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希尔·哈米特系列(硬汉派小说鼻祖,“黑色电影”创始人达希尔哈米特经典作品合集。《马耳他之鹰》《玻璃钥匙》《瘦子》等全收录,共8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1-17 21:0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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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达希尔·哈米特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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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希尔·哈米特系列(硬汉派小说鼻祖,“黑色电影”创始人达希尔哈米特经典作品合集。《马耳他之鹰》《玻璃钥匙》《瘦子》等全收录,共8册)

达希尔·哈米特系列(硬汉派小说鼻祖,“黑色电影”创始人达希尔哈米特经典作品合集。《马耳他之鹰》《玻璃钥匙》《瘦子》等全收录,共8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封面

版权信息

达希尔·哈米特作品年表

马耳他之鹰

玻璃钥匙

大陆侦探社

血色收获

丹恩家的诅咒

暗夜女子

螺丝起子

瘦子达希尔·哈米特 Dashiell Hammett(1894-1961)

达希尔·哈米特全名萨缪尔·达希尔·哈米特,出生于美国马里兰州西岸的圣玛利县,在费城和巴尔的摩长大。哈米特十三岁辍学,之后数年间做过报童、码头装卸工、机关勤杂人员和证券公司小职员,后来加入位于巴尔的摩的“平克顿全国侦探事务所”。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二一年期间,他在平克顿事务所任职,这段经历为他后来创作侦探小说提供了广泛的素材。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达希尔应召入伍,但是后来因结核病而被迫长期疗养,继而导致他的婚姻破裂。之后他开始依赖酒精,曾尝试广告业,最终踏上了写作一途。他贫寒的出身、在下层社会摸爬滚打的青年时代,以及在当时全美最大的平克顿侦探社任职多年所获得的丰富经验,使他的作品独树一帜,无可替代。

哈米特的写作生涯可谓辉煌。正是他开创了书写“硬汉派”推理小说的先河。美国当代最重要的硬汉派大奖“达希尔·哈米特奖”便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他在硬汉派和犯罪小说史上的地位,相当于古典推理界的爱伦·坡加上柯南·道尔。他与同时代的雷蒙德·钱德勒一起,将硬汉侦探文学发展为现实主义色彩浓厚、广受读者喜爱的文学类型,随后这一类作品又衍生出许多旁支,诸如法庭程序小说、犯罪小说、警察小说、间谍小说和国际政治小说等。此类作品今日的繁荣,哈米特作为创始者之一,功不可没。

哈米特一生只创作了五个长篇故事,一个中篇故事和一些短篇小说,但每一篇都成为影响深远的经典作品。在美国当时经济大萧条,社会风气日渐堕落,犯罪事件层出不穷的环境下,哈米特塑造的强硬而愤世嫉俗的侦探形象成为一种新型的英雄,为大众所广泛接受。他笔下的人物诸如萨姆·斯佩德,以及“大陆侦探社”中的无名探员都在侦探文学史上拥有重要的地位。哈米特不是一个通俗小说家,而是一个继承了马克·吐温、梅尔维尔的书写传统,拥有海明威般凌厉写实的语言功力,擅长以跌宕起伏的节奏和简洁明快的文笔准确描绘生活百态的文学大师。

哈米特曾在派拉蒙电影公司担任编剧,他的小说被多次搬上银幕,均取得巨大成功,其中《马耳他之鹰》获得三项奥斯卡大奖,成为黑白片的经典之作。哈米特也为派拉蒙公司创作了《十字街头》、《守望莱茵河》等电影剧本,亦广受赞誉。

生活中的哈米特是一位激进的反法西斯分子,一九三四年完成小说《瘦子》之后便封笔投入左派运动。他于一九三七年加入美国共产党,二战时入伍,退伍后一直致力于政治活动,并两次入狱。

一九九九年,“美国文库”出版了《哈米特集》,收录了他的全部长篇小说,对达希尔·哈米特为美国文学所做出的贡献给予了充分肯定。达希尔·哈米特作品年表

1929 Red Harvest

1929 The Dain Curse

1930 The Maltese Falcon

1931 The Glass Key

1934 The Thin Man

1945 The Continental Op

1951 Woman in the Dark

1966 The Big Knockover

目录

CONTENTS

第一章 斯佩德与阿切尔侦探事务所

第二章 雾中之死

第三章 三个女人

第四章 黑鸟

第五章 黎凡特人

第六章 小个子的跟踪者

第七章 空中的字母G

第八章 一派胡言

第九章 布里姬

第十章 贝尔维德旅馆的长沙发

第十一章 胖子

第十二章 旋转木马

第十三章 皇帝的礼物

第十四章 白鸟

第十五章 异想天开的家伙们

第十六章 第三桩谋杀案

第十七章 星期六之夜

第十八章 替罪羊

第十九章 俄国人的把戏

第二十章 如果他们绞死你

返回总目录  第一章 斯佩德与阿切尔侦探事务所

塞缪尔·斯佩德的颌骨瘦长,下巴凸出成一个V字,而嘴巴是一个柔和一些的V字。鼻孔的线条形成了另一个小一点的V字;灰黄色的眼睛是水平的;鹰钩鼻上方的眉心有两条皱纹,向外生出两道浓眉,也像一个V字;浅棕色的头发从高而扁平的两鬓向前额拢作一处,又是一个V字。他看起来像个讨人喜欢的金发魔王。

他对艾菲·佩林说:“什么事,甜心?”

她是个苗条的姑娘,一身皮肤被太阳晒成棕色,薄薄的茶色羊毛连衣裙像打湿了一样紧紧贴在身上。她那闪亮的、男孩子气的面孔上有一双活泼的棕色眼睛。她把身后的门关上,靠在上面,说:“有个姑娘要见你,她的名字叫温德莉。”“是委托人?”“我觉得是。你会乐意见她的,她可是个大美人。”“让她进来,亲爱的,”斯佩德说,“让她进来。”

艾菲·佩林又把门锁打开,推开门走到外面的办公室,手扶在门把手上,说:“请进,温德莉小姐。”

有人说了声“谢谢”,那声音温柔得只有配合最纯正无误的吐字才能让人听清。一个年轻的女人从门口走进来。她走得很慢,步子迟疑,一双钴蓝色的眼睛打量着斯佩德,眼神中透出羞涩和试探。她身材修长柔软,身姿挺拔,长腿丰胸,手脚纤细。她的衣裙是两种深浅不同的蓝色,一定是为了配合她眼睛的颜色特意挑选的。蓝色帽子下的鬈发是暗红色,嘴唇则是更为明亮的红色。当她羞怯地笑着的时候,洁白的牙齿就在她月牙形的唇间闪耀。

斯佩德起身致意,用他粗壮的手指点了一下他办公桌旁边的一把橡木椅子。他足有六英尺高,倾斜而厚实的肩膀让他的身体看起来有点滑稽——左右和前后一样宽——也让他刚熨过的灰外套看起来不太合身。

