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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1-18 03:3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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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太宰治等 著 陈楷錞 译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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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往山之风情

向往山之风情试读:

版权信息

书名:向往山之风情

作者:(日)太宰治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年10月

ISBN:9787559439888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导读深植于灵魂的爱山之心廖秀娟

本书收录了十四位作家的十七篇作品,十四位作家中,七位是日本近代知名的文学家,七位是职业登山家。以日本第一高山富士山为题描写的作品有小岛乌水《雪中富士登山记》、太宰治《富岳百景》《关于富士》、 若山牧水《骏河湾一带的风光》、 坂口安吾《日本的山与文学》,以及作家近松秋江以富士山附近的箱根驹岳为题材的作品《箱根的山》;以日本阿尔卑斯山脉枪岳、穗高岳为主题的作品有芥川龙之介《登枪岳记》、早川鲇子《于穗高岳屏风岩》、大岛亮吉《涸泽岩小屋的某一夜》;以岩手县奥羽山脉为题的作品有宫泽贤治《那米床山的熊》;另外以高山四季风景、地形、温泉、动植物为题的作品有高村光太郎《山之春》《山之雪》,以及木暮理太郎《山的魅力》、若山牧水《围绕火山的温泉》;描写登山爱山之情的作品有职业登山家松涛明《怀山之心》、辻村伊助《登山早晨》、石川欣一《可爱的山》等作品。

依照日本山岳协会于二○○七年出版的《日本山岳会百年史》一书中的记载,日本人自古以来即习惯接近山岳,其中大部分是源自于山岳信仰所带起的宗教登山或狩猎目的的登山。到了明治初期才开始有了以测量为目的的登山和为了调查地质、研究高山植物等目的的学术登山,而纯粹以享受登山乐趣的近代登山在当时仍不多见。一直到了一八九四年志贺重昂的著作《日本风景论》刊登之后,才开始刮起日本近代登山的风潮。

山岳信仰是属于自然崇拜的一种,特别是像狩猎民族等与山岳关系密切的民族会对险峻的自然环境抱持着敬畏之心,他们深信山岳之地是具有灵力的,越是人难以靠近的严峻山脉,产生的敬仰之情则越发深远,这股畏惧大自然的力量之后则发展成宗教形态的登山。例如古代的日本神道信仰中,人民从森林中的水源、矿山、依附森林而生的动植物中取得了生存所需的供给,对此充满感激的同时,雄伟的山势、轰隆振动的火山喷发也引发当时日本人对山岳以及森林的惧怕敬畏之心,因此他们在各个大山中建立神社,祈求山之御神可以降临坐镇,这当中最为人所知晓的就是富士山。

众所周知,日本国土山岳面积约占百分之七十三,因山高地险、火山频起,使得日本山岳信仰特别深厚显著,成为信仰崇拜的高山有三百五十多座。富士山标高三千七百七十六米,是日本第一高的活火山,自古以来富士山即被视为神体山,富士山信仰最早可回溯到公元八世纪,《常陆国风土记》中曾经描写被冰雪所笼罩的富士山峰景色绝美却又孤高难以亲近,结合了人们对其的崇敬与畏惧。山顶上的万年雪汇集成了丰富的涌泉,提供给山麓居民农耕和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水源,同时反复的火山喷发所造成的自然灾害也使其成为人们恐惧畏怯的对象。从八世纪末到十一世纪末依《续日本纪》《日本纪略》两书的记载,至少历经九次火山喷发,日本人为了企盼火山之神不再喷发,便于火山喷发口附近设立神社祭拜浅间大社,祈求天下太平与富士山的静谧。自此,富士山成了人们遥拜和崇敬的圣山,成就了日本的灵山信仰。到了十二世纪,由于富士山的火山活动进入平稳期,固有的富士山崇拜形式也从遥拜转化为登顶朝拜,更是宗教修行的修验场,修行者围绕着富士山域进行登顶参拜以求得验力。直至近世,富士登山多以信仰登山为主,但是至明治维新后出现变革,逐渐转化成观光与近代登山形态的登山。

日本近代文学家中有多篇作品是以富士山为背景撰写的,例如夏目漱石的《虞美人草》《三四郎》;泉镜花《妇系图》;北原白秋《云母集》《观相之秋》;斋藤茂吉《赤光》;若山牧水《山樱之歌》《骏河湾一带的风光》;太宰治《富岳百景》;武田泰淳《富士》;武田百合子《富士日记》等作品。当中最为人知的即是本书收录的太宰治作品《富岳百景》,竖立在御坂卡(山梨县富士河口湖町)上的太宰治文学碑上,刻印的就是本作品末尾“灯笼草与富士山很搭”一词,这是人人皆能朗朗上口的名句了。太宰治于一九○九年六月十九日出生,是青森贵族院与众议院议员津岛源右卫门的六男,二十岁时曾经因为思想性困扰企图自杀,获救后隔年进入东大法国文学科就读,在此时遇到了他文学创作上的恩师井伏鳟二。《富岳百景》撰写之时,正是他与小山初代相约自杀失败之后分手,因药物中毒开始过着颓废生活的时期。一九三八年初秋,他抱着重生的决心与觉悟,前往山梨县御坂卡山上的天下茶屋,这是井伏鳟二闭室撰写文稿的地方,九月九日至十二月十五日期间,太宰治朝夕与窗户外的富士山相望,并且在井伏的介绍下与之后的夫人石原美知子相亲,于隔年一月完婚。透过作品《富岳百景》可以清楚地了解到他在这三个月日日望着富士山,透过山的雄伟与大自然的单纯而取得了心灵上的平静,开启了他生命中精神状态最为平稳的中期时期,再将他的创作推上高峰。

