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考波菲尔(上)(经典世界名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1-08 04: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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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狄更斯

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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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考波菲尔(上)(经典世界名著)

大卫·考波菲尔(上)(经典世界名著)试读:

前言

本书从多方面体现了狄更斯思想和政治主张的杰作。这是一部八十余万言的长篇巨著,人物纷纭,情节错综,内容丰富,其中首要的是通过主人公大卫·考波菲尔,塑造了一个具有人道主义、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的正面典型。大卫出身自中产阶级,少孤,早慧,勤奋好学,敏于观察,对朋友诚恳,友爱,对社会底层的人们富于同情。他早年饱尝艰辛,倍受坎坷,但是他披荆斩棘,顽强奋斗,终于功成名就,在事业上和家庭生活上都得到美满的结局。大卫这个人物,集中体现了资产阶级心目中的仁爱、正直、勤奋、进取、务实的精神。作为主角大卫这一形象的衬托和补充,狄更斯还塑造了另一个理想化了的女性人物爱格妮。尽管读者和批评家一般都感到这个人物过于空灵,有失现实之感,但在她身上,还是体现了温柔、聪慧、克己、独立、坚强等许多的优美品质。这两个人物都是狄更斯理想的正面形象。在这两个人物身上,狄更斯寄托了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伦理道德观点。《大卫·考波菲尔》的艺术魅力,不仅在于丰富多彩的人物形象和他们起伏跌宕的人生命运,还在于它有狄更斯式的和蔼可亲的诙谐幽默、多愁善感的情调和感人至深的深情流露。小说中的环境描写也非常有感染力,写得生动逼真,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这是19世纪英国现实主义小说家狄更斯耗费心血最多的一部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是一部作者自传。作者通过大卫悲欢离合的一生,多层次地刻画了一个丰满的人物形象,善良纯洁、奋发向上的大卫最终实现了他的生活目的,达到了精神上的幸福和谐。第一章降生人世

在记录我生平的这本书里,我自己是主人公呢,还是另有他人扮演这个角色呢,请君细读本书。为了详细地说明我的一生,我提笔这样写道:我出生在一个星期五的半夜十二点钟。据人家讲,时钟刚刚敲响,我就降生了。

见我出生在这样的日子和这样的时辰,关于的我传言在街坊中传开了,说我这个人,一来命中注定一辈子命途多舛;二来天生有特异功能,肉眼能看见鬼魂。因为人们相信,凡是不幸在星期五半夜三更生下来的婴儿,无论是男是女,都不可避免地具有这两种天性。

关于第一点,我用不着在这里多说,因为在这本书里我表述得非常清楚的了。至于第二点,我只能说,不是我在襁褓中把这份遗产挥霍光了,就是直到今天我还没有承受到。但我一点也不怨恨这份遗产没有我的份儿;恰恰相反,我倒希望现在正享有这份财富的人要好好地保存呢。

我出娘胎时带着一片头膜,这片头膜在报纸上登过广告,以十五个金币的低价出售。我不理解那时航海的人为什么不肯买这张头膜图个吉利?而是个与证券交易行业有关的代讼律师出价购买,但只出两镑现钱,余数用雪利酒补足。他宁可不接受头膜准能使他免遭溺水之祸的说法,也不愿多掏一文钱。这样一来,我们只好赔上广告费,将广告撤回;还有,说到雪利酒,我那位可怜的母亲她自己的雪利酒还堆在市场上待售呢。十年以后,那片头膜在我的家乡用抓彩的形式脱手了:抓彩的人有五十个,每人出半克朗,中彩的出五先令。我当时也在场。我记得,看见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以那样的方式出手,浑身不自在,心里也不是滋味。而那张头膜让一位手提篮子的老太太抓走了。她抓住时很不情愿,从篮子中摸出的都是半个便士的零钱,数到最后,差半个便士不到规定的五先令,但老太太也不明白。过了好多年,我们那一带的人还不断提起这件被认为是了不起的事呢。我现在知道了,老太太倒是真的不曾被水淹死,而是硬硬朗朗的活到九十二岁高龄,才寿终正寝。她在死前老在吹嘘说自己除了过桥,一辈子没有走过水面;以及在喝茶的时候(她极爱喝茶)总指责航海的那一类人,说他们对上帝不敬,竟胆敢天涯海角的“闲逛”。你要是跟她说,一些日常离不了的东西,包括茶在内,都是这帮人“闲逛”的结果。她非但弄不明白,反而以肯定、不容反驳的口气回答你:“咱们不要闲逛。”

说我出生的事吧。

我生在萨福克郡的布兰德斯通,照苏格兰人的说法,就在这一片儿左右。我是个遗腹子。当父亲离开世界六个月后,我来到这个光明的世界。现在,一想到他没见过我,就觉得有点奇怪。更奇怪的是,我模糊记得,父亲那块白色墓碑,常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引起许多幻想;我们的家人都团聚在一起,可是父亲的坟墓却孤孤单单地在黑夜之中(我有时觉得,这简直是残酷),每次想起,我总对它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悯之情。

我的父亲有个姨母,也就是我的姨婆。她是我们家中特殊的大人物。她叫特洛特乌德小姐,而我可怜的母亲管她叫贝齐小姐,不过那是在她克服了对她的畏惧心理,直呼其名时(这种时候是不多的),才这样叫的。我的姨婆曾有过一个丈夫,比她年轻几岁。那人倒是个美男子,只不过不是古训说的“行为美才是美”那个意义上的美男子——因为,他有大打过贝齐小姐的嫌疑,有一次因为买东西争吵起来,他甚至,要把贝齐小姐从三楼窗台上推下。事实证明,他俩感情不和,无法共同生活。经商量两人分居,贝齐小付给他一笔钱。他带着这笔钱,去了印度。我们家听说,曾有人在那里看见他和一只大公猴共骑一头大象。不过,在我看来,传闻系以讹传讹,因为“猴子”之“猴”与“公侯”之“侯”同音。和他同骑一头大象的,绝不会是一只公猴,而是一位公侯,或许是一位公主呢。不管怎样,他走后不到十年,噩耗传来。我姨婆听了作何感想,那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他俩分居以后,她就又起用了原来的姓氏,在远处海滨一个小村子里买下一所小宅子,雇用了一个女仆,过起了独身女人的日子;从那以后,很少有她的消息了。

她曾经很宠爱我的父亲,但因婚姻一事惹了她,因为她不同意这门亲事,嫌我母亲是个“小蜡人儿”。她从没见过我的母亲,可她却知道我母亲还不满二十岁。自此,父亲再没和贝齐小姐见过面。我父亲和母亲结婚的时候,两人的岁数相差一倍,况且父亲的身子骨本不壮实。婚后一年,他就去世了。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他去世六个月之后,我才出生的。

那天下午,我母亲坐在壁炉前,身心疲惫,眼里饱含着热泪望着炉火,对于她自己,对于那个尚未谋面的婴儿,失去了希望、勇气和信心;在楼上的抽屉里,早已准备了几大摞尿布,迎接婴儿到这个凄然世界。在我母亲壁炉前面,满怀凄恻,惴惴不安地,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过这场即将临头的大劫难时。抬起头来,她擦拭眼中泪水,从窗口忽然看见一位不相识的女客走进庭院。

我母亲把女客又看了一眼,确定来者便是贝齐小姐。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庭院篱栅上,洒落在陌生女客身上,只见她径直朝着门口走来那挺得僵直的腰板儿,紧紧绷着的面孔,是别人所没有的。

她走近房子的时候,又提供了一个证据,叫人断定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本人。父亲生前常说,姨婆这个人,做事总和普通的人不一样;喏,现在她没有拉门铃,便直接跑到我母亲对着的那扇窗户跟前,将鼻子使劲儿贴在玻璃上,向屋里张望,听母亲后来说,她的鼻子一下子挤扁了,变白了。

她把我母亲吓了一大跳,我母亲慌忙离开椅子,躲进椅子背后的墙角里。

贝齐小姐用轻蔑的眼光环视这个房间。她先从屋子的一头看起,眼睛就像荷兰钟上撒拉孙人的脑袋一样,一点一点地移动,最后终于落在我母亲身上。她像专使她的佣人那样,对着我母亲皱一皱眉头,打一个手势,叫她过去把门打开。我母亲走过去,开了门。“我想,你就是大卫·考波菲尔太太吧。”贝齐小姐说道。她把“想”字加重了语气,大概是看见我母亲身着丧服,且行动缓慢吧。“不错,”我母亲有气无力地说。“有一个特洛特乌德小姐,”来客说道,“我想你听说过吧?”

