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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1-17 03:5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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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成志

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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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满青苔的日子

长满青苔的日子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长满青苔的日子作者:郭成志排版:情缘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12-01ISBN:9787555907770本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一辑 ——诗意的青苔写给四季的二十四封情书立春:静待盛开的柔媚“春日春风动,春江春水流。”一缕东风拂过雪野,透过窗棂,吹散了小屋内的沉闷;一抹阳光停靠在屋檐下,跳入眼眸,点亮了心中的希冀;一声鸟啼挂在树梢,鼓荡着耳膜,驱散了心中的寂寥。

立春,是四季的第一句诺言。这是一句明媚的诺言,也是一句芬芳的诺言。万物将践行这句诺言,萌发出生机,萌发出明媚,萌发出绚烂,萌发出芬芳。

立春,是四季的第一句情话。这是一句和煦的情话,也是一句温润的情话。万物在这句情话的感召下欣然醒来,绽放出万张笑脸,绽放出和煦的表情,摇曳出千种风情,摇曳出温润的柔媚。

独坐在寒窗下,聆听着四季的第一句诺言,轻嗅着春天的气息,我醉在丝竹之韵里。独酌于雪夜中,聆听着四季的第一句情话,磨一砚淡墨,描摹出寒烟笼罩着的春天的音容。

立春,怀揣一份明丽的憧憬,静看时光荏苒,静待盛开的柔媚!雨水:湿漉漉的期盼“七九河开”,风变得绵软了,变得温婉了;“八九雁来”,鸟啼变得明媚了,变得清亮了。雨水这一天,我的眼眸是湿漉漉的,心怀是湿漉漉的,呼吸也是湿漉漉的。湿漉漉的期盼在湿漉漉的心田里萌芽,萌发成一行行绿意盎然的文字。

雨水,我在书斋里守候你。披一身烟雨,在一首小诗里等你,等你撑着一把油纸伞浅笑着向我走来;焚一炉檀香,在一幅水墨画里等你,等你提着一坛清酒来与我对酌;执一串佛珠,在一首古曲里等你,等你在一棵花树下向我招手……

雨水,我在老宅里等你。等你,等你从千年前的那句诺言里走来;等你,把诺言摇曳成柳梢的那一抹抹鹅黄;等你,等你从那句冰封的情话里走来;等你,把情话挥洒成东风里的那一缕缕和煦;等你,从那份凝固的柔情里走来;等你,把柔情摇荡成檐角的那一丝丝晶莹……

雨水,这些湿漉漉的心绪飘飞成一行行文字,能否淋湿你的清梦?这些青翠的鸣叫飘飞成一行行文字,能否让你的眼眶里涨潮?这些淅淅沥沥的期盼飘飞成一行行文字,能否让你的眷念拔节?惊蛰:从酣睡中醒来

天空里滚动的春雷,是春天的一声声召唤。

蚂蚁听见了,从孤寂中醒来,推开南窗,迎接春天恩赐的一片明媚;蜥蜴听见了,从寂寥中醒来,走出家门,笑对春天恩赐的一段尘缘;蜗牛听见了,从绝望中醒来,走入雨中,触摸春天恩赐的一份温婉;青蛙听见了,从苍凉中醒来,跃入水中,歌咏春天恩赐的一派生机……

桃树把从大地深处偷来的胭脂涂在两腮,涂抹成一丝丝娇羞,看蚂蚁和蜥蜴在明媚的尘缘中注视着自己的倩影,把满怀娇羞摇动成一片绚烂的春烟。

黄莺从仙子的花篮里飞来,啜饮着叶尖上晨露中的那份明净,看蜗牛和青蛙在温婉的生机里打量着自己的风姿,把满怀的欣喜咏叹成一份湿润的感动。

从孤寂和绝望中醒来,东风熨平了我的惶惑,我不再惧怕乍寒乍暖的明天。从寂寥和苍凉中醒来,阳光抚平了我的忐忑,我不再揣度阴晴难测的未来。

纸鸢在瓦蓝的天幕下飘摇,那是我放飞的牵绊。春色在一寸一寸的光阴中变得丰腴起来,我的牵绊也在一寸一寸的光阴里变得丰腴起来。春分:在浅醉中守候

这一天,昼夜均,寒暑平。均分的是悲欢,平稳的是时光。这一天,春色中,一半是活力,一半是迟滞;晨曦中,一半是寒凉,一半是和煦;原野上,一半是朗润,一半是荒芜;心怀里,一半是渴盼,一半是失落。

蝶舞翩跹,蒲公英绽放着金黄色的仰慕;风过无痕,地丁花闪耀着紫色的幽怨;紫燕剪柳,小草把嫩绿的欢欣举过头顶;烟雨婉约,樱桃花吐露着洁白的怅惘……在春天的怀抱里,一切如此繁茂;大地把一切揽入怀中,一切又是如此静美。“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九十度的情怀才能泡开几枚春芽,才能泡开大地赐给草木的气息,才能泡开春光赐给草木的芳菲。缕缕茶烟游荡在诗页间,不知是茶烟醉了书香,还是书香醉了茶烟。我在茶烟中浅醉,在书香里浅醉,翻阅着宿命这卷书册。

我在阡陌上徘徊,只为守候宿命这本命册里反复出现的那段尘缘。清明:在烟雨中葱郁的追思

清明,是一个被哀伤笼罩着的词语,也是一个被凄婉笼罩着的节日。清明的雨摇落在桐花上,梧桐花上滚动的是晶莹的哀伤;清明的雨摇落在麦苗上,麦苗顶起的是透亮的凄婉。清明的雨摇落在迎春花上,迎春花吹起小喇叭奏出的是低回的哀乐。清明的雨淋湿的不只是梧桐花、麦苗和迎春花,还有我们的追思。

我们把柳枝插进坟边的泥土里,把追思插进坟边的泥土里,柳枝长成了柳树。柳树年年在春光中醒来,我们的追思年年在春光中醒来;柳树在烟雨中葱郁,我们的追思也在烟雨中葱郁。

一个家族就是一棵树。祖先是这棵树上的一片叶子,我们是这棵树上的一片叶子,我们的儿孙也是这棵树上的一片叶子。祖先在季风中凋零了,我们把他们的音容掩埋在地下,化作了泥土;我们也会在季风中凋零,我们的音容也会被儿孙掩埋于地下,化作泥土。

气清景明,谓之清明。“清明有三候:一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为鴽;三候虹始见。”倘若清明这一天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座虹桥,那么这座虹桥一头连着的是祖先,一头连着的是我们;一头连着的是家族的前世,一头连着的是家族的今生。若干年后,清明的天空也许还会出现一座虹桥,这座虹桥一头连着的是我们,一头连着的是我们的儿孙,一头连着的是家族的今生,一头连着的是家族的来世。谷雨:邂逅一份荼的期许“子规声里雨如烟。”每一滴春雨都是苍天对众生的悲悯,也是苍天对万物的眷顾。春雨的情怀,谷物会做出最好的注解;春雨的意蕴,草木会做出最好的阐述。

布谷鸟从老皇历中飞来,催促着村夫把五谷种在泥土里,把丰衣足食的祈愿种在泥土里。布谷鸟从典籍中飞来,催促着我把一行行文字种在素纸上,把清瘦的梦境种在素纸上。

小河里淙淙流淌的是春雨的情怀,春山上轻轻摇动的是春光的恩泽。我从前世走来,涉过春水,走进春山,去寻觅你的踪迹。

你历经寒劫,把根须扎进四月的骨缝里,悄悄地摄取了红色的热烈和蓝色的忧郁,盛开成了一朵紫色的杜鹃花。烟雨中,你的笑七分妖娆,三分幽怨。你捧出春天的酒杯,酒杯里盛满了关于相逢的期许。山崖旁,你把荼的期许绽放成一抹霞光,绽放成一抹绚烂。

这份期许的深浅,让光阴去测算。唯愿醉眠于你的身旁,听凭风吹雨打。这份相守的长短,让风雨去丈量。唯求舍去万千浮华,与你相守于尘世之外!