温德莉小姐低声说了句“谢谢”,那声音和方才一样轻柔。随后她在椅子边上坐下来。

斯佩德坐进他的转椅,转了四分之一圈以便面对着她,接着礼貌地微笑。他笑时嘴唇并不分开,脸上所有的V字则会变长一些。艾菲打字时噼里啪啦的敲键声、微弱的回铃声、推动机头时隐约的呼呼声,透过关着的门一一传来。隔壁办公室里有台电器沉闷地震动着。在斯佩德的办公桌上,一个装满烟头的黄铜烟灰缸里搁着一支燃着的弯曲的香烟,烟灰有如不规则的灰色雪片,星星点点地落在黄色的桌面、绿色的记事本和各种文件上。一扇有着米黄色窗帘的窗户开了八到十英寸的样子,从窗外的院子里吹来一阵有着些微氨水味儿的风。桌上的烟灰随风颤动。

温德莉小姐注视着那些颤动的灰色雪片,看起来忧心忡忡。她只坐在了椅子的外缘,脚平放在地上,就像马上要站起来一样。她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紧紧抓着腿上一个扁平的黑色手提包。斯佩德向后靠在椅子里,问道:“温德莉小姐,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她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然后咽了一下口水,急切地说:“你能——我想——我——那个——”

随后她用洁白的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深沉的双眼写满恳求之情。

斯佩德笑着点点头,表示他已经明白她的处境;而这笑容又是那么愉快,就像在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他说:“来吧,告诉我怎么回事。从头说起,这样我们才知道需要做些什么。最好从你能回想起来的第一件事说起。”“那是在纽约。”“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认识他的。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是纽约哪里。她比我小五岁——今年才十七——我们的朋友圈子也不一样。我想我们从来不像其他姐妹那么亲密。爸爸妈妈在欧洲,这样的打击他们可受不了。我得在他们回来之前把她找回来。”“好的。”他说。“他们下个月初回来。”

斯佩德的眼睛亮了。“那我们有两周时间。”他说。“直到她写信来我才知道她做了什么。我快急疯了。”她的嘴唇颤抖着,两手把那只黑提包揉来揉去,“我害怕她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所以不敢去警局;但我又怕她出了什么事,觉得还是应该报警。我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咨询,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能怎么办呢?”“那种情况,是没什么法子。”斯佩德说,“但后来她写信来了?”“嗯。我给她发了一封电报让她回家。电报上的地址是这里的邮局,存局待领。这是她给我的唯一的地址。我等了整整一周,没有回电,也没有她的只言片语。爸爸妈妈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所以我到旧金山来找她。我给她写信说我要来。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她?”“也许吧。不过人总是很难知道应该做什么。你没找到她?”“没有,没找到。我给她写信说我会在圣马可旅馆等她。我求她,即使她不想和我回家,也要过来让我和她谈一谈。但她没有来。我等了三天,她没来,一点音讯都没有。”

斯佩德点了点那金发魔王似的头,同情地皱着眉,嘴唇紧紧地抿着。“这太可怕了。”温德莉小姐一边说一边试图挤出一个笑容,“我不能就那么坐着——空等——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她笑不出来。她在发抖。“我手头唯一的地址就是那个邮局。我又给她写了一封信,昨天下午我亲自去了邮局。我在那儿待到天黑,但没看见她。我今天早上又去了,还是没有看见科琳娜。但我见到了弗洛伊德·瑟斯比。”

斯佩德又点点头。他眉头舒展开来,代之以一副机警而专注的神情。“他不肯告诉我科琳娜在哪里,”她绝望地说,“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只说她很好,很快乐。但我怎么能相信他呢?他无论如何都会这么告诉我的,是不是?”“没错,”斯佩德说,“不过那可能是真的。”“但愿如此。我真希望是这样,”她大声说,“但我不能就这么回家——人没见着,电话也没打过一通。他不会带我去见她的。他说她不想见我。我不信。他答应我会告诉她我们见面的事,然后今晚带她来旅馆见我——如果她愿意的话。他说他知道她不会愿意的;他说如果她不愿意,他会自己过来。他——”

门开了,她惊讶地捂住嘴,停了下来。

开门的人踏进来一步,说了声:“啊,抱歉!”就匆忙地摘下他的棕色帽子,退出门去。“没关系的,迈尔斯,”斯佩德对他说,“进来吧。温德莉小姐,这是阿切尔先生,我的搭档。”

迈尔斯·阿切尔又走进办公室来,关上门,低下头冲着温德莉小姐一笑,把手里的帽子随意地一扬,算是行礼。他中等个头,体格壮实,宽肩,粗脖子,宽下巴,一张快活的红脸,修剪得短短的头发有些许斑白。他显然有四十好几了。斯佩德也有三十多了。

斯佩德说:“温德莉小姐的妹妹和一个叫弗洛伊德·瑟斯比的家伙从纽约私奔来了这里。温德莉小姐已经见过瑟斯比,和他约了今晚碰面。他可能会带着她妹妹一起来,但他多半不会这么做。温德莉小姐想请我们找到她妹妹,让她离开他,送她回家。”他看着温德莉小姐,“没错吧?”“是的。”她含糊地说。斯佩德一直对她赔笑脸、频频点头让她宽心。她本来已经不觉得那么尴尬,这会儿又窘得脸发红了。她看着腿上的手提包,戴着手套的指头在上面紧张地勾来勾去。

斯佩德对他的搭档使了个眼色。迈尔斯·阿切尔走上前来,站在办公桌的一角。姑娘盯着她的包,迈尔斯就盯着她。他那双棕色的小眼睛放肆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接着,他看着斯佩德,无声地做了个吹口哨的口型以示赞许。

斯佩德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竖起两根手指,飞快地做了个警告的手势,说:“这事儿应该不难办。无非是今晚我们派个人去旅馆那儿,跟着他,让他领我们到你妹妹那儿去。如果她跟他来了,你能说服她和你回家,那就再好不过;如果我们找到她,但她不愿离开他,我们就再作打算,总会有法子的。”

阿切尔说:“没错。”他说话粗声大气的。

温德莉小姐立刻抬头看着斯佩德,眉头紧蹙。“啊,那你们一定得当心!”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嘴唇紧张地抽搐着,勉强吐出这几个字来,“我对他怕得要死,怕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来。她年纪还那么小,他把她从纽约带到这儿,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他会不会……他不会……对她做些什么?”

斯佩德笑了笑,轻轻拍着椅子扶手。“交给我们来办就好,”他说,“我们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但他不会做什么吧?”她还是不放心。“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斯佩德郑重地点点头,“不过我们办事,你可以放心。”“我不是不放心你们,”她急切地说,“但我希望你明白,他是个危险人物。我真觉得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担心他为了自保……会毫不犹豫地把科琳娜杀了。他不会这么干吧?”“你没有吓唬他吧,有吗?”“我告诉他,我只是想让她在爸爸妈妈回来之前回家,这样他们就不会知道她干的好事。我答应他,如果他肯合作,这件事我绝不会对爸妈提。但如果他不肯,爸爸一定会给他好看的。我……我觉得我说的话他半个字也不信。”“他会不会娶她?这样就能遮掩过去了。”阿切尔问道。

姑娘的脸刷的红了,心慌意乱地回道:“他有妻子,还有三个孩子,都在英格兰。这是科琳娜写信告诉我的,解释她为什么一定得和他远走高飞。”“这种人多半有家室,”斯佩德说,“尽管不一定在英格兰。”他身子向前探,去拿铅笔和本子,“他长什么样子?”“哦,他三十五岁左右,和你一样高,肤色很深,也可能是晒的。他的头发颜色也深,眉毛很浓。他说话总是大声嚷嚷,有些神经质,脾气很暴躁。他给人的印象总和暴力脱不了干系。”

