对接起来的埃菲尔铁塔都要长。就是博物馆翼楼之间的百万平方英尺的开放广场,在宽度上也无法和它正面的宽度相比。兰登有一次曾漫步于卢浮宫的各个角落,令人吃惊的是,竟然有三英里的路程。

要想好好地欣赏馆藏的六万五千三百件艺术品估计需要五周,所以大部分游客都选择一种被兰登称作“小卢浮宫”的不完全游览的方式——以冲刺赛跑的速度,赶着去看宫里最有名的三样东西——《蒙娜丽莎》、《米罗的维纳斯》和《飞翔的胜利女神》。阿特·布奇华德曾骄傲地说他曾在五分五十六秒内就看完了这三大杰作。

侦探拿出手提式步话机用法语连珠炮式地说:“长官,兰登到了。两分钟。”

步话机传回对方尖利急促的回话声,别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侦探收好步话机后转向兰登说:“你会在大门口见到探长。”

侦探丝毫不理会广场上禁止车辆通行的标志牌,把雪铁龙发动起来,快速驶过路缘。此时能看到卢浮宫的大门很显眼地立在远方,正门被七个三角形的水池围住,水池射出的喷泉被灯光照得通体发亮。

金字塔。

巴黎卢浮宫的这个新入口现在几乎和卢浮宫博物馆一样有名。这座由生于中国的美国建筑师贝聿铭设计的引起诸多争议的全新现代玻璃金字塔,现在仍受到传统派的嘲讽。因为他们觉得它破坏了这个文艺复兴时期王宫的尊严。歌德曾把建筑描述为凝固的音乐,批评贝聿铭的人把这金字塔描述为光洁黑板上的指甲划痕。然而激进的崇拜者们认为贝聿铭这座七十一英尺高的透明金字塔将古老的结构和现代技法结合起来,艳丽多姿,二者相得益彰——它是一种连接新与旧的象征,它有助于将卢浮宫推进下一个千年。“你喜欢我们的金字塔吗?”侦探问。

兰登皱起了眉头。好像法国人很喜欢问美国人这个问题。这当然不是一个轻而易举就回答得了的问题。承认喜欢这个金字塔,别人倒觉得你是个很没品位的美国人,说你讨厌它,这又是对法国的大不敬。“密特朗是个很大胆的人。”兰登顾左右而言他。这位授权建造这个金字塔的前总统据说患有“法老情结”。弗朗索瓦·密特朗独自负责将巴黎填满埃及的尖塔、艺术和工艺品。他很喜欢那些耗资费时的埃及文化,所以现在法国人还称他为司芬克斯。“探长叫什么?”兰登改换话题问道。“贝祖·法希。”侦探道。他们已接近金字塔的大门口。“我们叫他Le Taureau。”

兰登瞥了他一眼,心想是不是每个法国人都有个奇怪的动物名称。“你们叫探长公牛?”

那人皱起了眉头。“你的法语比你自己承认的要好,兰登先生。”

我的法语很臭,兰登心里想。可我对星座图谱很了解。Taurus是金牛座。全世界的占星术符号都是一致的。

侦探把车停了下来,从两股喷泉中间指向金字塔一侧的大门说:“入口处到了。祝您好运,先生。”“你不去?”“我奉命把你送到这儿,我还有其他任务。”

兰登叹了一口气下了车。得自己来唱这出戏了。

那侦探迅速地把车发动起来,一溜烟地开走了。

兰登独自站在那里,望着渐渐远离的汽车尾灯。他知道他可以轻易地重新策划一下,走出这院子,拦一辆出租车回家睡觉。但隐约中又觉得这很可能是下策。

兰登走向喷泉发出的水雾,他惴惴不安地感到自己正穿越一个虚幻的门槛而步入另一个世界。夜色中,他犹如做梦一般。二十分钟以前他还在酒店酣睡。此刻他却在司芬克斯建造的透明金字塔前等待一位被他们称作公牛的警察。

他心想,我这仿佛是被困在萨尔瓦多·达利的一幅画中了。

兰登大步流星迈向正门——一个巨大的旋转门。远处的门厅里灯光昏暗,空无一人。

我要敲门吗?