一蓑烟雨,让时光变得如此虚幻,虚幻得让人心生迷离;声声鸟啼,让悲欢变得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人潸然泪下。虚幻与真实相依相偎,使浮生变得烂漫,也变得凝重。立夏:把心事雕刻成一行行铭文

从立夏这一天开始,夏天便成了万物共同的姓氏。

一株顾影自怜的新荷在涟漪之上低眉含笑,让我看到了立夏的清丽;一枚青杏躲在枝叶间傻乎乎地浅睡,让我尝到了立夏的青涩;一棵狗尾草把信念拔节成一份坚韧,让我看到了立夏的倔强;一颗樱桃在农舍旁羞红了脸颊,让我闻到了立夏的鲜嫩;一株芭蕉在清风中梳妆,让我看到了立夏的婉约。“觅句堂深,写经窗静。”初夏的盛情漫进静窗,漫进深堂,漫进灵魂,打湿了一页页诗稿。阳光的碎片从叶隙间流泻下来,在屋檐下跳跃,装帧着那些旖旎的心事。此起彼伏的蛙鸣钻入书斋,停靠在书案上,被我抄写成了一句句经文,给浮生增添了一份清凉。

立夏的藤蔓上长满了绿油油的生机,也长满了绿油油的眷念。柳林里那些让我怦然心动的鸟啼,是不是你婉转的盟誓?荷塘边那些飞来飞去的红蜻蜓,是不是你派来的信使?竹篱上缠绕的那些蓝色的牵牛花,是不是你幽怨的眼眸?

一片青葱的叶子,让我看到了缘分的脉络;一条蜿蜒的溪流,让我看到了宿命的轮廓。今生不是开始,来世也不是结束。在清浅的时光里,我把心事雕刻成一行行爱的铭文。小满:面对丰稔,羞愧不已

石榴花在枝头绽开了火红的笑脸,摇动着灼热的誓言;一枚枚杏子腆着肚子,傻乎乎地笑着;桑葚藏在肥嫩的桑叶间,把阳光的芬芳转化成紫红色的酸甜。流传了千年的农谚,在这个节令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豌豆俯下身子,对泥土倾诉着感念之情。覆盆子托起一轮轮火红的太阳,照亮了童年的记忆;夏枯草睁开紫色的眼眸,守候着猝然而来的枯萎。

真正的成熟是俯下身子,面对豌豆我羞愧不已;真正的逍遥是清欢中的那份无怨无悔,面对覆盆子我羞愧不已;真正的从容是不慌不忙地等待枯萎,面对夏枯草我羞愧不已。

大地的乳汁喂饱了麦粒,丰收不再是一句空话。村夫的心里既兴奋又紧张,虔诚地摘下一枚麦穗,在手中反复揉搓后,清点着麦粒,计算着贫寒与幸福之间的距离。

麦子在熏风之中低下了头颅,显得分外卑微。比麦子更卑微的是村夫,他们在麦子面前弯下腰去,与麦子对视。正是这些卑微的事物,却能让不事农桑之人汗颜,令那些被卑微的事物供养着的人们羞愧不已。

我是母亲种下的一棵麦子,历经了半生风雨,捧出的依然是几粒干瘪的回馈,让母亲驻守在贫贱之中心神失养,夜寐不香。星辉下,我把一丝丝羞愧酿成一滴滴清泪,淋湿了慈母丰稔的期盼。芒种:让幸福颗粒归仓

布谷鸟的叫声染黄了麦田,饱满的希望即将变成丰裕的现实。

金色的麦田是大地交出的答卷,农人用镰刀的霜刃逐字逐句地批阅着。他们躬身前行,向麦子表达着敬畏,向土地表达着感恩。

一滴雨水落地的声音,足以惊醒整个村庄。一场猝不及防的雨,就能让所有人的期盼发霉。“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为了让触手可及的幸福颗粒归仓,农人用汗水擦亮了镰刀,虔诚地收获着土地的恩赐,强忍着浑身的酸痛,在艰辛的劳作中完成了一次次苦苦的修行。

布谷鸟继续发布着一声声号令,催促着农人用一粒粒种子向大地倾诉知心话。被镰刀清空的原野里,泥浪在犁铧的身后翻滚着,掩埋着玉米、大豆、花生,让农人的希望在泥土的芳香中再一次萌芽。

真正的崇高往往披着卑微的外衣。那些麦子是卑微的,那些泥土是卑微的,那些镰刀是卑微的,那些犁铧是卑微的,那些劳作的农人是卑微的,他们用卑微的姿态诠释着崇高的含义。

卑微的事物哺育了众生,很多时候承受的却是众生的指责。因为卑微,所以在疼痛的时候,往往选择沉默。沉默,是另一种形式的崇高。夏至:流不走的情殇

多年前,我给夏至这一天赋予了一个美好的寓意:日久天长。我相信,我们会日久天长。

我在岔路口等你,滂沱的雨骤然而至,一朵木槿花随着溪水怅然而去。随着溪水流走的,不只是一朵凋零的花,还有一句与子偕老的诺言。

多年以后,目送溪水轻叹着远去,那一丝丝涟漪恍若你的笑靥,让我的心再次隐隐作痛。

慵懒地躲在乡野之中,以书为枕,我在庭院中的槐荫下假寐。知了和我一样在做着白日梦,那一声声长长短短的呓语回荡在耳边,是那么虚空,虚空得让我感伤,又是那么真切,真切得让我疼痛。

旧年的诗稿上积满了尘灰,字里行间的平仄记述的正是往事中的那份阴晴。诗稿旁躺着一把旧折扇,折扇中涂鸦着一川烟雨。那川烟雨,正是我那些水墨色的情殇!

我知道,只有自己才能饶恕自己。这么多年了,我已学会了给自己腌制青椒、黄瓜和白蒜,学会了摘几枚竹叶泡成茶,学会了煮荆芥绿豆粥,学会了在粗糙的生活里假装没有爱过你!

夜雨轻叩着南窗,一棵芭蕉在窗外伸长了臂弯想要挽住过往;一只青蛙无所顾忌地歌咏着情愁,一株半夏把一腔爱恨开成了一朵凄然的花。小暑:掬一捧荷花水

翻滚的热浪让尘世成了炼狱。黄狗趴在树荫下,吐着红红的舌头喘息着;知了躲在叶隙中,高一声低一声地鼓噪着。这样的时节,在心怀中平添了莫名的烦躁,在胸腔里点燃了一缕缕无名火,让每一个人向着魔性靠拢。一份清凉,变得十分宝贵。

风在竹林中喧闹着,山色暗了下来,小暑的雨说来就来,犹如初恋时的表白。雨水打湿了原野,打湿了村落,打湿了衣襟,让万物变得柔软起来,让心怀变得润泽起来。草尖上托举起了一颗颗露珠,恰似孩童的眼眸,散射着纯粹的光芒。竹篱上茶豆花嫣然浅笑着,紫色的脸庞上,依然可以看到蜿蜒的泪痕,正是你在初恋中绽放的神情。

蟋蟀是一位隐士,只闻其声,难觅其踪。雨后,蟋蟀的清幽之声带来的是一份闲逸,还有一份清凉。在蟋蟀的琴声中,燃一炉檀香,泡一壶清茶,抄写一段经文,也许是最适宜之事。“月明船笛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月华点亮了西窗,蛙鸣惊破了梦魇,轻嗅着袭来的荷香,我潸然泪下。手握一根竹笛,坐在荷塘边的第三级台阶上,猛然发觉每一阵蛙鸣就是一句梵唱。谛听着青蛙的梵唱,掬一捧荷花水,月儿在手中不安地晃动着,我看到了自己的前世。吹响竹笛,笛声里咏叹的正是我的今生。

前世与今生都已注定,只能坦然面对,无论是缘是劫。大暑:我们一起归隐山林

夏季的热情在节节攀升,那避之不及的热情就是七月的阳光。灼热的阳光赐予肌肤的是热辣辣的感觉,提示着,与灼痛相随的日子就是生活。

半生的信念就这样被阳光烤焦,半生的理想就这样被热浪蒸发,唯余一腔倦怠。厌倦了江湖,厌倦了喧嚣,厌倦了浮华,我们策马而去,隐于山林,去找寻生命中的那份本真。

晨曦中醒来,山雨荡涤了酷热,荡涤了情仇,荡涤了执念,真的更真,善的更善,美的更美。小院中,喝一碗你煮的粥,烟霞悄悄镀亮了简约的时光;轩窗下,轻描淡写地为你画眉,清风偷偷梳理着明净的幸福。此生何求?