斯佩德在纸上潦草地记着什么,头也不抬地问道:“眼睛什么颜色?”“灰蓝色,看起来水汪汪的,但并没有柔弱的感觉。啊,对了,他下巴上有道沟。”“哪种体型?瘦,中等,还是很壮?”“是那种运动员的身材。他的肩很宽,总是昂首挺胸的,举手投足很有军人的派头。我今天早上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一套浅灰色的衣服,戴着一顶灰帽子。”“他以何为生?”斯佩德一面说着,一面放下铅笔。“我不知道,”她说,“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他说什么时候来见你?”“八点以后。”“好的,温德莉小姐,我们会派一个人过去。如果——”“斯佩德先生,这个人可以是你或者阿切尔先生吗?”她双手合拢做出恳求的样子,“能不能请你们俩当中的哪一位亲自出面?我不是说你们派来的人不行,但——啊——我实在太担心科琳娜会出事了。我好怕他。你们能去吗?我可以……我可以多付一些酬劳,那是应该的。”她用紧张的手指打开手提包,取出两张一百元的钞票放在斯佩德的桌子上,“这够吗?”“够啦,”阿切尔说,“这事儿我来办。”

温德莉小姐站起来,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谢谢您!谢谢您!”她喊道,又把手伸向斯佩德,连声道谢。“不客气,”斯佩德说,“很乐意为您效劳。如果你能在楼下和他碰面,或者和他在门厅里待上一会儿,会方便我们做事。”“我会的。”她应道,再次向这对搭档致谢。“还有,别去找我,”阿切尔提醒她,“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斯佩德把温德莉送到走廊。他回到办公桌前时,阿切尔冲着那两张百元大钞点点头,得意地嚷嚷道:“真够意思!”他拿起一张,对折,塞进背心的口袋里,“她那包里还有不少呢。”

斯佩德把另一张钞票收起来,坐了下来,说道:“得啦,别打她的主意。你觉得她怎么样?”“可爱极了!你居然叫我别打她主意。”阿切尔突然大笑起来,然而声音中殊无愉悦之意。“也许是你先看见她的,萨姆,但可是我先开口揽下这档子事儿的。”他两手插进裤袋里,摇摇晃晃地站着。“你会让她芳心大乱,一定会的。”斯佩德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露出了牙床后面的臼齿,“你很有一套。”他开始卷一根香烟。  第二章 雾中之死

黑暗中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铃响过三下后,陆续传来床垫弹簧的嘎吱声、手在木头桌面上摸索的声音、小件硬物砸在地毯上的声音,然后又是弹簧的嘎吱声。一个男人在说话:“喂?是,请讲……死了?……好的……十五分钟。谢谢。”

开关咔嗒一响,灯光洒满了房间。这是一盏白色的灯,吊在三条自天花板正中垂下来的镀金链子上。斯佩德穿着绿白格子的睡衣,光着脚坐在床沿。他眉头紧锁,盯着桌上的电话,伸手拿过一包棕色卷烟纸和一袋达勒姆公牛牌烟丝。冷而潮湿的空气胁裹着阿卡特拉兹岛,那每分钟六次的沉闷的雾角声从两扇开着的窗户吹进来。一只小闹钟摇摇欲坠地放在一本杜克的《美国刑事名案》一角——书封面朝下放在桌上——指针指着两点五分。

斯佩德的粗手指仔细地卷着一支烟。他把适量的棕色烟丝撒在卷曲的纸面上,铺开烟丝,让它们边缘均匀,中间稍稍凹陷,再用拇指把纸向内侧卷起来,来回搓揉一下,食指压着纸的外缘,随后拇指和食指移到纸筒的两端,把它平平地举起来,舌头舔一下封口,左手食指和拇指捏着卷烟的一头,右手食指和拇指把湿润的接缝压平,捻一下右边这头,再把另一端送到嘴里。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镶皮镍制打火机,熟练地点火,叼着点燃的烟站了起来,脱掉睡衣。他匀称的胳膊、腿和身子,还有他下垂的浑厚的肩,让他的身体看起来像只熊——一只剃了毛的熊:他的胸口没有毛,皮肤像个孩子一样,柔软,透着粉色。

他抓了抓脖子后面,开始穿衣服。他穿上一件薄薄的白色连体内衣,灰袜子,黑色吊袜带,深棕色的鞋子,并系好鞋带。随后他拿起电话,打给灰石街四五○○号,要了一辆出租车。他穿上一件带绿色条纹的白衬衫,套上柔软的白色假领和一条绿色领带,再穿上白天穿过的那件灰外套,外加一件宽松的粗花呢大衣,戴上一顶深灰色的帽子。他往兜里塞着烟丝、钥匙和钱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斯托克顿街隧道入口在布什街上,经过那里就是通向中国城的下坡路。斯佩德就在这儿付费下了车。旧金山的夜雾稀薄而湿冷,无孔不入,把街道变得模糊。距离斯佩德下车地点几码开外的地方站着几个人,望着一条小巷。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站在布什街的另一边,看着同一条巷道。街边的窗户里也有人在向外看。

人行道两侧装有铁栏杆,下方是光秃秃的丑陋的梯子。斯佩德穿过人行道来到护墙边,手扶在潮湿的墙头朝下面的斯托克顿街看。一辆汽车伴着轰鸣的马达声从他下方的隧道里冒出来,像被风卷走一样飞快地消失了。离隧道口不远处,一个男人蹲在一块广告牌前。牌子立在两家店铺之间,上面贴着电影和汽油的广告。蹲着的男人为了朝广告牌下面的缝隙里看,头弯得快贴到人行道了。他一只手按着地面,一只手紧紧抓着广告牌的绿色边框,维持着一个古怪而扭曲的姿势。另外有两个男人挤在广告牌的另一头,从广告牌和楼房之间那几英寸的空隙朝里面窥探。那一侧的楼房有一块空白的灰色侧墙,一直延伸到广告牌后面的空地。闪烁不定的灯光照在侧墙上,男人的影子也随之摇曳。

斯佩德转身离开护墙,从布什街走到之前那群人聚集的小巷。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嚼着口香糖站在一块深蓝底白字的搪瓷路牌下,路牌上写着“布理特街”几个字。警察伸手把他拦住,问道:“你来这儿有什么事?”“我是萨姆·斯佩德。汤姆·伯劳斯打电话叫我来。”“是你啊。”警察把手放下来。“我一开始没认出你来。喏,他们在后面那儿。”他伸出拇指冲肩后一指,“情况不妙啊。”“那是。”斯佩德应道,走进小巷。离入口不太远、约小巷一半深的地方,停着一辆深色的救护车。救护车的左后方,小巷被一道齐腰高的栅栏截断了。栅栏是几道横着的粗木条,从栅栏那儿起变成陡峭的下坡,深色的地面一直通到下面斯托克顿街的广告牌那儿。栅栏最上面那根十英尺长的木条一端已经被扯脱,晃晃悠悠地挂在另一头的桩子上。从斜坡向下十五英尺的地方,有块扁平的大石头卡在那里。迈尔斯·阿切尔就仰面躺在斜坡和石头之间的凹处。两个人站在他旁边,其中一个人举着手电照着死去的男人,其他人拿着灯在斜坡上四下查看。

