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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7 09: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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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读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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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爱是一种流行的病

真爱是一种流行的病试读:

内容提要

每一天,看着大街上脚步匆匆的人流,有谁知道,这些陌生的面孔,有多少是从远远的地方赶来,像赴一场永恒的约会似的来到这个城市呢?没有人能数清,只有这些陌生的面孔晃过来,又晃过去,不断地消失又重现。他们的故事,一遍一遍地被说起,然后又被忘记。文字的出版,会有更多的人会来关注他们,关注他们的奋斗、关注他们的生活、关注他们的情感与心灵。

策划者言

每一天,看着大街上脚步匆匆的人流,有谁知道,这些陌生的面孔,有多少是从远远的地方赶来,像赴一场永恒的约会似的来到这个城市呢?没有人能数清,只有这些陌生的面孔晃过来,又晃过去,不断地消失又重现。他们的故事,一遍一遍地被说起,然后又被忘记。他们只是都市里最平凡的一群人,他们默不作声,静静地守候着自己的日子,随时准备反抗生活中的突如其来的一面。他们在别人的城市里活着,他们用汗泪浇灌着别人的城市,去换回自己那独自的甜蜜和幸福。

他们只是一群来自四面八方的打工者。

随着改革开放在沿海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内地人群纷纷走入打工的行列。谁能真正数清,在今天的中国,到底有多少的打工者?又有谁真正地了解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心态呢?也许,除了他们自己,再也没有谁了。

当我把“打工者心态实录”几个字写在纸上的时候,我知道,一切并不是这样简单的了。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我的所有打工的朋友,他们纷纷表示出了鲜有的兴奋。打工的苦,打工的泪,打工的笑,有多少人为之动容,然而,又有多少人对此漠视,甚至鄙视。多少人只看到了都市的高楼红袖,只看到了夜市千灯,而从没想过这一切后面那些流汗劳作的人们。

于是就有了《南方战争》、《漂泊红颜》、《春梦无痕》、《爱情病了》这四本书。这几位作者更是南方打工文学行列中的黑马,他们的名字和作品在众多打工仔打工妹之间纷纷流传。

他们记载的不仅是打工者的欢笑与泪水,更多的是他们眼前的无奈与真实。在赤裸裸的金钱面前,在唯利是图的老板面前,在轰声喧天的车间里,在……这些来自异乡的打工者,是城市里一个真正沉痛的一个族群。也许,他们并没有惊天动地的举动,但他们默默地在奋斗着,为自己,也为这个生存的城市。

然而,在这一切后面,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一些人的堕落与另一些人的自甘堕落,为钱、为名、为了享受。多少打工者为了明天流汗劳作,一分钱一分钱地在增添积蓄,又有多少人为了金钱,铤而走险、自甘堕落……

这些文字不仅是来自打工部落的残酷写真,更是让人们警醒的警钟。人潮人海中,多少面孔,为了生活而四处漂泊,而在艰难的漂泊中,有多少苦多少痛要去承担。这是每个打工者都面临的不争的事实。

让人感动的是,当我把这一想法告诉我身边的打工朋友时,他们每个人都给了我莫大的支持,这四本书的作者蒲钰、岳勇、罗德远、任朋友自不必说。还有更多的打工朋友为我提供了这样那样的帮助。比如罗珍、张民、艾跃、张权等,均给了我不少的支持。更有无数的打工朋友给这些书的作者提供了大量的帮助,才有了今天这些文字的出版。

每个人都走在路上,每一个人都过得不容易,但愿明天的日子会更加美好。但愿,通过这些文字的出版,会有更多的人会来关注他们,关注他们的奋斗、关注他们的生活、关注他们的情感与心灵。肖祥剑

愤怒的流浪诗人

明子身着牛仔衣牛仔裤,背着一个不大也不小的牛仔包,潇洒地在市场那熙攘的人群中走来窜去。看他那副高傲狂放的神态,真像一个凯旋归来的角斗士。

明子是今天早上炒了老板鱿鱼的。

此刻,明子心里正酣畅淋漓的回想,并附以狠狠地咧骂:“妈的,炒鱿鱼并不是老板的专利,譬如我明子,也可以做他妈的一两回大厨师!”

早上,明子去找老板,一步三摇从办公室这头开始,见到一个女文员便弹一下响指,并附送了一个优美的飞吻,搞得有几个平时不苟言笑的女孩一脸的绯红。明子嘴角就有了笑意。

老板对明子的突兀而至十分不快。当时,老板与年轻的女秘书正紧紧地搂在一块,练习人体按摩。明子没有敲门,径自推开门后,女秘书便如几万牛顿弹力的弹簧般,熟溜至极地弹出了老板那排骨毕突的瘦怀。

老板唇上两撮猴毛硬硬直直地翘了起来。睁大一双三角眼。“明子,有咪也事?”

明子吐掉烟头,抬腿寻仇般狠劲跺灭,以一种嘲弄的口吻说:“尊敬的老板阁下,知道你们资本家中意食海鲜,在下虽被你解放得裤衩都买不起,但仍想送你一盘炒鱿鱼。”随后作出点头哈腰状:“老板,请笑纳。”

老板像看外星人似的盯着明子,干涩地“嘿”两声,那表情比哭稍好看一点点。“明子,你开啥玩笑?你确很有才干,可我重用了你,让你有了发挥能力的地方。”他看了看明子,不像是开玩笑,情急之下又“嘿嘿”两声,说:“如果你真为工资,好,这月起加三百元。明子,两千八了,留下来吧?”“炒鱿鱼不是炒鱿鱼,根本无道理可讲无条件可谈。这话是你昨天炒阿兰时说的吧?”

阿兰今年刚好十八岁,赣南人。高考落榜后便来端城投靠她的堂叔,来了才知堂叔两个月前已远去上海打工,不知所措的阿兰在街上盲目瞎走的时候,凑巧看到了明子所在濠达玩具厂招工。本来招工条件是非熟手不要,但有业余爱好的老板看到这么个水灵灵的女孩儿,破例收了进去,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想时机成熟后,便威逼利诱把阿兰拉到他那张席梦思去颠鸾倒凤。有关他那张席梦思,不知有多少女性与他在上面欢蹦乱跳过,自愿的或不自愿的,目的一个为了保住工作,直白些,钱也。在老板意念中,与这么水灵的处子交欢是多么难得的人生意境呀!老板就这么动心荡魄天天拨拉着他那满是色情流荡的算盘珠子。算盘终归算盘,老板拨拉了许久都未能拨响,在羞怒的心情下,他作出了炒鱿鱼的决定。看着这么鸟语花香般迷人的女孩在自己眼前飘来晃去,作为掌管她饭碗的人却无缘沾染一个指头,老板有一种亡国的屈辱。他无法容忍这种屈辱。

阿兰读书时就有作品在家乡刊物发表,进厂后很自然地与在厂东打文学圈内已小有名气的打工诗人明子相识了,阿兰向明子辞行时,明子还大吃了一惊。阿兰在濠达厂仅是一名普通员工,就是工作上出了错误要炒她,也得车间主任提意见由他这个厂长签字,上报经理就是。他很费解老板有那么好心情亲自炒一个普工,于是去找老板。然而老板没容他多说什么就冷冷地堵住了他:“炒鱿鱼就是炒鱿鱼,根本无道理可讲,无条件可谈。”阿兰一来就进厂,在整个端城,除了早走的堂叔,她一个老乡都没有,乍一出厂,落脚处都没有。明子加完班后准备带她到城东一个表姐处,顺便看有无厂家招工。

正走着,阴暗巷子的拐角处窜出四个肓流,两个手持匕首对准明子咽喉,另两人淫笑着向阿兰拥过去,在微明的夜色中,明子清楚地看见阿兰那两道绝望惊恐的目光。明子镇定了一下情绪,沉声说:“兄弟,我是濠达厂的明子,在这地面还算个讲义气的,望几位卖个面子,有啥困难尽管开口。”那几个人一听,齐齐停止了举动,道了声:“得罪”便散了去……

假如昨夜不是自己,阿兰的后果真不堪设想,甚至一个正鲜花般的女孩就会由此香消玉损,想到这里,明子感到一种愤怒之火压在心底燃烧,他指着老板的鼻子凶巴巴地说:“你现在就给我一万元,我也要炒你鱿鱼。你个狗日暴发户,以为有钱就可以嫖三奸四!”

在熙攘的人群中窜来窜去的明子意态狂放,自我感觉如一匹来自北方的野狼。

游荡了一整天,黄昏时分,他肚子咕咕提醒应该添加一点维持生命的东西。必须最合口味,他想,否则宁愿眼睛停止转动脉搏停止跳动。鱿鱼固然属于生猛海鲜之类,但绝不要。因为炒鱿鱼这盘菜是最不受打工一簇的贱嘴或雇工一族的金嘴所欢迎。虽然在某些情况下雇工一族喜欢把这道菜馈赠给打工一簇,看着打工一簇强咽它时的痛苦样,雇工一族心里就很快意,比死了他那八十多岁,吃闲饭、老态龙钟大煞家庭风景的邋遢老娘还要欢心。

明子坐在一家小酒楼一角,叫了两个合口味的小菜,就着渐渐垂下的暮色对付着肚里的饥饿。吃了一会,他端起高脚杯轻轻喝了一口,微微摇了几下,杯里半黄半透明的啤酒就晃荡起来,一小圈一小圈的涟漪扩大了又消失,又起,扩大了消失……明子突然捉到了一阵灵感,不禁细声吟哦起来:

半透明的杯中/半透明的生命/你有否美丽的源头/有否舒缓的歌唱/飘荡是一种尘世之痛/而你是否承接我/半透明的杯干/给我一处/驿站的暂时住宿……

明子吟到“住宿”两字时,灵感嘎然而止,一下想起了一个痛的问题:今晚该在哪里住宿?

南方已成了一个繁庶之地,可是这里遍处钢筋条水泥地板,连人情也他妈的冷冰冰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哪怕仅有一丝阳光的温暖。没有暂住证,随时会被如狼似虎的治安逮住,关进铁条构成的房子里,叫你亲友破费来取,三百五百,千儿八百,治安只顾呲牙咧嘴:“不好意思,欢迎下次再来。”明子本有暂住证,老板代办的,所以今早辞工时,老板言词相激,他义无反顾(一时愤怒无比?)地摔给了老板。“妈拉巴子!”明子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住旅店?刚生起这个念头,明子就在心底把自己骂开了:你他妈穷打工仔一个,够格住那连通铺每晚都要50元的房间么?明子来自云贵高原深处,那地方穷得真够级别,水电路三不通,人年均生产总值不足三百元,明子读中学、大学,会家四个壮劳力不分日夜作供他,待到毕业时居然欠下了三四万元的债。四年前南下就进厂做管理,后来跳至濠达厂做厂长,每月都在两千元以上,但他的零用线比许多普工还少。他不但要还债,并且要让家人的生活逐日改善,还有他心中早有个出书的梦。

本性狂放不羁的明子闷闷地喝着啤酒。

他闹不清啤酒是什么牌子,他猜想,是蓝带?珠江?还是生力?他暂时放下住宿的烦恼(困扰)用舌头一卷一伸地咂试,总得不出个所以然。他笨就笨在不提过啤酒瓶看一下。他在心里狠狠地说:“我偏不看,他妈的,我偏偏就要用舌头咂试出来。否则,还流什么浪做什么流浪人!”

就在他焦灼地徜徉在啤酒是何种牌子这个问题时,耳旁传来了银铃般动听的声音:“明子,一个人喝闷酒呀?”

明子抬起惘然万端的脸循着声音望去。待看清来人后,明子的心不由巨烈一颤。来人名叫秀子,不知何时已坐在了明子年坐的桌边,双手拄在桌上撑住正颌,美丽的凤眼正盯着他。嘴角无法掩饰十分欣喜的神色。

秀子来自内蒙古,有着北方男儿的豪爽与胆魄,她父亲是一个少数民簇县的副县长,她来南方绝不是为了挣钱,而是想在被传媒渲染得热火朝天的南方来体验生活。明子是一个英俊倜傥、富有才华的青年人,秀子一进厂便动肺的爱上了他,并以北方惯有的风格大张旗鼓地展开了猛烈的攻势。那阵儿,明子为了心为的想法能够付诸实现,无线也无心经营爱情,同时他也深知,无论观念怎么更新和豁达,秀了的父亲都会布下难以逾越的障碍,就算秀子为了幸福的爱情,置一切不顾,但若真正走到这一步,秀子绝对会感受着一份失去亲情的痛苦。所以明子一直理智,甚至说是残忍地拒绝着秀子的靠近或自己靠近秀子。

万般望之下,秀子跳到了一家自行车厂。她想换个环境,不再天天都得与明子碰面从而冷却自己那颗狂热的心。开始几天,因了那种失电的悲伤笼罩着,她倒没怎么去想明子。可连续多日不见明子,心里竟然有种想绝世的念头,于是她不再顾忌什么,只要一有想见明子的意念,一下班便会骑上厂里才生产的新车包去濠达厂。明子不是铁石心肠,他心被秀子的痴情震动了,他终于学会了一身已经衰老的流行语言:“只要曾经拥有。”

也就是在他俩的恋爱才显出一点点微末端倪的时候,明子就为阿兰被炒一事了老板。

明子看清是秀子后没说什么复又垂下头,重新徜徉在那个满是焦灼痛苦的问题中去了。他妈的到底是蓝带还是珠江?或者生力?