我母亲回答说,她听说过。可是她颇觉得有点儿不自在,因为她话里似乎没带出那是非常荣幸的意思。“你面前就是那个人,”贝齐小姐说道。母亲低下头,请她屋里坐。

她们进了刚才我母亲待的那个房间,因为过道另一头那间最好的屋子里没有生火——说实在的,自从父亲离开以后,那里就没生过火。她二人落座以后,贝齐小姐没有说话,而我的母亲,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料白费力气,不由得痛哭起来。“噢,得啦,得啦!”贝齐小姐连忙说道。“别这样!行啦,行啦!”

但是我母亲忍不住,一个劲儿哭下去,直哭到再也哭不出来时才算罢休。

贝齐小姐说,“孩子,把帽子摘掉,让我看看你。”

我的母亲非常怕贝齐小姐,不敢不顺从她这个古怪的要求。她只好按照吩咐做了,摘帽子的时候,她很紧张,把头发弄乱了(她的头发浓密而秀美),披散于面前。

贝齐小姐喊着说:“哦,我的天哪!你真是太年轻了!”

的确,我母亲看上去非常地年轻,看样子比她还要年轻;她耷拉着脑袋,可怜的人呀,好像长相年轻是她的过错,一边哭着,一边说,恐怕她确实还是个带孩子气的寡妇,如果能活得下去,她就只能作个孩子气十足的妈妈。过了一会儿,她好像觉得贝齐小姐的手轻轻的抚摸她的秀发;可是,当她战战兢兢,满怀希望,抬头去看贝齐小姐时,这位小姐坐在椅子上,对着炉火直皱眉头。

贝齐小姐忽然说道:“天哪!为什么要叫个‘鸦窝’呢?”“姨妈,你是说这房子吗?”母亲问。

贝齐小姐说:“为什么要叫‘鸦窝’?叫‘安乐窝’难道不是更适合过时的道理吗?要是你们俩有一个懂过日子的道理的话,就会看出,叫‘安乐窝’会更好一些。”

母亲回答说:“这个名字是考波菲尔先生起的名字,他买下这所房子以后,总希望这儿附近有乌鸦。”

就在这时,晚风突起,在庭院尽头的榆树中间引起一阵摇动。母亲和贝齐小姐都禁不住朝那儿望去。“那些鸟儿呢?”贝齐小姐问。“那些……”母亲正着想别的事儿。“那些乌鸦呀,它们都去哪里了?”贝齐小姐问。“自从我们搬到这儿来以后,根本就没见这里有乌鸦,”母亲说。“我们以为——这个窝里的乌鸦成群结队;实际上那些窝的时间长了,乌鸦就扔下这些窝,飞到别处去了。”“你说的对,大卫·考波菲尔就是这么个人!”贝齐小姐喊着说。“这的确是大卫·考波菲尔的性格!房子附近根本就没有乌鸦,却把房子叫起‘鸦窝’来了!也许是看见了窝,就当是真有鸟吧!”“大卫·考波菲尔先生已离开人世,”母亲回答说,“如果你敢当着我的面挖苦他——”

我想,我可怜的母亲当时恨不得扑上去,把姨婆狠揍一顿,可是,别说她那天下午身体很累,精神不好,即使她像平常一样精力旺盛,也不是姨婆的对手。姨婆用一只胳膊,轻而易举地就把她吓住了。接着母亲便晕了过去。

当她醒过来后贝齐小姐看了一下窗外,坐到椅子上说,“你还有几天就到了——”。“我这会一直打哆嗦,”母亲慢慢地说。“不知怎么回事儿。我想,我肯定是不行啦。”“不会是那样,一定不会的,”贝齐小姐说。“你喝口茶吧。”“哦,哎呀,哎呀,你认为喝茶对我有用吗?”母亲无可奈何地说。“当然有用,”贝齐小姐说道。“没事儿,不要乱想了。你管那个孩子叫什么?”“我还不知道是姐儿,还是哥儿呢,姨妈。”母亲天真地说。“愿上帝保佑那个孩子!”贝齐小姐叫道,无意之中引用了吉祥话,不过,这句话不是用在我身上,而是用在我母亲身上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你那个女佣人。”“佩戈蒂。”我母亲说道。“佩戈蒂?”贝齐小姐愤愤地重复道。“你的意思是说,孩子,居然有人进入基督教堂,起了佩戈蒂这样一个奇怪的教名吗?”“这是她的姓,”我母亲小声说道。“考波菲尔先生这样叫她,因为她的教名和我的相同。”“喂!佩戈蒂!”贝齐小姐开了客厅的门叫道,“上茶。你的太太有点儿不舒服,不要闲逛。”

贝齐小姐发号施令,好像她就是这个家人主人似的。她跟正端着蜡烛走过廊下的佩戈蒂打了个照面,然后关上门,坐在了椅子上。“你刚才说,你会生个姐儿,”贝齐小姐说道。“我猜也许是个姐儿。我有一种预感是个女孩儿,听着,孩子,从这个女孩儿降生的时候起——”“也许是个男孩,”母亲插嘴说。“我跟你说过了,我有一种预感,”贝齐小姐回答道,“别拿话噎我。从这个女孩儿降生的时候起,孩子,我愿跟她做朋友。我愿作她的教母。请你答应我,她的名字就叫贝齐·特洛特乌德·考波菲尔吧。这个贝齐·特洛特乌德一生中可绝不能出什么差错。不应该滥用她的爱情,可怜的孩子。她应当有良好的教养,受到良好的监护,教她不要愚蠢地信赖不值得她信赖的人。我要当仁不让,担起这个责任。”

贝齐小姐每说一句话,她的头就抽搐一下,好像她的怨恨在作怪。她努力控制自己,不把话说的直接。至少我母亲在火光下看着她的时候,认为是这样。不过,贝齐小姐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她害怕,加上她身体不适,以致头脑昏乱,看不清楚任何的东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呃,孩子,大卫待你好么?”贝齐小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她那脑袋一抽一抽的动作也渐渐地停下来,“你们在一起快乐吗?”“我们的日子过得很快乐,”我母亲回答说,“我只能说他待我太好了。”“哦!恐怕他把你惯坏了吧,”贝齐小姐接着说。“现在又只剩下我孤单一人,我得靠自己在这个世上挣扎了,从这方面说,他确实把我惯坏了。”母亲一边说,一边抽噎。“行啦!不要哭了!”贝齐小姐说。“你们两个并不般配,孩子——我是说,夫妻就没有真正般配的——所以我才问你那个问题。你是个孤儿吗?”“是的。”“你还当过家庭教师,对吗?”“我给一个人家当家庭教师。考波菲尔先生到那个人家去过。他对我很和气,对我非常关心,后来他向我求婚,我就答应了。然后我们结了婚。”我母亲坦诚地说。“唉!可怜的孩子!”贝齐小姐沉吟着说,依然对火皱着眉头,“你能做些什么事呢?”“我不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母亲吞吞吐吐地说。“我是说,管理家务一类的事你会不会?”“我恐怕不大会,”母亲回答说,“考波菲尔先生可以教给我——”“他会很多的!”贝齐小姐说。“——我希望我能多学会点儿,因为我很好学,他又耐心教。要不是他离开我——”母亲说到这儿,又哭起来。“行啦!行啦!”贝齐小姐说。“——我和考波菲尔先生每天晚上结算账本。”母亲说完这话,又哭不成声。“行啦!行啦!”贝齐小姐说,“别哭了。”“我敢说,在这一方面我们有着相同的看法,”母亲说着,又哭了起来。“你别这样了,会生病的,”贝齐小姐说,“行啦,别哭了。”