其中一个人朝斯佩德打招呼:“嗨,萨姆。”他攀上斜坡朝小巷走来,影子投在他身前的斜坡上。这人个子很高,挺着啤酒肚,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厚嘴唇,胡子刮得很潦草,面颊上满是发青的胡楂。他的鞋子、膝盖、双手和下巴上都沾上了黄泥。“我想你一定想在我们把他运走之前过来看看。”他一面跨过坏掉的栅栏一面说道。“谢谢,汤姆,”斯佩德说,“是怎么回事?”他把胳膊肘搁在一根栅栏桩子上,看着下面的人,向那些朝他点头致意的人回礼。

汤姆·伯劳斯用一根脏手指戳着他自己的左胸。“正中心脏——用的这个。”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粗短的左轮枪,递给斯佩德。枪表面凹陷的地方都糊满了泥。“这是把韦伯利,英国枪,没错吧?”

斯佩德收回胳膊,低头查看这把凶器,但并没有伸手去接。“没错,”他说,“韦伯利-弗斯勃利左轮自动手枪。就是它。点三八口径,能装八发子弹,现在已经不生产了。开了几枪?”“就一枪。”汤姆又戳戳自己的胸,“他把栅栏撞破的时候一定已经死了。”他把裹满泥浆的手枪举起来,“以前见过这个吗?”

斯佩德点点头。“这种枪我是见过不少。”他漠然地说,随后加快了语速,“他是在这儿被打中的,是吧?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背对栅栏。开枪的人站在这儿。”他在汤姆身前走来走去,一只手举到齐胸高,食指水平做出枪的样子。“假设他开枪,迈尔斯往后倒,把最上面的木条撞断,滚下斜坡,直到那块石头挡住他。是这样吗?”“应该是这样,”汤姆缓慢地答道,眉头皱成一团,“枪击的气浪烧焦了他的外套。”“谁发现他的?”“巡逻的人,叫西尔林。他正沿着布什街走,路过这儿的时候有辆车转弯,车头大灯照到那边,他看到栅栏的上面坏了,就过去查看,然后发现了他。”“那辆转弯的车呢?”“鬼才知道哪儿去了,萨姆。西尔林没留神,当时也不可能知道出了事嘛。他说他从鲍威尔街走过来的时候没人从这儿出来,否则他一定会看见的。除此之外唯一的出路就是从斯托克顿街的广告牌下面钻出去。当然没人从那儿走。雾气把地面变得又湿又软,但是地上只有迈尔斯滑下来和这把枪滚落的痕迹。”“没人听见枪声?”“看在上帝的分上,萨姆,我们才刚到这儿。一定会有人听到的,我们会把他们找出来。”他转过身,一条腿跨过栅栏,“在我们把他运走之前下来看看?”

斯佩德说:“不用。”汤姆停下来,两腿分跨在栅栏两边,回过头用他那双小眼睛惊讶地看着斯佩德。

斯佩德说:“你已经看过他了。我能看到的你都已经看到了。”汤姆看着斯佩德,迟疑地点点头,把跨过栅栏的腿收回来。“他的枪还别在后腰上,”他说,“没用过。他的大衣也扣着,身上有一百六十五美元。他今晚是在工作吗,萨姆?”

斯佩德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汤姆露出询问的表情:“哦?”“他本来是要去跟踪一个叫弗洛伊德·瑟斯比的家伙。”斯佩德说。接着他按照温德莉小姐所说的把瑟斯比的外貌描述了一番。“为了什么?”

斯佩德把双手放进大衣口袋,冲着汤姆眨了眨那双睡意蒙眬的眼睛。汤姆不耐烦地重复道:“是为了什么呀?”“这是个英国人,大概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样。我们本来正在查他住在哪儿。”斯佩德有气无力地咧嘴笑了笑,从口袋里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汤姆的肩,“别问了。”他又把手放回口袋,“我得去通知迈尔斯的老婆。”他转过身。

汤姆本来生气地皱着眉,张开了嘴,但什么都没说又合上了。他清了清嗓子,收起满脸怒容,用沙哑但是温和的声音说:“他弄成这样也真够惨的。和我们其他人一样,迈尔斯有他自己的毛病,但我想他也有他的好处。”“我也这么觉得。”斯佩德回应道,声音平板得听不出任何含义,随即走出了巷子。

斯佩德在布什街和泰勒街路口一家通宵营业的药房里打了个电话。“宝贝儿,”他报了一个号码,又过了一会儿对电话说道,“迈尔斯中枪了……是,他死了……你现在别激动……是的……你得通知爱娃……不,我可不想去,这事儿得你来……这才是好姑娘……还有,别让她来办公室……告诉她我会去看她……呃,过些时候……嗯,你别把我扯进去……就这些,你真是个天使。再见。”

斯佩德再次把吊灯打开时,他的小闹钟指着三点四十。他把帽子和大衣扔在床上,走进厨房,拿着一个酒杯和一瓶百加得回到卧室。他倒了一杯酒,站着把它喝完,然后把酒瓶和杯子放在桌子上,面朝桌子坐在床沿,开始卷一支烟。当门铃响起的时候,他已经喝完第三杯百加得,正在抽第五支烟。闹钟上的时间是四点三十。斯佩德叹了口气,从床边站起来,走到他卧室旁边的对讲机那儿,按下开门的按钮。他低声说了句“麻烦的女人”,就沉着脸站在那儿,皱着眉头盯着黑色的对讲机,呼吸变得急促,脸颊泛起一抹淡红。

走廊里传来电梯门开合那刺耳的哐当声。斯佩德又叹了口气,朝门口走去。门外响起沉稳的踏在地毯上的声音,是两个男人的脚步声。斯佩德的脸色明亮起来,眼神里的忧虑不见了。他迅速地打开了门。“你好,汤姆。”他对之前在布理特街说过话的那位有啤酒肚的高个子警探说道,接着又对汤姆旁边的男人说,“你好,警督。进来吧。”

他们一起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走了进来。斯佩德关上门,把他们领到他的卧室。汤姆坐在靠窗的沙发一头,警督则坐在桌子旁的一把椅子上。警督身材很结实,圆脑袋,方脸孔,花白的头发和小胡子都剪得短短的。他领带上别着一枚价值五美元的金色饰品,西装领子上有一个小而精致的秘密社团钻石徽章。

斯佩德从厨房拿来两个酒杯,连同他自己的,三个杯子都倒上酒,给客人一人一杯,再端着自己那杯在床沿坐下来。他脸色平静,仿佛胸有成竹,举起杯子说:“祝破案顺利。”随后一饮而尽。

汤姆喝完他那杯,把酒杯放在脚边的地板上,用一根沾满泥的食指擦了擦嘴。他盯着床脚,就像床脚勾起了他一点模糊的回忆,而他正试图把这事儿想起来一样。警督盯着他的杯子看了几十秒,轻啜了一下,就把杯子放在手边的桌子上。他冷酷的双眼从容不迫地把房间审视了一番,随后看着汤姆。汤姆在沙发上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头也没抬地问道:“你通知迈尔斯的妻子了吗?”