兰登不知道是否曾有德高望重的哈佛大学的埃及学专家敲过金字塔的前门并期望有人开门。他举手去拍玻璃,但黑暗中,一个人影出现在下面,大步走上旋转楼梯。那人矮胖身材,皮肤黝黑,差不多就像原始的尼安德特人。他身着黑色的双胸兜套装,套装扯得很紧,罩住了他宽厚的肩膀。他迈着短粗有力的腿,带着不容质疑的权威向前走去。他正在用手机通话,但到兰登面前时正好通话完毕。他示意兰登进去。

兰登穿过旋转门时,他自我介绍说:“我是贝祖·法希,中央司法警察局探长。”他说话的语气倒与他的长相挺相称——从喉头处发出低沉的声音,像正在聚集的风暴。

兰登伸手和他握手。“罗伯特·兰登。”

法希的大手紧包着兰登的手,那力量似乎能把兰登的手攥碎。“我看到了相片。”兰登说。“你的侦探说雅克·索尼埃自己把自己弄成——”

法希的黑亮的眼睛看着兰登。“兰登先生,你在照片上看到的只是索尼埃所作所为的开始。”(1) 你上过她吗?(Did you mount her?)侦探这里是在借文字谐音跟兰登开比较低俗的玩笑,兰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本书所有注释皆为译者注

第4章

贝祖·法希探长走起路来像一头发怒的公牛,他宽厚的肩膀向后倾,下巴向内缩得很厉害。他乌黑的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油光可鉴,像战舰舰头一样的V形发尖与突出的前额隔开来,看起来更像是个箭头。往前走时,他黑色的眼睛似乎能把面前的地面烤焦。他眼里喷射出的火清澈透明,使人感到他有一股干什么事都决不含糊的认真劲。

兰登跟随着法希沿着那个有名的大理石台阶往下走,进入深藏在金字塔下面的正厅。他们往下走着,从两个握有机枪的武装司法警察中间穿过。这传递的信息非常明了:没有法希探长的批准,今夜谁也进不来,出不去。

来到地下层,兰登就和不断袭来的惶恐作斗争。法希的态度一点也没欢迎的意思。此刻的卢浮宫本身似乎有种墓穴的气氛。楼梯像黑暗中的电影院通道一样,每迈一步都有反应灵敏的脚踏灯照亮。兰登能听到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头顶的玻璃上回响。朝上望去,他可以看到喷泉散发出的带着些许亮光的水雾正在透明房顶外散去。“你赞成这种做法吗?”法希边问边用他宽大的下巴指向上方。

兰登叹了口气,他太累了,不想演戏了。“你们的金字塔真宏伟。”

法希咕哝了一声,然后说:“巴黎脸上的一块疤。”

碰壁了。兰登感到他的主人不好取悦。他不明白法希是否知道,在密特朗总统明确要求下,这个金字塔正好由六百六十六块玻璃构成。这种奇怪的要求一直是喜欢研究阴谋事件的人们的一个热点话题。他们说六百六十六恰好是撒旦的数字。

兰登决定不提这事。

他们继续往下走,来到地下的正厅,一个宽大的空间渐渐从阴影中显露出来。卢浮宫新落成的七万平方英尺的大厅建于地平面57英尺以下,就像一个向前无限延伸的大岩洞。地下大厅是用暖色的赭色大理石建成,以便和上面卢浮宫正面的蜜色石头相协调。这地下大厅平日里人头攒动,光影闪烁。今夜则不然,大厅空无一人,漆黑一片,整个大厅笼罩在阴冷的、墓穴般的气氛里。“美术馆常规保安人员呢?”兰登问道。“隔离起来了。”法希答道,听口气,他好像认为兰登怀疑他手下人员的清白。“显然,今晚有不该进来的人进来了。卢浮宫所有的看守人员都在苏利馆里接受询问。我的人已接管了卢浮宫今晚的安全保卫工作。”

兰登点点头,快步跟上法希。“你对雅克·索尼埃有多少了解?”法希问道。“事实上,一点也不了解,我们从未见过面。”

法希显得非常吃惊。“你们的初次会面竟是今夜?”“是的。我们原计划在我做完报告后的巴黎美国大学举行的招待会上见面的,可他一直就没露面。”