月光下闲坐,山溪中流淌的是不垢不净的清欢,松涛吟咏的是不生不灭的逸趣,萤火虫闪耀的是不增不减的纯真。你从青藤上摘下一串紫色的浆果,放在瓷盘中,给我一份甜爽;我在竹篱外采来几片凤仙花,染红你的指甲,给你一份温婉。此生何憾?

一片叶子的一生就是一个人的一世,一颗露珠的一世就是一个人的一生。此生能够与你相偕,老于溪水之畔,葬于林泉之下,便不敢再奢求来生来世。立秋:月白风清,指日可待

翻滚的热浪依然很狂野,万物依然在被煎熬。滑翔到尘世的凉风,是上苍对众生的悲悯。知了饮下一滴滴清露,歌声中少了一份沙哑,多了一份空旷。蟋蟀在墙脚窃窃私语,为这个时节平添了些许清婉。一串串水灵灵的葡萄,在藤蔓上闪耀着紫色的诱惑,一根根胖嘟嘟的豆角,在篱笆内垂挂成一句句长长的慕叹。

清风在屋檐下徘徊,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我的诗稿。一片梧桐叶子悠然飘落,落进池塘,水面上泛起了几圈涟漪。天高气爽,不再是一份奢望;月白风清,也指日可待。

想拥有一份真正的优雅,就要从这一天开始学会顺应。顺应天道,才能少一份张扬,多一份内敛;顺应时序,才能少一份暴戾,多一份柔和;顺应机缘,才能少一份幽怨,多一份淡定。明知前路之中越来越多的是萧瑟和寂寥,也要从容前行,坦然面对。“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该来的都来吧,也许我会一次次地面对生离死别;该去的都去吧,也许我会一遍遍地温习刻骨铭心。该面对的,该温习的,都是偶然中的必然,都是对自己的一次次砥砺。

天高气爽,剪一朵闲云留存于心怀,唯愿心宇澄明;月白风清,保鲜一滴泪水在字里行间,只求灵魂清浅。处暑:永世不灭的传说“离离暑云散,袅袅凉风起。”凉风吹拂着葡萄架,吹皱了思绪,吹来了一段凄美的传说。这段传说让两个名字变成两颗星辰,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银河里流淌的,是苦涩的相思。七夕之夜,所有的鹊儿都飞走了,在两颗星辰之间,搭起了一座桥。鹊桥的一头是耕种的念想,另一头是纺织的心愿。耕种的念想和纺织的心愿交融在一起,就是一份凡俗的幸福。鹊儿飞走了,桥断了,这份凡俗的幸福断了,期盼蹉跎了,心愿荒芜了。一年一度的相逢,让相聚更甜,也让相思更苦。“秋雨敲冷窗,秋虫鸣唧唧。”淅淅沥沥的雨,是离人的眼泪。雨水从天幕飘向尘世,把相思越拉越长。一滴滴相思在葡萄叶子上汇聚,汇聚成了一颗颗泪珠。窗外,雨声和虫鸣一唱一和,我的心在雨声和虫鸣里不停颤动着。

月有圆缺,圆与缺之间的更替,也许就是一生;缘有盈亏,盈与亏之间的轮换,也许就是一世。生生世世的守望,就是永世不灭的传说。

只要眼泪没有流尽,爱就不会干涸。秋叶在凉风中飒飒作响,那是你在彼岸轻唱。耗尽了半生,我依然在崎岖的情路上跋山涉水。穿过再多的风雨,走过再多的坎坷,我只是为了采一缕星辉,把幸福点亮……白露:给灵魂留存一份清白

大雁的翅膀掠过长空,天空变得更加空旷,更加幽远。从此之后,秋天的眼眸里只有千山雾岚,秋天的诗稿里只有万里烟波。矮墙外,纤弱的凌霄花爬上秋天的肩头,把灼热的爱恋绽放成清秋的虹霓。

一滴白露把清晨的阳光送给原野,树叶黄了,石榴红了,茄子紫了,棉花白了,秋天露出了斑斓的笑容。

白露凝结在秋天的眉梢,让秋天的怀抱里散发着香甜。露珠亲吻着绿玉一般的枣子,枣子粉嘟嘟的小脸泛起了红晕,把欢喜的心绪酿成一份甜蜜。红薯匍匐在田垄上,在泥土里悄无声息地把大地的恩泽转化成甘醇的馈赠。硕荷把叶片上的一滴滴清露和烟水之中的溶溶月光收集起来,孕育成一节节莹白如玉的莲藕。

每一颗露珠,都是一位白衣素心的精灵。星辉凝结在草尖上,成了一颗露珠,倘若给露珠一点爱,她就会升腾成云烟;月色凝结在叶脉上,成了一颗露珠,如果给露珠一点恨,就能霜染秋心。

晓烟轻笼,让我也变成一颗露珠吧,给诗行增添一份纯粹;夜色幽凉,让我也变成一颗露珠吧,给灵魂里留存一份清白。秋分:怎敢再说来日方长

凉风染红了枫树的衣裙,送来了桂子的浓香,松鼠在林间奔忙,把一枚枚橡子和松果抱回小屋;蚂蚁爬过落叶,把过冬的干粮拉回洞穴;蜜蜂在黄花丛中奔忙,把花粉带回蜂房……

炊烟袅袅,一棵老树站在村口翘首远眺,它的芳华已经凋零,那光秃秃的枝丫,是老树挥动的手臂。夜露在老树的皱纹里汇聚,每一道皱纹都成了一条瘦弱的溪流。那棵老树正是我的母亲,她不知倦怠,苦苦守候的正是我的足音。秋风凉,秋叶黄,我怎敢再说来日方长?

秋分后,夜越来越长,天越来越凉。夜有多长,我用睡梦去丈量;天有多凉,我用文字去丈量。爱有多深,只能用爱去丈量。

风从云端滑落,不急不缓地提示着天渐渐变凉,母亲在灯光下做棉靴,那匀称的爱意,足够抵御冬日的霜雪。风透过西窗,絮絮叨叨地诉说着我的衣衫正薄,母亲在灯光下织毛衣,那细密的针脚足以抵御尘世的寒凉。

秋风凉,桂花香,我怎能继续在外流浪?泪光中,我看到屋檐下挂着金黄的玉米,挂着火红的辣椒,母亲坐在门口,手里捏着一枚圆圆的月饼……

在时令的秋分里,一半是阴,一半是阳;在人生的秋分里,一半是冷,一半是暖。秋分,草木正在删繁就简,我也要学会删繁就简,把远方删除,把梦想删除,回到家园,守着亲情,在清淡的岁月里,清淡地活着。寒露:且用淡墨换浊酒

荷已残,蝉已噤,风越来越凉,梦越来越瘦。一片黄叶在风中发抖,讲述着历经的沧桑;一枚被遗忘的番茄挂在枝茎上,用虚弱的眼神诉说着秋日的炎凉;一只掉队的大雁渐行渐远,把我的落寞越拉越长。

月亮的清辉之中,散发着高古之韵。一丛菊花把忧思丢弃在冷风之中,粲然而笑,陶潜的魂魄在菊蕊中送来了暗香。饮下一杯杯月光,醉眠于菊丛之中,我在等你抱琴而来。你会不会如约而至?你那清越的琴声里有没有松风之寒?