斯佩德说:“嗯。”“她什么态度?”

斯佩德摇摇头。“女人们的事我可不懂。”

汤姆小声地说:“你不懂才怪。”

警督把手放在膝盖上,身体前倾。他那双微微发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斯佩德,就像眼睛的焦点是由某种机械所控制的,需要拉一根操纵杆或者按一个什么按钮才能改变。“你带什么枪?”他问。“我不带。我不喜欢枪。当然办公室里有几把。”“我想看看。”警督说,“没准儿你这儿正好有一把?”“没有。”“你确定?”“你自己找找看呗。”斯佩德笑了,挥了挥他的空杯子,“你要乐意,尽管把这破地方翻个底儿朝天,我绝不啰唆——只要你有搜查证。”

汤姆抗议道:“萨姆!该死的!”斯佩德把杯子放在桌上,站起来面向警督:“邓迪,你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冷酷无情。

邓迪警督的眼睛转动了一下,锁定在斯佩德的双眼上面,但最后还是他先挪开了目光。

汤姆又在沙发上动了动,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痛心疾首地说:“我们不想找麻烦,萨姆。”

斯佩德没有理会汤姆,对邓迪说:“你想要什么?有话直说。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就想来这儿绑我?”“行,”邓迪低声说,“坐下听着。”“我站还是坐,你管不着。”斯佩德一动不动地说。“看在基督的分上,讲讲理吧,”汤姆恳求道,“我们吵架有什么用呢?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不能有话直说?那是因为当我问你这个瑟斯比是什么人的时候,你倒好,说不关我的事。萨姆,你可不能这样对我们。这样行不通,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我们也是为了工作。”

邓迪警督跳起来,站到斯佩德前,把他那张方脸猛地凑到对面的高个子男人眼前,说:“我警告过你了,你总有一天会摔跟头的。”

斯佩德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眉毛挑了起来,温和地回敬道:“人人都有摔跟头的时候。”“这次轮到你了。”

斯佩德笑了,摇摇头。“不,我会当心的,多谢。”说着他敛去笑容,上唇抽动着,隐隐露出左边的犬齿。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神变得热切,声音也变得和警督一样低沉。“我不喜欢这样。你到底在这儿嗅什么?告诉我,不然就出去,让我睡觉。”“瑟斯比是什么人?”邓迪问道。“我知道的都告诉汤姆了。”“你只说了一丁点儿。”“我只知道一丁点儿。”“你为什么要跟踪他?”“我可没有。迈尔斯跟踪他,是因为我们有个客户付了大把真金白银让我们这么干。”“这个客户是谁?”

斯佩德的面容和音调都恢复了平静。他语带责备地说:“你知道的,我没和客户商量过就不能告诉你。”“要么现在说,要么法庭见,”邓迪火了,“你别忘了这可是谋杀案。”“未必。还有,宝贝儿,你别忘了,我说还是不说你管不着。警察不喜欢我我就放声大哭的日子过去很久啦。”

汤姆离开沙发,在床脚那边坐下来。他那张刮得很潦草、沾着泥浆的脸上皱纹丛生,显得很疲倦。“讲讲理吧,萨姆,”他恳求道,“给我们一个机会。你有线索却不给我们,那迈尔斯被杀的案子我们要怎么破呢?”“你不用为了这个头疼,”斯佩德对他说,“我的人死了我会埋。”

邓迪警督又坐下来,手放在膝盖上。他的眼睛像一对有温度的绿色圆盘。“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他满意地冷笑着说,“那正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没错吧,汤姆?”

汤姆含糊地哼了一声。斯佩德谨慎地看着邓迪。“我就是这么对汤姆说的,”警督继续说,“我说:‘汤姆,我有预感,萨姆·斯佩德是那种不愿把家丑外扬的人。’我就这么对他说的。”

斯佩德眼里的谨慎消失了,变得无精打采,显出厌烦的神色。他把脸转向汤姆,漫不经心地问:“现在是什么把你男朋友惹毛了?”

邓迪跳起来,用两根弯曲的手指敲着斯佩德的胸膛。“就是这个,”他努力把每个字吐得一清二楚,用手指的敲打加重语气,“就在你离开布理特街三十五分钟之后,瑟斯比在他住的酒店门口中枪了。”

斯佩德用同样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把你那该死的爪子拿开。”

邓迪收回手指,语气依旧:“汤姆说你当时急匆匆的,都没顾上去看一眼你的搭档。”

汤姆嚷嚷着辩解道:“嘿,该死的,萨姆,你的确就那么走掉了。”“而且你并没有去阿切尔家通知他老婆,”警督说,“我们往他家打了电话,你办公室那个女孩在那儿,她说你让她去报信。”

斯佩德点点头,面容镇静得近乎迟钝。

邓迪警督举起两个弯曲的手指伸向斯佩德的胸口,又迅速地缩回来,说:“我计算过,你用十分钟找电话,和那女孩交代;十分钟去瑟斯比那儿——吉利街靠近利文沃斯街的地方——那个时段你用十分钟就足够赶过去了,最多十五分钟。这样你有十到十五分钟来等他现身。”“我知道他住哪儿?”斯佩德问,“而且我还知道他杀了迈尔斯之后没有直接回家?”“你知道些什么你心知肚明,”邓迪固执地答道,“你几点到家的?”“三点四十。我四处走了走,考虑一些事。”

警督上下摇晃着他的圆脑袋。“我们知道你三点半还没到家。我们给你打电话了。你在什么地方走?”“经过布什街,然后回来。”“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没有,没有证人,”斯佩德说着,愉快地笑起来,“坐下,邓迪,你的酒还没喝完呢。汤姆,把你的杯子拿过来。”

汤姆说:“不了,萨姆,谢谢。”

邓迪坐了下来,但心思完全不在他的那杯酒上。斯佩德给自己的杯子倒上酒,喝光,把空杯子放在桌上,回到他床边的座位。“我明白我现在的处境,”他说,友好的目光来回投向两位警察,“抱歉我刚才火气大了一点。但你们过来摆出审问的架势让我有点不自在。迈尔斯死了让我挺心烦的,你们这些家伙又狡猾得很。不过现在没事了,现在我知道你们在忙什么了。”

汤姆说:“别提了。”警督没说话。

斯佩德问:“瑟斯比死了?”

警督还在犹豫,汤姆说道:“嗯。”接着警督生气地说:“如果你还不知道的话,告诉你也没关系,他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断气了。”

斯佩德正在卷一支烟,他头也不抬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应该知道?”“我就是这个意思。”邓迪坦率地答道。

斯佩德抬头看着他,一手拿着卷好的烟,一手拿着打火机,笑了起来。“你还没准备好逮捕我吧,对不对,邓迪?”他问。

邓迪用冷酷的绿眼睛注视着斯佩德,没搭腔。“那么,”斯佩德说,“我没有理由要操心你怎么想,对吧,邓迪?”