作家若山牧水以漂泊与爱酒而闻名。一八八五年八月出生于宫崎县尾崎山的北麓的医生世家。他的一生可说是在旅涯中度过,他曾说“我的诗歌是我每个时期生命历程的碎片”,经常写诗歌咏富士山的他于一九二三年出版的歌集《山樱之歌》中,有多首歌咏富士与樱花的诗歌,更将次男之名取名为富士人,由此可见他对富士山的喜爱之情。《骏河湾一带的风光》中描写的是从骏河湾远眺雄浑壮美的富士山景,文中有多首若山牧水歌咏富士山的诗歌。

近代登山(alpinism)一词出现于十九世纪后,如语源所示,阿尔卑斯山脉成为运动性质的登山对象,比起一般的爬山健行,近代登山所意指的是具有攀爬如阿尔卑斯山脉难度的高超登山技术与专门装备,伴随着山高险峻难以攀登等条件。日本的近代登山起始于一八七四年(明治七年),由当时明治政府从英国聘任到大阪造币寮(现造币局)担任外国技师的威廉·高兰德等人所传入的。他于一八七二年来到日本,一八七四年首次使用近代登山专用的冰杖和登山钉鞋攀登六甲山,之后于一八八一年攀登枪岳和前穗高岳,并将此地命名为“日本阿尔卑斯”,之后日本山岳会初代会长,亦是本书作家之一的小岛乌水将之再细分,命名为“北·中央·南阿尔卑斯”。

小岛乌水是位拥有多重面向的登山者,他不仅是位银行家,亦是山岳登山家,纪行作家,文艺杂志编辑,冰河地形研究家,浮世绘的研究者。一八九四年受到志贺重昂《日本风景论》一书的启发开始了山岳登山,一九○二年与友人冈野金次郎成功攀登枪岳之后声名大噪,一九○三年与多次前来日本攀登高山的英国传教士瓦特·威士通见面,瓦特·威士通曾写下《日本阿尔卑斯的登山与探险》一书,将日本阿尔卑斯山系的美丽推展到世界,被尊称为日本登山之父。小岛乌水接受他的建议,仿效英国山岳会成立了日本山岳会。从此日本近代登山热潮席卷,正式进入日本阿尔卑斯探险的黄金时代。不只专业的登山领域书籍,小岛乌水的姓名也曾多次出现在日本文学的作品中,例如芥川龙之介《枪岳纪行》一作中曾经提及小岛乌水攀登枪岳一事,太宰治《富岳百景》也曾言及小岛乌水之名,由此即可知晓他对于日本近代登山的贡献与重要性。

穗高岳、枪岳位于日本中部山岳国立公园中的飞驒山脉,又被称为日本北阿尔卑斯,是登山爱好者的憧憬路线之一,因此也经常成为登山作家纪行文的题材。穗高岳标高三千一百九十米,由奥穗高岳、涸泽岳、北穗高岳、西穗高岳及明神岳合称为穗高连峰,是日本的第三高峰。穗高岳与剑岳、谷川岳合称为日本的三大岩场,本书中收录的作品《于穗高岳屏风岩》中,所描写的地点即是位于穗高岳的屏风岩,此地被喻为日本国内最顶级的岩场,登山客攀岩的至难之地。早川鲇子是作者的笔名,本名为佐宗ルミエ,与之后世界上第一位登上珠穆朗玛峰的女性登山者田部井淳子是共同登山伙伴,早川在一次冬季攀爬谷川岳岩场时为拯救队友不幸坠山死亡。绳索、岩钉、脚底下百尺的黑暗深渊,作品中透过作者的视点,让人一窥登山者高山攀岩时与死亡相伴的惊战。