静静的。大约一刻后,那如珠滚玉盘的声音又响起,落入明子耳中仿佛一片青葱竹林中响起悠扬的琴声:“明子,还没去找住宿吧?上午打电话找你,得知你出厂了,于是租了间房子后,就出来找你……”

明子一听住宿有着落,猛然抬头给秀子一个粗糙的飞吻,随即提过啤酒瓶一看:“哇,是他妈蓝带。洋不洋土不的玩意儿!”

秀子先被他的飞吻闹了个大红脸,心里窃羞且喜,而后又被这番不着边际的话搞得满头迷雾,大大的凤眼在他脸上咕嘟转个不停。

明子扬声招呼:“再来瓶酒,国产珠江。”

他自个到台架上挑先了一只有好看的花纹的杯子,用开水连冲了几次,递给秀子,给杯子注满酒,并举起自己的酒杯:“秀子,来,为我们今晚同宿干杯。”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嘻嘻地笑,一脸恶作剧的表情。

秀子羞红了脸羞答着说:“你别老这么滑舌,让人家好难堪的哟!人家可是巴巴心心地来找来,你就正经点好不好嘛?”

明子的心子颤一下,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脸感动。“秀子,你太好了!”明子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握住了秀子那纤细的小手,柔声问:“秀子,你恋爱过么?”

秀子微微挣了下,双颊更是红艳,轻轻摇头,反问:“明子,你知道恋爱是怎么回事吗?”

明子哑然失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恋爱史还是一片空白,他起身拉着秀子去结账。

明子从钱袋中抽出张四巨头,在双唇涂得象猴子屁股般的收银小姐面前扬了扬,自己算起账来:“茶水免费,大米饭3元。两个小菜20元,一瓶蓝带1元……”左食指无聊地弹着纸巾。

收银小姐从未遇到自己账的顾客,诧异地盯着明子。当听到明子说蓝带1元时,忍不住跳了起来:“什么?蓝带1元?/蓝带4.5元,你不要搞错!”

明子“嘘”了一声,仿佛一种惯性,顺手用给收小姐一个飞吻,他清楚地看见那个飞吻准确无误地落在收银小姐鼻粱上那颗豆粒般大的雀斑上。“别慌,这种洋不洋土不土的玩意只值1元,国产珠江7.5元,一共是31.8元,有没有搞错呀,小姐?”

收银小姐愣了愣,望着明子英俊的脸庞,嫣然有了一丝笑意:“先生,账是没有错的,但我必须告诉你,蓝带4.5元,珠江4.5元,记住了吗?以后要少装洋相。”—

明子眼一瞪,不知会说什么讥语,秀子扯了他衣角强拉着出店外,隐入绰绰约约的霓虹灯光,各种霓虹灯光闪烁着现代都市无法且语言形容的诱惑。

多年了,明子的身心一直被沉重的生活迫压得好累,好累。秀子自那天把他迎进出租屋后,两人就过起了小妻般生活,她了解他,爱他,也就更心疼他。她没有家庭负担,在厂里属高级文员,月薪足够两人生活所需,所以她要他休养一段时间再去找工。

明子乐得享受着来自秀子的脉脉深情,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整理着已发表的诗稿,他心里极为渴望自己有诗集出版。

他已把整理好的手稿诗集取了个怪怪的题目——《爱情与·诗歌的另一种辉煌》。他心里很感激秀子,是她给了他一个走向梦想的空间和时间。

秀子躺在床上惺松着双眼,柔柔地问:“明子,要怎样才难让你的诗集得以出版呢?”

明子踌躇良久才嗫嚅回答:“为了艺术,不出卖尊严和个性是不行的!”“咦,什么意思?”“我还有点钱,想请端城出版社那个社长干他几杯,时下人们不都说‘茅台酒,交好友’么,同时,再请《端城日报》总编辑给明子镀层金,没有金,镀层铬也行!”“只能这样么?”秀子颤颤的声音城流淌着泛滥着一种令人心寒的伤感。

除此之外又能怎样呢?这个时代已经变得凡人无法捉摸。无可否认,明子的诗已完全达到结集出版的水平,然而这个浮躁的时代,艺术水平顶屁用,你说是精神激励、物颀大享一张四巨头可让你的精神夹着屁股逃之夭夭,甚至摇头晃脑趴在他面前。现实很美好,现实也很无奈,现实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一个苍凉怆酸的故事在诞生,并且掩盖在怨喜交加的浮尘深处,时不时探出尖利的牙齿,噬咬人心。

明子双眼仿佛喷着火苗,同时两手紧紧捂住一阵阵绞痛的胸口,提醒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

在端城宾馆一间豪华包厢里,明子向两西装革履,头发油光可鉴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举杯。“钱社长、胡总编,能请到两位端城文坛扛鼎之人的大驾光临,敝人倍感荣幸。”“哈哈,明子诗人过廖了。你经常向敝报投寄力作支持我们的文艺副刊,受你之约岂有不来。今后还望明了诗人常惠赐佳稿呢!”《端城日报》胡总编笑意盎然地说。“敝人写诗多年,幸微有成绩,想出版一本诗集。你们两位,一是南方出版界声威名隆的大家,一是新闻界的泰斗,相信会让敝人获益非浅的。来,干杯!”

三人一仰脖子,人头马去了半瓶。明子复斟满三个杯子。

明子把诗集手稿推到钱社长胡总编两个面前。两人翻开凑头齐观,第一首诗题为《冬日写你》——

我静凝一朵梅的姿势/间或坐下来写你/写你 只因雪落的声音/爱是一个用心说的字眼/我早倾诉了给你/梅因了雪才静美高洁

沐风浴雪的时候/我试着分析和理解/你雪的洁亮 梅的心质/而后笑附你耳旁/轻轻抚摸你满头馨柔/轻轻 轻轻/轻轻说 爱你

钱社长胡总编读完第一首诗后,异口同声地说:“明子诗人,你的力作已达到空前绝后的水平,你真了不起,真了不起。如果真结集出版先由《端城日报》给你报道一番,定会成为今年南方甚或整个中国的畅销书集,将会成为继汪国真、席慕蓉之后的又一诗歌热潮,或许后世编排诗历时甚至会把它划成诗歌发展的一个里程碑。哈,明子兄弟,有劲,真他妈有劲,不说这些,来干杯!”

明子有种像听电影演员背台词的感觉。

三人又一仰脖子,人头马又去了半瓶。于是明子拧开另一瓶给三个酒杯又给斟满了。

拧瓶盖时,明子觉得是在拧孔方兄的脖子,又像是在强奸自己诗歌的贞操。他心里在咒骂:“不是明子有劲,是他妈人民币有劲!操他娘个×。”

明子不知道心里在骂谁,或者该骂谁。

翌日,《端城日报》头版头条居然是一则书讯:伟大的爱情浪漫现实主义流浪诗人明子力作《爱情与性·诗歌的另一种辉煌》一诗集即将出版。内容首先盛赞明子创作之艰辛过程中不屈不挠。再说是本诗集将成为现代诗坛的一部经典作品,欢迎诗歌爱好者勇跃购买云云。

第四天,整个端城各书店书摊显目位置多了一本装帧豪华精致的书,明子的诗集。

大概是有感于明子掏书的钱有一种亲和力,钱社长胡总编决定免费在报社大礼堂为诗集举行首发式售书活动,拉来了端城几位资深作家助阵,同时把明子推荐给端城作协主席,要求吸收明子为该市作协首位外来工会员。

端城出版社钱社长抽了个空,亲热地拉着明子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脸上浮满邀宠的意味说,为了使这部诗坛经精典之作迅速面世,他可是费尽了心神流干了汗。自那个晚上与明子胡总编在端城宾馆喝完酒后,把诗集手稿带回出版社,立即通知出版社各有关人员连夜返回出版社开工,由于情绪激昂用力较猛,有几个电话键键居然按得没有了回弹力。他顾不得向怨声载道的下属解释,只一味地催促大家制版、发排、印刷……为了赶印,他的七台印刷机连续四十多个小时高速运转,为此有七台印刷机出了程度不同的问题。更甚的是有三个工人竟然累得晕在了工作岗位……

听着钱社长喋喋不休没个逻辑的讨说,明子不亢不卑地插进一句话:“可是,钱社长,我所付的经费不会太少吧?如果有下次,我可以多给一点呀!”

钱社长听得一愣,半响才打个哈哈:“那是那是,下次好说,下次好说。”

凡是在南方打过工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听到这样的传闻,一些打工妹租房子未办暂住证(或许是还未来得及办)被查夜的治安借故或温柔或粗暴地淫乱了一次,一些办了暂住证的打工妹因不忍还在流荡的同乡姐妹露宿街头栖息桥洞而留之,偏被查夜的治安遇到借故威逼或利诱的奸污了一次;特别是婚前同居的恋人,倘若遇到查夜可就惨了。本来好好一对恋人因情到浓处时熬忍不住那把情欲之火,饮食男女本无可厚非,可查夜的治安硬是把其定为卖淫嫖娼。在端城,处理卖淫嫖娼有两种人两种方法,其一是公事公办,该拘留就拘留,该罚款教育就界款教育。其二是私心了结,要么用钱开路,要么就让卖淫女与他玩玩。随着社会的发展,“肉欲”这一行业也随着天时地利人和轰轰烈烈发展起来了。现今,端城的治安经历了时代的洗礼,遇到此种情形便不再热衷于钱了,钱只是白天的良朋,女人那方不提倡外露的神秘领域才是人生最佳境界。“哼,你们这些穷捞妹胆敢哼半声,本大爷叫你无立身之地,赶你到发廊去做鸡,再来吃你这只鸡又再来罚你这只鸡。”一个治安员挥舞着一只电棍,恶狠狠地对着缩在床角全身索索发抖的阿兰和明子的表姐吼。

这个治安冲进来后,发现漂亮无比的阿兰除了身份证处什么都没有,暂时连厂都没有,心里那个乐呀!他蛮以为从前那种屡试不爽的威逼利诱的手段能够在阿兰身上显灵。然而,阿兰内心虽然有些儿恐惧,可她还是挥手拍掉了治安伸过去的那双脏手。

恼羞成怒下,治安冲到床边,举起手中的电棍就向阿兰胸部狠劲地戳了过去。阿兰下意识地一闪,被电棍砸在了左肩上,在被电流击晕之前,阿兰痛得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同时,明子的表姐也发出绝望的呼救。

叫声惊动了周围出租屋的打工人,不到一分钟门外就传来喧闹声。刚用电棍把明子表姐击昏正准备行其好事的治安一看这阵阵热,匆匆出门,同时拉低了帽檐遮住了上半部脸,与几个也赶到此次的同伙嚣张地冲着人群骂:“有什么好看的?滚开!他妈个×!”

当明子见到阿兰时,阿兰的左肩胛骨肿得老高,整只手已经不能活动了。她一见到明子,泪水就无法抑制的涌出了眼眶。

明子愤怒了,他决定不惜一切,都要替阿兰(或者可以说所有曾受辱的打工妹)讨个公道。虽然自己只是千万打工仔中的普通一分子,但作为诗人,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沉默,在端城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就以正直义气和才智赢得了许多打工人的信服,包括正经的打工人和赶浑水的盲流。他有信心,不管用正当手段,或暗使暴力,都能给阿兰出这股愤气。

可是,故事却发展得让人措手无策。

明子把这事以书信形式直接反映到有关部门,随后拨电话询问,而所有的部门都以踢足球的方式,把问题踢给另一个部门。这天,明子带着阿兰来到端城市政府信坊办公室,他决定把这里作为询问的终点站,如得不到解决,他决定聘请律师。

信访办那个一脸肉疙瘩的胖女人热情地接待了他俩,用广语亲切地问他们有什么困难需要她帮助。

明子也是操一口比本地人说得还纯正的广语,他说明来意,恳切地要求人民政府为这事,伸张正主义持公道。

胖女人白粉粉地圆脸上推满了欢笑,连声说没问题,并叫明子拿身份证登记,就向有关领导反映这事。胖女人接过身份证时,眼睛盯着明子愣怔了好半天,开始她以为眼前这小子是本省籍打工仔,人长得那么俊。心底一下喜欢上了。可是,广语说得如此之好的明子居然是个外省的,并且是民告官。心里不由迟疑起来。

明子满脸求助和期待地望着她,那神情专注而虔诚,象一个朝圣者。胖女人心里不由一漾一漾荡起了女性特有的柔情和渴望。胖女人的父亲曾是端城的“一哥”,跺脚就可使城市发颤的铁碗人物。现在的丈夫当初的英俊青年就是看中这一点。当她父亲退休时,那个本无专长的二混混丈夫已从一个小科员爬上了处级座位,预计目标达到了,也就失去了对她的热情(或许根本就没对她产生过真正的热情),让正当狼年的她那性爱的草原上杂草丛生。心里荒凉得起了厚厚一层茧。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劳资纠纷日渐增多,不时有些体格骠悍的外来工上访,使得她情心大动,慢慢地从中间觅到了一种生活契机。丈夫日嫖花街夜宿柳巷之时,她也用工作之便与许多外省民工搭上了一腿子。