汤姆说:“哎,讲讲理,萨姆。”

斯佩德把烟放进嘴里,点着火,笑着吐出烟雾。“我会讲理的,汤姆,”他应道,“我是怎么把这个瑟斯比给杀了的?我都忘了。”

汤姆厌恶地咕哝了一声。邓迪警督说:“他背上中了四枪,点四四或者点四五口径,从街对面打过来,当时他正要进旅馆。出事的时候没人看见,不过想来是这么回事。”“他的挂肩枪套里有一把鲁格手枪,”汤姆补充道,“没开过火。”“旅馆的人知道些什么?”斯佩德问。“只知道他已经在那儿住了一周,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一个人。”“你在他身上有什么发现?他的房间里呢?”

邓迪抿起了嘴,问道:“你觉得我们会发现什么?”

斯佩德用他那根半弯的烟随意地画了一个圈。“能告诉你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的东西。有吗?”“我们以为这些事可以由你来告诉我们。”

斯佩德看着警督,那双灰黄色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夸张的坦率。“我没见过瑟斯比,死的活的都没见过。”

邓迪警督站起来,看上去不太满意。汤姆起身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我们要问的都问了。”邓迪皱着眉说,那双眼睛像绿色的石子一样冷酷。他留着胡子的上唇紧贴着牙齿,说话时只有下唇在动。“我们告诉你的可比你告诉我们的要多,这已经很公平了。你是了解我的,斯佩德。不管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我都会公平处理,也会给你机会。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骂你骂得狠了点儿,不过我还是会一直盯着你的。”“很公平,”斯佩德平静地答道,“不过如果你把你的酒喝完我就更高兴了。”

邓迪警督转身走向桌子,拿起他的杯子,慢慢把酒喝完。随后他道了声“晚安”,伸出手来。他们郑重其事地握了握手,汤姆和斯佩德也郑重地握了握手。斯佩德送他们出去。之后他脱下衣服,关上灯,上床睡觉。  第三章 三个女人

斯佩德第二天早晨十点到办公室的时候,艾菲·佩林正坐在她的办公桌前查看这天上午的邮件。即使有着被太阳晒成棕色的健康皮肤,她那男孩子气的脸庞还是显得苍白。她把手里满满一沓信封和裁纸刀放下,说:“她在里面。”她的声音很轻,带点警告的意味。“我吩咐你别让她过来的。”斯佩德抱怨道。他的声音也很轻。

艾菲·佩林的棕色眼睛瞪得大大的,声音听起来和他一样怒气冲冲:“没错,可是你没告诉我怎么才能不让她来。”她的眼帘垂下来一点,肩也耷拉下来,“别闹了,萨姆,”她疲惫地说,“我陪了她整晚呢。”

斯佩德站在女孩的旁边,一只手放在她头上,把她的头发从分界线往两边抚平。“对不起,宝贝儿,我没——”里间的门一打开他就住口了。“你好,爱娃。”他对开门的女人说。“哦,萨姆!”她说。她是个三十多岁的金发女人,面容正处于全盛期后五年左右的水准,悉心维持的身材凹凸有致而不失健康的活力。她从头到脚都穿着黑色的服饰,这一身丧服有种仓促凑齐的感觉。打完招呼,她就走回门内,站在那儿等着斯佩德。

他把手从艾菲·佩林的头上收回来,走进里间的办公室,把门关上。爱娃快步向他走去,仰起悲伤的脸让他吻她。他还没抱住她,她的胳膊就把他环住了。他们吻过以后,斯佩德稍稍动了一下,像是要把她放开,但她把脸庞抵在他的胸口,开始啜泣。

斯佩德一面轻抚着她曲线圆润的背,一面说:“可怜的宝贝儿。”他的声音很温柔,眼里却写满怒火。他斜斜地盯着那张原本属于他搭档的办公桌,那桌子在房间另一头,和自己的桌子相对。他抿紧嘴唇,做了个不耐烦的鬼脸,把下巴转到一边,免得碰到她的帽顶。“你派人去通知迈尔斯的哥哥了吗?”他问。“嗯,他今天上午过来的。”她还在抽泣,嘴唇贴着他的外套,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含糊。

他又做了个鬼脸,低头偷偷地瞅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他的左臂搂着她,手放在她的左肩上,袖口拉高正好露出手表,上面显示是十点十分。

女人在他的怀里感觉到了什么,又仰起脸来。她的蓝眼睛含着泪水,睁得圆圆的,眼圈泛白,嘴唇湿润。“哦,萨姆,”她悲鸣道,“你杀了他吗?”

斯佩德瞪着她,双眼凸出,瘦削的脸拉得长长的。他把胳膊从她身上拿开,又退后一步挣脱了她的双臂。他怒气冲冲地盯着她,清了清嗓子。她举着胳膊,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痛苦的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睫毛半垂下来,眉头紧蹙,柔软湿润的红唇微微颤抖。“哈!”斯佩德发出刺耳的一笑,走到挂着米黄色帘子的窗前。他背对她站着,透过窗帘看着院子,直到她朝他走去。这时他迅速转身,走到办公桌那儿坐下来,胳膊肘支在桌上,下巴搁在双拳之间,看着她,黄眼睛在眯起来的眼皮下闪动着。他冷冰冰地问道:“是谁把这个聪明的念头放进你脑袋里的?”“我以为——”她抬起一只手捂住嘴,眼里涌出泪水。她走过来站在桌旁,脚上那双纤巧的黑色凉鞋后跟极高,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却很稳健。“萨姆,对我好一点。”她低声下气地说。

他学她说话的样子取笑她,眼睛兀自闪动着:“你杀了我丈夫,萨姆,对我好一点。”他拍着手叹道,“上帝啊!”

她放声哭起来,用一块白手绢捂着脸。他起身站在她背后,用胳膊圈住她,吻一下她耳后,说:“好了,爱娃,别哭了。”他的脸什么表情都没有。她停止哭泣的时候,他把嘴放到她耳边,喃喃地说:“你今天不该来这儿,宝贝儿,这可不明智。你不能留在这儿;你应该待在家里。”

她在他怀里转身面朝他,问道:“你今晚来吗?”

他轻轻地摇摇头:“今晚不了。”“过几天呢?”“好。”“那是哪天?”“我有空就来。”他吻了吻她的唇,把她带到门口,打开门,说:“再见,爱娃。”他欠身送她出去之后就关上门,回到办公桌前,从背心口袋里把烟丝和卷烟纸拿出来,但没有动手卷烟。他坐在那儿,一手拿着纸,一手拿着烟丝,注视着他那死去的搭档的办公桌,陷入沉思。

艾菲·佩林打开门走进来。她那棕色的眼睛透着不安,说话的声音倒很轻松。她问:“怎么样?”斯佩德没说话,沉思的目光还停留在他搭档的办公桌上。女孩皱着眉走到他身边。“怎么?”她提高音量问道,“你和那寡妇搞得怎么样?”“她以为我杀了迈尔斯。”他说,只动了动嘴唇。“这样你就可以娶她了?”