法希在他的小本子上草草记下一些文字。他们继续往前走。这时兰登看到了卢浮宫那个名气稍小一些的金字塔——倒金字塔。它是一个巨大的倒置天窗,好像钟乳石一样在楼面夹层处悬着。法希领着兰登走上一段楼梯,来到拱形隧道的洞口。洞口上方用大写字母写着“德农”两个字。德农馆是卢浮宫三个主区中最著名的一区。“谁提出要今晚见面的?是你,还是他?”法希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怪。“是索尼埃先生。”兰登在进洞时回答道。“他的秘书几周前通过电子邮件和我取得联系。她说馆长听说我本月要来巴黎讲学,希望在我逗留巴黎期间和我讨论一些事情。”“讨论什么?”“我不知道。艺术,我想。我们有共同的兴趣。”

法希将信将疑。“你不知道你们见面后要谈些什么?”

兰登的确不知道。他当时有些好奇,但觉得问得过细不太合适。人们都知道备受尊敬的雅克·索尼埃喜欢深居简出的生活,很少答应和别人见面。兰登因这次见面的机会简直对他感激不尽。“兰登先生,你能不能至少猜一猜我们这位受害者在被害的晚上想和你讨论些什么?这对我们可能有些帮助。”

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使兰登感觉很不自在。“我无法想像。我没问过。他和我联系,我倍感荣幸。我很欣赏索尼埃先生的著作。我上课时把它当教材。”

法希在本子上记下了这些。

二人此刻刚好处在通往德农馆的隧道的一半的路上。兰登看到了尽头的一对向上的手扶电梯,但两个手扶电梯都一动不动。“你和他有共同的兴趣?”法希问。“是的。事实上,我去年花了许多时间写一部书的初稿。书中涉及索尼埃先生的主要专业领域。我期待着能够从他那儿沾光得点东西。”

法希往上看了一眼。“对不起,我没听懂。”

这俗语显然没传达清楚意思。“我期待着在那个主题上向他学习。”“我明白了。哪个方面?”

兰登犹豫了一下,拿不准该怎样确切地表达。“书稿主要是关于女神崇拜的圣像研究——一种女性崇拜的概念以及与其相关的艺术和象征符号。”

法希把一只肥嘟嘟的手插进头发。“索尼埃在这方面很有学问?”“没有谁比他更有学问。”“我明白了。”

兰登认为法希一点也不明白。雅克·索尼埃被认为是全球有关女性崇拜圣像研究的第一专家。索尼埃不仅自己非常喜爱与生育、女神崇拜、巫术崇拜和圣女相关的文物,而且在任馆长的二十年中帮助卢浮宫收集了世界各地大量的女神艺术品——从特尔菲最古老的希腊神殿中女祭司手中的交叉斧头、希腊神话中金质的墨丘利节杖、成百(1)件有如站立天使的T字形安可架,到古埃及用来驱鬼神用的叉铃,还有一大堆描述何露斯被女神伊希斯哺育的情景的小雕像,简直数量惊人。“或许雅克·索尼埃听说过你的书稿吧?”法希说道。“他约见你,想必是为你写书提供帮助。”

兰登摇摇头。“事实上,没人知道我的书稿。现在还只是草稿,除了我的编辑外,我从未给人看过。”

法希不说话了。

兰登没有说明他未将手稿给任何人看的原因。这三百页的草稿题目初步定为《遗失的神圣女性的符号》。它提出要对约定俗成的宗教圣像学做出非传统解析,这肯定会引起争议。

快到静止的手扶电梯时,兰登停了下来。他意识到法希已不在他身边。转身回望,兰登发现法希站在几码远处的电梯旁。“我们乘电梯,我相信你知道步行去大陈列馆可够远的。”法希在电梯门打开时说道。

虽然兰登知道乘电梯去德农馆要比爬两层楼梯快得多,他还是站着没动。“有什么不对吗?”法希按着门不让它关上,显得很不耐烦。

兰登喘了口气,充满期待地看了一眼手扶电梯上面的开放空间。没什么不对。他骗着自己,慢吞吞地走进电梯。还是个孩子时,兰登掉进了一个废弃的深井里,他在那狭窄的空间踩水好几个小时后才获救,差点死在那里。打那以后,他就对封闭的空间,如电梯、地铁、壁式网球场等充满恐惧。电梯是极安全的设备。兰登反复这样告诫自己,却一点也不相信它安全。它是个悬在封闭的筒子中小小的金属箱子!他屏住呼吸,走进电梯。电梯门滑动着关上时,他心中感到一阵熟悉的冲动的战栗。

二楼。十秒钟。

电梯开动时法希说:“你和索尼埃先生,你们从未说过话吗?从未通信?有没有互相寄过东西?”