枪岳是日本第五高峰,标高三千一百八十米,位于飞驒山脉南部,因为受冰雪侵蚀山形如朝天之枪,相当尖锐陡峭,亦被誉为“日本的马特洪峰”,为日本最具代表性的高山之一。穗高岳、枪岳等高山因地势险峻有多位登山者遇难葬身于此,例如本书收录其作品的作家松涛明、大岛亮吉。松涛明被喻为天才登山家,十岁开始爬山,年仅十四岁就完成一年二十次的登山,十五岁完成日本冬季北阿尔卑斯山攀登,十六岁进入山岳会后陆续刷新多项高山攀登纪录。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在严冬季节纵走枪穂连峰之时,队友有元克己摔落山谷已无气力再攀爬上来,他不忍队友在风雪中孤单死亡,决定下至山谷共同赴死,他到临死前撰写的日记与遗书于隔年七月雪融之后与遗体同时被发现,享年二十六岁,之后出版社以《风雪中的紧急露营》之名将他遇难时的日志、遗书出版,被誉为日本山岳小说的经典,从本书收录作品《怀山之心》可以深刻地感受到他的爱山之心。

另一位登山作家大岛亮吉是庆应义塾山岳会员,在大正后期及昭和初期,日本登山界开始追求所谓的“更高、更艰难”的登山形态时,他即以北阿尔卑斯雪板登山、枪穂高连峰积雪期登顶、攀岩、北海道探险登山等壮举跻身当时登山界的风云人物,二十九岁于前穗高岳攀爬中坠落丧生,生前曾经翻译和介绍了多篇西欧的山岳文献带动登山思潮,也撰写多篇高山攀登的纪行文与随笔,颇受登山者的爱读,作品于过世后收录至遗作《山——大岛亮吉纪行集》,本书收录作品《涸泽岩小屋的某一夜》即是他重要的一篇遗作随笔,在作品中他曾写下自身对于山岳与死亡的思索,是了解他对山岳情感与面对死亡的重要作品。

芥川龙之介是言及枪岳一定会被提起的日本近代文学作家。一般人透过他讥讽口吻的作品风格与照片中略带神经质般的表情,很难想象他是一位在中学时期曾经加入体操社团、擅长游泳的运动健将,进入大学之后更将热情倾注于登山、旅行当中。当时日本的年轻人受到前述英国传教士瓦特·威士通所宣扬的——透过登山来体验人生喜悦的西欧登山观影响,纷纷倾心于山岳的浪漫情怀之中。年轻的芥川也不例外,他当时熟读志贺重昂的《日本风景论》和小岛乌水的作品《山水无尽藏》,总是向友人热情地诉说枪岳的魅力与登山的乐趣。一九○九年在学友的邀约下一同前往上高地攀登枪岳,回来之后他将这趟枪岳的登山经验写了三篇作品,分别是《登枪岳记》《枪岳纪行》以及自杀前五个月写下的晚期代表作品《河童》。二○○八年为了纪念当年十七岁的芥川少年枪岳登顶一百周年,出版了《芥川龙之介的枪岳登山与河童桥》。他曾经说过在他心中,中学时期快乐的登山回忆总是光彩辉煌。与这充满了苦痛的俗世不同,上高地成了只出现在他记忆中早已失去的理想乡。

而以《银河铁路之夜》一作闻名的宫泽贤治是一位擅长山中健行且深爱大自然的作家。他中学时的学友曾提到宫泽贤治的运动神经迟钝,棒球、柔道、剑道等运动都不拿手,时常惹军人退役的体育老师大发脾气,但是不可思议的是他竟是位登山健行高手。他从小学时即爬遍周遭的山丘森林,就读盛冈高等农林学校时为了进行土性地质调查,足迹踏遍岩手县各地,县内的岩手山、早池峰等都是他经常攀登的山群,也曾溯溪而下或是在松树林下野宿,热爱岩石喜爱收集矿物、热衷观星。从他的童话与诗歌等作品都可以看到许多有关高山、森林与自然风景的描写,并劝勉人类要存着敬诚的心来珍惜大自然。

除了以上这些以日本高山为题的作品之外,本书也收录了多篇描写高山植物、地形与四季风景的作品,许多是选自职业登山家的登山纪行文,例如木暮理太郎《山的魅力》、辻村伊助《登山早晨》、石川欣一《可爱的山》等,撰写的风格不同于文学家,在他们的笔下字字渗出对山的仰慕之情,攀上顶峰后,寂静孤高的山尖上因气候关系盛开的一朵朵灵巧的小花随风摇曳,眼前除了峻伟的山景与动植物之外再无其他,它们的陪伴让每一位登山家在宁静中更加爱山,至死不渝。

本书借由七位登山家与七位文学家的作品,以远近交错的视点,透过阅读或是与他们同时单靠着脚下岩钉,在严冬冰雪肆意的吹袭下孤零零地悬空高挂在万丈的绝壁上,或是带着对生命无助的绝望与渺茫的希望来到富士山的怀中祈求重生,让我们穿上钉鞋,带上冰杖、岩钉,逐一推敲他们文字中深植于灵魂的爱山之心。作者廖秀娟,日本大阪大学文学博士,元智大学应用外语学系副教授。日本的山和文学坂口安吾