此刻,胖女人把明子作为了她的猎色目标,吩咐明子两天后打电话给她,就会知道阿兰之事的解决方法。她把手机号码抄给了他。

两天后。

明子拨通了胖女人的手机。胖女人要他去滨河大酒店,说她在三楼十二号包厢等他。有关阿兰之事到时面谈。

面谈?面谈个鬼。不就是钱么!明子猜想胖女人要宰割他。现实是这个鸟明子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他本想要阿兰一起去,阿兰的肩胛受伤处的肿痛,几天来未见丝毫的消减,皮肤破裂处甚至有些发炎的趋势,他想让胖女人见了心里会生出一点儿同情感。可阿兰头晕得厉害,根本走不动路,明子只好科秀子来陪她,自己揣上一千元独个儿去了。

明子刚进包厢,门就被胖女人反锁了。桌上早已摆好了一桌丰盛的菜。明子迷惑不解的看着胖女人。

胖女人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迈着明装模特走路的姿势来到明子身帝,一双脂肪过剩的肥手搭上明子肩头。“小靓仔,好有型味!”胖女人的嘴角牵扯出了一抹媚态。

明子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猛地抓起胖女人的手摔开,跳起身来,虎视眈眈地对着胖女人,一字一顿地问:“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胖女人鄙夷地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人?不就一个穷捞崽么!你若服侍得老娘高兴,老娘不但为你讨回公道,还让你今后的日子吃香喝辣。”

明子气极反笑,大笑几声“哈哈”后,指着胖女人的阔鼻头尖刻地说:“我只是一个保持男人尊严的男人,就算我想泄欲,宁可找只狗,也不会轮到你。”

胖女人脸一下气得铁青,猛拍了一下桌子,粗着嗓着咆哮:“你个穷捞崽竟然不识抬举,我已调查清楚了,你不就写了几首破诗么!今天,你只要走出这家酒店大门,马上就有人找你碴,并且让你无话可说。”

明子不置可否,也冷哼了一声,心里说,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参加国民党,大大良心一个,再以找碴也拿我无可奈何。愤怒之下,他气冲冲地拉开包厢门,昂首挺胸走出了滨河大酒店。他不信邪,一直到暮色完全笼罩了整个端城,仍没什么事发生。明子的心情已渐渐平静,变得理智多了,他不再寄望有关部门,只想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在他内心,是极不愿意打官司的,毕竟他是外省人,已有许多前例让他明白,外省人在端城打官司,就算有理也先输三分。

阿兰仍住在明子表姐处。这晚,明子与阿兰表姐说了一些事后向秀子的出租屋赶去。半路上被一伙巡夜(或者是专门找碴)治安截住,查暂住证。没有,查就业证流动人口证,都没有,于是那些治安一口咬定明子是图谋不轨的盲流,把他投入了看守所,让他平生第一次受到了铁窗下过日子的滋味。

治安办要明子通知有关亲友带两千元来赎换他的自由。这种交易形式已逐渐被人们认可和接受,包括那些被囚禁看的“筹码”。即使你极为愤怒,那把怒火也只能在心底燃烧,谁叫你是“三无”呢!

翌日早晨,当明子正焦躁地在铁窗内来回踱步的时候,胖女人出现了,一脸的幸灾乐祸,两只肥手扶住铁窗条,冲明子做怪相。明子的肺差不多气炸,他明白,自己被那些治安准确无误地当作“三无”抓住,与这胖女人可恶有关。明子突然冲动得失去了理智,狠狠吐了口唾沫在胖女人那张肥嘟嘟的脸上……

故事的继续发展是:卓有成就的打工诗人明子严重侮辱别人(胖女人)人格,致使“别人的身心受到极度的伤害”被推到了法庭的被告席上。而打工妹阿兰被治安查夜时调戏不成用电棍砸伤之事仍悬而未决……

一塌糊涂

自由撰稿人陆雨和我是一对交往颇为密切的酒友。但近段时间我俩为了一件事闹僵了,都青黑着脸,仿佛彼此的老婆被对方强奸了似的。可是实际上人俩都没有老婆,我们是为了争一个风骚的女人而仇视上对方。这个女人准确点说还是个女孩,从事着世上最古老的职业——卖淫。我俩都努力地想把这个女人变成自己一个人私有的老婆。

一对交情不错的好朋友,为争一个下贱的娘们做老婆,不惜反目,你说,这狗日的穷日子是不是显得一塌糊涂了些!

刚来这个城市不久,我就拿起我那只价值128元的英雄笔开始投稿,把别人的一些精美的句子抗拆散、清理、重新组装后就成了诗。这个城市福荫了改革开放的天时地利人和,报社刊物象雨后春笋般冒,我的臭作于是频频变成铅字,相应地,我这个下里巴人摇身一变,成了这个城市小有名气的打工诗人。同一段时间,与我同是外来工身份的陆雨时不时搞三几个短篇出来,内容不外乎某老板光着身子在一堆涂脂抹粉的发廊妹酒吧女面前勃起生殖器胡言乱语,或者某青春艳丽的女孩儿没系紧裤带于某一不小心的时刻在老板经理面前、裤子掉下了膝盖让别人瞅见了一方草质丰盛的沃土,就这些,居然被本市文化界认为是最有实力的小说家,我忍不住有些纳闷,小说家、诗人之类的角色是不是太容易当了?

小说与诗歌,虽同属文学,但其创作方式风马牛不相及。还未相互认识的陆雨和我都这么去想。不过两人心底都有种极为强烈的嫉妒嫉妒,那就是——为名。我时常擂胸跌足悲叹:“既生陆雨,何生王月!”

市文联举行一次活动,陆雨和我成为外来工特邀代表,顺理成章地被文联一位前辈把我俩拉到一块相互介绍。

久仰久仰!

我俯视着身材娇小的陆雨。

幸会幸会!

陆雨仰望着块儿粗壮的我。

两个伪君子把心中那份天然的嫉妒收藏起来,惺惺相怜起彼此身上那股永没可能褪尽的高粱花子味。

文联聚会很热闹,有许多不邀自来之人,每个头儿发言完毕后台下总有几分钟牲口市场似的场面,各种议论纷争仿佛就是讨价还价。廉价的掌声震天响,把所有的虚伪掩盖住了。

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雍容华贵的女士不愿和我俩同桌,所谓龙归龙虎和虎、偷儿扒手是一窝吧!我和陆雨共同伤感着这种泾渭分明,心情就有些恶劣起来,便不加节制地喝酒。

半途,略朦胧的醉眼依稀见有个女孩前来与我俩同桌,大致模样还挺不错。我和陆雨衣着寒酸,一开始就受人冷落,所以当那个女孩刚落座时,我还打了个酒嗝表示欢迎,心里说了句承蒙小姐看得起,谢谢你了。那个时节,我生命里仅有一个女人流星般划过,便对眼前这女孩产生一丝醉意的好感。

可是不一会儿,这个娘们就让我憎厌起来,抹去了开始对她的那些好感。她时而望了望主席台上,又乜斜着眼瞟一下我和陆雨。望台上时的目光春色荡漾,仿佛台上讲话的人就是夜把她的情欲推上快乐高潮的人;而那斜视我和陆雨的目光就与一个二道贩子的目光无异,自视高人五等,仿佛我们就是昨天骑单车从她身边窜过时顺手摸了一下她乳房的那个下流胚子。我甚至还想,她是不是把我俩当作来些吃白食的混混儿了?我把眼睛转了过去狠狠剜着她。因酒精过度,我眼球充血,面孔通红显得狰狞,这一剜,把那女孩吓得掉了头不再看我们。我快意地轻声冷笑起来。

大概陆雨这时才闻出什么味道,从杯中抬起头顺着我的目光就瞧见了那个女孩。他醉态可掬地眯着眼把那女孩审视了半天又把我端详一番,恍悟似的“哦”了一声,没有理由地叹息了一下:“哥们,白活了这大把年纪,还没有个女人消受过,悲哀!”他语调深沉,让人听着忍不住心里发酸。

我依葫芦画瓢叹息了一下:“这可是一个谁先走出处男行列,谁就是英雄的时代呵!”我语调更深沉,感动得自己就差点儿掉泪。“应该找个女朋友了,不能再这么单身堕落下去了。”陆雨一脸命不由人的悲壮。

我差点儿笑出声,陆雨这小子,别看个子小却真他妈会演戏。我一脸下流兮兮:“找女朋友?想持久论战?找个老母鸡吧,仰卧坐站都可尽情玩儿,多方便!”

女孩把脸探到我眼睛的前端,很纯正庄严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这可是一次文明的聚会,你个下流胚子!”

我嘻嘻而笑。公平地说,这并不是辛酸的打工生活把我的自尊意识蚀殆尽了,而是我的涵养功夫已快到家,根本不会在乎一个女人的辱骂。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看清了女孩的脸,极为妩媚和娇艳,应用“美丽无比”来形容,于是心里反而产生了一种愉悦的感觉,两眼泛滥出春光,醉态地把自己的脸向前伸,想与女孩来个嘴对嘴。

陆雨趁机在女孩肩上摩娑着,讨好地说:“小姐,请原谅,请原谅,我这哥们神经有点问题!”他一脸似笑非笑,得意地向我挤眉弄眼。

我恨得在心里直把陆雨的老娘淫了五十八次。他妈的小子为了讨好女人竟然骂我神,狗日的太那个了!我气咻咻地斥他:“你个杂毛别不安好心,怎么只敢摸别人肩头而不敢摸胸部呢?衰崽!”

在陆雨的讨好女孩的脸上本已趋向心平气和,经我一说,扭头瞧陆雨,才感觉陆雨搭在她肩上的手所表达的意思成份复杂,没有思想上的净化,羞怒得一耸肩把陆雨的手摆开。我望着尴尬难堪的陆雨“嘎嘎”而笑。女孩秀目一瞪:“笑笑笑,笑你妈个×!”

听到女孩骂出如此脏话,我傻眼了,象一截木桩愣愣地站在那里。恰好文联主持人在话筒里说:“欢迎打工诗人王月给我们作创作经历介绍,”于是我踉跄脚步仓惶而逃,我这人最怕女人骂脏话,特别是最漂亮的女人骂最脏的话,我听了会忍不住发疯的。

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孩怔怔的,脸上布满迷惘。扭回头的同时,心里感觉陆雨眼中闪过一抹嫉妒,一直盯在我背上。我知道,文联这次活动没有请小说家陆雨上台作任何形式和内容的发言这个“节目”。我有些得意。

这是个挥汗如雨的日子。我极力克制着热气歹毒欺凌肆意蹂躏我的凡胎肉体,心情烦躁地翻寻一些名家诗集。市晚报副刊责编很哥们义气,自打我用一个月所赚稿费八百元请他在酒楼“嘬”了一餐,再塞给他两条大中华后,他时常会提前通知我哪周来稿不多,叫我送一首诗作去换面包钱(当然稿费是开这个市里最高的)。今天一早他就CALL我,说这周来稿少,可以关照我发一首一百来行的长诗,吩咐我尽快写好明天中午之前一定送去。这可难坏了我。平时,组装几首二十行左右的小诗易如反掌,一百来行的诗,还真他妈难以搞掂哪。我本想以外一首外几首或组诗形式给他,可他怕别人发现其中默契,未同意。

不过,再难搞掂我今天都必须得去进行这项工作,再过五天就要交房租了,那个电表转得他妈的贼快,一不小心就转掉了我两三首诗。南方,可是个连屙泡尿都要钱数的地方哟!

正在我心烦意乱之际,有人“咚咚咚”敲门。我没理会。我心里暗骂:谁他妈的太不识时机太不乃俊杰矣,没见我正忙吗?谁料来人似乎寻仇一样,不见门应声而开就用脚使劲踹,那架式简直就差点儿把我租借的这门朽屋踹翻,久积的尘垢惊得簌簌飘落,角天女散花,美妙地摇曳身姿把我袭击得灰头灰脸。我大怒,猛地把门拉开,一声最常用的广骂“丢你老姆”炸雷似的向敲门人咂了过去。在我的感觉里,“丢你老姆”这句话骂人最带劲。“哥们,为何大动肝火?”

我定睛一看,是陆雨,使翻腾着气笑不得的心态。怔了一会,心思打了个转儿,急忙侧身礼请,作点头哈腰状:“是陆兄弟!稀客,真个稀客,快请进。”

他把我审视了一番,觉得我的热情真诚无伪,便一边迈步一边说:“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当他前脚刚跨进门槛我便一把扭住他的肩头,凶巴巴地问:“兄弟,谁告诉你我在这里住?你小子是不是想图谋不轨盯梢过我?”

陆雨脸上明显表现出一种很懊悔的神色,最后悔刚才没能从我那虚伪的脸上看出惊险。他女人般苗条娇小的身子被我扭住动弹不得,呲牙咧嘴:“歌们,轻点,轻点(于是我就放松了一点)。那天与你相识之前,说实话,我很是嫉妒同是打工身份臭写诗即比我名气更盛的你,可一接触后我竟对你产生了一种如兄弟般的感情。你应有所体味,象你我这种外来工身份搞文学的人是孤独的,难以找到同类的知音,所以……”

他最后一句话让我心一颤。看他眼巴巴地就要淌泪了,我大受感动,手就完全松开了,他猛然用劲把我拐了一肘,疾声大嚷:“所以,所以,所以我真他娘想跟你亲近亲近些啊!”