斯佩德没有回答。女孩把他的帽子从头上摘下来,放在桌上。随后她俯身把烟丝和卷烟纸从他僵硬的手指间拿了过来。“警察以为我杀了瑟斯比。”他说。“这人是谁?”她一边问,一边从袋子里取出一张卷烟纸,把烟丝撒在纸上。“你觉得我杀了谁?”他问。见她不理会这个问题,他又说:“瑟斯比是迈尔斯本来要替那个叫温德莉的姑娘去跟踪的人。”

她细长的手指已经把烟卷起来了。她舔一舔纸边,把封口压平,又把两头捻一捻,再把烟送进斯佩德嘴里。

他说:“谢谢,亲爱的。”他伸出胳膊环着她的细腰,疲惫地把脸靠在她髋部,闭上了双眼。“你会和爱娃结婚吗?”她问道,低头看着他浅棕色的头发。“别傻了。”他咕哝着说。那支没点燃的香烟随着他嘴唇的动作上下摆动。“她可不觉得这有多傻。她怎么会觉得?你一直这样和她鬼混。”

他叹口气,说:“我真希望我从没见过她。”“你现在也许这么想,”女孩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怨气,“但从前可不是。”“我从来都不知道该对女人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除了那些事。”他抱怨道,“而且我不喜欢迈尔斯。”“这是谎话,萨姆。”女孩说,“你知道我觉得她是个卑鄙小人,不过如果我有她那样的身材,我也愿意当个小人。”

斯佩德不耐烦地在她身上蹭了蹭自己的脸,什么都没说。

艾菲·佩林咬着嘴唇,皱着眉,弯下腰来好看着他的脸,问:“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她杀了迈尔斯?”

斯佩德坐直身子,把胳膊从她腰上收回来,朝她笑一笑,像是觉得这很有趣。他掏出打火机,“啪”的一下打着火,把火苗凑到烟卷末端。“你是个天使,”他吐着烟雾温柔地说,“一个好心肠的笨天使。”

她冷笑了一下。“哦,是吗?如果我告诉你,我凌晨三点到她家报信的时候,你的爱娃刚从外面回来呢?”“你这是在向我告发?”他问道。他的嘴角还带着笑,眼神却已变得警觉起来。“她让我在门口等着的时候,正在脱衣服,或者刚脱完。我看见她的衣服都堆在一把椅子上,帽子和外套在下面,贴身的背心放在最上面,还是热乎的。她说她刚才已经睡了,但她没有。她把床弄皱了,但那些褶子都没有压扁。”

斯佩德拉过女孩的手,拍了拍。“亲爱的,你简直是个侦探,不过——”他摇摇头,“她没有杀他。”

艾菲一下子抽回了手,不高兴地说:“那个卑鄙的女人想嫁给你,萨姆。”他摇头摆手,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她皱着眉冲他问道:“你昨晚看见她了吗?”“没有。”“真的?”“真的。别像邓迪一样说话,甜心,这样和你不相称。”“邓迪找你了?”“嗯。他和汤姆·伯劳斯四点钟的时候去我那儿喝了一杯。”“他们真的认为你杀了这个……他叫什么来着?”“瑟斯比。”他把烟头扔进黄铜烟灰缸,开始卷下一支。“他们真这么认为?”她追问道。“天知道。”他的目光落在手里的烟上,“他们是有点那个意思,我不知道我说的他们听进去多少。”“看着我,萨姆。”

他笑着看向她,这么一来她那焦虑的面庞也不由得透出几分笑意。“你真让我担心。”她一开口,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你做事一向有主张,但你机灵过了头,这样不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他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把脸在她的胳膊上蹭了蹭。“邓迪也是这么说。那你别让爱娃来找我,甜心,我来想办法解决其他麻烦。”

他站起来,戴上帽子。“去把门上‘斯佩德与阿切尔侦探事务所’的牌子拿掉,换成‘塞缪尔·斯佩德侦探事务所’。我一个小时以后回来,不然会打电话给你。”

斯佩德穿过圣马可旅馆狭长的紫色门厅,来到前台,向一个时髦的红发男孩打听温德莉小姐在不在。红发男孩走开一会儿,又摇着头走回来。“斯佩德先生,她今天上午退房了。”“谢谢。”

斯佩德经过前台走向门厅另一头的一个房间。那儿有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中年胖男人,坐在一张桃花心木办公桌旁。朝向门厅这一侧的桌沿上放着一块桃花心木的三角座,上面用黄铜嵌着“弗里德先生”几个字。

胖男人起身绕过桌子走出来,伸出了手。“阿切尔的事我听了非常难过,斯佩德。”他的语调训练有素,易于传达同情而不显突兀。“我刚在《呼声报》上看到新闻。你知道的,他昨晚在这里。”“谢谢,弗里德。你和他说过话吗?”“没有。我是昨晚早些时候过来的,他坐在门厅里。我没和他打招呼。我想他可能在工作,干你们这一行的在忙碌的时候都喜欢一个人待着。这些有关系吗?和他的——”“我不觉得,不过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尽量不把旅馆牵扯进来。”“谢谢。”“不客气。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们之前的一位客人的情况,但别让人知道我打听这个?”“没问题。”“是一位叫温德莉的小姐,今天上午退的房。我想知道细节。”“来吧,”弗里德说,“看看我们能问出点儿什么。”

斯佩德站着不动,摇摇头。“这件事我不想出面。”

弗里德点点头,走出房间。在门厅里他突然停下脚步,又回到斯佩德面前。“哈里曼是昨晚值班的安全主管。他肯定见到了阿切尔。我是不是应该提醒他别把这事儿说出去?”

斯佩德斜眼看着弗里德。“最好别提醒他。既然目前看不出事情和这个温德莉有什么关联,说不说也没区别。哈里曼人没问题,就是有点多嘴,我情愿别让他觉得有事情需要保密。”

弗里德又点点头走开了。十五分钟后,他回来了。“她是上周二到的,登记的是从纽约来。她没有皮箱,只有几个包。她房间的账单上没写电话号码,至于邮件,即使有好像也不多。唯一被人见过和她在一起的人是个高个子的男人,皮肤挺黑,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她今天早上九点半出门,一个小时以后回来,付了账单,让人把她的包拿到外面的车上。帮她提包的男孩说那是一辆纳什旅游车,可能是租的。她留下一个转寄地址,洛杉矶大使旅馆。”

斯佩德说了声“多谢了,弗里德”,就离开了圣马可旅馆。

当斯佩德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艾菲·佩林停下手里正在打的信告诉他:“你的朋友邓迪刚才在这儿,他想看看你的枪。”“然后呢?”“我让他等你在的时候再来。”“好孩子。如果他再来,就让他看吧。”“还有,温德莉小姐给你打了个电话。”“是该来电话了。她说了什么?”“她想见你。”女孩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条,读着上面的铅笔记录:“她在加利福尼亚街的皇冠公寓,一○○一房间。你就说要见勒布兰小姐。”

斯佩德伸出手说:“给我。”

她把纸条递给他。他掏出打火机,打火,把纸条点燃,拈着纸条一角直到其他部分卷缩起来化作黑灰,再把纸条扔到亚麻地板上,用鞋底碾碎。女孩不满地看着他。他冲她咧嘴一笑,说:“就是得这么干,亲爱的。”说完便出门去了。  第四章 黑鸟

温德莉小姐打开了皇冠公寓一○○一房间的门。她穿着一条绿色的系带绉丝连衣裙,脸色通红;暗红色的头发有些许蓬乱,松散的发卷从左边向右梳,披在右边的太阳穴上。

斯佩德摘下帽子说:“早上好。”