那是因为在日本关于山的观念与情感中,几乎是与可爱的少女没有任何关连的。(一)山的观念的变迁

我们的祖先为了在乡里与乡里间通行,需要跋涉溪谷、越过山峰,不过却没有任何人尝试过今日我们习以为常的登山。

中国古代的画家、文人之中,譬如石涛等人,常遍游群山,过着宛如山中仙人的生活,我们的祖先虽然也喜欢“山中无历日”这类诗句,或者喜爱结庐在山中的这般境地,但由我们这些惯于攀登高山的现代人看来,无论何者,都不过是山麓程度罢了。

即使是西行及芭蕉等人,虽然会穿越平常里人行经的山岭,但也不会特意去攀登高峰。对今日的我们而言,山和诗情大多是紧密关联的,但我们的祖先几乎没有如此的情感和伤感。穗高山岳没有,上高地也没有。

据桥本关雪所述,他曾多次跋涉支那的山河,发现支那的南画绝不是歪曲现实的山水画,确实是依照原貌描绘的写实画作。他所表达的意思,其实是日本画家不该只学习南画的象征性笔法、形式,而忽视了南画的写实性。

不过,我曾在数年前居住于京都的岚山,在雨天云幕低垂的岚山、小仓山、保津川的风景中,因看见了日本山水的故乡而惊讶得目瞪口呆。这让我了解到日本山水画中的风景是确实存在的。心向温火,别无他思,撇头见白鸟之山。[1]

这首是香川景树的短歌。日本以前的文人、诗人、画家,以及喜爱大自然的人们,我想他们见到山的心情,大概就和这首短歌所寄托的心情类似。与攀登的山不同,是存在于心像中的景物,是观赏的山。

祖先们生活在最为现实的世俗之中,他们对山的观念大概又不一样了。山是恐惧的对象,从而转为崇敬的对象。

如此造就了许多传说,又以此为中心,在这一点上与文学相互结合。

山的传说之中,主要分为幻想出来的狐狸妖怪,以及现实存在的鬼山贼之辈,就连马琴这种近世的鸿儒,也曾正经八百地书写过狐狸妖怪的传说。“众人视此为流于口耳相传之乡野传说,说道现今无人闻见那老狸猫,照理说确实是无稽之谈,仅为了童子特在此记述之,事实与否,无人知晓。”

他虽如此写道,但在介绍传说的手法上,譬如举出证人的名字,甚至是详尽地附上地图可知,这绝不仅是“为了童子”而记述下来的。

马琴附上地图来介绍的传说之一,是一只被称作“二岩的弹三郎”的狸猫。上述的话也是源自于这只狸猫故事的段落。(二)狐、狸扮演的角色

佐渡岛二山的狸猫弹三郎传说,记载于马琴的《燕石杂志》之中。另外在《诸国里人谈》中也有出现,也在《利根川图志》等书的考据中被提及。

这只狸猫拥有人格、职业,更与乡里的人密切地来往,他的存在相当特别。

弹三郎是有钱人。根据马琴的地图来看,他的洞穴似乎是在山中二岩(或称二山)这个地方,位于五十里山及黑光寺山之间,距离人里(羽田村)有二里多,还称不上太过深山。我不曾到当地去调查过,因此我也不晓得上述的地名、传说至今是否还留存于当地。

村民三番两次地向弹三郎借钱。村民习惯将借据放在洞口处,上头写着借用的金额和还款的日期,隔天再到洞口时,就会看到原本的借据被换成欲借的金额。之后,不还钱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弹三郎便再也不借钱给村民了。

即使如此,弹三郎还是会将物品出借给村民。例如乡里的人要办婚礼,碗盘不足的时候,他们便会跑去找弹三郎帮忙。习惯上是在借据上记入欲借的品项和返还日期,并放在洞口处,隔天在同样的地方,欲借的物品一定会齐全地放在那里。

不过,不还东西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弹三郎终于对人类失去信任,不再借出任何物品,自然也与人类停止了往来。

然而有一天,有一位急救病人找了医师来到住处,而医师也按照约定前去诊察病人,并在给了药之后便回去了。后来,痊愈的病人送上为数众多的黄金给医师以表谢意,一问之下才知道病人就是弹三郎。医师说道,自己无法收取狸猫给的谢礼,便拒绝了狸猫的好意。当天狸猫虽然丧气地回去了,改天却又再次出现,递出一口短刀,说道:“医师无法收下我的谢礼,我实在过意不去。这是贞宗传下来的刀,请您让我以此聊表心意。”他不等医师回话,便留下短刀逃了回去。这段故事记载于《燕石杂志》。医师的名字是伯先,贞宗则是一名不落款的名刀工,据说伯先将这把短刀当作家传之宝。

传说佐渡岛没有狐狸,山中妖怪主要只有狸猫,但如果前往对岸的新潟,相较于狸猫,反而早已是狐狸的天下。这里有一只名叫“青山的团九郎”的狐狸,而青山一带他常出没并诓骗行人的坡道,至今仍被称作团九郎坡。弹三郎和团九郎的名字相似,或许多少也有些许关联。