又是一个古怪的问题。兰登摇摇头。“没有。从没有过。”

法希仰起头,好像要把这事实记在脑子里。他一言不发,死盯着眼前的铬钢门。

在上升过程中,兰登尽力把注意力集中到其他东西上,他不敢想他周围的四面墙。光洁的电梯门能照出人影,从反射的影像中,兰登看到探长的领带夹——一个镶有十三颗黑色缟玛瑙的银质十字架。兰登感觉到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奇。这种标志被称作宝石十字架——带有十三颗宝石的十字架——是基督教代表耶稣和他的十二个门徒的表意符号。这位法国探长这么公然地宣告自己的宗教信仰,倒有点出乎兰登的预料。而且,这是在法国,基督教并不是人们一生下来就得信奉的宗教。“这是宝石十字架。”法希突然说。

兰登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一眼,从反射中可以看到法希的眼睛正盯着他。

电梯一顿,停了下来。门开了。

兰登迅速走出电梯,走进厅廊。他渴望享受卢浮宫陈列馆高得出名的天花板下那宽敞的空间。然而,刚才他所步入的那个狭小空间可一点也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兰登有点惊讶,呆立在一旁。

法希扫了他一眼。“兰登先生,我想你从未在卢浮宫不开放的时候进来过。”

是没有。兰登心里想,尽量使自己不失态。

卢浮宫大陈列馆通常光线极充足,但今夜却是惊人的黑暗。今夜没有平常从上面倾泻而下的柔和灯光,只有踢脚线处似乎有微微的红光发出,这一处那一处,断断续续照在地板上。

兰登怔怔地望着阴森森的走廊,他意识到他本该预想到这种情形。几乎所有的主要大陈列馆夜间都用这种红色冷光照明。这些灯放的位置很巧,都在低处,不刺眼,有利于工作人员夜间走过廊道,同时也使这些画作处于相对阴暗的地方,避免因强光照射而褪色。今夜,这地方简直使人压抑得透不过气来,到处是长长的阴影,原来高高拱起的天花板今夜却像是一片低垂黑暗的穹隆。“这边走。”法希说。他向右急转身,走进一个段段相互连接的画廊。

兰登紧跟着,他的视力慢慢适应了黑暗。四周的巨幅油画变得清晰具体起来了,它们好像是在一个巨大的暗室里冲洗出的照片,展现在他面前……他在房间里走到哪里,它们的眼睛就跟到哪里。他能闻到博物馆里一股常有的强烈气味,一种去离子稍带碳味的干燥味,是为了消除游客呼出的二氧化碳所产生的侵蚀作用。是以工业用碳过滤除湿二十四小时后所制成的产物。高高安置在墙上的安全摄像头赫然可见,它向游客清楚地传达这样的信息:我们看着你呢,别碰任何东西。“有真的开着的吗?”兰登边问边指向摄像头。

法希摇头说:“当然没有。”

兰登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在这么大的美术馆实施录像监视,成本太高,很难做到,而且效果也不好。要监视这数英亩的大陈列馆,单负责信息传输的技术人员,整个卢浮宫就得要好几百人。大多数大型博物馆现在都使用一种叫“封闭保护”的防范措施。别想把贼挡在外头,而要让他们出不去。封闭装置在闭馆后启动。如果潜入者拿走一件艺术品,分区域的各个出口就会将大陈列馆封死,即便在警察没赶来之前,贼就已被挡在栅栏里面出不去了。

声音在上面的大理石走廊内回响。嘈杂声好像是从右前方隐蔽处的小房间里传出来的。那里有一束亮光倾泻在走廊里。“馆长办公室。”探长说。

和法希走近那个小房间后,顺着一条又低又短的走廊望去,兰登能看到索尼埃豪华的书房——暖色木材的家具,昔日大师们的画作,还有一个巨大的古色古香的写字台,写字台上立着个两英尺高的全身铠甲的骑士模型。房间里几个警察正在忙碌着,其中一个坐在索尼埃的桌子前正往手提电脑里输入东西。显然,馆长的私人办公室已成了中央司法警察局今晚的临时指挥部了。“先生们,”法希用法语大声喊道。人们转向他。“不要以任何理由来打扰我们,听到了吗?”