贝齐小姐的劝解,让我母亲平静了下来。“大卫用他积蓄的钱买了一份年金,”停了一会儿,贝齐小姐说,“他是怎么给你安排的?”“考波菲尔先生,”我母亲说,这时候她说话非常费力。“为我想的很周到,对我特别体贴。每年有一百零五镑。”“才一百零五镑,”姨婆说,“他那个人,很有可能做得比这更糟。”

因为我母亲当时的状况,已经很难受了。所以佩戈蒂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出我母亲多么难受——其实,如果刚才屋子里亮一点儿,贝齐小姐早该看出来了。佩戈蒂急忙把我母亲搀扶到楼上卧室里,马上让她侄子哈姆·佩戈蒂去请医生和护士(好几天来,她瞒着我母亲,把她侄子藏在我家里,专为紧急关头,听候差遣。)

这些医务人员,没几分钟就到了。他们看见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冷静地坐在那里。

医生到楼上看过了母亲,又下了楼。齐利普先生把头歪向一边,温和柔顺地看着我姨婆,鞠了一个躬,又轻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问道:“耳朵哪里不舒服吗?”“什么!”我的姨婆说着,把一只耳朵里的棉花拽出来。

姨婆这种举动,让齐利普先生感到很吃惊。这是他后来对我母亲说的。而当时他还能保持镇定。不过他又和颜悦色地重复问了一遍:“耳朵哪里不舒服吗?”“瞎说!”我姨婆说着,又把棉花塞进耳朵里了。

齐利普先生感到很尴尬就坐下来望着我姨婆,我姨婆就坐在那儿对着炉火发呆。这样一直坐到楼上又叫他的时候。他上楼去了一刻钟工夫,又回到楼下。“呃?”我姨婆问,同时把冲着他的那只耳朵里塞的棉花取出来。“呃,太太,”齐利普先生回答说,“这种事得慢慢来,太太不能着急!”“呸——!”我的姨婆说。说完了,又把棉花塞进耳朵里。

一点不错,一点不错——后来齐利普先生对我母亲说——他当时真有点给我姨婆吓懵了。即使这样,他仍然坐在那里看着她,大约看了两个小时;她呢,就坐在那儿,对着炉火发呆,一直到楼上又叫他的时候。他去了一会儿,又回到客厅。“呃?”我姨婆又把靠医生那面那只耳朵里塞的棉花取出来,问道。“呃,太太,”齐利普先生回答说,“这种事儿太太不能着急的!”“呀——呀——呀!”我的姨婆说。说的时候,对着齐利普先生龇着牙,咧着嘴,这可真叫他没法忍受了。于是他宁肯跑到楼梯那儿,一直坐到楼上又叫他的时候。

过了一个小时,他高兴的对姨婆说:“我可以向你道喜啦”!“道什么喜?”姨婆厉声问道。

齐利普先生看到我姨婆的态度还是那样冷淡,心里又慌了;为了让她平静下来,他就向她鞠了个躬,笑着说:“太太,我可以向您道喜啦!”。

齐利普先生把事情告诉了姨婆,这时候,我的姨婆一直看着他。“她平安吗?”我姨婆问。“呃,太太,我想,她很快就会没事了,”齐利普先生回答说。“她呢?她好吗?”姨婆厉声问道。

齐利普先生奇怪的看着姨婆。“我说的是婴儿,”姨婆说道,“她怎么样?”“太太,”齐利普先生回答,“难道你不知道吗?是个男孩呀。”

我姨婆听了,之后不说话了,戴上帽子走了,永远没有回来过。

现在只有我,躺在我的摇篮里,还有我的母亲,躺在她的床上。第二章渐渐懂事

回忆往事,最先呈现于我眼前的是我的母亲,另一个是佩戈蒂。除了这些,我还记得些什么呢?

我想起来啦!

我想起来啦,还有我家的房子——那所房子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楼底下是佩戈蒂做饭的厨房,通向一个后院。

还有一个很长很长的过道,从佩戈蒂的厨房一直通到前门。另外还有两个客厅,其中一个是我们晚上闲坐的地方。另一个客厅是我们家最好的客厅,星期天我们才到那里去。到那里我觉得有点害怕,因为父亲曾在那里停丧,一想起我就特别害怕。

还有我们家在教堂里的坐席。从坐席旁边的窗口望去,可以看得见我们的家,在作晨祷的时候,佩戈蒂就多次从那儿往家那边瞧来着。

现在我又看见我们家那所房子的外面了。卧室的格子窗都敞开来,好透进清新芳香的空气。我现在来到了后花园里,花园里种着果树,树上果实累累,那儿的果子从来都比任何园子里的果子个儿更大,熟得更透,更香甜可口。

这是留在我幼小心灵上的印象之一。除了这个以外,我还觉得,我和我母亲,都可以说有点儿怕佩戈蒂,不管什么事,大部分都得听她支使。这是我最早的时候看出来的。

有一天晚上,只有我和佩戈蒂两人呆在客厅里,坐在壁炉前。我刚刚给她念完一段讲鳄鱼的故事。也许是我念得过于清楚了,要么就是那个可怜见的人儿听得太入神了,因为,我记得,我念完了以后,她只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印象,认为鳄鱼好像是一种菜蔬。我早已念得不耐烦,并且困得要死了;但是我的母亲却答应过我,说我可以睡得晚一些,等她从邻居家串门儿回来。既然有这等美事,当然啦,我宁愿困死,也不愿上床睡觉。“佩戈蒂,”我突然说,“你结过婚没有?”“天哪,大卫少爷,”佩戈蒂说。“你怎么想起问这个话来啦?”“你告诉我呀,你结过婚没有,佩戈蒂?”我说。“你长得挺漂亮!”

我认为,她和我的母亲不属于同一种类型。但是在另一个美的派别里,我觉得她倒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典型。“大卫,我长得漂亮吗?”佩戈蒂说。“可是你怎么想起问结婚的话来啦?”“我也不知道!——你认为一个女人能同时嫁两个男人吗?”“当然不能。”佩戈蒂肯定地说。“如果一个女人嫁了人,那个人死了,她就可以再另嫁一个人了,是不是啊,佩戈蒂?”“是啊,”佩戈蒂说。“要是她想再嫁,当然可以;那得看她怎么看这件事的。”“佩戈蒂你是怎么看这件事呢?”我说。

我一面问她,一面好奇地看着她,因为她也在好奇的看着我。“我也没有什么看法,”佩戈蒂想了一下,说:“我不想结婚也没有结过婚。关于这种事儿,我就知道这些。”“佩戈蒂你生气了吗?”我坐在那儿,过了一会,又问她。

她回答我的问题时那样简慢,我真以为她生我的气了呢。谁知我是大错而特错了。因为她把我满是卷发的脑袋一抱,使劲儿把我挤了一下。我记得,那天她抱我的时候,她背上的纽扣就有两颗蹦到客厅的那一头去了。“你再给我讲一讲鳄鱼吧,”佩戈蒂说,“我还没听明白呢。”

我不知道佩戈蒂为什么要听鳄鱼的故事,但是我还是给她讲了一遍。

我们把所有和鳄鱼有关的故事讲完了,就讲起鼍龙来,刚要讲,门铃响起来。是我母亲回来了,我看着她比平时更美。还有一位绅士送她回来了,上一个星期天,他就送我们回来过。

我母亲把我抱起来,在怀里亲我,那个绅士在一旁说,你真幸福啊!