北条团水的《一夜舟》中,记载着一位在京都东山上结庐的鸿儒之士,某晚他整夜埋头于写经,突然从窗外伸出了一只手抚摸他的脸,他马上拿起朱笔,在那手掌写上一字“花”,接着又再次心无旁骛地埋头于写经之中。天快亮时,窗外传来了哭喊声。那声音说道:“我是狸猫,不小心捉弄了有德的学者,您书写的文字太过沉重,导致我无法走回家,请您帮我去掉这文字吧。”替狸猫洗去文字之后,狸猫便开心地回家去了,不过从隔天晚上开始,狸猫每晚便会带着当季的花草来拜访这位学者。

一般而言,狸猫的故事较有温度,没有狐狸般的妖怪气息,常是处于当地居民中仆人一般的地位。(三)木、山之精的缺乏

与狸猫相对应的河川妖怪应该就属河童了。以前曾有人被河川里的漩涡卷入,因为真空的关系导致皮开肉绽,相传这全是河童的所作所为。又因为年年都有人受害,众人对河童更是心怀恐惧,但另一方面,河童这种怪物也带有滑稽的一面,譬如河童又被称作河太郎,或[2]是衍伸出像是“河童的屁”之类的词语。

河童在南国很受崇敬,甚至还有河童大人的敬称,但越往北国去,河童的神通力和价值越低,从仙台到越后一带,甚至被贬低为与龟虫(龙虱)一类无异,再往北就没有河童的传说了。

不过,利根川虽然是离仙台不远的地方,但却流传着许多河童的传说。在《利根川图志》中,利根川物产的条目里,便是将河童与鲑鱼放在一起谈论的。根据此条目,这条河川里住着名叫“祢祢子”的

[3]河伯,每年的住处都会有所变动。《甲子夜话》中则记载了河童被渔网困住的事情。因为确实看见了河童,又有听见叫声的记录,在与河童相关的文献之中大放异彩,让人再次认识到的确是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

然而,无论是狸猫还是河童,这种带有滑稽氛围的怪物,虽然时常会出现在随笔作品中,却完全没有以此创作的小说或戏剧。因为芥川龙之介的作品而让河童在现代复活是特例,我们的祖先针对妖怪色彩浓厚的狐狸留下了许多戏剧、小说,但狸猫与河童却不是他们创作的对象。描述狸猫的故事主要只有《咔嚓咔嚓山》,不过,这故事并没有任何部分取材自狸猫滑稽的一面。

不仅如此,故事中兔子富有侠义性质的复仇,具备了劝善惩恶的道德观,但故事的重点是狸猫杀了老婆婆,将她煮成汤,并且让老翁喝下去,这大概是日本故事中最为残忍的一篇。对照夏尔·佩罗的童话《小红帽》,因为没有牵扯到道德观,便常以此篇拿来谈论文学的问题,狸猫的处境实在是非常令人同情。

日本古老的故事中,一谈到山便会自然地与妖怪相结合,这不外乎是与我们祖先生活的情感以及观念有关。

然而这样的情感、观念也能适用于现代,并且出现在现代文学之中。泉镜花的名作《高野圣》便是为这种传统的情感与观念赋予了杰出的形式,而这样的例子也绝对不仅止于一两种。

日本的山妖种类有很多,如狐狸、土蜘蛛、蟾蜍、大蛇等会施妖术的妖兽,甚至还包括山姥、天狗、鬼等,而且又有许多山之主、沼之主这般阴郁的神灵存在。但是,像西欧的妖精、草木之精,这般可爱且带有少女姿态的妖兽却是少有的。而说到木魂、山彦,人们甚至赋予他们声音、人格,并流传着凄美的传说,但这只是特例,一般而言,树木的精灵在日本是像《高砂》中老松的精灵一般,并非少女,大多是老翁或老妪。那是因为在日本关于山的观念与情感中,几乎是与可爱的少女没有任何关联的。(四)竹取物语的富士

然而,日本的山并不只是被当作恐惧的对象而存在。反而很多时候,人们会产生山灵这种观念,接着山便被赋予神格,并且被当作崇敬的对象。

灵峰的王座自古以来都不曾改变,就是那东海的孤峰——富士山。《竹取物语》虽然不是直接以山为题材的故事,但它是日本最为古老、最为凄美的故事之一,其清纯而华丽的结尾,便是以登上秀峰富士山来收尾的。

当时的皇上对辉夜姬抱有爱慕之情,屡屡送书信给她,但辉夜姬怀着一个悲伤的理由,无法回应皇上的心意。皇上一直得不到回复,因此悲叹不已,如此更加深了对她的思念,直到时候到了,辉夜姬终于说出无法回应皇上心意的理由。