我歉意地看着他:“谢谢你的友谊。快坐,我这就去买酒来醉一场!”“可要顺便带一些女孩爱吃的零食回来哦!”

我极不信任地盯着他:“女孩?女孩在哪里?”我掉头向门外四周扫视了几眼,鬼影儿也没有一个,于是指着他的鼻梁上那粒最大的黑褐斑尖刻地笑:“凭你尖嘴猴肋三寸丁皮也有女人跟?”

他对我的嘲笑表示愤慨,猛然起身推了我一下:“去去去,你的形象也不见得对得起观众,五大三粗,山大无柴,四肢发达,头脑你不知道去想想,我尖嘴猴腮可一个中篇三两千让我袋儿鼓呀!你写诗的名气是够大,但钱挣得没我一半多。歌们,这可是个金钱横行世界的时代呵!”说着他又推了我一下:“去去去,东西买回来后你自会见到我的LOVE儿!”这小子居然玩了个外国单词。

看他眉飞色舞的得意劲儿。竟活生生地与我颠倒了身份,仿佛他才是这主人我是客我。我心里有种再次捏他个贼痛的冲动。

我租住的房屋是南方水乡常见的那种砖木结构的老屋,断垣残壁,处处显现一种历史古朴岁月沧桑的气味。这种房子在南方很多,一般在老城区,大多是主人发迹了住进楼房别墅又不耐烦拆掉,但若遗弃了又怪他妈心疼的,在这样一种半推半就的婆娘心态下便租给外来工,变废为钱。类似这种房屋大抵比狗窝好一点点。我的室内陈设简单,一张老态龙钟的写字台横卧室下,台上杂乱地堆放着一些稿笺、笔墨、牙膏、牙刷等玩意儿。一个煤气罐一架液化灶两口黑不溜秋的锅蹲在角落里,象群哲人静坐在那里任我长笑当哭长哭当歌。一架木板床倚墙摆放,一笼蚊帐一张草席一床棉被,其余全是书,连作枕头的都是书。这间屋里唯一让人会留心一点的便是贴在坟帐内侧那幅画。画面是苍茫一片大草原上站立着一只后腿上插有一支长箭的狼,昏暗的夕阳拖着凄凉的余光,受伤的狼眼里闪现着孤独和仇恨。

当我提着一大袋啤酒、花气、话梅等食品回到出租屋,果然屋内有个女声在与陆雨侃笑,那莺啼般动听的声音苑若明月静夜里一曲来自天籁的乐音。我不由有些感慨,感慨我这间朽屋今天终于突破了没有女人光顾的“零”字大关(当然那位年轻漂亮而风骚的房东太太每月来收租金除外)。但同时我又感到沮丧,上帝恩泽让这间小屋有女人芳香弥漫,并不因了我这个臭写诗的有什么魅力可言,而是陆雨,这个与我在这个南方城市里平分秋色的文化打工仔带来的。这一刻,我认为陆雨比我高一筹。至于到底哪方面比我高一筹,暂我也说不出个眉目,大概就是,至少有女人陪着他兜风吧。

我犯傻了片刻,装腔咳了两声嗽,待屋内的笑声停下来了我就一脚跨进门去。

床上坐着一位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约摸二十岁,身上散发出一股逼人的青春气息,静默不语的姿态犹如一尊玉石雕像,溢漾着一种高雅的风韵,一双非常美丽的丹凤眼里蓄积着无限的愁怨,恍若戴望舒先生那位丁香姑娘。我的眼神刚与这愁怨的目光一接触,心里就一阵巨烈的颤悸,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眸,民间住了呼吸,那眼神,天哪,多么酷似我生命里流星般划过的那位女友啊!

我那位女友是我南下打工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狗鸡巴那么大工厂老板的养女,在认识我之前被养父于酒后强奸,又于认识我之后,不小心被她养父灌了迷药后送到一个客户的床上,昏迷中被那个五十多岁神经近乎变态的客户奸尸般反复折腾得下体大出血,之后,她自杀了。自杀之前,她足足休养了一个月,浑身充满一种只有少妇才有的成熟风韵(那时她可才十八岁花般妙龄啊),放荡如娼妓似的主动勾引她养父,于她养父精神极度亢奋之际寻机把其那罪孽滔天的玩意儿连根砍掉了。她养父死了,厂子垮了,我失业了,心也碎成片了。我把我二十岁童男的初吻在那两片冰冷的柔唇上贴了半小时,发誓不再进任何一家工厂。于是,我的日子开始一塌糊涂起来。为了生存,我开始制造诗歌,造诗的日子越发糊涂了。

生活的沧桑迭变岁月的无情流逝让我刻意忘却了许多柔肠情节,只有那丁香式的愁怨目光总不灭地镂刻着我的记忆。今天,今天竟然又碰上了这种目光,我预感了一种无处可逃的温情围捕和撕杀。

故意正襟危坐于写字台前狗般耷拉着眼皮的陆雨见我死盯着他带来的女孩,脸色很不悦地“哼”了一声。我醒过神,把思绪从对往事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我谦谦君子般风度地向女孩伸出手。

女孩也把手伸出来。女孩的手细腻白润柔若无骨,甫一触握的刹那,我的心又是一阵颤栗。“我也很高兴!不过我们早就算相识了。”女孩的声音磁性得让人莫名亢奋。

我满脸愕然,怎么早就算相识?“哥们,她芳名于芳。就是那天文联聚会与我们同桌的女孩。与我还是老乡呢!”陆雨这小子把“老乡”两个字咬得特别重,语气里透出一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味。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对他俩是老乡这个概念有些嫉妒和愤恨。

于芳忸怩一笑,赔礼道:“王月,原谅我那天出口伤人。”

她的羞态象一个旋力极大的漩涡,我感觉自己的心一下被吸进去了,连忙摆手:“哪里哪里,你不怪我出语下流就莫大荣幸了。”我心里罪恶美好地幻想,要是哪天能与你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女孩下流到床上去才真正是最大荣幸呢!我整个身心瞬间色情泛滥。也就是从此刻开始,我心里莫名而固执地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喝了一阵啤酒,陆雨有了醉意也有了尿意,踉跄出去找厕所。于芳脸颊酡红,迷人的眼神眨巴眨巴望着我,我心也就跟着她的眨巴眨巴一漾一漾地跳,感觉通身流溢着一种既让人难受又亢奋的燥热。“你们自由撰稿人真自由,真让人向往。”

于芳的浮着神往,但我却隐约觉得她这种表情不太真实,其中值得怀疑的成份较多。自由撰稿人的苦,谁个能知道!我打了嗝,发泄般嚷:“自由算个鸟!你看,我住的象狗窝。”“是比陆雨的住所差,可你这狗窝里弥漫着无穷的诗意。”“诗意?诗意顶屁用,当不了饭吃,换不到爱情。”“面包总会有的,爱情也会有的。”

我定定地凝视着她的眸子,她眸海里荡漾着一层智慧的光泽。她玲珑巧妙的出语,感受一种莫名的鼓舞。“干嘛这样望我?”

她嗔羞的表情一看就知是装出来的,于是我就借酒装疯——借酒装疯是色鬼的一惯伎俩,我不是色鬼,但不能否认于某一不安份时刻我也会运用,比如东施小姐找“亲爱的”时也交西施之颦哩——你不但人漂亮,连说话也妙不可言,我真想从你眸子走进你心里。

她用话梅袋温柔地敲了一下我头,嗲声说:“美死你,专会说甜言蜜语的色情骗子!”

我顺势捉住她温润舒软的小手,一脸无辜和真诚:“真的,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她绯红着脸挣了挣未挣脱,冲我含羞笑了。

陆雨回来。三人喝酒的兴致莫名地高涨起来,我惊诧于芳的酒量绝不逊于我和陆雨(后来才知道这是她职业特性培养出来的)。陆雨开始胡言乱语,毫无节制地夸耀他和于芳的相识有着缘分的因素,相互有些儿一见钟情。其实他俩相识的契机在于,文联聚会那天于芳骂我之后才知我竟是这城市出名的打工诗人王月,于是主动与陆雨攀谈起来的。我无意间发现于芳的嘴角有一丝儿不屑的冷笑,便估摸陆雨这小子的牛皮被他吹进了许多水份。

不一会儿,陆2已醉得有些失态,开始漫谈起他的“性张扬”小说,谩谈小说里细腻如柳的柔情狂热如火的性爱,那劲儿仿佛他就是男主角于芳是女主角,他俩曾多次同床共衾合二为一,且此刻正缠绕着酣畅淋漓的肉搏战斗。他边说边把色迷迷的眼睛往于芳胸部和大腿间粘去。

望着于芳直到此时都依然平静的面孔,我不禁有点相信陆雨这家伙的牛皮是真的而不是什么人造革,心里就忍不住涌起一种失落的忐忑,脸上显出失望和悲伤。突然,于芳温暖的小手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握住我。我象得到了某种保证似的安慰,心里有个兔子在奔跳不已,心情比开始更加好了,两眼熠熠闪光,象欣赏猴子跳戏般任陆雨指手划脚口沫横飞。他迷乱而冲动地用手想去抓于芳的手寄托或表示某种情绪,我一拳擂在他头上,嘲笑道:“兄弟,你尖嘴猴腮真好玩,没看见于芳的玉手在我这?”

陆雨猛一拨浪脑袋,愣怔了一下变得清醒了些,把我和于芳反复端详了足足两分钟,醉眼迷离地喷着难闻的酒气:“哥们,不太够义气吧?于芳,你想当花心萝卜?”

望着陆雨那模样,我隐隐感到有些歉然,心想于芳既然肯跟陆雨四处跑,肯定交情不泛,说不准两人真在拍拖呢;再说我看得出,陆雨这小子是诚心诚意把我当朋友,古人都说,“朋友妻不可欺”,于是我毅然甩开了于芳的手。

我粗鲁的一甩使于芳微微一怔,随即她冲冲陆雨无限娇媚地笑了一下,象个乖巧的小媳妇向丈夫撒娇:“陆雨,我怕你冲动起来用酒瓶砸人,所以啊想叫王月劝你少喝点,没成想你朋友是个风流鬼趁机捏住我的手不放。”于芳掉差别冲我吐了吐舌头挤眉弄眼,一副笑看世态恶化幸灾乐祸的表情。

听了于芳的话,我象一条别人丢了块骨头正低头去啃却被砸了一棍子的狗,心情无比沮丧,就又一次更强烈地感觉了日子真他妈一塌糊涂不可理喻了。偏偏这时陆雨如灵猿轻舒长臂把于芳的蜂腰揽住,两人神态亲昆地对我挤眉弄眼,我一阵被侮辱了的恼怒,站起身倒倾一瓶啤酒,让酒液从两人头上流了下去。于芳做作地尖叫一声,说:“阿雨快走,这条狗要咬人哩!”

陆雨真他妈喝醉了,听于芳说有狗咬人,以为真的,迷迷糊糊起身,跟跄着迈了两步“扑通”一下摔在门边,“哦哦”几声睡着了。于芳站起来,拍了拍圆得撩人的臂,走到我面前,柔情万分地说:“你这狗窝真让我喜欢!”说着突然踮起脚尖在我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在我愣神之际迈着轻盈的脚步,象一只蹁跹的蝴蝶一闪一闪地飞出了我视野。摸着被吻过的地方,仿佛还残存着一种荡人心魄的湿润,漫无边际地萦想着那蜂腰肥臂划出的一起一伏的浪,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陆雨酒醒后听说于芳早已离去,就急匆匆地给我留下了他的地址和传呼号码,逃命般走了。这天,我第一次凭着自己的灵感和文才写出了一首长达一百四十二行的爱情诗。交给那位哥们编辑时,他惊叹地摘掉了眼镜摇头晃脑吟诵的数遍,然后兴冲冲地找副刊部主任去了。他说:“王月老弟,写诗的速度是特区的速度,诗作的内涵具有特区的魅力。”他不合逻辑狗屁不通的比喻害得我想跑一趟医院。

诗作发表了,在这个名叫本城的南方开发城市里引起了极大反响,受铜臭浸蚀的人们发现世间竟有如此美丽而高尚的爱情,大摇其头不可思议真他妈太不可思议了!