他拍一下我的脑袋;不知怎么,我就是不喜欢他这个人。他拍我时,我使劲儿把他的手推开。“大卫!”我母亲温和地说我。“好孩子!”那位绅士说。

我从没看见过母亲那样,她只温柔地责备我。她紧紧地抱着我,对那个绅士说谢谢他送她回家。

那位绅士对我说,“好孩子,咱们说‘再见’吧。”“再见!”我说。“好啦!让我们作最要好的朋友吧!”那位绅士笑着说,“来,咱们握握手!”

那时候,我的右手正握在母亲的左手里,于是我就把我的左手伸出去。“哦,伸错了,大卫!”那位绅士笑着说。

我母亲把我的右手拽了出来,由于我不喜欢他,我坚决不把右手伸给他,所以我还是伸给他左手。他把我的左手握了又握,说我很有胆量,说完就走了。

佩戈蒂一句话都没说。“我说,你今天晚上挺开心的吧,太太。”佩戈蒂说道。“谢谢你惦记着,佩戈蒂,”我母亲回答说,“今天晚上真的很开心。”“见见生人什么的,换个环境,能叫人开心。”佩戈蒂试探着说。“换换环境,一点不错,叫人开心。”我母亲回答说。

佩戈蒂仍旧站在屋子正中间。这时候我睡着了。过了一会我醒了过来,只见我的母亲和佩戈蒂两个人都在那儿边哭边说。“你不能找这样一个人,要叫考波菲尔先生知道,他也不会喜欢这个人的,”佩戈蒂说。“这是我说的,我说就说了!”“哎呀,”我母亲喊着说,“你为什么故意气我?难道我没结过婚吗?”“你当然结过婚,上帝作证,太太。”佩戈蒂说。“那么,你怎么敢,”我母亲说——“我不是存心要说你怎么敢,佩戈蒂,而是你怎么忍心——把我弄得这样不好受,对我说这样伤人心的话。你不是不知道除了这儿,我连半个可以倾诉苦衷的朋友也没有吗。”“就是因为这样,”佩戈蒂说,“我才更应该说,那个人不行。”“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母亲说,“你难道想让我就这样孤单的活下去吗?”

我当时想母亲这样太过分。

我的孩子呀,妈妈是很疼爱你的。

听到这些,我们三个人一齐痛哭了一场。

我们伤心地上床睡觉了。

从那天开始佩戈蒂不像以前那样同我们在一起了。我母亲凡事都顺着她,但是我们之间也没有以前那样好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对那个绅士也看惯了。

一个秋天的早晨,我和我母亲正在前院里,见摩德斯通先生他说要去看朋友,并向我母亲说带我去玩儿。

于是,我母亲让我上楼去,让佩戈蒂给我打扮。这时候,摩德斯通先生下了马,马缰绳拢在胳膊上,在叶香玫瑰篱栅外边来回慢慢地走,我母亲隔着篱栅陪着他慢慢地走。我记得,我和佩戈蒂从我那扇小窗户里,偷偷瞧他们来着;我记得,在他们散步的时候,他们好像在仔细观察他们中间的叶香玫瑰似的,凑得那么近;我还记得,佩戈蒂的脾气本来温顺得像天使一样,现在却一下子变得暴躁起来,戗着茬拼命用力梳我的头发。

过了一会我们就出发了,沿着大路边的青草地跑下去。摩德斯通先生用一只胳膊揽住我。我感觉,平时我并不是个好动的孩子;现在我却不能乖乖地坐在他面前,总要扭过脸去看他的脸。他生着一对淡而无光的黑眼睛——我真想找一个更恰当的字眼儿,来形容那种看起来没有深度的眼睛。

我们来到海边一家旅馆,那儿有两位绅士,独占一个房间,正在那儿抽雪茄。他们两个都躺在椅子上,每人占了四把椅子,他们都穿了一身粗布夹克。房间的角落里堆放着外套和海军军人穿的大衣,另外还有一面旗子,都捆扎在一起。

那两人看见我们,没精打采地说,“喂,摩德斯通!我们以为你不玩了呢!”“还没有哪。”摩德斯通先生说道。“这个人是谁?”两个绅士中的一个拉住我,问。“这是大卫。”摩德斯通先生回答。“是大卫·琼斯吗?”那位绅士说。“不是,是大卫·考波菲尔。”摩德斯通先生说。“怎么,就是那个迷人精考波菲尔太太的儿子?”那个绅士说。“那个漂亮的小寡妇儿?”“昆宁,”摩德斯通先生说,“你说话小心点。”“谁?”那个绅士笑着问。

我抬起头来,认真听。“是设菲尔德的布鲁克斯。”摩德斯通先生说。

一听说是设菲尔德的布鲁克斯,我才放心了;我刚才还以为他们说我呢。设菲尔德的这位布鲁克斯仁兄,好像很有叫人可笑的地方,因为一提起他,那两位绅士就笑起来,逗得摩德斯通先生也跟着乐。他们笑了一阵,昆宁的那位绅士说道:“设菲尔德的那位布鲁克斯,对计划中的那笔生意,谈的怎么样?”“哦,我想现在他对这件事还不了解吧,”摩德斯通先生回答说。“他可能不赞成这件事。”

听了这话,又是一阵笑声,笑完,昆宁先生叫了一杯雪利酒,为布鲁克斯干杯。酒端来后,他叫我就着一块饼干儿喝一口,我还没喝,又叫我站起来说,“祝设菲尔德的布鲁克斯倒霉!”我说完,他们拍起巴掌,大笑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总之,我们当时很高兴。

一会儿,我们到外面,在悬崖上溜达,在草地上闲坐,玩儿了一会儿,吃了午饭,我们回到旅馆。

那一整天,我看到,摩德斯通先生比那两位绅士,严肃,沉稳。那两个人嘻嘻哈哈,无所顾忌。可是很少跟摩德斯通开玩笑。在我看来,他比起那两个人来,好像心眼儿更多,头脑更冷静;他们对他的看法,好像有点儿和我的看法相似。

没有天黑我们就回家了。那天晚上天气晴朗,母亲让我进去吃茶点,她又和摩德斯通先生在叶香玫瑰篱栅旁一同溜达。摩德斯通先生走后,我母亲就询问我一天情况,问我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我把他们说她的话学说了一遍,她听了笑起来。我当时知道得和现在一样清楚。我趁机问我母亲,她认不认得设菲尔德的那个布鲁克斯先生。她说不认识;她说,她想那人一定是一个商人。

我们母子说过话以后,我上了床。她带着开玩笑的样子,跪在我的床边,手托着下颏,一边笑着,一边说:“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大卫?你再说一遍。我不相信他们真说过那样的话。”“迷人精——”我说。

我母亲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他们决不会说迷人精的!”“是,他们是说‘迷人精考波菲尔太太’来着,”我坚决地说。“他们还说‘漂亮’来着。”“不,不,决不会是‘漂亮’。”我母亲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他们是这样说的。‘漂亮的小寡妇儿’。”“一群不要脸的男人!”我的母亲喊着说,一面捂着脸,一面笑起来。“唉,妈。”“这话你不要跟佩戈蒂说,她知道了要生他们的气的。我自己听了就特别生他们的气;所以最好不要让佩戈蒂知道。”