办公室里的人都点头表示明白。

兰登在宾馆的门上曾多次挂过法语写的“请勿打扰”的牌子,所以刚才大致听懂了探长“请勿打扰”之类的话。法希和兰登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受到打扰。

法希把一帮警察抛在身后,带着兰登沿着黑暗的走廊继续向前走。三十码开外的地方出现了通往卢浮宫大陈列馆的入口。大陈列馆是卢浮宫最受欢迎的地方——像个走不到头的长廊。长廊里藏有卢浮宫最有价值的意大利杰作。兰登发觉索尼埃的尸体卧躺之地正是此处。大陈列馆里的镶木地板明白无误地显现在宝丽莱快照里。

他们走近后,兰登看到入口被一个巨大的钢铁栅栏堵住了。铁栅栏看去像是中世纪城堡中人用来把强盗挡在外面的防御工具。“封闭保护。”法希走近栅栏后说。

即使是在黑暗中,这道封锁线看上去也能抵挡住一辆坦克。到了外边,兰登透过铁栅栏往昏暗、庞大、洞穴般的大陈列馆里探视。“你先进,兰登先生。”法希说。

我先进,进哪儿?兰登转过身来。

法希指向铁栅栏基部的地板。

兰登低头望去。在黑暗中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封锁栅栏被抬起了两英尺,下面有个进出很不方便的间隙。“卢浮宫的保安现在还不能进入这个区域,我手下的科技侦查处的探员刚刚在这调查完毕。”法希说,“从底下爬进去。”

兰登盯着脚下窄窄的空隙,又抬眼看着那巨大的铁栅栏。他是开玩笑吧?那铁栅栏像个断头台一样,时刻等待着把潜入者压碎。

法希用法语咕哝了一句,又看了看表。然后他双膝跪下,挪动着肥胖的身子从栅栏下爬了进去,站起身,透过栅栏回望着兰登。

兰登叹了口气。他把手掌平放在光滑的镶木地板上,肚子趴上去,使劲往前挪。他爬到栅栏底下时,他的哈里斯花格呢上衣的背部被栅栏的底部挂破了,后脑勺碰到了铁栅栏上。

真优雅啊,罗伯特,他想。他伸手摸了摸,最后终于把自己挪进去了。兰登站起后便意识到这一夜可短不了。(1) 安可架(ankh),上饰圆环的T字形十字架,古埃及艺术和神话中象征生命的标记。

第5章

默里山广场——天主事工会新的全国总部和会议中心,位于纽约市的莱克星顿大街二百四十三号。这个耗资超过四千七百万美元、面积达十三万三千平方英尺的大楼是用红砖和印第安纳石灰岩砌成的,由著名的梅与品斯卡建筑事务所设计。大楼里有一百多间卧室,六个餐厅,有图书馆、起居室、会议室和办公室。第二、第八、第十六层有装饰着木饰品和大理石的小教堂。第十七层全部为居住房。男人从莱克星顿大街上的正门进,女人从侧面一条街的侧门进。在这座大楼里,男人女人始终是分开的,彼此看不见也听不着。

今晚早些时候,在顶层豪华客房里,曼努埃尔·阿林加洛沙主教已收拾好一个小旅行包,穿上了传统的黑色教士长袍。通常他会在腰间系一条紫色束带,但今晚他和普通大众一道旅行,他不想让人注意到他如此高的职位。只有眼尖的人才会注意到他十四K金的主教金戒指。戒指上嵌有紫水晶、大钻石和手工制作的主教冠和主教牧杖嵌花。他把旅行包往背后一甩,默默祷告后,便离开了公寓,下了楼。他的司机正在大堂里等他,要把他送到机场。