等来的不是你,是风。风在松林中轻舞,一颗露珠从松针上滴落,跌碎了深秋的幽梦,阵阵松涛是我在秋夜中的怅叹。

轻寒来袭,衣带渐宽,我已两鬓微霜,在纸上耕种了半生,秃笔的足印大多已被秋风擦掉,文字带给我的煎熬还在秋水中晃动,文字带给我的抚慰还在秋风中飘荡。迟早有一天,清寒的文思会在岁月中泛黄,余生也会在秋风中凋零,即便如此,我依然无怨无悔!

夜阑人静,寒露沾衣,我把落寞的夜色写成几行落寞的文字,能否换得一坛浊酒,让我漏船载酒,泛舟于寒烟之中?霜降:芦苇荡里的一曲离歌

柿子高挂在枝头,那是暮秋点亮的灯盏;碧水轻漾,那是暮秋积存的一汪柔情。寒鸦哀啼,那是暮秋留住的最后一位诗人。

谁也无法拒绝命运的安排,谁也无法抗拒季节的命令。萧瑟的风,让一颗露珠凝结成了一片白霜。白霜飞落,枫叶红了,野菊黄了,芦花白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在水墨中驾起一叶扁舟,载着一份约定逆流而上,停靠在芦苇荡里,去找寻你,找寻我前世的爱人。

再深的缘分,都会有被风吹散的那一天。那一根根芦苇,是秋风的琴弦,秋风在芦苇荡里弹唱着一曲离歌,你在风中用绰约的风姿舞尽了柔怀,纷飞成一片片霜花,飘散成一缕缕月光。秦汉的心碎了,唐宋的心碎了,明清的心也碎了,一滴滴泪水凝成了一卷又一卷诗文。

回到洞穴,我开始冬眠,在酣睡中守候你的来世。窗棂上的霜花,是你在夜风中送给我的月光。我知道,你不愿意让太多的人看破你的心事,阳光还没来得及细细揣摩,就化成了一滴清泪。

来年春天,我从睡梦中醒来,你在春水之中,摇曳着葱绿色的柔媚。守在你的身旁,我会继续把生生世世的爱恋咏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立冬:捡起一片经霜的时光

朔风抽打着原野,原野一片空旷。竹林不停地嗟叹,不住地哆嗦,一群麻雀惊叫着散飞而出,开始随风流浪。一丛菊花面对凄风苦雨,开出了一份倔强。

在风中捡起一片银杏叶,捡起一片经霜的时光,夹在一本线装书里,让它在一阕宋词里酣睡。赶在天寒地冻之前,腌一坛辣椒段儿,为乡愁留存一点温度;赶在雪花纷飞之前,再腌一坛萝卜丝儿,为生活留存一份清白。

三千浮华,皆成虚空。西北风拍打着小窗,寒意无孔不入,浸染着小屋内的每一个角落。生起炉子,煮一碗浓茶,温一壶老酒,把尘世的荣枯再一次解读,把浮生的悲欣再一次描摹。荣枯之间,不过是春和秋之间的轮换;悲欣之间,也不过是一念生和一念灭的更替。

寒窗夜读,和你相关的往昔在书页间奔跑,躲进了清寒的夜色之中。我用左手握住右手,却握不住我的过往,也握不住你的未来。在梦里写一首诗吧,诗里的你才是娇艳的。在诗里记述一个梦吧,梦里的你才是明媚的。

一声犬吠,惊破了残梦,冬夜显得更加空旷,更加寂寥。我走出寒室,向稻草人借一件寒衣,在西岭燃起一堆篝火,喝着烈酒,与一枚寒星彻夜长谈。小雪:每一片雪花都是一位故人

萝卜被埋在墙角的沙土里,白菜被收进了地窖中,为乡村保鲜着一份清白。青蛙躲在洞中酣睡,蚂蚁藏在穴里做梦,为乡村藏匿着一份诗意。

一支送葬的队伍在村路上走走停停,唢呐声声,哀号阵阵。对于冬天来说,一个人的离世和一片叶子的凋零没什么两样。亲属的一阵哀号,只不过是一阵呼啸的北风罢了;一个身披孝衣的人,也只不过是一片雪花而已。

那个被送走的人,成了村子的故人。他的音容和他的从前慢慢就被淡忘了,他的德行越来越模糊,不再被念叨;他的劣迹也越来越恍惚,不再被诅咒;后来,他的名字也不再被提起。就像人们已经忘记了空荡荡的原野也曾麦浪翻滚,光秃秃的枝头也曾一片葱茏,就像人们已经不再提起荒坡上曾经开满了野花,水塘里曾经盛满了蛙鸣。

他的亡灵会在某一个时刻回到村子。也许他会以一个梦的形式回到村子,走进某个人的睡眠;也许他会以一阵风的形式回到村子,抚摸着他家的大门;也许他会以一滴雨的形式回到村子,亲吻着他家的屋檐;也许他会以一片雪花的形式回到村子,拍打着他家的窗棂;也许他会以一缕月光的形式回到村子,注视着他家的小院……

每一阵风,都是村子的故人,每一滴雨,都是村子的亲朋,每一片雪花都是村子的眷属,每一缕月光都是村子的亲人,村子在接纳他们的时候,总会泣不成声。大雪:你从一本书中走来

杨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枯草披着一身白霜。山睡着了,水睡着了,屋内的烛火醒着。

知道你不会来,你有天命难违的苦衷。我在烛光中痴痴地默念着你那洁净的名字,勾勒着你那素雅的身影。——除了守候,我不知道还能做点儿什么。

一声犬吠从远处传来,让寒夜变得更加空旷,更加邈远。北风推开半掩的柴扉,从窗子的缝隙中挤了进来,胡乱翻动着书案上的一本《聊斋》,吹乱了蒲松龄关于宿命的命题。

三百多年前,蒲松龄的思绪化作了阵阵寒风,寒风中人比狐妖和鬼魅更假,更恶,更丑;他的泪水化作了片片雪花,雪夜里狐妖和鬼魅比人更善,更真,更美。这一阵阵寒风和一片片雪花,让书生的清梦多了一份绚烂,多了一份暖香,多了一份旖旎。

因果与报应都是虚无的。虚无的因果报应把前世和今生连在了一起,把今生和来世连在了一起,让我们在面对苦难的时候,多了一份坦然;让我们在心生恶念的时候,多了一份担忧;让我们在面对万物的时候,多了一份敬畏。

温一壶老酒,黯然独酌。酒醉之时,你莲步轻挪,从《聊斋》中走了出来,带来了漫天飞雪。冬至:为幸福画一张肖像

铅云笼罩着天空,朔风抽打着原野上的每一棵树木,寒气锁住了村庄的每一条小径。

尘世寒凉,大地的胸怀却是慈悲的,温润的。井水是大地的心泉,带着大地的体温,给众生送来一份温婉。汲一桶大地的心泉,洗净双手,洗掉萝卜、葱和木耳上的尘垢,在厨案上剁碎,撒上椒盐,做成馅,把豆麦面擀成皮,包成一个个带着草木之香的饺子。

先从锅里盛三个饺子,一个敬天,一个敬地,一个敬祖先。烫一壶老酒,和家人围坐在一起,蘸着蒜泥和芝麻酱,把饺子送入口中,生有何求?

陋宅中,用枯木生一盆火,在炭火里爆几颗玉米花,烧一个红薯,看小儿垂涎三尺,听笑语绕梁,生有何憾?

素心知足而安然,我不再惧怕三九的到来。在袭人的寒气中,用纸笔为幸福画一张肖像。倾听着寒风在窗外低吟浅唱,安然入睡,睡梦中寒梅在朔风里鼓起了花苞,兰草从冻土里抽出了新芽。

从这一天开始,黑夜变短,白天变长。毋庸置疑,寂寥必将会被越剪越短,惦念定然会被越拉越长。小寒:堆塑一个晶莹的心愿

临窗独坐,听北风打着散乱的节拍,是一份寂寥;看炉中的檀香一丝丝燃尽,是一份落寞。风再冷,也冷不过心里的那份寂寥;夜再深,也深不过眼中的那份落寞。

浓浓的夜色流进梦里,居然开成了一树树洁白的梨花,梦便因梨花而香甜。醒来,屋外雪花纷纷扬扬,世界便因雪花而纯粹。是不是雪花飞进梦里成了一树树梨花?是不是梦里的梨花飞舞成了一片片雪花?