或者于芳读懂了这首诗是为她而作,或许是因为我用这首诗的稿费给她买了颗石鸡心坠,或者因为别的,比如同情我是一个老处男(这年头卖字求生的男人都他妈被女人冷落),她干一个月色朗明的夜晚,着一身裸露半个胴体性感十足的衣饰,娇娇滴滴躺上了我那只有一张草席垫着的硬木板床,用那双丁香般愁犯的目光俘虏了我,从此,于芳那小媳妇般乖巧娼妓式般妖媚的做爱方式时常上演在我那间朽屋里,让我荒芜了二十四年的心迷醉无比。

陆雨和我的关系逐日密切起来。他是在市影剧院旁租的房子,这让我有些怀疑他的“性张扬”小说是改撰电影中的情节。他的稿费挣得比我多,他的房子就布置得象个人窝,更让我窝火的是他室内居然装有一部电话。自识得路后,我就很乐意三天两头往他那里跑,自由撰稿用电话较多,平时喝酒多是我出钱,我就在需要打电话时报复似的把他电话啪啪啪个不停。我高兴时喜欢CALL他两喝两杯,他愉快时乐意叫我去两盅;我不高兴地去找他解闷,他不愉快时来找我倾诉;日子不咸不淡时我俩也各自根本不用找任何借口碰在一起。这个城市不是我们的,我们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这个城市的异常繁华让我们这种土老冒无所适从。有时候我真后悔当初选择文学,我时常呆呆地看着那些流水线上的朋友,步履或匆匆或沉稳,这时眼里就满是羡慕,他们对这个城市、对生活、对明天,是多么地投入多么地热情。在这个商业味极浓的社会里,只有无聊有人才去搞文学,与那些弯来曲去的文字进行漫无日毫无结果地拼杀,比如海子比如顾城比如三毛。

陆雨和我同类地悲哀,他说他为了编撰故事已经迷失了自己,在他眼里,这个世界时常呈一种倾斜状。他说他是迫不得已才去写那些带有“色粉”的小说,这个城市的报刊根本不刊用严肃题材,为了生存为了多挣稿费,他只能迎合那些主编们的用稿心态。而我,因为组装诗久了,感觉一切东西都是抽象的、虚浮的,我时常把白的看成灰的,把黄的看成紫的,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被听成送终的哀乐,庸俗不堪下流无比的《女人十八摸》被听成爱情的赞歌。城市太多惑迷人性的东西,我实在是无法找到适合正正经经过日子的位置。

自由撰稿人大把的空间时间,在这么种一塌糊涂的日子里,我和陆雨只有喝酒。酒真是种好东西,醉了可以忘却所有的忧愁,更可以乱性。我俩一喝上酒就开始神吹胡侃,很多时间都是扯一些“三级故事”。

比如吧。陆雨说:“有一天,我躺在公园的草地上仰望天空,一个穿皮短裙的女孩来到我面前,顺着女孩雪白的大腿一路瞅上去,哥们,你猜我看见什么?”他眼里色情泛滥故作神秘咋咋呼呼问,未了补充一句:“那女孩顶多只有十门岁!”

我鄙夷地说:“这有什么,女孩没穿内裤,你看见了一方让你脑袋无限膨胀、让你立刻想起你爹趴在你妈身上来回蠕动那么回事的一片天空。”“你怎么知道?”

这小子的神态很有些怀疑我的见识,于是我感觉一种被轻视了的恼怒,一口酒全喷在了他脸上:“兄弟,亏你还是个写小说的,这个城市里没穿内裤的女人随处可遇一抓一大把,一不小心放个屁,至少有二十个没穿内裤的女人会闻到屁臭。这些女人是什么?兄弟,你千万别只把她们当成简单的鸡,她们可算是这个城市重点推出的属人文景观范畴的拳头产品!”

陆雨抹了下脸上的酒水,显得很是沮丧,嘟囔道:“他妈的肯定不超过十六岁,他妈的一见面就说喜欢我要跟我谈朋友。”顿了顿,他气极败坏地冲我吼:“每次我吃什么,狗日的你好像都知道,现在,你他妈的也吹一个我听听。”他使劲向墙壁上吐了口唾沫。我惊奇地发现他额上那条青筋在泛亮,且一跳一跳地会动。

我模仿孔乙己的斯文样,轻轻呷了一口酒,干咳了两声润了润喉,说:“有次我在路边招手车,刚挤入车门未站稳,车就猛烈向前蹿,我一趔趄,身子向前排座位上一位姿色不俗年纪很轻的女孩倾倒过去。女孩也是穿皮短裙的,我右手不偏不倚刚好插到别人那个部位,兄弟,你猜怎样?”

陆雨“扑哧”一声把酒也全喷在了我脸上,两眼贼亮,兴奋得象一只饿昏了头的老鼠吱吱乱嚷:“女孩没穿内裤,你摸到了一手毛胡胡!我以为你龟儿能吹出个高明的。”

我恼怒地噔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兄弟,你错了,告诉你吧,以后写小说应该这样构思下去,女孩穿有内裤,不过是很薄很肉感的那种,属丝质的。在我意识里,女孩那个地方应该是柔软而空洞的,但我的手却碰触到较硬的东西在那里,我脑海里即刻闪现出了这是属于男人玩意的意识,但马上发觉这样意识就不对头,眼前那人可是十足的娘们儿啊!莫名地,我脑海里又迅疾闪现许多有关毒贩藏毒方式的文字,这女孩儿莫不是个贩毒的吧。趁着车子巨烈颠跛之际,迅疾无比地掀开她的内裤把那硬东西抓了出来。女孩惊叫着要来抢,坐在她身旁那个中年男人举着一支象是手枪的东西对了她。那中年男人是跟踪的便衣,女孩果真是个毒贩。这只不过是十来秒钟的事,我却成了一个智抓毒贩的英雄,受到了有关部门的表彰。”

陆雨听了象个傻蛋一样,脸上沮丧的表情越发明显,沉闷了好一阵才有气无力地说:“真个没劲,你他妈怎么弄成了个英雄!啊呸!”顿了下忽然神经质般叫嚣:“他妈的那个臭×想毒害广大人民群众,应该让我陆雨合法地强奸她!”

对于一个贩毒的女孩,我们这些碌碌之辈能否获得合法地强奸她的资格或权益,这倒还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时髦命题,我暂无法多述,我只想弄清楚,陆雨为何对“英雄”二字反应冷淡?仔细想想,也难怪,我轻而易举得了个英雄称号,只领受到公安部门几句轻飘飘飘如纸的表扬鼓励话,那个女孩被判了八年刑,开宣判会那天把我接去坐了一个上午,宣判会结束后饭都没请我吃一餐。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些治安,知道我成了英雄后才故意时常于半夜我正梦酣之际去查什么身份证暂住证。一个满脸凶煞象个潜逃杀人犯的治安甚至说:“有些人最喜欢利用无意中捡到的光环掩盖自身的卑劣去干一些罪恶的勾当。”更让人伤透脑筋失魂丧魄的是后来的两个月中,我时常遭受一些大概与那贩毒女孩有关的人的恐吓和追杀,直到公安机关把这个贩毒集团捣毁为止。

……我和陆雨什么都吹,女人、股票、枪杀、战争、拐卖人口,等等。我们最多的是信口胡编“三级黄”。这不是我们的过错,老夫子都说过“食色,性矣”,诗人普希金老哥第一灵感的源泉是一个乳房大大腿儿白白的女人,雨果先生五岁时就会萦想女人的腿和裸露的脚,八岁的卢梭对朗拜西埃小姐的体罚有着心跳的好感,特别是海明威那家伙,十三岁的年纪就把一个女人干得不停地痛快呻吟,女人,是文学的一个重要组织机体;女人,本身也占了世界的一半。

若干时日后,我知道了那位有着丁香姑娘般愁怨目光名叫于芳的女孩是个酒吧里的三陪小姐,陪歌舞、陪喝酒、陪脱裤子之类什么的。当陆雨一次酒醉后这样告诉我时,我感到震惊和悲伤,看于芳那清纯模样,打死我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一直以为她是个纯洁女孩,看她对我那种亲热粘乎状,我甚至认为她爱我,于是便自我感觉着莫名的幸福。

可以想见,我那本就糊涂不堪的日子该是怎样一种紊乱状况了。这个世界,若单纯的是男人或者是女人,那么所产生的故事就必然简单,若掺入异性,花样就繁多了,能够让你领略无尽紊乱的混世故事。

尽管我和陆雨都被这个挤眉弄眼的城市折磨得病恹恹、在马马虎虎地应付日子,但我俩极少谈及有关于芳的话题。陆雨和我都知道,于芳与我们两人都上过床,至于次数多少就不得而知。我俩顾及交情,都不去指责对方的对与错,但彼此都能够看出,我们都迷恋于芳。偶尔提及,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以“时间会解决这个结子的”作为结论。两个与文字打交道的人,仿佛都没有一点自尊与廉耻意识,对那么一个操皮肉生涯的女人居然神经发作似地迷恋着,你说,这狗日的日子到底怎么了?他妈的连爱情都病歪歪的,好过么?

于芳就租住在陆雨不远处,不时会与我们一起喝酒。她清纯脱俗的容颜让你意识她是鸡简直是在污辱她的人格和嘲讽自己的眼光,何况她美妙的胴体上没有丁点儿如书上所说有关做鸡的迹状,皮肤一点不松驰,乳房一点不下垂。她与陆雨认识后因何缘由就上了床,我曾费劲猜过,也小心翼翼旁敲侧击过,总无果,后来就无心思琢磨这回破事儿的破原因了,时下,欢情戏如雨后春笋般泛滥,相互挤在一块的原因万万千千,有相互放纵、有两情相悦、有偶尔放给一时饥渴,不一而足。只是,人们时而闻到空气中有一种异常的敢味在漫散,才想起,昨夜,这个城市又有几十万对男女做了爱。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人的思想欲望就繁多起来,虚无地充实:“饱暖思淫欲”,性生活也有一个解决温饱达到小康奔发达的过程。这是进化的必然。

陆雨暗中与一个非法书商勾结起来,开始专写一些性爱小说,情节下流得让思想正经庄肃的人一看就要呕吐。我曾劝阻他说:“兄弟,小心哪次扫黄把你兜进去。”他显得无所谓,且说他太需要钱了,他想挣很多钱足够把于芳富足地养起来,于芳已答应他若他的钱足够两人花下半辈子就不再卖身了而专门侍候他。陆雨醉得一塌糊涂,口齿不清地表述了这么一些意思。还留一半清醒的我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

我一贯写得是纯洁题材的诗歌,外加一些随笔散文,一个月最多不过六七百元。陆雨原来写一些不太严肃的小说,每月就有千多稿费,如今写那些更不严肃的淫书,其收入可想而知了。这个社会说来也真可笑,有些人白天使着劲儿骂那些黄色小说对人毒害如何如何,夜晚却通宵达旦读那些上火的文字。这是一个既可当婊子又能立牌坊的时代,陆雨无疑是适应了这个时代,所以他的日子开始滋润起来。从他话里流露的意思,无论谁,只要有足够的钱就可以独自拥有于芳,我不禁考虑起如何挣钱的门路。诗是不宜多写了,黄色小说呢,既不屑也没那份能耐那份胆量去写。我感觉到一塌糊涂的日子中更多了一分沉重的艰辛。

命运的转变可说是无意中突然而至的。因化了名字写黄色小说,青年打工小说家陆雨就从这个城市的文学圈子消失了,我作为一个既有诗人(别人都这么说)又继续坚持着文学的打工诗人,被《本城日报》聘了去当记者。记者是个很不错的职业,被称为“无冕王子”,这倒不怎么让我感兴趣,关键是我早听说许多企事业单位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儿怕记者捉到在报上曝光,便经常请记者吃饭塞红包。我这人糊涂日子过多了,没有什么职业道德这种观念,我想,反正不象陆雨那样写黄色小说腐蚀别人结洁心灵就行,鉴于此,我很感激陆雨改变了写作路子。想一想吧,一个与你相同耀眼的人消失,你的明亮度将即刻增强到如何程度,这个结果显而易见。

到日报社上班后,总编派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是深入生活,为周五的“综合生活”版撰写一篇有关滥用乱用汉字的文章。老总说:“他娘的有些中国人太不尊重祖先留下的有几千年灿烂历史的文化了,把祖国那璀璨的汉字组遣得阴毛一样乱七八糟——”老总忽然警觉自己的比喻有些不妥,本身就具有不够尊重的意味,于是顿了口,接着他诅咒:“这些乱用汉字的真他娘该患梅毒肝硬化才合乎理由——”也许他忽然警觉自己作为党报堂堂总编居然说出如此未流的话本就不合乎理由,于是又缄默不语了,只定定地望着我。老总的高鹳骨、尖嘴、宽额,让我感觉有点象我们祖先、小学历史教材前面彩图“北京人头像”一样。

我领会了老总的意思。我知道这是个捞不到任何油水的采访任务,就没有多大的热情。不过这是受聘为记者的第一个任务,我不得不去完成,并且要努力使之出色地完成。于是我约了于芳,让她花招枝展小鸟依人般随着我招摇过市。

汉字的运用(或者说汉语的使用)的确丰富多彩。首先体现在各种广告词中。比如一则推销疗治斑纹的广告——即可下“斑”。正确的说法,这种斑不能上不能下,只是消除或不能消除。一想到这则广告词,许多家庭主妇便忘了手中的工作,开始计划起下班后该买些什么菜,今晚是和丈夫亲热,或还是去找外面那个相好的等等。再比如,中国新酒——天藏(长)地酒(久),仿佛这种酒在玉帝老儿那里窖藏了若干年,最后还来一句“醉家”(最佳)享受,让你花个比女人生娃还难受的时间去琢磨。其次,汉语的妙用还体现在日常生活中。现在,哥们姐儿已不时兴骂神经病或痴线,动辄就是“你有病”,流行的程度与国骂“他妈的”、“狗日的”的百分比相等,让你冷不丁听了真还以为自己有病。人们把厕所妙喻为香港,“喂,哥们,去不去香港?”那口吻那神态,仿佛他老爸手中握有可以决定你能否去那个国际金融中心的权力,让你无辜向他奉献许多谄媚的表情。更妙的是,人们发生争执时不再凶蛮地说:“你讨打”,“你欠捧”,而是温声软语地说“修理修理你”,真他妈比喻得丝丝入扣,意味深长。还有啊,卖淫的女人不再称为“鸡婆”、“猫儿”、“娼妇”“妓女”,而称为“菜”字,深刻而合理地反映了卖淫女的真实状况,狗日的那些阔佬在“菜单”上随意一划,她们就把自己的赤裸身子端上前去,让别人淫笑着品尝!