此刻阿林加洛沙正坐在飞往罗马的客机上。他凝视着窗外黑暗的大西洋。太阳已经落山了,但阿林加洛沙知道自己的幸运之星正在升起。今晚这一仗是会打赢的,他心里想。想起几个月前他对那些威胁要摧毁他帝国的家伙束手无策时,他还心有余悸。

作为天主事工会的总会长,阿林加洛沙主教已经花了十年时间传播“天主的事业”的音讯——即天主事工会要遵循的训示。这个教派于一九二八年由西班牙牧师何塞玛利亚·埃斯克里瓦创立,倡导回归到保守的罗马天主教价值观上来,鼓励信徒做出巨大的牺牲以便能做“上帝的善行”。天主事工会中传统主义者的哲学在佛朗哥王朝以前就在西班牙扎下了根。但在一九三四年,随着何塞玛利亚·埃斯克里瓦神圣的《苦路经》一书的出版——书中记载着人一生中做“天主的事业”时的九百九十九则沉思录——埃斯克里瓦的思想顿时风靡全球。现在,由于有用四十二种语言过四百万册《苦路经》的发行量,天主事工会成为全球性的力量。它的宿舍、教学中心,甚至大学,遍及世界各大主要城市。天主事工会是全世界发展最迅速、经济最有保证的罗马天主教组织。不幸的是,阿林加洛沙了解到,在一个充斥着宗教的玩世不恭主义、邪教和电视传教的年代,天主事工会迅速增长的财富和影响力成了人们怀疑的焦点。

经常会有记者尖锐地问:“许多人称天主事工会是一个给人洗脑的邪教组织,也有人称你们是一个极端保守的基督教秘密社团。你们到底是哪一种?”

主教会耐心地回答说:“天主事工会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我们是罗马天主教。我们是罗马天主教信徒,我们把在日常生活中恪守天主教教义这一点视为头等重要的事情。”“‘天主的事业’非得包括要对自己的贞洁起誓、征收什一税和通过自我鞭笞以及戴苦修带来赎罪这类东西吗?”“你所描述的只是天主事工会中的少数人,”阿林加洛沙说,“可以有多种层次的参与。成千上万的天主事工会会员都结婚、生子,并在他们的社区内推动天主的事业。有些人自愿选择住在我们修道院里做苦行主义者。这些都是个人意愿,但每位会员都把做‘天主的事业’和使这个世界更美好作为自己的目标。这当然是一种值得钦佩的追求。”

然而,这些解释却无济于事。媒体总喜欢盯着丑闻不放。而且,像其他任何规模宏大的组织一样,天主事工会内部总有几个迷途的灵魂往整个团体身上投下些许阴影。

两个月前,有人发现中西部一所大学的一帮天主事工会成员让新入教者服用一种叫仙人球碱的致幻剂,以达到欣快异常的状态。新入教者可能会将这种状态视为一种宗教经历。还有一个大学生使用带倒钩刺的苦修带的时间要比推荐的一天两小时长得多,结果差点感染致死。不久前,在波士顿,一位幻想破灭的年轻投资银行家在试图自杀之前把自己终生的积蓄都转签给了天主事工会。

迷途的羔羊,阿林加洛沙这样认为。他很同情他们。

当然,最令他们尴尬的还是一桩广为流传的审判事件。被审判的是联邦调查局特工罗伯特·哈桑,他不单单是天主事工会会员中的知名人士,而且还是个性变态狂。审判过程中发现的证据表明,他还在自己的卧室里安装摄像机以便让他的朋友看他与老婆做爱的情形。“远远不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应有的消遣,”法官说。

不幸的是,这些事件促成了一个名为“天主事工会观察网”的新观察组织的产生。这个组织在其颇受欢迎的网站www.odan.org上不断发布原天主事工会会员讲述的骇人听闻的事件。这些前会员们还警告人们不要加入天主事工会。现在,媒体称天主事工会为“天主的黑手党”或“基督的邪教”。

我们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总是很恐惧,阿林加洛沙这样想。他不知道那些批评者是不是明白天主事工会曾使多少人的生活多姿多彩。天主事工会得到了梵蒂冈的完全认可和恩准。天主事工会是一个隶属于教皇个人的教区。