倘若冰是有骨气的水,那么雪便是绽放的冰。雪花落在柳宗元的蓑衣上,成了千古传唱的诗句;落在卢梅坡的梅花上,成了一幅隽永的写意。雪落进麦田,成了一句丰稔的期盼;落进恋人的发梢,成了一份与子偕老的祈愿。

母亲在院中堆了一个雪人,这个雪人就是她那在外漂泊的儿子;老翁在屋外堆了一个雪人,这个雪人就是他那童年的肖像。雪地里,母亲的牵挂有了姿态,老翁的回忆有了轮廓。

诗人堆了一个雪人,这个雪人就是另一个诗人;画家堆了一个雪人,这个雪人就是另一个画家。雪地里,诗人的灵感有了容貌,画家的才情有了形状。

我也堆了一个雪人,这个雪人就是前世的你;你也堆了一个雪人,那个雪人就是来生的我。我们把这两个雪人堆在一块儿,我们的前世和今生便连在了一起,你的前世里就有了我,我的来生里就有了你。大寒:把时光熬成一碗粥

被撕掉的一页页日历已化为灰烬。滴水成冰的日子里,迎春花正在孕育着一张张金灿灿的笑靥,水仙花散发出了一缕缕清幽的芳香。

有序曲,就有尾声。每一年的尾声都是冰凉的,冰凉的尾声开启的却是和煦的序曲。有开始,就有结束,每一岁的结束都是凛冽的,凛冽的结束承接的却是明丽的开始。在尾声和序曲的一次次更替中,我们的眼眸里多了一份沉稳;在结束和开始的一遍遍轮换中,我们的心怀里多了一份从容。

母亲把豇豆、绿豆和大米翻拣出来,把麦仁、花生仁和核桃仁翻拣出来,连同红枣和葡萄干熬成了一碗粥,让岁末多了一份香甜。在时光的渡口,喝一碗粥,生命里便有了母爱的味道。

我把盛开的柔媚、湿漉漉的期盼和荼的期许翻拣出来,把葱郁的追思、水墨色的情殇和经霜的时光翻拣出来,连同幸福的肖像和晶莹的心愿熬成一碗粥,让灰暗的心怀多了一份滚烫。在生命的渡口,喝一碗粥,时光里便有了记忆的温度。

喝一碗母亲熬的粥,我们把三九的酷寒当作生命的底色,描画出一份倔强;喝一碗自己熬的粥,我们把严冬的风雪当作时光的背景,刻画出一份刚毅。种莲者说1

每一个人都有几张面孔。在博客里,我叫郭成志;在微信里,我叫茶客;在学校里,我是教书匠;在荷塘边,我是种莲者;在腊月的街市中,我是一个卖藕人。

清明节到了,种莲藕的节令就到了。不管是春和景明还是烟雨迷蒙,都要请三两位民工开始种植莲藕。看他们倒退着把莲藕埋入墨色的泥中,就想起了布袋和尚的几句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在生命的历程中,何谓后退?何谓前进?有时候进也是退,有时候退也是进。

种莲藕的时候,那几个民工兄弟和我一样,泥塘是他们的纸张,藕种是他们的笔墨。写文稿的时候,我和那几个民工兄弟一样,纸张是我的泥塘,笔墨是我的藕种。人世之间的辛劳,都是一种修行,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2

一枚尖尖的荷叶是专门为一只蜻蜓守候的,一朵娇柔的荷花是专门为一只蜜蜂绽放的,荷叶和荷花的身影是专门为鱼儿送去的一份清凉。一尾嬉戏的小鱼隐居在荷叶和荷花的身影中,一只抒情的青蛙坐在荷钱上,一条贪吃的虫子趴在荷叶上,一只蜻蜓站在荷叶的额头,一只蜜蜂亲吻着荷花的面颊……

悠然地在荷塘边漫步,轻轻盈盈的清风抚摸着阳光,抚摸着清清浅浅的荷塘,抚摸着我那些浓浓淡淡的心事。对于我的到来,几只野鸭非常惊恐,它们扑打着翅膀,在荷塘中不停地躲闪着。两只鹳鸟猛然从荷塘中间腾空而起,洁白的羽翼裹挟着气流,匆匆忙忙地消失在天空之中的湛蓝里了。我有点愧疚,是我惊扰了它们宁静的生活。

如果说这方荷塘是我圈占的领地,那么这几只鹳鸟和野鸭就是入侵者;如果说这方荷塘是鹳鸟和野鸭的家园,那么我就是入侵者。其实,大自然是万物共生的,也是万物共有的。万物之间,并没有尊卑之分。3

荷塘边有几棵挺拔的杨树,夏蝉在枝叶间轻吟着,荷塘里青蛙欢唱着,它们一唱一和。薄薄的青雾中,每张荷叶都是一袭凝碧的波痕,展现着婀娜多姿的风情;明媚的阳光下,每一张荷叶都是一位清奇的女子,吐露着亭亭玉立的韵致。

荷叶丛中,不仅出产青葱的莲蓬,而且出产闪亮的灵感。时常坐在荷塘边的第三级台阶上,亭亭如盖的荷叶送给我的不仅仅是一份清凉,还有一份清香和一份悲悯。悄悄把玩着一串佛珠,任由思绪翩然翻飞,翩然的思绪中往往能翻拣出不少灵感,故而我的很多文稿的雏形都诞生于荷塘边。

荷叶丛中,不仅出产素雅的清香,也出产漫无边际的遐想。看完电视剧《花千骨》,只记住了一个词:桃花羹。由桃花羹想到了荷花羹,谁愿意为我煮一碗荷花羹?

荷叶丛中,不仅出产娇羞的莲花,也出产温暖的佛光。粉嫩的荷花开了,金色的花蕊环绕着莲台,闪耀出一片片温暖的佛光。让我们明白“头上三尺有神灵”,让我们恪守“多种善因”的训诫。4

杨万里在《莲花》一诗里说:“红白莲花共塘开,两般颜色一船香。恰如汉殿三千女,半是浓妆半淡妆。”没有盛开的荷花两腮绯红,是一位羞涩的少女,在碧绿曼妙的荷叶间躲躲闪闪;盛开的荷花是一位凌波仙子,在层层叠叠的荷叶间盈盈含笑。

无论是淡妆的莲花还是浓抹的莲花,都使人常常想起佛,让人生发出禅心。坐在荷塘边,凝视着绿意盎然的荷塘,轻嗅着荷花幽幽的体香,恍若身心和灵魂都被佛的悲悯拥抱着,灵魂安稳,身心妥帖。读完《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吟唱着这么几句话:“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5

2010年夏天的江南之行,第一次吃到了莲蓬,是我这个生于中原腹地长于中原腹地之人的幸事。养一塘烟水,种下万株硕荷后,便可以在荷叶丛中寻觅到莲蓬的踪影了。

暑气熏蒸之际,便是品尝新鲜莲蓬的时候。心怀感激地寻觅着青绿养眼的莲蓬,小心翼翼地剥掉莲子的青衣,便是莲子雪白的凝脂的玉体。将白白胖胖的莲子放入口中,品尝到的是一份清香;将青嫩的莲心放入口中,品尝到的是一份苦涩。有谁知道,莲子散发着清香,留在莲心中的竟然是一份苦涩!

将刚刚摘下的莲蓬赠予村童,教他们剥莲蓬,吃莲子,教他们唱《采莲谣》:“夕阳斜,晚风飘,大家来唱《采莲谣》。红花艳,白花娇,扑面香风暑气消……”

看着村童们明亮的眼眸中闪动着纯真的幸福,才会明白:真正的幸福是明快的,是简约的,也是朴素的。6

距荷塘不远处,有一所破败的小院,一位老人在院中养了二十多箱蜜蜂。时常看到蜜蜂趴在青葱的荷钱上喝水,也时常看到蜜蜂亲吻着荷花。肥胖的蜜蜂给荷塘带来了生机,也带来了诗意,真该感谢这个养蜂的老人!