辉夜姬不是这个世间的人,而是属于月亮世界。犯了罪的她被贬谪至此,消除罪孽之前不得返回。

辉夜姬终于得到赦免,并且能够回到月亮的世界,在满月之夜,便会有人前来迎接。辉夜姬在信上写下这个理由,要皇上将她视作无缘的人,并将皇上送来的许多书信连同各式饯别物品,送还给了皇上。

皇上为了不让辉夜姬回月亮的世界,派遣了近卫兵到竹取翁的家,无论是庭院还是屋顶上,全都有士兵负责守卫,不留一丝空隙。但是,玲珑的乐音从挂着满月的夜空中传来,士兵们顿时全身麻痹,眼睁睁地看着包裹着羽衣的天女前来迎接,而辉夜姬则在天女的服侍下升上了天空。

皇上伤心欲绝,便在东海的秀峰山顶上,将收到的许多书信和饯别物品燃烧殆尽。传说那缕烟至今都尚未消失,于是在故事的结尾便将它称为不死之山。

详查之后,发现当时的富士山还真的冒着烟。

偶然读了《北越雪谱》,其中有一篇是作者铃木牧之去爬苗场山的文章。作者听说山顶上有类似天然苗田的景色,为了一探这奇观,便和好友前去攀爬苗场山。

文章上写着在爬山之前,他们先接受了神职者的祓除,然后向导将币帛献给白衣后,作为领头出发。这是天保年间的事,刚好是一百年前。

以前不过是上山游玩,都得如此,如今惯于登山的我们,根本无法用自己的情感来衡量祖先对山的情感。

在西洋的文化和情感传入以前,现今的“伤感”是不存在于我们祖先身上的。信州的高原地带从以前就长有铃兰,听闻这种杂草送到东京可以换钱,山地的居民对此都感到惊讶不已。【注释】[1] 短歌:日本和歌本无法译出其韵律及其文学价值,在此便着重于译出和歌的字义。[2] 河童的屁:日本俗语,表示无聊的事,或是形容做事轻而易举。[3] 河伯:指河童别称。关于富士太宰治

我是在东北出生的,但我也不会因此将刮着风雪、伸手不见五指的荒野,称为绝美的景致。

甲州的御坂山上,有一间名为“天下茶屋”的小茶店。我自九月十三日开始借住在这间茶店的二楼,并做些收入不怎么丰厚的工作。这间茶店的人家相当亲切,我打算待在这里继续工作一阵子再说。

天下茶屋,听说正确的名字是天下一茶屋。在这附近的隧道路口也刻着“天下第一”四个大字,并署名安达谦藏,应该是指这附近的景观天下第一吧。我还听说要在这里建茶店时,竞争可是相当激烈。从东京来游览的旅客一定会在这儿小憩一番。下了巴士之后,他们会先在山崖上站着小便,然后,发出赞叹的声音:“啊——好棒的景观。”

我在二楼,听着游客的赞叹声,因为受尽工作之苦横躺着,斜眼看向他们口中天下第一的景观。富士看起来近得像是伸手可及,河口湖则在山脚下冰冷地扩展成一片银白色。我无话可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兴许是我不解风情的缘故吧。

我不接受这些风景。近处秋天的群山自两袖进逼而来,山里深处的湖水,还有蓝天配上富士的秀峰,这样取景的方式不是让人无可救药地感到羞耻吗?简直就是澡堂的油漆壁画、戏剧舞台的布景,太过于迎合众人的要求。有一座富士山,下面是白色的湖,这是哪门子的天下第一?过于精巧造成了反效果,极尽完美得令人不悦。会这么想,也许是因为我还年轻的缘故吧。

所谓“天下第一”的风景必定要时常伴随着惊奇。因此,我推荐的是华严瀑布。我觉得将“华严”作为瀑布的名称相当不错,不无谓地追求冲击性和强度。我是在东北出生的,但我也不会因此将刮着风雪、伸手不见五指的荒野,称为绝美的景致。我只是觉得,不过问人间世事的自然精神、自然宗教等诸如此类的事物,果然还是美丽的风景所不可或缺的要素。[1]

我对于用倒白扇来形容富士山感到不服,简直是草草统括成座敷艺了。富士是由熔岩形成的山,去看拂晓时的富士就能明白了。长满瘤的山地表面受到朝阳的照耀,散发着赤铜色的光芒。我反而觉得这样的富士山是崇高的,这才是天下第一的景色。我在茶店吃着羊羹,同情着富士山被称作倒白扇。另外,我不想让茶屋的人读这篇文章,毕竟我可是受了他们相当亲切的照顾。【注释】[1] 倒白扇:典出石川丈山的诗《富士山》,形容覆雪的富士山姿。登枪岳记芥川龙之介