近来,天主事工会发现自己被一种比媒体威力更大的力量威胁着。阿林加洛沙躲都躲不开这突然冒出来的敌人。虽然五个月前,这股不稳定的力量被粉碎了,但阿林加洛沙现在还感到心有余悸。“他们不知道他们已挑起了战争。”阿林加洛沙一边望着机窗下黑暗的大西洋一边小声嘀咕着。突然,他的目光停在机窗反射出自己的那张难看的面孔上,那张脸又黑又斜,还有一个又扁又歪的大鼻子。那是他年轻时在西班牙做传教士时被人用拳头打的。这种身体上的缺陷现在基本上无所谓了。因为阿林加洛沙的世界是心灵的世界,不是肉体的世界。

在飞机飞越葡萄牙海岸时,阿林加洛沙的教士服里的手机在无声状态下震动起来。虽然航空公司禁止在飞机飞行期间使用手机,但阿林加洛沙知道这个电话他不能不接。只有一个人有这个号码,这个人就是给阿林加洛沙邮寄手机的人。

主教一阵激动,轻声回话:“喂?”“塞拉斯已经知道拱顶石在什么地方了。在巴黎。在圣叙尔皮斯教堂里。”打电话的人说。

阿林加洛沙主教微笑着说:“我们接近成功了。”“我们马上就能得到它。但我们需要你施加影响。”“没问题。说吧,要我做什么?”

关掉手机后,阿林加洛沙心还在怦怦跳。他再次凝望那空洞洞的黑夜,感到与他要做的事相比自己非常渺小。

在五百英里外的地方,那个叫塞拉斯的白化病人正站在一小盆水前。他轻轻擦掉后背上的鲜血,观察着血在水中打旋的方式。他引用《旧约·诗篇》中的句子祷告:求你用牛膝草洁净我,我就干净;求你洗涤我,我就比雪更白。

塞拉斯感到有一股以前从未被激起过的期待,这使他震惊又令他激动。在过去的十年中,他一直按《苦路经》的要求行事,清除自己的罪恶,重建自己的生活……抹去过去的暴力。然而今夜,这一切又突然回来了。他极力压抑的恨又被召回了。看到过去这么快地浮现起来,他觉得非常震惊。当然,和过去一同回来的还有他的功夫。虽然有些“生疏”,但尚且能用。

耶稣传播的是和平……是非暴力……是爱。从一开始,塞拉斯就被这样教导,并将教诲铭记在心。然而这正是基督的敌人现在威胁要毁掉的训诫。那些用武力威胁天主的人定会受到武力的回击,坚定不移的回击。

两千年来,基督教卫士们一直保卫着他们的信仰,抗击着企图取代它的各种信仰。今夜,塞拉斯已应征参战。

他擦干了伤口,穿上了齐踝长的有兜帽的长袍。在平纹织的黑羊毛料子做的长袍的映衬下,他的皮肤和头发被衬托得更白。他系紧了腰间的袍带,把兜帽套在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欣赏镜子中的自己。车轮已经转起来了。

第6章

从安全门下挤过去后,罗伯特·兰登此刻正站在通往大陈列馆的入口处。他正在朝大陈列馆入口凝望,里面像又长又深的峡谷。画廊两边,空荡荡的墙壁有三十英尺高,往上消失在黑暗之中。微红的冷光灯光向上散开,把些许不自然的暗光投射到许多挂在墙上的达·芬奇、提香和卡拉瓦乔的画作上。静物画、宗教场面、风景画伴着贵族和政治家的画像。

虽然大陈列馆里藏有卢浮宫最负盛名的意大利艺术品,但不少游客认为该馆所奉献的最令人惊叹不已的东西却是它著名的镶木地板。它是由橡木条按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几何图案铺制而成的,能使人产生一种瞬间的视角幻觉,感觉它是一个立体网络,游客每移动一步都觉得是在大陈列馆里飘游。

兰登开始观看地板的镶饰。他的眼光突然停留在他左边几码远处的地板上被警察用条带围起来的一个物体上。他没想到会看到这个。他匆忙跑向法希。“那,那地板上是一幅卡拉瓦乔的画作吗?”

法希看都没看,就点了头。

兰登猜想这幅画作的价值可高达两百万美元,可现在它却像被丢弃的海报一样躺在地上。“见鬼,怎么会在地上!”