夏天过完了,养蜂的老人找到了我,送给我一瓶槐花蜜。在我推辞之时,他说:“你种了一塘莲藕,我的蜂儿每年就可以多采一些蜂蜜,送给你一点是理所当然的。蜂蜜之中,槐花蜜的品质是最好的,所以特意给你一瓶槐花蜜!”

对身边之人常怀感念之心,自己就是盛开在红尘之中的一朵莲花!7

种荷的第二年,才学会了制作荷叶茶。中秋节过后,荷叶上便会慢慢地生出黄斑来,也就到了采收荷叶的时节了。徘徊于塘边,将翠碧无斑的荷叶采摘下来,以井水洗净,用菜刀切成宽约半厘米左右的细条,置于通风的室内阴干,分装于塑料袋中即可。作为种荷之人,对于索要荷叶茶之人,有缘即赠。

冲泡荷叶茶选用白瓷杯为宜,沸水浸润之时,青绿色的荷叶在洁白的杯中轻轻地舒展着筋骨,清芳袭人。一盏荷叶茶,便可让人口舌生津,唇齿留香。一次又一次沉醉于荷叶茶的芬芳之中,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念于生活的美好,感念于生命的美好。8“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飒飒的秋风之中暗藏着肃杀之气,肃杀之气越来越浓,一塘烟水中的万株硕荷便低着头,佝偻着身子,成了一株株残荷。

十万残荷随风殇!绵绵的细雨才是荷塘的情人,雨丝在荷叶上汇积成一颗颗雨珠,汇聚成一只只明亮的眸子。细雨诉说着缠绵的情话,诉说着不尽的衷肠,诉说着物是人非的凄凉。

它的情话被金风偷听了,金风的话语愈加萧瑟;被流云偷听了,流云的背影愈加哀婉;被画家偷听了,画家的画卷愈加凄清;被我偷听了,我的文字愈加消瘦。

萧瑟哀婉也好,凄清消瘦也罢,都是一种美好的意境。残荷听雨,听的是一种意境。无论哪种意境,都是大自然对生命的馈赠。9

冰霜有态,寒气无形。时令在“三九四九”之际,行走在荷塘中的淤泥里,每前行一步,都有终于挣脱泥沼之感。砸破一指厚的冰块,去采挖莲藕,顿感万根寒针刺痛肌肤。

两天后才知道原来寒气有形,水中的寒冰之气在双手上炸裂成一道道血纹,莲梗上带着霜寒的小刺在手臂上雕琢出一条条血痕。挖藕之时,时常用白居易《卖炭翁》里的“两鬓苍苍十指黑”来调侃自己。

惶恐不安地站在街角,卖藕之时不但会遭受市井之痞的挤对,也会遭受无聊村妇的嘲弄。卖莲藕的我总是对渴求无拘无束的我说:红尘中的诸般遭际都是对灵魂的一份砥砺,理应不悲不喜,不嗔不痴,不悔不怨。10

种一方荷塘,就种出了一份神妙。清浅的烟水和黑色的淤泥里居然能长出不蔓不枝的荷叶,长出不媚不妖的莲花,长出佛光闪耀的莲台,长出身披青衣的莲子,长出莹白如玉的莲藕,不知是淤泥的神妙还是烟水的神妙,不知是造物主的神妙还是时令的神妙。

种一方荷塘,就种出了一份启迪。阳光的碎片叠印在清浅的荷塘中,无欲无求,幻化出一条定律:无欲无求才能让身心获得解脱。清风的脚步丈量着一声声蛙鸣,无拘无束,开启着一扇心窗:无拘无束才是最理想的生存状态。

种一方荷塘,就种下了一份修为。一方不喧不嚷的荷塘告诉我:在沉默中才可冶性,在砥砺中才能修心。倘若必须把心声化为言语,就要口吐莲花。荷塘边,遇见纯粹的自己1

荷塘的西边有一道岭,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栖霞岭。

栖霞岭是沉默的,也是深沉的。它告诉我:大美无言。行走在栖霞岭上,会遇到各种面孔的石头,我可以鄙视它们,可以把它们踩在脚下,那些石头不声不响;我可以仰视它们,颂扬它们,那些石头不言不语。他们不因我的鄙视而怒,也不因我的颂扬而喜。

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野花,她们或侧身在荒草丛里,或躲藏在石头的身后。我可以不去理会她们的疼痛,也可以漠视她们的存在,它们不卑不亢。

还会遇到一只只小鸟,我也许会指责它们,也许会和它们一起歌唱。面对我的指责和歌唱,它们不骄不躁。

这里的石头、野花和小鸟告诉我:无为而为才是最朴素的生存状态。聆听着大自然的教诲,我遇见了那个纯粹的自己。2

时常坐在荷塘边,翻看闲书,让闲情在荷的清香中流淌。也时常在荷塘边翻看自己写下的一页页文稿,审阅着时光的背影。

徜徉在书页之中,看写书之人的嬉笑怒骂,听字里行间的惊涛拍岸……某些段落也许会让我会心一笑,某些章节也许会让我潸然泪下,那时,我就遇见了那个纯粹的自己。

写下一行行文字,淡墨中弥散着我的悲欣,素纸上定格着我的隐痛,让灵魂的歌声在字里行间行走,是一个清修的过程。在字里行间一次又一次清修,也许只是为了在字里行间遇见那个纯粹的自己。3

4月,新荷探出头来,惊奇地注视着天空,天空慈爱地注视着新荷,一只蜻蜓从杨万里的诗句中飞来,把一枚尖尖的荷叶点缀成一首清雅的绝句。坐在荷塘边的第三级台阶上,抄录着蜻蜓说给新荷的情话,我遇到了那个十八岁的自己。“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披着一身烟雨,怅坐在春塘边,用一管竹笛吹奏着李叔同的《送别》,苍凉的笛声在烟雨中游走,诗意的烟雨在笛声中温婉。我用一行行歪歪斜斜的文字剪取了闲愁,却又不知该寄给远方的哪个人。那些歪歪斜斜的闲愁如今已经泛黄了,静静地躲在书柜中的那一本本日记里。

纯真的年少时光啊,竟然在4月的荷塘边再一次被翻拣出来,纯净的年少情怀,在4月的烟雨里再一次闪耀着纯粹的光芒。4

7月的荷塘是一阕清雅的宋词。硕荷挤满了荷塘,爽心怡神的清香浮动在荷塘里,一弯新月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娇羞的荷花,星辉在荷叶上的夜露中闪动,婉约的蛙鸣在荷香里跳跃。泡一杯茶,我在茶叶的浮浮沉沉中看到了那个三十岁的自己。

平生无所好,唯喜诗酒茶。悠然坐在荷塘边的第三级台阶上,抽烟,喝茶,把双脚浸泡在芙蓉水里,聆听着青蛙的联唱。不知不觉之中竟成了一只身披青衫的青蛙,在浮浮沉沉之中吟唱着跌跌撞撞的萍踪。

那个三十岁的自已,就是一株硕荷,在俗世的泥沼之中坚守着生命的本真;那个三十岁的自己,就是一只青蛙,咏叹着繁茂的落寞和葱郁的隐痛,把落寞和隐痛吟咏成散发着芬芳的断句残章。

7月,独坐在荷塘边,遇见了那个三十岁的自己,宛如遇见了半阕清婉的宋词。5

11月,荷塘是一幅韵味隽永的水墨画。那些残荷有的倒伏于泥淖之中,有的在低头深思。它们虽然形容憔悴,但风骨犹存。细雨如期而至。静听雨打残荷之声,就能感受到那些残荷依然坚守着一份优雅与从容,坚守着一份孤傲与坦然。“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那个五十岁的自己就是一株残荷,面对苍凉的岁月,在默然中沉思,以卑微的姿态昭示着:沉默是一份优雅的成熟。