抬头仰望,没有任何一草之绿、一花之红的石头不断绵延至遥远的彼端。赤 泽

走出晦暗的杂木林,向导说这里就是赤泽。酷暑加上身体的疲惫使我头晕目眩,来时路上只是低头步行。我知道,在潮湿的苔藓间,开着像是鹭草的小紫花。我知道,在层层交叠的山白竹中,到处都是白色的兔子粪便。不过,当时我完全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走在树林中,还是钻行在竹林里?只恍惚地知道,自己是从布满岩石的道路爬上来的。一听到“这里就是赤泽”,我松了口气,感觉如释重负。这时抬起头,才意识到原来刚刚走过的是一片杂木丛生的树林。感到安心之余,周围的景色一股脑儿地映照在我的眼中。眼前耸立着高山,高山却不是平凡的高山,山的表面是斑驳的灰色,灰色上挂着纵横交错的皱褶,其中凹陷的地方有鼠灰色的阴影,突出的地方则在炽烈的盛夏阳光照射下,看起来像是残留的积雪,闪耀着白色的光芒。山的表面八成是这种粗糙的灰色岩石,其余是布满墨绿斑点。墨绿色呈直立的M字形,断断续续地蜿蜒于高山表面,令人感到荒凉。这些山有如屏[1]风环绕四周一般绵延,上方则是如浅黄 子般闪耀的蓝天。天空中,因为热气和光线折射在白云上形成阴影,如铜器擦拭过后闪耀着的亮光,看起来就要融化一般,白云的影子则带着铅紫色,覆盖着高耸的山顶。受到群山环绕的细长溪谷,可说是遍地布满了石头。大的、小的,耀眼地反射阳光的花岗岩,带着红晕的墨水瓶形状的、直立八面体上的棱角,像扭曲球体般圆形的,各种立体形状的石头杂乱地填充在狭窄溪谷的陡坡。就像石头的洪水。有点奇怪的形容,不过如果能接受石头的洪水一词,便正是这副景象了。抬头仰望,没有任何一草之绿、一花之红的石头不断绵延至遥远的彼端。最远的石头看起来和螃蟹壳的大小差不多,越走近越看出体积之大,走到眼前时,已经是长十八厘米、高十五厘米左右的鼠灰色四方形石头了。荒废和寂寞——我感觉到一股极尽原始的、使人不得不臣服的强大力量,就流[2]动在山间深谷中。向导说:“那个就是赤泽的小屋。”有一块像是括[3]枕的岩石,处在比我们所站的位置还稍微低洼一些的地方。那块石头极其巨大,想象切掉动物园里三四头大象的腿和鼻后,将它们剩余的躯干堆积起来,可能就是那块石头的大小了。石头半悬空的地方,底下留有生火过的痕迹,地上摆着成堆的黑色灰烬和白色石块。听说我们要在那块石头下过夜。夜里万一有个闪失,那块石头翻落,底下的人恐怕会被压扁吧。这块巨石遮蔽了视线,使我完全看不到溪谷下方的景色。呈现在我眼前的,只有漫长且杂乱的石头,像是要笼罩头顶的灰色群山,以及毒辣地照耀这一切的盛夏艳阳。

我发觉我们正毫无遮掩地目睹所谓自然一事,而自己也越发感受到了强烈的疲劳感。早上三点“来,走吧。”中原说。当我回答“走吧”并戴上手套时,中原已经出发了。而在他第二次说“走了喔”时,他已经爬到了比我的头还高的地方。我抬起头,在微光之中,穿着夏天装束的背影踉跄似的左右摇晃,不断往上攀爬,而我也撑着木杖跟在他的身后往上爬。上路后我有些惊讶,这完全称不上是一条路,杂然颠倒的石头宛如鲔鱼排列在鱼市场,我们轻快地踩着石头上山。有些地方的石头不太稳固,踏上去之后发现不太对劲,赶紧踩往下一颗石头,却还是摇摇晃晃的。对此感到束手无策的我,只好趴在地上,摆出一副猴子的姿势往上爬行。上头还是一片漆黑,我无法清楚分辨任何事物,只能勉强在黑暗中找到一抹摇摇晃晃地往上爬的浅白色身影,跟在后头继续前进。途中有很多令人感到害怕的时刻,再加上非常寒冷,昨晚脱下的足袋也冻到变硬了。每当我抓住石头的一角,寒气便会透过毛线手套沁入体内。鼻头渐渐变冷,呼吸也变得不太顺畅。“呼呼”地喘息时,嘴里总会吐出白雾。我在半途中回头一望,黑色的东西一路延绵到了谷底,而在中途有个又白又圆的东西和细长的东西在动,我叫了声“喂——”底下也答了一声“喂——”。这让我想起小时候从水井往下窥探时,只要喊一声“喂——”,底下也会传来一声“喂——”。圆圆的东西是市村的草帽,而细长的其实是中冢的浴衣,黑色的东西则从谷底往上攀爬,像是山脊上的小道圈住了天空。在我上方的远处有座山峰,形状有如一头朝上的半片菱角花瓣尖端,又像是从贝冢出土的[4]黑曜石箭镞,那山峰便是枪岳,而在山的左右则有着像羊齿叶高低起伏且绵长的连峰,围住了信浓和飞驒。山峰上方是微暗而清澄的蓝[5]色天空,星星很大、很亮,闪着白毫似的光辉。刚好在枪岳的相反方向,月亮还挂在上头。那是初七左右的月亮,黄色的月光带有一丝寂寥。附近静悄悄的,不禁令人联想到所谓死的静谧。石头被踢落时短暂地响起了与地面碰撞的声音,不久又再次归于宁静。当我们要走进偃松林时,每走一步,便会发出潮湿、又钝又重的声音。这时突然听到了“嘎——”的一声,正当我感到奇怪时,向导便说:“那是雷鸟。”看不见它的身影,只是从黑暗中传来了尖锐的叫声,或许它是在诅咒人类也说不一定。无意间听到的雷鸟啼声,穿透了宁静、饱含恐惧的绝景山岭空气之间,总让我觉得那是代表某种事物的意象。【注释】[1] 子:为织物的一种,布面柔滑,富有光泽。[2] 小屋:使用当地材料建造的简陋遮蔽物、原始住宅,此处单指用石头做的遮蔽处。[3] 括枕:圆筒状枕头,放入荞麦谷、茶壳,再将两端绑起后制成。[4] 枪岳:位于日本飞驒山脉南部,长野县松本市、大町市、岐阜县高山市边界处,海拔3180米,为日本第五高的高山,外表受冰雪侵蚀,状如朝天之枪,因而得名。[5] 白毫:佛祖眉尖右旋的白毛,会发光。箱根的山近松秋江