法希看了一眼,显然是无动于衷。“这是犯罪现场,兰登先生。我们什么也没动。那画是馆长自己扯下来的。他就是那样启动安全系统的。”

兰登转身看看大门,努力想像当时的情形。“馆长在办公室里受到了袭击,他逃往大陈列馆,从墙上扯下这幅画,启动了封锁门。封锁门立刻落下,谁也无法进出,这是进出大陈列馆的惟一出口。”

兰登被弄糊涂了。“那么馆长实际上抓住了袭击他的人,把他关在大陈列馆里面啰?”

法希摇了摇头说:“封锁门把索尼埃和袭击者隔开了。杀手被关在外面的走廊里,通过这个门开枪打死索尼埃。”法希指着悬挂在他们刚爬过的那个门上一个橘黄色的碎片说:“技术警察发现了枪回火时的残留物。他是透过栅栏射击的。索尼埃临终前,这里没有别人。”

兰登想像着索尼埃尸体的照片。他们说索尼埃自己把自己弄成那样。兰登望着前方巨大的陈列馆说:“那么尸体在哪里?”

法希扶正了自己的十字架领带夹开始往前走。“你很可能知道,陈列馆很长。”

如果兰登没记错的话,确切的长度是约一千五百英尺,是三个华盛顿纪念碑对接后平放的长度。同样令人惊异的是陈列馆的宽度,可以轻而易举地容纳两列平行的火车客车。走廊的中央间或点缀着雕像和巨大的瓷瓮,这些雕像和瓷瓮正好形成一条很有品位的分界线,把人流分开,一边沿墙向内走,一边沿墙向外走。

法希不说话,沿着走廊右边大步疾行,两眼盯着正前方。这么匆匆忙忙地从如此多的杰作旁走过,都没停下来看一眼,兰登觉得有失恭敬。

在这种光线下,反正我什么也看不到,他想。

很不幸,暗红的灯光使兰登回忆起他上次在非侵害性灯光的梵蒂冈秘密档案室的经历。今晚和上次他险些丧命罗马一样使人忐忑不安。维多利亚又闪现在他脑海里。他已好几个月没有梦到维多利亚了。兰登不敢想在罗马的那档子事,才过去一年却恍如几十载。两世为人。他最后一次收到维多利亚的邮件是十二月份,那是一张明信片,她说她正动身去爪哇海以便继续在物理学方面的研究——用卫星追踪蝠鲼的迁徙情况。兰登从未幻想像维多利亚那样的女人会和他一起生活在校园里,但他们在罗马的邂逅激发了一种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渴望。他多年来对单身生活的好感以及单身生活带来的自由感都被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过去一年中与日俱增、始料未及的空虚感。

他们继续快步向前,但兰登还没看到尸体。“索尼埃跑这么远?”“索尼埃腹部中弹后过了一段时间才死去的,或许十五到二十分钟。他显然是个很坚强的人。”

兰登吃惊地转过身。“保安花了十五分钟才赶到这儿?”“当然不是。卢浮宫的保安听到警报后,立即做出了反应,但发现大陈列馆的门被封住了。透过门,他们能听到有人在长廊的那一头挪动,但他们看不清到底是谁。他们大声喊,但没人应答。他们推想惟一可能是罪犯,于是他们按规定叫来了司法警察。我们到达后把封锁门抬高了一些,使人能爬过去。我派了十来个警察进去。他们迅速搜遍长廊,希望抓住罪犯。”“结果呢?”“他们发现里面没人。除了……”他朝长廊远处指去,“他。”

兰登抬起头顺着法希的食指望去。起初他以为法希在指长廊中间的巨型大理石雕像。但他们继续往前走时,兰登能够看清雕像后面的东西。在三十码开外的廊厅里,一只挂在便携式灯杆上的聚光灯照在地板上,形成了这暗红色陈列馆里一座极为光亮的“岛屿”。在光环的中央,索尼埃赤裸的尸体躺在镶木地板上,像显微镜下的一只昆虫。“你看到过照片,所以不太吃惊了吧。”法希说。

兰登走向尸体,感到一股刺人的寒意。眼前所见是他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奇怪的景象之一。

雅克·索尼埃苍白的尸体躺在镶木地板上,和照片上看到的一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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