才过不了多久,我就对日报社这份许多打工人梦寐以求的工作有些厌倦了,其原因是,虽被聘记者,可我并没获得新闻采访的权利和机会,总编尽让我搞一些思想不怎么纯洁的读者却感兴趣的生活尖题材,并逐渐偏移到男女问题上来。比如这次吧,他竟叫我去深入生活挖掘一下那些卖淫女是以怎样一种心态走上卖淫道路的。我一听,就预感任务很刺激很够味但也非常艰巨,就大摇其头:“老总啊,你叫我如何深入这些风月场所啊?你难道不知道象我这么年轻的人思想不够高尚意志不够坚定很容易就沉沦在那种遍是肉欲横飞的窟中吗?”老总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老总一露笑容就更象我们的始祖北京人,他亲切地拍了拍我肩膀,慈祥地说:“小王,就凭你这句坦诚的话我就放心你去完成这个任务。你应明白,这也是报社对你的考验。”

我知道这老家伙话里深意,他有个已26岁的女儿,挺漂亮迷人的,不过前些年因玩爱情游戏,玩成了一只没有人要了的破鞋,还羞羞答答待嫁闺中。老总为之大伤脑筋,没少扯落本就开始秃落的头发,他想把我这个外省来的穷文化打工仔诱捕成他的乘龙快婿。我有时故意与他扯拉一些不入流的话题,他唯有无可奈何地哼哼哈哈,异常尴尬,使我感觉着无比的快意。这时我说:“老总,我虽然不是党员,但作为一名党报记者,我还是知道言行举止是有个范围限度的。可是,若要想得知别人的真正心态,在某些细节上,比如我所采访的对象要求我付钱抚摸她亲热她,这样的内容还得应付是不是?这笔钱可得你同意报销哟!”

老总有些儿恼怒,虎黑着满是老年斑的脸冲口而出:“你小子别拿针当刀使!你只要拿出了让读者感兴趣的文章,上床的钱都给报销。”

我一听心里乐开了花。乐开花的原因有二,一是想到平日里一脸古板严肃的总编竟说出如此没有原则的话,怪不得那天我在暗处窥见他在楼梯拐角处故意用肘拐将一个与她相对走来的女孩胸部擦了一下;二是这种文章找陆雨来执笔,还不是一马两头红,既可拿正常的稿费又可胡乱多报出差费。转身走出门时,老总追在后面说:“小王啊,你千万不能真那么去做噢,会犯法的,你千万别辜负了我对你的栽培之意呀!再说与那些女人亲热一次十玩,上床一次少不了一百元我也不大好划帐哟……”

我没理会他还说了些什么,心里恨恨地想:“栽培?栽培个屁!你个老不正经,怎么知道亲热上床的价钱那么清楚?下次没准让本少爷去调查梅毒、爱滋病患者的心态,再下次可能该是撰写各种造爱姿势是怎样进行的了吧?”

走在大街上,望着如织的人流车水,忍受着城市干燥而焖热的空气,我的眼眶没有来由地开始湿润。我感觉这种日子不仅一塌糊涂,更有一种邪恶、下流和骚狂,对人性极具破坏力。抬眼四望,才发现许多树的叶子有些泛灰,挑着凄冷的色调,原来已是冬天了,时而有风,可是南方的冬天照常热。季节的链在南方仿佛已断了。好久没写诗的我,突然有种灵感排山倒海般涌来,把心撞得痛痛的:岁月扭着罪恶的流行舞步向冬天 裸着躯体爬过去日子的童贞已被阳光巧取豪夺追逐辉煌的阿炳瞎了眼睛 想用音乐寻找光明曹家的雪芹与饥寒订下亲事用文字武装自己 喂养心情阳光啊你个下流无耻的色狼我们如处女般纯洁的面庞被你淫虐得一次次 濡湿

我CALL了陆雨,与他一起去于芳处喝酒。我们每次喝酒要醉(或许于芳是保持清醒的),这次也不例外。但酒前,我和陆雨已摊牌要于芳作出跟他或随我的决定,所以我们很快就醉了。

我打了几个酒嗝说:“阿芳,我是真心爱你的。”“我知道。很感谢你的爱。”于芳的声音娇娇滴滴,很动听。

陆雨也打了个酒嗝说:“阿芳,我也是真心爱你的。”“我相信,也很感谢。”于芳表达同样意思。“我和陆雨是好朋友,所以不想继续这种三角游戏了,我们的交情承载不起这种游戏的豁达与沉重。”我声音里有一种压抑的伤感。“听你意思,好像你已经对我烦腻了。”于芳挑了挑眉毛。不知怎地,我突然对她这种做作有些厌恶。

陆雨表情显得有些激:“是的,他说你是个下贱的婊子。我可不这么认为,因为职业有高低,分工有异同,只要能够生存,所选择的方式是不存生贵贱之别的。”

陆雨卑鄙地背弃了我和他开始的协议。我俩是这样协议的,两人都不褒贬对方,由于芳自己在心中掂掂我俩各自的分量而决定。或许他因了写那些色情小说很赚了一笔,心态开始复杂起来,变得功利、自私而残忍。

我的心好一阵如坠冰窟般冷,而后渐渐愤怒起来,陆雨这种背信弃义的举动让我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感到了厌恶和愤怒。我一把揪过陆雨,两眼喷火般逼视着他。他也迅速抓过一个酒瓶,高举着对准我头颅,恶狼一样嚎叫:“只要你敢,老子就一瓶砸了你。”

我悻悻地松了手,闷闷地喝了一会儿酒后实在觉得不甘心,立起身指着陆雨的鼻尖狠狠地说:“你有种就准备家伙到东江大桥上去。”“怕你?怕你就是于芳养的。”陆雨毫不示弱地猛灌了几口酒,转身跨出门去。

陆雨冲口而出的话中也明显地流露出骂于芳是个婊子之意。我想笑,笑片刻之后,我只感觉一种悲哀在心的旷野弥漫开去,很显然,陆雨对于芳也迷恋得非常痛苦。我掉头看于芳,她低眉臻首,一脸莫测高深的深思状,一言不发地盯着杯子中的酒液,仿佛那淡黄色的液体里蕴含着无穷玄奥精深的生命哲理。这一刻,她的神态圣洁得象他妈的天使。

我和陆雨视死如归般站在刚竣工的东江大桥上。陆雨举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恶狠狠地说:“哥们,为了女人,我真想一刀砍死了。”

我握着一柄黑锃锃的柴斧,两眼有些迷茫地说:“兄弟,我也狠不得一斧子劈了你。”

天边的夕阳殷红如血,象一个刚分娩失血过多的产妇,神情蔫不拉叽的。一股挟带阴森气味的风掠过,我和陆雨都不经意地打了个颤抖。冬天了!他妈的冬天了!冬风伤人人心残!我一边警惕着陆雨的举动,心里一边落寞无比地漫想。或者是都吝啬自己还年轻的贱命,因为这是一个鹿死谁手结果难测的局面;或者是还有些珍惜那份飘泊天涯里难遇求的友情,我和陆雨都未先动手,两人瞪着一对斗鸡眼进行无硝烟的心里格斗,两人脸上都布满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森森煞气。

过了一会,两人依然默默对峙着,我心里开始没有对象地谩骂:“女人,他奶奶的为何这么大魅力,竟使得我和交情不错的酒友把哥们感情弃置一旁,成了血海深仇般的阶级敌人?何况这女人又不是什么高尚的东西,而是一堆脱光衣服躺着上班的贱骨贱肉……”

想着想着,我把举起的斧子放了下来,神色肃穆,象极了一个道貌岸然的老传教士,我嘶哑着嗓音问:“兄弟,值不值得?”

陆雨凝神思索了片刻,也放下了菜刀,反问:“哥们,你说值不值得?”

我俩又互相对视着,眼里不再有仇视的光芒,反而开始闪烁着莹莹泪光,我俩不约而同把手中凶器使劲向身侧抛出去,菜刀和柴斧各自划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跌进了东江河。

我俩哈哈大笑着拥抱在一块,笑声里透出一种让人直想马上跑医院找一个老医生拼命怆恻和悲凉,象一个不会弹吉他的人拨一把破吉他。“走,我们再问她一次,到底愿跟谁。”“对,要问个清楚,不能再纠缠下去了。”“千万不要上这婊子的当!”陆雨恶狠狠地嚎。他额上那道青筋暴闪青光。“万万莫给这婊子猴耍了!”我凶巴巴地吼。我忍住眼泪,没让滚出眼眶。

于芳是个婊子,一个卖唱卖笑卖×的婊子,可我和陆雨却疯狂而荒唐地迷恋她。这是一个已不可理喻的时代,在一塌糊涂的浑噩的日子里,很多人都有意无意地做出了一些让祖宗在九泉之下都觉得耻辱的失体事。你看这不,当我和陆雨怀着忐忑复杂的心绪赶到于芳处时,未及高门就听到屋内转悠着阵阵男女轻呼小叫的做爱声音,一些声音的碎末时而从门缝里飘出来,钻入我们耳中感觉如雷霆重击。我和陆雨面面想觑,仿佛彼此都不认识对方似的,这时,无论从神态或怔站着的姿势去看,我俩都象尽忠职守的门卫,在给室内那对做爱的男女站岗放哨。

好一阵窒息,陆雨猛烈拍门,大声吼:“开门!开门!”

屋里停止了动作,也没有声音。片刻,传来一阵悉悉穿衣服的声响。

门开的时候,我的眼睛正伸向远处一棵只挑着几片枯叶的我不知其名的小树。我在想,南方的树怎么也地感应冬天这个寒冷的季节?怎么会呢?我想。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怎么……?陆雨突然一声惊叫:“王月,那不是你们老总吗?”我把目光收回来转向门里面,果然是我老总,满脸慵倦而惬意地坐在沙发上。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了小学历史教材彩图里那幅“北京人头像”。老总听到陆雨的惊叫,向我望来,与我甫一对视就认出了我,露出了一脸惊慌失措。

我惨然一笑,抽出笔,在老总发给我的日报社专用笔上写下了这样形状的字:

狂男 57岁 某报社总编辑

合写巫山云雨

骚女 21岁 性器官出租人

我把纸片递给老总,涩声说:“今早你派给我的任务实在无能力完成。其实你自己就是完成这个题目的最佳人选。”老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象一要被火烫裂了皮的老茄子。

陆雨以一种仿佛是于芳丈夫似的姿态,脸庞充血,居高临下地一个劲问于芳:“什么意思?为什么这样做给我们看?真的为了钱……?”

于芳默不作声,只一个劲地冷笑,嘴角左披右扯,牵出了万万千千的讥讽。

我第一次从她表情里发现了鄙屑和讥笑的成份,而这种成份是多么真实的一种内心流露,在这个场合,这鄙屑和讥笑毫无疑问是送给我和陆雨。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从相识到今天的此刻,我和陆雨完完一全被她一个圈子套住了,被她猴耍了,想想吧,作为一个出租皮肉维生的女人,居然若干次呢喃说爱我。我阻止了陆雨的追问,用一种自己都从未听到过的冰冷声音说:“于芳小姐,把原因告诉我们,否则我会让你今后的日子比卖淫过得更凄惨。”“你想恐吓我?”此时,于芳的表情开始转向忧郁,眼里又浮现出了那种让我心忍不住发抖的丁香般愁怨的目光,我极克制自己,掉开了头,打量着一旁惊惶不安的老总,这时的老总,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种高贵的派头,倒象一个做错了事等着老师训责的小学三年级的学生。我心里乐了一乐,接着回答于芳的话:“恐吓?没必要吧?我从十六岁就开始流浪,整整八年,除了女人,什么没玩过?”

我的语气平静而充满一种肃杀的意味,我捕捉到了于芳的眉毛不经意地颤了一下,子上疾快地掠过几丝惊慌。顿了会,她的头垂了下去,眼角有泪渗出,幽幽地说:“好吧,我告诉你们吧。你们这些臭男人。”她骂了一句。

我、陆雨、老总彼此打量了对方一眼。“初来这个城市时,业余时间喜欢写作的我,有一日发现自己写出的东西并不比那些报刊发表的文章差,可自己的总变不成铅字……”

陆雨打断了于芳还未进入主题的话头,一搡我,粗声粗气地吼:“走。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为了发表文章,她便跟作家、编辑演戏情戏。”“放你妈的狗屁!”于芳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十一点四个分贝,“我感到很迷惘和气愤,怀着一种求解的心情,我去拜访一位我很敬重的作家,没想到这个文章写得非常高尚的作家是个人面兽心的魔鬼,他不但掠夺了我的少女贞操,还揄拍了我许多裸照,要挟我做他的情人。从此,我恨上了所有有着作家、编辑头衔的男人。我要玩他们,我要用我虚假的爱情征服他们。你和陆雨虽然也是打工的,且本性也不怎么坏,可谁叫你们也有个作家的名衔……?”