11月,风寒水冷的荷塘边,遇见了五十岁的自己,遇见了一份优雅的成熟。6

一株莲藕的四季,就是莲藕的一生。阳光不会记得一株莲藕的喜怒哀乐,清风不会记得一株莲藕摇摇晃晃的姿态,雨露也不会记得一株莲藕散发出来的那些清远的气息。不记得又如何?莲藕并不会因此而凄怆。

几十年的光阴,就是我的一生。没有人会记得我的悲欢离合,也没有人会记得我的萍踪,更没有人会记得我所写下的这些苍白的文字。没人记得又如何,我并不会因此而伤感。

生命的高贵在于纯粹。只要纯粹地活着,即使卑微,也是一份卑微的高贵;写下的文字只要纯粹,即便苍白,也是一份苍白的高贵。卖藕记1

为了构筑一处让灵魂安稳之境,举债十六万余元修建了一方荷塘,种了三亩多莲藕。风寒水冷之时,荷塘里出产的一万多斤莲藕需要卖出去。市场上每斤莲藕的价格在两块钱左右,菜贩子找上门来,出价一块一,除去雇人挖藕的五毛钱工钱,每斤只可挣到六毛钱。菜贩子的心里装着一把锋利的刀子,他们卖一天莲藕的收益远远大于种藕人一年的辛劳。

母亲说:“批发给菜贩子,你十年也收不回投资,我们自己到集市上去卖藕。”2

腊月下旬是卖藕的最佳时节。集市上好一点的位置早已被市井之痞划分得干干净净,要想占一个摊位绝对比写一篇文稿所耗费的心神大得多。来自乡野之人为了在偏远的市角抢得一席之地,比拼的是谁能起得更早。

早上六点起床,披一身星辉到了集市上,小商小贩的车水马龙会让人大吃一惊:我们来晚了!

站在偏远地带,时常可以听到中年妇人争摊位的叫骂之声。这些叫骂之声散发着怒气,散发着寒光,散发着恶臭,让人避之不及。3

与我们的摊位相邻的是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妻,他们种了几分地的菠菜,和儿子、儿媳铲完菠菜,还需去掉土渣,去掉黄叶,忙了一下午,装满了一辆摩托三轮车。最初每斤菠菜卖四毛,后来降价到两毛。十一点时,一位浑身弥散着酒臭之人到摊位前,收走了两块钱卫生管理费,老人把剩余的半三轮车菠菜白送给了我们,怅然而归。4

把莲藕从淤泥中采挖出来,至少需要雇两位挖藕的师傅和一位洗藕之人,还要请三四位亲友帮忙。母亲责怪我说:“你自己找罪受就算了,还害得亲友们都不得安稳!”

莲藕没卖完,母亲病了。愧疚与自责在暗夜里挤压着我,挤压出一滴滴泪水,泪水顺流而下,在两腮流淌成两条冰凉的溪流。5

腊月二十八,堂兄弟中的三哥和四哥帮我到集市上卖藕。我们用面包车拉了五百多斤莲藕,中午十二点左右,还余剩二百多斤,我们把价格从两块降到了一块五。

两个村妇懒洋洋地问了价后,说:“一块钱一斤咋样?”

三哥摇了摇头。

村妇说:“卖几个钱是几个钱,拿回去一分钱也换不来!”

我回绝了,对两位堂兄说:“装车上吧,拉回去我们分分吃了。”

村妇走时,斜着看了我们一眼,嘟囔了一句:“三个二球货!”6

从集市上回到家里,与三哥和四哥小酌,三哥说:“腊月二十九还可以再赶一次集。”

我说:“不卖了,该歇歇了。”

四哥问:“荷塘里还有一亩多莲藕呢,不卖咋办?”

我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说:“安安稳稳地过完春节,剩下的那些莲藕批发给菜贩子吧!”

三哥长叹一声,说:“喝酒,喝酒!”

春节过后,菜贩子也不再找上门来了,余剩的那些莲藕再不卖就要烂在荷塘里了。该何去何从,我满怀茫然。7

我相信因果,前世今生之间只不过是从因到果的一段行程。也许前世的我罪孽太深,让今生的我成了一个种莲之人,一遍又一遍地聆听着回响在莲台上的经文。

我也相信轮回,今生和前世之间也只不过是一个轮回。也许前世的我享受的安逸太多,才让今生的我饱受卖藕之苦。

因果之间,笑对尘缘才能修得一颗素心;轮回之中,历尽苦厄方可悟出几分禅机。心念及此,我心释然。雪落之韵1

诗人说,雪是毛茸茸的月光。我说,雪是飘飘悠悠的乡愁。

小院里,袅袅炊烟悄然升腾,从春升腾到夏,从夏升腾到秋,终于,在冬日的黄昏,飘落成一片片雪花,飘落成一片片残破的乡愁。

故园之中,小鸡的掌纹,在雪地上叠印成一枚枚竹叶;小猫的蹄痕,在雪地上排列成一行行梅花。妈妈静坐在火炉旁,为我们缝制着御寒的棉衣与棉靴,缝制着我们兄妹童年的温暖,细密的针脚,丈量着她的万般慈爱。

瓦檐之下,我用童稚的目光把这一切装帧,装帧成一卷永远不会褪色的乡愁。

当雪花再次从黄昏飘落,我站在屋檐下,一片一片地收集着雪花,收集着残破的乡愁,收集着故园的记忆,收集着妈妈的音容。2

山寺的晨钟,带着晨雾的欢歌,弥漫成轻盈的云朵;禅院的暮鼓,带着夕烟的韵律,积聚成空灵的风声。在某一个不期而至的冬日,那一片片冰心一般的雪花漫天纷飞,纷飞成了禅意的花朵,纷飞成了零乱的心绪,纷飞成了晶莹的情缘,纷飞成了不绝的牵绊。

我从魏晋的竹林里走出来,走进大唐的山寺,走进破败的禅院,成了扫雪的佛陀。我能扫净宝殿前的落雪,扫净山门外的梅香,扫净香客的俗念,却扫不净百世的因果,扫不净千年的轮回,扫不净对你的牵绊,扫不净今生的原罪。

每一个落雪的日子,我只能用一万份勤勉,把心域一扫再扫。3

当朝野的寒风吹来,从大唐的长安吹到湖南的永州,西北风吹来铅色之云,吹来彻骨之寒,大雪便应约而来,阻断了山路,阻断了天空,阻断了从现实到梦想的所有小径。山路之中,再也寻不到人的踪迹;天空之中,再也看不到飞鸟的身影;从现实到梦想之间,再也寻不到一抹绚烂,寻不到一丝暖意。

一千三百年前,我垂钓于寒江之上,垂钓于孤舟之上,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钓翁。我垂钓着一席残梦,钓的是钓者之道;垂钓着一份清寂,钓的是一种隐者之境。

春秋轮换,轮换了岁月;岁月更迭,更迭了春秋。一千二百年后,我依然独钓于寒江之上,依然静坐于孤舟之中,垂钓着一腔纯粹,一腔红尘之中的纯粹;垂钓着一份闲逸,一份俗世之外的闲逸;垂钓着一首绝句,一缕来自大唐的古韵。土陶:积满了风沙的记忆1

陶器正从我们的生活中悄然隐退,那些用陶器构建起来的幸福正在坍塌,那些关于土陶的记忆已经积满了风沙。两年前,随友人前往梁堂村,寻访李红卫先生,他和泥制坯,筑土为窑,三十多年的坚守,只为土陶艺术能存续下来,用一双沾满了泥浆的手,掌管着一串关于土陶的文化密码。在他的作坊里,水给了土陶缜密,火赋予了土陶骨气。有幸见证了土陶制品的前世和今生,才使土陶的身影再次在我的思绪中鲜活起来。2