我答应母亲,不告诉佩戈蒂。之后我们便道晚安了。

过了这么多年,我现在觉得佩戈蒂向我提出的那个大胆建议,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又是一天晚上,我们两个又和从前一样,一块儿坐着(我母亲又到邻居家去了),坐了一会,佩戈说:“大卫少爷,我带你上雅茅斯,到我哥哥那里住两个礼拜,你说好吗?你说那好玩儿吗?”“你哥哥那人脾气好吗,佩戈蒂?”我问道。“哦,他的脾气特别好!”佩戈蒂说,“而且,那儿还有海呀,船呀,打鱼的呀,海滩呀,还有俺和你一块儿玩呢。”

佩戈蒂最后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说她自己。其实并不是。她说的是她侄子哈姆,就是我在本书第一章里提过的那个哈姆。不过这个名字,到她嘴里就给念白了,变成了“俺”。

她说着这么多的开心事,我高兴起来,回答说,那真好玩儿,可是我母亲让我去吗?“我敢打赌,”佩戈蒂说道,“她肯定让我们去。如果你喜欢,她一回家,我就去问她。就这么定了!”“咱们走了,她一个人可怎么办哪?”我说道,“她不能独自一个人生活呀!”“我说!佩戈蒂!她不能独自一个人生活,你又不是不知道?”“哟,你这孩子!”佩戈蒂说。“她要上格雷蒲太太家去住两个礼拜,你不知道吗?格雷蒲太太家要来好多客人哪。”

如果是这样,我很愿意去。我着急等待我母亲从格雷蒲太太(她就是那个邻居)家里回来,看她同意我去吗?我真没想到,我母亲一听我们的打算,马上就同意了,当天晚上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们很快就到了。

现在想起我当时急于要离开我那个快乐的家,没想到却是永远的离别,心里感觉挺难受的。

我到现在想起来都感觉很高兴的是和母亲离别时的情景,母亲那真挚的慈爱让我难受。第三章换个环境

我们坐着马车走了,那匹马走的特别慢,我说让那个赶车的快点,可还是那样慢,佩戈蒂却在车上睡着了。

我们在乡间小路上走着,有时候停一会儿,当我看到雅茅斯时特别高兴,我走近一看四周景物更美丽了。于是我跟佩戈蒂说我喜欢这个地方,感到很高兴。“看,那不是哈姆吗!”佩戈蒂喊道,“长大了许多,有点不敢认识了。”

实际上,哈姆是在接我们呢。我们一见面,问寒问暖,他背起我就回家了。他现在长得很壮,也很高,他的脸上憨厚真诚。头上长着卷发显得特别腼腆羞涩。

哈姆背着我,还夹着我们的一个箱子,佩戈蒂提着另一个箱子,我们穿过一些胡同,走过了一些煤气厂、制绳厂、造船厂、拆船厂、粘船厂、船具厂、铁匠炉,还有很多地方,最后来到了我的那片荒滩。这时,哈姆说道——“大卫少爷,我们到家了!”

我往远处一看,看到了海,看到了河,却看不见房子。只看见一只黑漆漆的平底船,搁在陆地上,伸出一个像漏斗的铁玩意儿,作烟囱,暖烘烘地往外冒烟。除此这些,我看不见有可供人住的地方了。“不会是像一条船的那个东西吧?”我说。“是啊,那个就是,大卫少爷。”哈姆回答。

我当时认为,没有任何地方让我感到比这条破船叫我痴迷,并富有浪漫色彩。只见船帮上开了一扇很有趣的门儿,船上面盖着顶篷,旁边还开了小窗户。正因为它是条船才让我感到痴迷惊奇。不用说,它肯定下过水,有的人可能不会把它当房子住。即使它准备住人,那我也会认为它太小,也不方便,还有点冷清。但就是因为没人打算住它,它才成为一个这么好的住处。

里面特别洁净整齐。还有一张桌子,一架荷兰钟,一个五斗柜,柜上立着一个茶盘儿,茶几由一本《圣经》挡着。墙上挂着几幅镶着玻璃框子的普通彩色画,画的是《圣经》里的故事。以后,每逢在小贩手里看见这种画,只要看一眼,佩戈蒂哥哥房内的陈设布局,就会马上呈现在我眼前。画儿当中最显眼的有两幅。在那小小的壁炉搁板上方,挂着另外一幅画儿,画的特别真实;那真是一件艺术品,绘画技巧与木工技艺完美结合在一起,我认为那是世界上难得的最令人羡慕的收藏品之一。房顶的椽子上钉着几个钩子,当时我没猜出来它们的用途。屋子里还有小矮柜和箱子一类的家具,又盛东西,又坐人,可以当椅子用。

我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切,然后,佩戈蒂让我看我的房间。我特别喜欢。在这个令人愉快的房子里,有一点让我注意:就是那一股鱼虾味儿。我把这发现告诉了佩戈蒂,她对我说,他哥哥就是以贩卖龙虾、螃蟹和喇咕为生的。后来我发现,船外有一个棚里有许多龙虾、螃蟹和喇咕。

一个很有礼貌的女人,系着白围裙,出来欢迎我们。这个女人,当我离船还有四分之一英里远的时候,就站在门口,朝我们屈膝行礼了。欢迎我们的,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儿(或者说,我认为她很漂亮),我上前吻她,她不肯,跑到一边儿藏起来了。一会儿,我们正吃清炖扁鱼、稀黄油、土豆(给我另加了一道排骨)的时候,一个浑身毛烘烘、慈眉善目的大汉走了进来。我听他管佩戈蒂叫“小姐”,见他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而我知道佩戈蒂平日行为拘板,礼貌有度,现在我想,那人一定是她的哥哥。佩戈蒂跟着就给我介绍,说他就是这一家的主人佩戈蒂先生。“见到你很高兴,少爷,”佩戈蒂先生说道。“你会觉得我们粗鲁,少爷,但是你会觉得我们爽快。”

我道了谢,说,在这样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我会过得很快乐。“少爷,你妈好吗?”佩戈蒂先生说。“你离开她的时候,她快乐吗?”

我含蓄地对他说,她要多快乐,有多快乐,她还嘱咐我给你捎个好呢——这是我自己编的客套话。“我谢谢她还记得我们,真的,”佩戈蒂先生说。“喔,少爷,你要是能跟哈姆,还有小爱弥丽,一块儿在这里呆半个月,我们会很高兴的。”

佩戈蒂先生热情的招待我们之后,就去洗脸了。

吃完饭,我们都坐在房间里各忙各的,佩戈蒂先生在那儿抽烟,于是我就开始和他谈话了。“佩戈蒂先生!”我说。“有事吗,少爷?”他说。“你给你的儿子起名叫哈姆,是因为你们住在像诺亚方舟一样的船上吗?”

佩戈蒂先生回答说:“不是,少爷。他的名字不是我给起的。”“那么,是谁给他起的这个名字呢?”我说。“哦,少爷,是他爸爸起的。”“我还以为你就是他爸爸哪!”“他爸爸是我兄弟乔。”“他还在吗,佩戈蒂先生?”我试探着问。“在海里淹死啦。”佩戈蒂先生说。

听说佩戈蒂先生不是哈姆的父亲。我的好奇心让我非要跟佩戈蒂先生问个明白。“小爱弥丽,”我说,一面看了她一眼,“是你的女儿吧。”“不是,少爷。她爸爸是汤姆,我的妹夫。”

我停了一会儿问,“他是不是也不在啦?”“也是淹死的。”佩戈蒂先生说。

我认为这个话题不能再谈下去了,可还想问个明白。于是我说:“你以前没有孩子吗,佩戈蒂先生?”“没有,少爷,”他笑着回答。“我还是个光棍儿呢。”“光棍儿!”我吃了一惊,说。“那么,那个系着围裙、坐着打毛活的妇人是谁啊?”“那是格米治太太。”佩戈蒂先生说。“格米治,佩戈蒂先生?”