我和陆雨都有些发怔,过了好一会,陆雨开口说话,声音有点儿呜咽:“王月,你仔细看看现实的文坛,看清楚一点。不要再写那些朦胧抽象的臭诗了,写小说吧,带色的,挺挣钱的!”

我“嗯”了一声,突然写小说的文思急涌,于是,《一塌糊涂》便有了框架模型。

凝眸远望,视野内全是瓦灰色的一片片。一阵风不识时机地卷了过来,夕阳在山尖上一跳一跳,我的心也跟着一跳一跳,想大哭。

南方战争

字典上说,战争是民族与民族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阶级与阶级之间或政治集团与政治集团之间的武装斗争。那么个人与个人之间有没有战争呢?

要说,这样一些事情摊在谁头上谁都烦。

这些天,卢河的心情糟糕透了。依得他年少时在家乡那脾气,真他妈的想一刀宰了古时军那杂种。然而在南方已好几年了,已沧桑过了,磨难过了,痛苦过了,许多世事也见只识过了,已经能冷静而理智地对待生活了,年少时在家乡那种盛气差不多快收敛尽了,锋利的棱角已被岁月磨得快一展平了。

可是心底呢?心底动量怒火在咆哮,就象当年的黄河在咆哮。

有个穿得很露的妙龄女郎施施袅袅地来到身边,隆耸的双乳抵在卢河肩上莺莺燕燕地问:“先生,请我喝杯酒,好么?”

卢河仰头狠狠灌了自己一杯,侧过头,冷冷的目光扫向女孩扑满脂粉的脸,声音冰冷得带着股肃杀:“酒倒是小意思,别的我可没兴趣。”说着伸手推开了女孩,女孩撇了撇嘴,轻轻吐了句:“牛B!”旋即转身扭着,浑圆兀突的双臀走了。

卢河一听,胸中腾他地窜起一团火。“嚯”地立起身。可女孩连头都没回扭一下,径直前走。卢河恨铁不成钢地颓然叹息一声,跌回椅中。这时他就想起了自己和古时军从儿到现在的一幕幕往事,脸上就浮现出了一层浓浓的迷惘和痛苦,夹杂着愤慨的表情。

当第四瓶珠江啤最后几滴残液就被他吮尽时,CALL机响了。卢河摘到手中按了几下,就知是古时军在呼。卢河心里狠狠骂了句:“狗日龟儿!”一脸愤然地走到服务台去复机。

古时军在话筒中很不悦地说:“我说哥们儿啊,跑到哪泡妞去了,现在店里正忙,希望你马上赶回来。”

卢河愣了一瞬,突然神经发作似的吼:“你龟儿子少哭丧了,格老子的,懒得跟你扯了,散伙!”

电话那端的古时军显然也愣了愣,随即也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散伙就散伙,有咐有啥了不起!吓我?”

“……”“……”走出酒店来到大街,夜色早已经稠稠厚厚地铺满了大地,各种颜色的霓虹灯眨巴着眼睛,在黑夜中挤出了一股好浓好浓的色情味。卢河抬手招了辆的士,向着他与古时军合伙开的“兄弟食店”飞奔而去。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和古时军产生歧阂之事的由头又一次象猫瓜般攫住了他的思绪,感觉心里有些麻麻的痛。

事情说起来其实也很简单。

卢河和古时军同来自大巴山脚下一个非常贫困的山村,两人是穿开裆裤一块长大的伙伴。1995年,两人又结伴来到这个名叫荔江的南方城市,共同历遇了一番苦难,前后几天进了同一家鞋厂。无论怎么说,共过患难的卢河和的感情是该达到坚不可摧的地步了,你说是不是?何况两人还是儿时伙伴。

在鞋厂做了一年多,两人都觉得替那些资本家拼死活干一月,换得的几张薄而又薄的钞票,进两次大排档喝几瓶酒就没了,十分地不值。两人都是那种心眼比较灵活且富有创业精神的年轻人,观摩了一段南方生活后,都生出了自己开个店铺什么的念头。两人一合计,决定在工业区开个小食店。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筹措,取名:兄弟食店的门面开业了。古时军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卢河自知性格急躁,于是主动提出让古时军掌管经济大权。

工业区有两万左右外来人员,喜欢吃辣的川鄂湘黔之人几占一半。虽然在卢河和古时军之前已有十数家小食店主营辣味,但却不如他俩开得正宗。他们的辣味原料一辣椒粉花椒面全是卢河过三五个月就跑四川一趟购过来的。凭着相互的信任和那份感情,“兄弟食店”在两人的齐心协力,兢兢业业的经营下,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一年后就扩大了规模,招了两名能炒几种风味的厨师和两个女孩做服务员。两人都有在南方大干一场的念头和信心。

事情的转变是过了1998年春节古时军的妹妹时霞来了之后。古时霞找了个多月工无果,吃住在店里也经常帮忙干活,干着干着索性要求在店里做,想从她哥哥和卢河碗时分口饭。若真是占里需要增加人手时,卢河想自己肯定会答应的,但当时店里人手已足够,所以古时军代妹妹提出这个意思时,卢河不同意。

卢河当然不会答应这件事。相比之下,大巴山脚下古时军的家境比卢河家要好得多,卢河的母亲前几年患病,医光了家产,欠下了一笔巨债,最后却去世了。年前,他的两个弟弟分别孝上了大学和高中,急需要钱,当时店面扩大规模需要增加人手,卢河就想叫女友林菲到店里来做,但古时军没同意,说了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最后不知从何处叫来了两个女孩。古时军还得意地说:“你看,我只给400元月薪找来的这两个妹子多勒快!”话里意思明显是说卢河当初想叫林菲来时所提出的工资要求高了。可如今,古时军却不管卢河心里自私想,反正账目管在他手中,月底分红时硬是从账上分了800元给他妹妹。卢河与古时军狠狠吵了架,怀着满腹怒气跑到镇上喝酒去了……

把账目一一盘清后,通过抓阉的办法,小食店的经营权落在了古时军手里。望着灯光下古时军那张布满得意神情的脸,卢河心里既感到恼怒又觉得痉两个一块长大的伙伴,竟然走到了这种地步,到底为了什么?是不是自己太小气太看重金钱了?凭心而论,以前的自己哪怕再需要钱,也是把各种感情放在第一位啊!是不是很现实的南方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卢河忽地有了种生活的悲戚,他心底暗自伤感着、叹息着。

直到晚上12点过,两人才把两人之间的所有纠葛弄清,象刀切般了了个断。卢河简直有些心力交瘁了,连连打了几个呵欠,拉起林菲的手准备回宿舍睡觉。他向古时军打个招呼:“你也累了,该休息了,不管怎样,我们都还是兄弟。”

古时军却毫不领悟,一脸漠然,阴阴地说:“现在这店子已属我个人所有,你看……”

卢河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随即涌起一股怒火,伸手指着古时军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你这是……啥意思?”

古时军冷“哼”了一声,说:“啥意思?你不会那么笨吧!”

卢河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开始滴血,他这时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好幼稚和单纯,直到此刻才对一块长大自以为相知深的儿时伙伴古时军有了些真正地了解,他真正愤怒了,猛地跨前一步,抡起了拳头。林菲见状,迅疾地托住他的臂膀。那边,同时摆好了格斗架式的古时军也被妹妹古时霞拉开了。古时军眨巴着一双怪眼,骂骂咧咧:“你凶是吧?怕你个X!今晚让你睡店里,算同情你。”

卢河原计划明天就出去找个工厂什么的,家里那么穷,两个弟弟的学费又不菲,他绝对不可能回家(一家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呢)。他也有过另起炉灶的念头,但仅一闪而逝,一直以来他的收入全寄回了家,原来店子自己那份盘给古时军所得根本不够本。可是现在,经古时军这么一做,卢河决定哪怕卖血也要开个小食店,并且针对着古时军竞争生意。他的心性在这一瞬间彻底而顽固地改变了,他强烈地渴望在今后的竞争中把虚伪残酷的儿时伙伴古时军置于下风。

卢河把自己想开店的念头告诉林菲。林菲静静思虑了两分钟,俏丽的脸庞隐隐铺着一层愤然,声音有些生冷:“古时军这人太没人性了,河,我支持你。”

足足两月时间,卢河仿佛把命豁出去了般帮人扛大包,卸休装箱,不放弃分分秒秒地四处捡拉圾,最后还叫上林菲,各自卖了两次血,终于筹齐了资金。这一下来,两人都累得人儿有些走样了,卢河抚着林菲消瘦了好多的脸庞,深情地说:“菲,真不知怎样能报答你!”

林菲的笑容非常地疲惫:“河哪,我都是你的人了,还说这些干嘛!你抓紧点把营业执照办下来,一开业我就辞去厂里的工作。”

卢河听了,就有股暖流细细密密地渗上了胸口,他轻轻揽过林菲,手识途老马地滑入了林菲的内衣里面。在两个身体聚成一个焦点的刹那,全身痉挛着的两人才蓦然想起,为了攒本钱,整整两个月,虽然夜夜相拥而眠,两人却都累得没有那方面的线毫的兴趣。

卢河心里狠狠地说:“古时军,别怪我跟你对着干,谁叫你那么无情!”

而同一段时间,古时军从一些与自己和卢河都熟悉的人口中得知,卢河在拼命挣攒本钱要开餐馆与自己对着干,心里就有了种隐忧,因为他太了解卢河这人了,性格决定命运,当卢河的店了真正开起来后,自己是难以公平竞争得赢的。不说别的,就凭卢河那股子豪爽劲,这个“兄弟食店”的很大部分老顾客都会转去捧他的场的。古时军深知卢河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散伙那夜自己的表现太出格了,为此他很有些自责,责怪一向都沉静稳重的自己,为何那夜偏偏会那么冲动一下子呢?自责归自责,城府深深的他却不愿自己未交手就先气馁,他心里发狠地想,既然你卢河硬要向我叫阵,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经过了几夜的冥思苦想,这天早上,他把店里大小事务仔细嘱托给妹妹照管,而后很仔细地把自己包装了一番,夹着个黑色鳄鱼皮公文包,十足一副款爷模样去了镇上……

镇里几有关单位的几个有关头头,连续几天吃饱喝足玩够了后,工商局的刘科长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了:“小古啊,你餐馆生意还顺利吧?”

古时军恭恭敬敬地给在座的人上了圈烟,并一一帮着点燃后才说:“多亏各位领导关心,马马虎虎糊口还不成问题。”

国税局的欧阳副局长吐了一串长长的烟圈,说:“我欧阳是个爽快人,这向天吃你嘴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不妨说出来,哥们几个给你合计合计。”

古时军讪讪地笑了两下,说:“没啥,只不过很长时间没跟你们聚了,想联络联络一下感情。”

刘科长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古时军的肩膀,笑骂:“姓古的小崽儿,从你第一次来办执照起,跟你打交道已有好几次了,你小子有几根弯弯肠子,我虽不完全清楚,但还能大概估摸得着。你龟儿就说来听听吧,反正你已不是第一次腐蚀我们。”

古时军就没再争辩了,犹豫了十来秒,期期艾艾地说:“你们知道的,我以前有个合伙的老乡,狗日的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非要散伙了准备与我对着干。为了利益出发,我想他来申办营业执照时各位帮我悠着他一点。”

卫生管理站的黄站长一听,就冲古时军叫了起来:“鸡巴大点事,就这么咋咋呼呼的,反腐运动一来,保不准头一个检举我们的就是你。”

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古时军拉开包厢门,附着候在门边的待应小姐低语了一阵。不一会,就有几位小姐推门进来,象遇到了老朋友般打着招呼偎了过来。

古时军笑了,一脸胜利在望的欣慰。但是唯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心比什么都难受。毕竟四天下来,花掉了四千多元人民币。他心疼地想,四千元多钱就是拿来烧火,他妈的可炒熟一盘红烧肉呢。

从镇上回来,古时军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恹恹地躺在床上,思绪象一匹断了缰绳的马般四处蹿起来。大概过了半个月,古时军就莫名其妙地大病了一场。

病好之后的古时军性情大变,连他自己都无法捉摸了。

卢河去镇工商和卫生管理等有关部门申请营业执照。他首先找到工商局,有人告诉他,工商部门的营业执照的发放由刘科长具体负责。于是他找到了刘科长。刘科长热情地接待了他。当他报上姓名和说明来意后,刘科长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说:“按上级指示,我们是很欢迎并且鼓励外来工在我地创业的,不过按规定,人们要先了解了解你是否合乎申请执照的条件。这事待一段时间再说吧,我们会从实际行动上支持人这种创业精神的。”

卢河明白所谓“了解了解”的后含义,就坚持要请刘科长吃饭。

饭吃了,酒喝了,跳沐了,妞泡了……刘科长一脸弥勒佛的笑。卢河蛮以为这事就差不多了,谁知他刚开口说到“刘科长,你看我那执照的事……”刘科工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小卢,是这样的,工农业执照的神批有个严格的过程,我这里好说,你先去卫生管理所,消防等单位征意见后,再来找我吧。”