一方小院,几间瓦房,娶一位陶器一般朴实的女子为妻,过着晴耕雨读的生活。院子里盛满了袅袅炊烟,盛满了鸡鸣犬吠。坛子里封存着绵柔的醇香,封存着殷实的幸福。水缸里蓄满了清冽与甘甜,瓦盆里栽种着闲情和诗意。气定神闲之时,看小猫在花影间酣睡,看黄狗在树荫下静卧,看一条条青藤慢慢爬满墙头,看月色悄悄把犁铧的面庞点亮。

人世间最惬意之事,莫过于此。3

置身于被喧嚣浸泡着的红尘,常常会心神失养。此时,唯有回归故园,查阅神农之术,采草为药,投入陶罐之中,劈木为柴,文火煎服,方可令病灶在药汤里一丝一丝消匿。4

抛却案牍之劳形,遁迹于荒村旧院,纳凉于桑榆之下,陶壶煮茶,让茶香氤氲在唇舌之间,看月色浅笑着踱来踱去,听陶埙的苍凉之音穿透忧乐,任凭光阴在此番闲适中一寸一寸地老去,不亦快哉?5

远客来访,摆一张方桌,几把靠椅,从坛子里取出腌制的红椒白蒜、黄瓜绿豆作为下酒之菜,欢饮一坛淡酒,闲话桑麻之事,畅叙耕读之乐,恍若身在桃源,不亦乐乎!菊花开了1

教书之地,地处偏远,被我戏称为这个小镇的“西伯利亚”。荒僻之地,自有熙攘市井所没有的风物;也有通达之境所缺少的韵致。

学校周围的荒坡上,生长着一丛丛野菊花。它们安于贫寒,欢欣地吸纳着风霜和雨露的歌声,喜悦地享受着阳光和月华的抚摸。钦慕于这些野菊花的心性,我把它们称作《论语》中的颜回。

深秋时节,这些野菊花听从秋风的召唤,不卑不亢地站在沟底,从容淡定地站在坡身,神态安闲地站在溪畔,面颊上涂满了阳光一般的油彩,在风雨中把身姿摇曳成一阕婉约的辞章。

菊花开了,永不凋零的辞章便盛开了!2

文人爱菊。菊花,不仅生长在泥土之中,也生长在不朽的诗篇之中,生长在文人的精神史之中。

陶渊明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与其说陶翁采的是一束菊花,还不如说他采的是一束悠然,他手中的那束悠然之香,不但馥郁了千年的时光,而且馥郁了一茬又一茬文人的心怀。元稹说:“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他的这首《菊花》被传唱不衰,让后世的文人都渴望把自己的心怀盛开成一丛菊花。

作为一名教书匠,忙里偷闲之时,我爱读一些闲书,喜欢用文字把自己的心绪制成一张张岁月的拓片。虽愧称文人,却如文人一般偏爱菊花。数年前,我也曾写过一首关于菊花的拙作:“重阳溪畔访菊花,吾辈秋梦自清雅。来世若可同根生,比肩作客陶翁家。”

在时光的轮回之中,爱菊的心愈加繁茂,萌生了种菊的心愿,便在校园的花坛里种下了一丛丛菊花,种下了一丛丛文人的气息。

深秋之时,我种的菊花开了,文人的气息便在校园里散发出了芬芳。3

荒坡上的野菊花开了,一位同事却猝然离世了。

一位同事的离去,正如一丛菊花的凋谢。惊悉噩耗,我枯坐在秋夜的清寒之中,反刍着与他交际中的点点滴滴,慨叹着:岁月是一串长长的咒语,谁都无法从中逃离!然后,我把一声声慨叹敲击成了一篇悼词,他一生的时光就变成了一行行冰冷的文字。

参加完他的追悼会,静坐在野菊丛中,听着秋风从耳旁吹过,从思绪中吹过,再一次叹息:岁月是一阵阵的秋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我从人生的枝头吹落。人的一生很长,要经历无数的悲欢,也要翻阅不尽的离合,还要咀嚼无穷的苍凉;人的一生也很短,无法与一株菊花相比,也无法与一块石头相比,更无法与一方泥土相比。4

校园里的菊花争艳之时,一位同事的女儿降生了。

一位女孩的降生,恰似一朵菊花的开放。为了庆贺这位同事喜得千金,我喝醉了。回到学校,在校园内的菊丛旁泡了一杯菊花茶,才发觉人生如茶,诸般不如意之事便是茶里的这份清苦之味;浓郁的亲情正是茶里的这份清香之感。

喝茶是一份清修,品酒是一次问道。菊花盛开之时,我也该酿一坛菊花酒了!雪夜独酌1

放一支古曲,酒杯中盛满了古曲的悠扬;斟一杯酒,古曲中弥漫着酒香的醇厚。酒与古曲成了一对十指相扣的恋人。

点一支烟,茶杯里盛满了孤独;泡一杯茶,烟雾里盛满了茶香。烟与茶成了两个情同手足的兄弟。

掬一捧雪,放在瓷盘中,雪纯粹了瓷盘的淡雅,瓷盘淡雅了雪的纯粹。雪与瓷盘成了一对耳鬓厮磨的夫妻。

尘世间的相遇是如此曼妙,如此美好!2

雪夜独坐把清盏,且与先贤共清欢。试问青莲居士:清寒的雪夜,我给你当一名煮酒的书童可否?浅问王安石:你家墙角的那枝梅花今年又开了吧,借缕暗香寄存在我的字里行间如何?轻问易安居士:寂寥的雪夜中,我去你家当一名守院的更夫可否?醉问曹雪芹:凄凉的雪夜中,我给你当一名扫雪的家仆如何?

今夜,我们共同举杯,且饮一杯酒,共销万古愁!3

雪花轻扬,翩然翻飞,不悲不喜,飘进原野,飘进田畴,飘进村落。很想效仿古人,踏雪穿过原野,穿过田畴,穿过村落,行囊中装满了晶莹的才思,去寻访一位魂栖纸砚的清雅之友。到达友宅后,不声不响地离开,在归途中与那个纯粹的自己相遇。

雪花轻扬,翩然翻飞,不嗔不怨,飞入小院,飞入檐下,飞入我的字里行间。多想效仿古人,怀揣闲逸踏雪而行,从字里行间走出,从小院中走出,走到断桥边,轻嗅一朵梅花的清香后,不声不响地离开,在归途中与那个优雅的自己相遇。4

一滴水,在阳光的注视下,化为一缕轻烟;一缕轻烟隐居在虚空之中,历经了三百多个日夜的清修,终于修炼成了一朵六角琼花。六角琼花带着水的气息、烟的神韵、花的气质飘飘悠悠地把尘世装扮成了一篇童话。行走在雪国里,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童话故事里的主角。从童话故事里回到尘世,我们都已白发苍苍,却心甘情愿。

雪花闪耀着神性的光芒,在大地的怀抱中再次化为一滴水,完成了一次轮回。每一次轮回之中,每一朵雪花都会遇到一个懂她的人,把雪花的身影谱写成一曲歌谣。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歌谣,《诗经》中才多了一份纯净,唐诗中才多了一份浪漫,宋词中才多了一份温婉,元曲中才多了一份苍凉。5

为了追寻一份纯净,我把春夜的闲愁浸泡在《诗经》中;为了寻觅一份浪漫,我把夏夜的落寞浸润在唐诗里;为了邂逅一份温婉,我把秋夜的怅惘浸透在宋词中;为了偶遇一份苍凉,我把冬夜的清寂浸没在元曲里。

我在先贤的字里行间一次又一次地洗涤心怀,一次又一次地打扫心宅,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清修。忘却了来路,也不问归宿,奢求修炼成一朵雪花,悄无声息地从虚无中来,悄无声息地到虚无中去。6

人与人之间的邂逅,恰似一朵雪花与一朵雪花的相逢。

雪花与雪花之间也许只有一瞥之缘,也许可以相伴而飞,也许可以相拥而眠,也许可以一起融化成冬日里的一滴清泪。别时终须别,守时当惜缘。离别之时,只要彼此带着对方的灵魂的馨香,便可无憾!

生命的历程只是从虚无走向虚无的一段行程。不要去奢望被世人记忆,也不要奢求什么永恒,我们都是被忽略不计的那朵雪花。7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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