他的笑容让她的脸上也带上了些微笑意,但那蓝紫色的眼睛还是愁云密布。她低下头,胆怯地小声说:“请进,斯佩德先生。”

她领着他经过开着门的厨房、洗手间和卧室,来到以奶油色和红色装饰的起居室。她为房间的混乱局面道了歉:“全都乱七八糟的,我还没把行李拆完。”她把他的帽子放在茶几上,在一张胡桃木长沙发上坐下来。他面朝她坐在一把椭圆形靠背的缎面椅子上。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把它们扣在一起,说:“斯佩德先生,我有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要向你坦白。”斯佩德礼貌地笑了笑,一言不发。她也没抬眼看他。“那个,我昨天对你说的,全……全都不是真的。”她吞吞吐吐地说着,抬起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害怕地看着他。“哦,那个,”斯佩德轻松地说,“我们也没当真。”“那——”除了苦恼和害怕,她的眼里又添了一分困惑。“我们当真的是你那两百美元。”“你的意思是——”她看起来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之前说的是真话,你付的钱未免也太多了,”他温和地解释道,“多到不是真话也不要紧了。”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几乎要站起身,又坐下来把裙子理平,靠上前来,急切地问道:“那你现在还愿意——”

斯佩德抬起一只手止住她的话头。他皱着眉头,嘴角却露出笑意。“这得看情况,”他说,“这事难就难在——小姐,你到底是叫温德莉还是勒布兰啊?”

她红着脸轻声说:“真名是奥肖内西,布里姬·奥肖内西。”“奥肖内西小姐,这事难就难在,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她瑟缩了一下——“闹得沸沸扬扬,让警察觉得他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让大伙儿都不好过。这不是——”他停了下来,因为她已经听不下去了,只是在等着他说完。“斯佩德先生,你实话告诉我,”她的声音颤抖,处在歇斯底里的边缘,面色憔悴,眼里充满绝望,“昨晚的事——该怪我吗?”

斯佩德摇摇头。“不,除非有什么事我还不知道。”他说,“你提醒过我们瑟斯比是个危险人物。当然,你妹妹那件事你是对我们撒了谎,不过那可以不算数,因为我们也没相信你。”他耸耸他的斜肩膀,“我看这不是你的错。”“谢谢你。”她轻轻地说,又摇了摇头,“但我会一直责怪自己的。”她用一只手按着喉咙,“阿切尔先生昨天下午还是那么——那么有活力,那么亲切、让人信赖,而且——”“别说了,”斯佩德命令道,“他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干我们这一行就得冒这个险。”“他……他结婚了吗?”“结了,有份一万元的保险,没有孩子,老婆不爱他。”“噢,请别说了!”她低声说道。

斯佩德又耸耸肩。“事实就是如此。”他瞥了眼手表,从椅子上挪到沙发上,坐在她身旁。“现在没工夫担心这个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和气但坚定,“外面有一大群警察、助理地方检察官和记者,他们正把鼻子贴着地、跑来跑去到处打探呢。你想让我做什么?”“我想让你帮我……帮我摆脱这一切。”她用细细的声音战战兢兢地答道,胆怯地把一只手放到他的袖子上,“斯佩德先生,他们知道我的事吗?”“还不知道,我想先见见你再说。”“如果……如果他们知道我来找你干了什么——那些谎话,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疑神疑鬼的。所以在见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搪塞他们。我想我们也许不必对他们和盘托出。有必要的话,我们应该能编一套说法把他们哄过去。”“你不觉得我和那些……那些命案有什么关联吧,对吗?”

斯佩德向她咧嘴一笑,说:“忘了问你这个了。和你有关吗?”“没有。”“那好。现在我们打算对警察说些什么呢?”

她在长沙发的一头局促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浓密的睫毛下目光游移不定,就好像她正试图避免和他四目相对,结果却是徒劳。她这会儿看起来格外娇小和年轻,一副苦恼的样子。“他们非得知道我的事吗?”她问,“我死也不想这样,斯佩德先生。我现在没法解释,可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别让他们找到我吗?这样我就不用回答他们的问题了。我想我现在根本经不起盘问,我情愿去死。斯佩德先生,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也许可以,”他说,“但我得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在他膝前跪下,朝他扬起脸。她那没有血色的脸绷得紧紧的,满是忧惧之色,双手紧扣着放在胸前。“我的日子过得很差劲,”她哭道,“我是个坏人——比你想象得更坏——但我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看着我,斯佩德先生。你知道我没有那么坏,对不对?你能看得出来,对吗?那你能不能信任我一点点?哦,我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好怕,如果你不帮我,我就再也找不到什么人帮我了。我知道如果我不信任你,就没有权利要你信任我。我信得过你,但我不能告诉你。现在不能。迟些日子,等我可以说的时候我会说的。我害怕,斯佩德先生。我害怕信任你。……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相信你,但——我过去也相信过弗洛伊德,而且——我再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找了,再也没有了,斯佩德先生。你能帮我。你说你能帮我的。要不是相信你能保护我,我今天早就逃跑了,不会去请你。如果我以为还有什么别的人能搭救我,我会这样跪下来吗?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合适,但请你大度一点吧,斯佩德先生,别和我计较这个。你强壮、勇敢,又足智多谋。你可以把你的力量、勇气和智谋分给我一些,一定可以的。帮帮我,斯佩德先生,帮帮我。一来我实在太需要你的帮助了;二来,如果你不帮我,我上哪儿找能帮到我的人呢?别的人即使有心恐怕也无力啊!帮帮我吧。我没有权利要求你盲目地帮我,可我还是这么请求了。请大度一点吧,斯佩德先生,你可以帮到我的,帮帮我吧!”

斯佩德在这番演讲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屏住了呼吸,现在他撅起嘴唇从肺里吐出一声长叹,说:“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你厉害。你很厉害。主要是你的眼睛,我觉得,还有你说‘请大度一点吧,斯佩德先生’时声音里面那种悸动。”

她跳了起来。她在痛苦中涨红了脸,但仍然昂首直视着斯佩德。“我活该,”她说,“我自找的,但——噢,我多想得到你的帮助啊!我是那么希望你帮我,那么需要你的帮助。我说话的样子显得虚假,但我没有说半句谎话。”她转过身子,背不再挺得那么笔直了,“是我自己的错,现在你不相信我了。”

斯佩德的脸变红了。他向下盯着地板,咕哝着说:“这下你不止厉害,简直危险了。”

布里姬·奥肖纳西走到茶几旁,拿起他的帽子,走回来拿着帽子站在他跟前,并不递给他,只是拿在手里,如果他乐意可以接过去。她的脸苍白而瘦削。斯佩德看着自己的帽子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九点的时候弗洛伊德到旅馆来,之后我们出门散步。是我提议的,这样阿切尔先生就能看见他。我们在一家饭馆停下来吃饭,然后跳舞。是在吉利街——我想是这个名字。十二点半左右我们回到旅馆。弗洛伊德在门口和我分手,我站在旅馆里看见阿切尔先生在马路另一侧跟着他往下走。”“往下?你是说朝市场路那边走?”“对。”“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布什街和斯托克顿街那附近做什么,就是阿切尔被杀的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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