卢河听了有些发懵,他以前听古时军提及过办营业许可证的事,说很容易的,只要工商部门给了让就马上可开业,其它部门的有关证件待其来检查时补办也无大碍,不来检查更好,少缴一大笔费用,所以他就最先来找贡商局。可是刘科长那副官僚嘴脸……

不用说卢河有多气恼,但他不仅不能把不满的情绪表露出来,相反还得赔出一脸笑容。无奈之下,他只得去卫生管理、消防等部门。这些部门的有关人员吃了、喝了、玩了,给他的答复与工商局刘科长的答复如出一辙,他人呢,就象一只皮球,被这些人踢来踢去。

卢河近乎眼睁睁地看着自用刀子一点点在自己身上割肉般增减着耐性。他早就暗下了决心,就算是耗尽最后一口气,都要把店子开起来,与古时军对着干,并把对方置于穷困境地。他毫不泄气地天天往工商、卫生、消防等部门跑,直到后来那些人差不多被他的固执吓怯了,开始躲着他。

这天,他又一次来到工商局,适逢别人下班了,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在值班。中年妇女姓林,卢河天天来都打照面,彼此都很熟了,卢河每次都恭恭敬敬地叫她林姨。林姨对这个懂礼貌的年轻人很有好感,她给卢河泡了杯茶。离上班还有两个多钟,卢河就办执照一事虚心地向林姨请教,这一请教让林姨大吃一惊,凭她耳濡目染的经验,就估计卢河办执照一事有人故意从中作梗。林姨把自己心中猜测的说了出来,早已觉得蹊跷的卢河一经点拨,前思后想了一阵,就隐隐发现节一些端倪。他以一个小辈的身份热情而真诚地请林姨吃饭,而后在大姨的帮助下,他终于打听出了事情的个中秘密。

当最后证实自己办执照屡屡受阻果真是古时军提前做了手脚时,性情一向急躁的的卢河反而冷静了,他明白今后要斗倒古时军,不能靠逞匹夫之勇,更主要的是斗智,甚至从背后放冷枪暗箭。

卢河的营业执照最终还是办不下来。这中间经历了一个曲线运动的过程,那位林姨的娘家兄弟在市工商局的个重要角色,在林姨的牵线下,卢河与市各有关部门的有关头喝了两次酒,林姨的娘家兄弟给镇局局长和刘科长分别挂了个电话,事情就搞掂了。

卢河自己的食店马了个怪怪的名子:望故餐馆。这个名字含有两种意思,对顾客来说,希望以前在:“兄弟食店”时认识的食客前来捧场,也会以一份故旧之情来热情而实惠地接待的;对竞争对手来说,取其谐音就是消灭(亡)古时军的意思。他把餐馆门面租在“兄弟食店”一墙之隔的右侧,为这,他花了很心疼的高租金。

正如古时军当初暗自担忧的那样。卢河的“望故餐馆”开业后,很快就步上正轨。由于卢河本有餐馆的经营经验和义气豪爽,加上女友林菲大方热情,两人同一样的心思,都坚决以服务质量为最基本条件与古时军进行斗智斗勇的竞争,所以餐馆的生意一天天兴隆起来,原来的“兄弟食店”很大部分老顾客纷纷易地成了他们这里的食客。

每天工业区内工人下班的时候,就是古时军心里最烦躁、最忧心、最愤恨的时候,就是古时军巴不得把卢河卸成八大块的时候。看着以前一下班就往“兄弟餐店”钻的人,如今却打着唿哨往“望故餐馆”跑,他真想把那些连吃饭方面都会来一番改弦易辙的穷捞崽都揪来狠揍一顿。他曾几次找碴与卢河吵架,可卢河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卢河的身块比他粗壮得多,真打起来,他根本不是对手。他也曾几次到镇上找他的几位狐朋狗友,可那些人向次下来突击检查卢河的餐馆,无奈卢河早防到对方会来这么一着似的,很多关于餐馆的防范措施都身体力行地自己去做,那些人好不容易找到一点小纰漏根本无伤经营大局。

这天,被生意困顿得无所适从的古时军又跑镇上了,他想叫与他臭味想投的工商局刘科长给出一两个起死回生的点子。

酒是他和刘科长两人相聚多次的心不可少的东西。因为心情不好,他很快就有些口齿不清了。吃多了他的刘科长已吃出了一些感情,见他如此模样,就拍了拍他肩膀,说:“老弟,别太操心那个破店子了,实在不行了大不了换个地方,只要在荔江市范围内,执照和管理方面的事我包。”“不!我、我不会、放弃、这这、这个店了,我、不、能认、这这、这个输。”双眼通红的古时军一脸狰狞。“可是……”刘科长觉得没合适的话可说,就顿了下才又开口:别烦了,叫两个小姐吧,今天我请客。

古时军一时没转过身来,喃喃地重复了两声:“叫、叫小姐……叫小姐……”“对了!刘科长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大叫出声。”

古时军一脸不解地望着刘科长。刘科长一脸莫测高深地与与他对望了好一会才开口问:“从平时的观察中,你觉得那些捞仔对女人感不感兴趣?”“这,这是显然的,那些要么是十七八岁二十来岁的正骚着的毛头小青年,要么是些老婆留在家乡的活光棍,谁不喜欢女人!”不知怎的,本已半醉的古时军一下清醒了,说话很有条理。“这不就得了!”“你是说……”古时军双眼眨巴了几下,心情猛然开朗起来,不过他还是有些担扰:“只是,如果卢河知道了肯定会向公安机关告密的,那不就玩这完了!”

刘科长哈哈大笑出声,右手虚空中豪慨地一挥,说:“怕个卵!我给你引见一个人,他肯定给你罩得住!”

不几天,古时军的店里多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孩,穿着上还算端庄,只是言行举止方面显得轻佻放浪,食客一坐下,他们便会上前扯胳膊位大腿地询问别人吃什么菜。关于古时军店里有“鸡”做服务员这一消息,被大家故作神秘挤眉弄眼地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后,很快,古时军的食店重新兴旺起来,可以说在这个工业区的饮食业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盛况。半年之后,赚了盆满钵足的古时军趁热打铁,一家伙把食店左侧的两间门面花高价租了下来,经营规模扩大了四五倍。这时的古时军真有点大老板的味道了,原来的店名“兄弟食店”变成了“永旺酒店”,委任已日趋老练的妹妹古时霞为酒店经理,负责管理大权,他则负责经营决策的幕后操纵。他还花了五万多元钱买了辆二手长安小车,手握大哥大,足噔老人头皮鞋,不时到镇上载着刘科长一干人四处吃喝玩乐。

卢河坚持着自己的经准则,尽管古时军以女色招徕顾客的经营方式把他冲击不小,但他的“望故餐馆”却在稳步前进,发展前景趋于良好。最先的时候,他对这种现状很知足。可自古时军买了那辆二手小车后,他的心里就又起了波动。

说起来,古时军那家伙做事也太过份,存心要想把别人往死路上遇。两人的店面仅一墙之隔,每天都有十数次、数十次的面对面的可能,每当两面对面时,古时军就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甚至不时公然出口辱笑:“卢河,你龟儿每天赚那几文钱还不够我打次‘鸡’买卫生纸!”“喂,老伙计,干脆关了店门来给我倒夜壶,我随便拨拉一点零头就够你一家人买屎吃!”“生意不好做了是吧?叫林菲了裤子把大B端上桌让顾客品尝不就得了!”“……”

卢河那个气啊!可是他不敢出手让古时军尝皮肉之苦,眼下虽已有恶语伤人的诽谤罪,但古时军仅是嘴里把话吐出,很快就随风消逝了,没留一一鳞半瓜的文字凭证,想告他根本没门。就算你有作证又怎么样?他古时军早已把镇上那帮人混熟了。反而是动手打人,早在古代都有法律条文制约。

这期间,卢河也多次向公安机关检举古时军店里有色情活动的倾向,可镇公安局只是装模作样地下来检查一下,再吃喝玩乐一阵就走了。他向市公安局举报,市公局根本不屑管此等小事,只拨个电话到镇上,责成镇公矮安局调查此事。如此周而复始,不但不能动摇古时军半丝,反而为其促成了更多与那些人混在一起的机会。到了后来,卢河泄气了。泄气的卢河就不仅对古时军更愤恨了,同时也痛恨上了那些贪梦可恶的官儿们。

每一寸皮肉都融入愤恨的卢河突然就对自己的生命棵不重要了,他决定把自己豁出去了大干一场。他一次性地寄回了足够让两个弟弟完成学业的费用后,也找来两个曾做三陪的女孩来做服务员。

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女友林菲时,林菲极为反对。心地善良的林菲目睹着卢河和古时军的斗争过程,心悲凉得无可言述,她最初支持卢河开店只是觉得古时军做事太不近人情,想与其公平竞争,她万没想到人与人之间竟是如此丑陋、卑鄙和可恶。她更担心卢河会毁于这场争前中的。可是聪慧台斯的她也知道根本也变不了卢河的决定,她只能时时刻刻暗自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事。

在林菲祈祷着的日子里,卢河大事倒没出什么,可小麻烦时时有。镇上凡与饮食业管理沾边的一干人,都被古时军通过刘科长的牵线混转了,他自己则象个特务般,成天密切监视着卢河店里的动静,稍发现有碴可找的地方,就一个电话打到镇上,不到十分钟,卢河准有麻烦,不是现场抓住罚款,就是受别人教训一顿。

卢河仔细算了一下账,结果是,利用服务员的色相招徕生意,收入固然不菲,但屡屡被古时军那杂种举报,仅被罚的款就远远超过了收入,真是有点得不偿失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卢河觉得活着真是一件痛苦的事。他动了杀机,人想把古时军干掉,结束自己的痛苦。

女友林菲怀孕的事打消了他的危险念头。那天,他神态反常地坐在厨房里磨了一天的刀,一把菜刀被得锃亮锃亮。磨好刀后,他回宿舍抽了一支烟,喝了一杯酒后躺上床睡觉了。睡了大概三个小时,醒时刚好天黑了。他叫了两声林菲,没见回应就作罢了,吃了一点东西后就去厨房拿菜刀。可是到了厨房,自己吩咐厨师不要动的那把菜刀却不见了。问厨师,厨师说林菲拿走了。于是他找林菲。可是平日一整天都在店里忙碌的林菲却不见了。卢河觉得林菲的情形有些异常,便打林菲的CALL机,林菲复机说在镇上的荣昌酒家。他匆匆赶到荣昌酒家时,林菲已明显喝醉了,一脸凄伤。他本就为林菲把菜刀拿走了一事有些生气,此时见到林菲那种醉态就更是恼怒,沉着脸责问:“干嘛?”

开始林菲默不作声,被问得急了,一下呜咽出声,泪水在脸庞上洪峰般肆意流淌,抽泣着说:“知夫莫若妻!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你怎么不替我想想呢?”林菲抓起卢河的手抚在自己有些隆起的腹部,说:“难道你要让我们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了爸爸?”

卢河愣了。愣过了卢河改变了心中的决定。

他心底是深爱着林菲的,也爱在数千里外之外的巴山大地父母兄弟。

经过仔细思索后,卢河决定恢复原来稳步发展的经营方式。

突然之间就风平浪静了一般。卢河辞退了两个曾做过三陪的服务小姐。而古时军呢,虽依然隔三岔五地请镇上那帮人吃喝玩乐,并不进要他去找卢河的碴,可找了几次没什么收获,就有些索然了,他们本想干脆取缔了卢河的经营权,可每每关键时刻,卢河就去找那位善良的林姨。林姨这时已知道了他和与古时军之间的竞争情形,她本很反感人与人之间的卑劣残杀,但卢河最初给她的好感印象太深,加上她很厌恶古时军那种德行,所以总是在不超出原则的情况下帮卢河向有关人员搭了向句很有份量的话。

古时军对这种风平浪静的生活状态好像有点不适应。他的“永旺酒店”依然生意兴隆,这主要得力于手下的几位兼价的三陪服务小姐。工业区经过改革开放十多年的发展,已成了一个拥有四五万人口的繁华小村,顾客不仅只是工厂里的工人,还有很大部分是附近住宅区本地村民。每天都有大把钞票进包的古时军觉得无事可做,在刘科长等人的熏染下,迷上了赌搏,整天陷在方城里。

他同时清醒地知道,别看眼下与卢河之间好像是风平浪静想安无事的,但他了解卢河的性格,卢河并不是向他低了头,卢河只是在暗自捕捉一个以致他于死地的战机。所发他表面上与镇上那帮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地胡混,暗地里却从没放松过对卢河的警惕和寻找能够向对方进攻的契机。一天,他与刘科长去公安局找那个什么事都给他罩着的人玩,刚走到大门边,外面突然开回一辆押囚的警车,一问,是逮住几个毒贩。

一听到“毒贩”两个字,古时军感觉自己的心脏巨烈地颤动了两下,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中有了个雏形。这一天,他老是走刘,惹得刘科长等人是取笑他,要扒下他的裤子检查他是不是昨夜玩手下某个小姐过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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