说到这里,佩戈蒂——对我作了个姿态,叫我不要再问下去,所以我只好坐在那儿,看着那几个人,一直到睡觉的时候。后来,在我那个小房间里,佩戈蒂私下告诉我一切。

我真正领悟到了佩戈蒂先生那份慈善心肠,之后我便睡觉去了。

天一亮,我就起了床,和小爱弥丽一起跑到海滩上玩儿去了。“你会游泳吗?”我问小爱弥丽。“我一点儿也不会水,”小爱弥丽说,“我怕海。”一边摇头。“怕海?”我说,说完,装出勇敢的神气,挺着胸脯对着大海。“我可不怕!”“啊!你不怕!大海可凶了,”小爱弥丽说。“我亲眼看见,海对我们的人是怎么凶来着。我亲眼看见过,海里的浪头把我们那个家打得粉碎。”“你见过你爸爸吗?”我问她。

小爱弥丽说。“不记得了。”

我接着对她说,我也没见过我爸爸。我和妈两人在一起过日子,过得再没有那样快乐,现在那样过,以后还打算永远那样过。我爸爸的墓,就在我家附近的教堂墓地里,不过,我和爱弥丽都是没有爸爸的孩子,情况不同的是。她妈死的比她爸爸还早,她爸爸的墓在哪儿,谁也不知道。“不光这些,”爱弥丽说,“你爸爸是位绅士,你妈是位太太,可我爸爸是个打鱼的,我妈是个渔家女儿。我舅舅也是个打鱼的。”“你是说佩戈蒂先生吗?”我说。“对,就是丹尔舅舅——看,就在那儿。”爱弥丽说着,把脑袋朝船作的房子那边一歪。“对,我说的就是他。我认为他这个人不错。”“不错?”爱弥丽说,“假如我作了阔太太,那我就要送给他一件外套,一条裤子,一件背心儿,一顶帽子,一只怀表,一只烟斗,还有满满一箱子钱。”

我认为,佩戈蒂先生对于这些宝贵的东西,是受之无愧的。“你真的想当一位阔太太吗?”我问。

爱弥丽看着我,我看出她“想”。“我特别想当阔太太。那样我们就都成了有体面的人了。我自己,舅舅,哈姆,还有格米治太太。那样我们就会过上幸福的生活。还有那些打鱼人,我们给他们钱,让他们也过上幸福的生活。”

她这番话,让我认为可能成为现实。她说:“你听了我的话,现在怕海吗?”

当时海上风平浪静,足可叫我放心,不必害怕它。但是我相信,如果有浪头打过来,一想到她的亲人们淹死的情景,我也会撒腿往回跑的。话虽这样说,我当时却回答“不怕。”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虽然嘴里说怕,看来你也不怕嘛。”“我不是怕这个,”小爱弥丽说,“我怕半夜里大海呜呜吼叫的时候,我会被惊醒,想到在海上的丹尔舅舅和哈姆,就浑身打哆嗦,我好像听得他们在喊救命。因为那个,我更想作个阔太太。”

这话也许说的太早。不过既然说了,就努力让它实现。

我们走到很远的地方,把我们认为稀罕的东西都拣起来,装进口袋。之后我们便回屋吃饭了。“跟一对小鸟儿一样。”佩戈蒂先生说。我知道,佩戈蒂先生说的是当地的土话,意思是说我俩像一对画眉,他在夸奖我呢。

我爱上了小爱弥丽。

我们常常漫步在雅茅斯那片凄迷苍老的荒滩上,一直的游荡。我对爱弥丽说,我很喜欢她,她说,她也喜欢我,我能确定她喜欢我。

至于说我们的身份,我们都太年轻,我和爱弥丽都不为这些问题烦恼,因为我们没想过将来。格米治太太和佩戈蒂很羡慕我们。晚上我们两个亲亲热热并排坐在小矮柜上时,他们两个老是说,“哟!多幸福呀!”佩戈蒂先生抽着烟斗,微笑地看着我们。哈姆整个晚上,除了把嘴咧着,啥事都不做。我认为,他们在我俩身上感到很多快乐。

没多久我就看出来,格米治太太寄居在佩戈蒂先生家里,本应让人愉快,却令人大失所望。她这个人脾气不好,动不动哭天抹泪,嘟嘟囔嚷,在那样小的一个住处,叫别人觉得很不舒服。我很替她难过;不过,有时候我想,如果她有自己的一间屋子,暂时发泄之后再出来,可能对别人好一些。

佩戈蒂先生偶尔到一家叫什么“陶然居”的小酒馆去。我是在来到这儿的第二天晚上注意到的,那一晚他不在家,八九点钟时,格米治太太看了一下荷兰钟,说他在酒馆那儿。

格米治太太一天都无精打采,上午还哭过一场。“我命好苦呀,”一遇见丁点儿不顺心的事儿,她就这样说,“什么事都跟我过不去。”“哦,烟一会儿就散了,”佩戈蒂——我指的是我那个佩戈蒂——说,“你也知道,你嫌呛,我们大伙儿也嫌呛。”“我认为更呛。”格米治太太说。

那一天很冷,刮着刺骨的寒风。格米治太太在壁炉旁,在我看来要算是最暖和、最适意的,而她坐的那把椅子,也是最舒服的;可是她看着什么都不顺眼。还一个劲儿地抱怨“冷啊,冷啊”。后来,她竟因为冷,而哭起来,边哭边说,“我的命好苦呀。什么事都跟我过不去。”“是很冷,”佩戈蒂说。“我们大伙都很冷嘛。”“可我认为比别人更冷。”格米治太太说。

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着就又擦眼抹泪。

九点钟左右,佩戈蒂先生从外面回来,坐在她自己那个角落里打毛活的那位苦命的格米治太太,仍然处于一种悲哀凄苦的状态。佩戈蒂一直高兴地在那儿做针线活儿。哈姆在补一双大水靴。我和爱弥丽并排坐着,念书给她们听。格米治太太,除了唉声叹气,从吃了茶点后,始终没说过一句话。“喂,伙伴们,”佩戈蒂先生一边落座,一边说,“你们都好哇?”

我们大家,都对他表示欢迎。只有格米治太太依然打着毛活,摇一摇头。“你怎么啦?”佩戈蒂先生说,把双手一拍,“老太婆,打起精神来!”(佩戈蒂先生的意思是说老姑娘。)

格米治太太好像打不起精神来。“嫂子,你怎么啦。”佩戈蒂先生说。“没事儿,”格米治太太回答说。“你又上如意居去了,丹尔?”“是的,我今晚在那儿坐了一会儿。”佩戈蒂先生说。“我很伤心,把你逼得老去哪儿。”格米治太太说。“把我逼得去那儿?我不要人逼!”佩戈蒂先生笑着说道。“我巴不得去那儿呢。”“巴不得去那儿?”格米治太太说着,一面摇头,一面擦眼抹泪。“是啊,你是巴不得去那儿。我很伤心,都是因为我,才叫你巴不得去那儿。”“因为你?不是因为你,”佩戈蒂先生说。“你可别这么想。”“就是因为我,”格米治太太喊着说。“我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命好苦啊。”

我坐在那儿听着这番话时,想到,这种苦命除了格米治太太,也涉及到这个家庭其他成员了。可是佩戈蒂先生没有拿这话反驳她,只是请求她打起精神来。“我也不希望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格米治太太说,“可是,我心里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天我就闹得你妹妹一天不痛快,还有大卫少爷,也不痛快。”

我听到这儿,深感内疚,大声说道:“别这么说,格米治太太。”“我这样做太不对了,”格米治太太说。“我不应该这样做。我最好是进救济院,在那儿死掉算啦。丹尔,我最好是去救济院,在那儿死掉,省得连累你们!”

格米治太太说完这番话,就睡觉去了。佩戈蒂先生待她走后,低声说道:“她又想她那个老头子了!”

我不明白格米治太太想的那个老头子是谁,后来佩戈蒂告诉我,说那就是死去的格米治先生;她又说,每逢这种尴尬场合,她哥哥就把这句话当作公认的事实拿出来,而这种想法往往使他深深地感动。

两个星期很快地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除了潮涨潮落,没有什么变化。

回家的日子到了。我不舍得跟佩戈蒂先生和格米治太太分开,但是和小爱弥丽分别,更加痛苦。我们两个一起走到车夫落脚的客栈,在路上,我答应她给她写信。(我后来履行了诺言,写给她的那封信上的字,比平常手写的出租招贴上的字还要大)。我们分手的时候,悲痛万分。那可能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刻。

在外作客的这段时间,我又忽视了我的家,根本不去想。可是现在我刚一朝着它转过身,我那童年的心告诉我。家才是我的归宿,母亲才是我的亲人,我的好朋友。

回家的路上我不断的想着这些。但是佩戈蒂,她看起来好像心神不安。

不过,无论她怎么样,只要马走,我们总可以走到家的。我们到家时的情景,我记忆犹新:那是个阴沉沉的下午,天气特别冷,乌云密布,好像要下雨。

门开了,我怀着兴奋的心情,期待看见我的母亲。可是开门的却不是她,而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佣人。“这是谁啊,佩戈蒂?”我伤心地问。“妈妈又出去了吗?”“没出去,大卫少爷,”佩戈蒂说。“她就在家里。你等一会儿,我给你说句话。”

佩戈蒂当时心神不安,她下车后,拉着我,把我领进厨房,把门关上了。“佩戈蒂!”我害怕地问她,“出事儿啦?”“没出事儿,我的大卫少爷!”她回答说。“我想,一定出事啦。妈妈在哪儿?”“妈妈在哪儿?大卫少爷?”佩戈蒂又说一遍。“她为什么没到大门口接我们呀?你说呀,佩戈蒂!”说着我就哭了起来。“大卫少爷!”佩戈蒂喊道,抱住我。“你怎么啦?说话呀,我的宝贝儿!”“是不是妈妈死了?佩戈蒂?”

佩戈蒂大声喊道:“没有!”“其实我不该瞒着你,”佩戈蒂说,“可是我没有办法。”“说呀,佩戈蒂。”我更害怕了。“大卫少爷,”佩戈蒂说。“你猜出什么事了?你有爸爸啦。”

我有点发抖,脸色苍白。好像有什么东西——我说不清——跟教堂墓地里的坟墓掺合在一起,跟死人复活掺合在一起,我好像闻到了什么臭味。“你的新爸爸。”佩戈蒂说。“我的新爸爸?”我怀疑地问。

佩戈蒂接着便伸出手来说:“我们一起去见他。”“我不想去见他。”“——你不见你妈妈啦?”佩戈蒂说。

我跟着佩戈蒂径直进了客厅,她把我送到那儿,就走了。我的母亲坐在壁炉的一边,摩德斯通先生也在那儿。我母亲看到我,赶紧站起来。“亲爱的,”摩德斯通先生说道。“没激动,你好吗,大卫?”

我和他握手,然后过去亲我的母亲。她吻了我,又坐下做活儿。我不敢看她,因为我知道他在看着我们母子。

我一有时间就去楼上自己的卧室了,他们给我安置了一个冷静的地方,要不到楼下或院子里转转,我感觉这里的一切都变了样。第四章受辱蒙羞

如果我的床移进的那个房间,我想知道,如今谁在那儿睡觉!——让它知道,那天我到那儿时,心情多么压抑。我到楼上那个房间去,我坐下,在那儿想了很多。

我想的都是些稀奇的事。我想着想着,烦恼之极,含着泪睡着了。

梦中听见有人说,“他在这儿哪!”我惊醒了。原来是我母亲和佩戈蒂找我来了。“大卫,”我母亲说,“你有事吗?”

她却问我这话,我感到奇怪,所以回答说,“没事。”我当时扭过脸去,不让她看见我伤心的样子,实际上我当时的神情已经表现出很不高兴了。“大卫,我的好孩子!”我母亲说。

我认为,那时候她所说的话里,只有这一句“我的孩子”让我感动。我用被子蒙住脸,不让她看见我的眼泪。她要抱我,我使劲儿推开了她。“这都是因为你,佩戈蒂,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母亲说道。“我知道,这事儿是你干的。你居然教我的孩子反驳我,我不明白,你良心上能过得去吗?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佩戈蒂?”

可怜的佩戈蒂,回答说,“上帝饶恕你,考波菲尔太太,但愿你对你说的话,不会后悔!”“气死我啦!”我母亲喊道。“我这连蜜月还没度完哪!大卫,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佩戈蒂,你这个野蛮的东西!天哪!”我母亲气的骂我一句,又骂佩戈蒂一句。“这是什么世界呀!”

我觉得有一只手来抓我,原来是摩德斯通先生,他抓着我的膀子不放,说:“你怎么啦,克莱拉,亲爱的你忘了吗?——要坚强啊!”“抱歉,爱德华,”我母亲说。“我本想乖乖地听话的,可谁知闹得让人不开心!”“有这种事!”他说。“还没几天,你就说出这种不中听的话来了,克莱拉。”“我这个样子,真太丢人了,”我母亲说。“真是——太丢人了——不是吗?”

他把我母亲拉到他身边,对她说话又亲吻她。我母亲她那样柔顺,摩德斯通先生愿意把她怎么就怎么,她都听她的。“你先下楼吧,亲爱的,”摩德斯通先生说,“我和大卫一会儿一块儿下去。”他对我母亲点点头,我母亲走了。他把脸一沉,对佩戈蒂说,“我说,这位朋友,你知道你女主人姓什么?”“我伺候她很多年了,先生,”佩戈蒂说,“我怎么不知道她姓什么?”“这话很正确,”他回答说。“可我刚才上楼时,我听见,你不是用她的姓称呼她的。她现在跟着我姓啦,你不知道吗?你要记住它,听见没有?”

佩戈蒂再没答话,只惴惴不安地瞅了我几眼,便退了出去。我想,她看出摩德斯通先生要她出去的意思,有心赖着不走但又找不到借口,只能走开。屋里只剩下我们俩了,摩德斯通先生先把门关好,坐在椅子上,叫我站在他面前,用手抓住我,然后目不转睛地看我。我也看着他,同样是目不转睛。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仿佛又听见了我的心在扑通扑通地乱跳。“大卫,”他抿着嘴说,你说我会怎么办?“比方说,我养了一匹马,或者一条狗,它性子拗,不听话?”“不知道。”“我狠狠抽它。”

我刚才的回答,是屏息憋气说的,这会儿不说话了,我才感觉到呼吸急促。“我叫它怕,叫它疼。我要把它治得服服帖帖的,即使那样办会要了它的命,我也要那样办。你脸上是什么?”“泥巴。”我说。

他当然和我一样清楚,我脸上挂的是泪痕。不过,我决不会对他说实话。“你可行啊,”他一边说,“我看你倒挺理解我的。快洗把脸去,大少爷,好跟我一块儿到楼下去。”

他用手一指那个脸盆架(也就是我拿格米治太太打比方的那个脸盆架),叫我马上照他吩咐的办。我那时毫不怀疑,现在也不怀疑,只要我稍有迟疑,他就会恶狠狠把我打趴在地上。

我照他的吩咐洗完脸,他揪到客厅里,然后对我母亲说,“克莱拉,亲爱的,我希望你现在好受些。用不了多久,咱们就会让他乖乖的。”

我的天啊!那时候,哪怕一句好话,也许我都改好了,也许我变成了另一种样子的人;那时候,哪怕有一句鼓励我的话,有一句原谅我年轻无知的话,也许会使我从那以后不是表面佯装服从他,而是从内心尊敬他了。我当时觉得,我母亲看到我战战兢兢、心惊胆战的样子,心里也很难过。过了一会儿,我偷偷地溜到一把椅子前面,她再注视我的时候,露出比刚才还要难过的样子——她只是没说而已。

吃饭时,只有我们三人在。摩德斯通先生好像很喜欢我的母亲——我并没有因此就喜欢他——我母亲却很喜欢他。我从他们谈的话里,知道他有个姐姐,要上我们家来做客,当天晚上就可以到。摩德斯通先生并不亲自做什么营生,可是他在伦敦一家酒厂里有股份,可以分到红利;这家酒厂,从他曾祖父那一代起,就跟他们家有关系;他姐姐也和他一样,在那家酒厂有权益关系。这话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已记不清,但不妨在这儿提一提。

用完餐,我们都坐在壁炉旁,我盘算着如何溜走,逃到佩戈蒂那儿去。我正想着,一辆大马车在我家栅栏门外停住,摩德斯通先生立刻起身,出去迎接客人。我母亲跟在他身后。我就提心吊胆地跟在我母亲身后。到了客厅门口,她趁着暮色苍茫,转过身来,像平常那样把我搂住,小声嘱咐我,要我爱这个新爸爸,要听他的话。她这样做的时候,匆匆忙忙,偷偷摸摸,好像做的是什么亏心事似的,但又极其温柔、慈爱。她把手向后伸着,握着我的手,一起走到摩德斯通先生在庭院里站的地方,就松开了我的手,挽起摩德斯通先生的胳膊。

来客正是摩德斯通小姐。她的长相简直和她的兄弟一模一样。两道浓眉,几乎在那只高大的鼻梁上方碰到一起了,好像她错投了女胎,不能长胡子,便生出浓黑的眉毛来补偿似的。她带来两只非常坚硬的大黑箱子,用非常坚硬的铜钉,把她的名字钉在箱子盖儿上。她付车钱的时候,钱是从一个非常坚硬的钢制钱包里拿出来的,而钱包装在一个监狱模样的手提包里,用一条粗链子挂在胳膊上,关闭手提包时啪嗒一声响,像狠狠咬了一口。在这以前,我从没见过像摩德斯通小姐这种彻头彻尾钢打铁铸的女人。

寒暄了一阵,她被请进客厅,并郑重其事地认下我母亲这门子新近亲。然后,眼睛盯着我,说道:“这是你那个小子,弟妹?”

我母亲说,是。“一般说来,”摩德斯通小姐说,“我不喜欢小子。你好啊,小子?”

这样的场合给我壮了胆,我回答说我挺不错的,也希望她挺不错;听了我这句不冷不热的客套话,摩德斯通小姐只说了四个字:“缺少家教!”

她清清楚楚说完这四个字,就请求带她去看看她的房间,在我看来,从那时候起,那间屋子就变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了。那两只黑箱子就放在那间屋里,从来没见打开过,也从来没见有不上锁的时候。那儿还有许许多多小钢铐子和铆钉(她不在屋里的时候,我偷偷往里瞧过一两回),森然排列在镜子上,那是摩德斯通小姐梳妆时用的。

据我了解,她这一来,就再也不打算走了。

就在她来到我家后的头一个早晨,鸡刚开始打鸣儿,她就拉起铃来了。我母亲下楼吃早饭,要准备茶点的时候,摩德斯通小姐在她脸上啄了一下,那就是她最近乎一吻的表示,同时说:“我说,克莱拉,亲爱的,你知道,我到这儿来,是给你分忧解难的。因为你太漂亮啦,可不太会算计”——一听这话,我母亲虽然脸红了一阵,却不由得笑起来,人家这样褒贬她,她好像全然不当回事儿——“如果能由我来做的,再叫你去做,那就不合适了。你要是不见外,就把你的钥匙交给我好啦,亲爱的,今后这些事儿我都替你办了。”

从那以后,摩德斯通小姐白天把那些钥匙放在她那个小小的监狱里,晚上放在枕头底下,我母亲算是跟它们无缘了,也就像我跟它们完全无缘一样。

我母亲眼看着她的大权旁落,并非毫无异议。一天晚上,摩德斯通小姐向她兄弟讲了一番该如何管理这个家,她兄弟立即同意。这时,我母亲突然哭起来,边哭边说:“我以为你们会和我商量商量的?”“克莱拉!”摩德斯通先大声嚷道:“克莱拉!你不该这样的!”“哦,你说我不该这样,好啊,爱德华!”我母亲喊道,“你叫别人坚定的时候,理由充足,搁自己,你就不高兴了。”

坚定,我敢说,乃是摩德斯通兄妹俩的处世哲学。不过,以我当时的看法和理解是,我是把坚定理解为暴虐阴毒、骄横、魔鬼一般的脾气的同义词的。现在依我理解:摩德斯通先生是坚定的,与他交往的任何人都不能像他一样坚定;也绝对不许坚定,因为他们必须屈从于他。摩德斯通小姐除外。她可以坚定,因为她是他的姐姐,而她的坚定应该是次一等的。我母亲也除外。她也可以坚定;但是要坚定地相信他的坚定。“难道说,”我母亲说,“在我自己家里——”“在我自己家里?”摩德斯通先生重复道,“克莱拉!”“我意思是说,在我们家里,”我母亲害怕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的,爱德华——我们的家事,我连一句话都不能说,真是太难堪了。我敢说,咱们结婚前,我管家管得很不错。我是有证据的,”我母亲哭着说,“不信,你问一问佩戈蒂,是不是如我所说?”“爱德华,”摩德斯通小姐说,“你们不要说。我明天就走。”“简·摩德斯通,”她兄弟说,“你闭嘴!听你的口气,还不了解我的脾气,好大胆!”“我敢说,我绝没有叫别人走的意思,”我可怜的母亲觉得尴尬,流着眼泪,继续说道,“有人要走的话,我会很难过,很苦恼。我不是不讲道理。我只求你们有时候也跟我商量商量。我只求你们,哪怕是做做样子跟我商量商量,我都将感激不尽的。从前,我以为你喜欢我的涉世未深、思想单纯。——一点不错,你曾这样说过——可你现在如此严厉,好像我错了,你又嫌弃我了。”“爱德华,”摩德斯通小姐说,“行了,别说了。我明天就走。”“简·摩德斯通,”摩德斯通先生大发雷霆,“闭嘴行不行!你好大胆!”

摩德斯通小姐好像从监狱里提犯人那样,从手提包里掏出手绢,捂到眼上。“克莱拉,”他眼盯着我母亲,继续说,“你使我吃惊!你使我震惊!对,我是想过,娶一个单纯天真、涉世未深的女人,把她的性格改造一下。可是,现在简·摩德斯通好心好意来给我帮忙,为了我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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