如果想让身心归于平静,并让贫弱的身体得以休息,箱根是我较为倾心的选择。

夏天来了,我又开始情不自禁地怀念起山林。不管怎么说,享受山带给我的美好,一直都是属于夏天的乐趣。现在生活在城市里,光是回忆起曾经于夏天嬉游的山水风光,都让人难抵怀旧思绪,心驰神往。

在奥日光的中禅寺湖,搭着小船,仰望远方男体山的雄姿。接着继续巡游位于三里的深山,进入汤之湖的湖畔,见识潺流之美,溪流于河畔草树间流动,那些花花草草有如人工修剪的庭园盆栽,让人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将这般美景创造出来。无论是坐在汤元的浴舍座敷里,眺望披覆浓绿夏草的前白根山脉的纯净色彩,虽是八月盛夏却已能感受到秋天的凉意;又或是看着月亮晕着微光,高挂在白根山陡峭的山顶旁,乘着晚凉,搭着轻舟,前往幽暗、像是古神话中会出现的汤之湖,而湖中那座魔界巨人似的男体山,夕阳缓缓落在它桔梗色的臂膀上,此情此景展现出的肃穆之美,让人看得神魂颠倒。遥想这些景象,无一不挑动了我对大自然的情感。然而,那美丽的湖光山色日光对我来说并不仅仅是美丽而已,甚至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令人惧怕的大自然,总是压迫似地,映照在我懦弱的心中。相较之下,我对箱根缺少了像对日光一般崇拜的感觉,但我却可以从中感受到多一层的安宁。如果想让身心归于平静,并让贫弱的身体得以休息,箱根是我较为倾心的选择。

去年夏天中旬至初秋之际,约莫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去了一趟箱根,而现在则没来由地回想起当时的种种。那一年,从六月底开始,整个七月,然后到了八月初十左右,炎热的天气接二连三地袭来,在东京这些地方,连生长在宅邸角落像是桃树幼枝的草木,都因为严酷的日照而枯死了。我便是在那一年的八月十日去了箱根。我才抵达当地不过两三天,气候就突然剧烈地转变,西南风便从骏河湾方向,越过了箱根山群吹拂而来,风中带着湿气,与其说是凉爽更接近寒冷。我住的地方更是如此,那是位于海拔七百五十米高的芦之汤,耸立在浴舍后的驹岳和双子山之间的山谷,从芦之湖绕行至双子山的山麓,再朝箱根的旧城址爬下去,这条平坦的道路称作莺坂,在八月中之前,箱根的竹林丛中每天都会听见黄莺的啼叫,坡道的附近,会有饱含芦之湖水分的冷冽风雨强烈地吹袭,让人无法正面行走。我看过泡累温[1]泉的汤治客在连日的雨天里,玩腻了撞球、将棋,便会在浴衣外披[2][3]上借来的棉和服,撑起番伞到莺坂漫不经心地走走逛逛,不过才走没多久,大概是觉得无聊了,又会马上折返回来。这么说来,相较于日本人,西洋人不分男女都是较为坚强与活泼的,实在是让我感到钦佩。他们不管刮风下雨,首先都会在和服上做好防水措施,碰到了下雨天就穿着雨天的服装,和晴天一样每天都会出去运动。他们只要不是病人,就会到芦之湖的湖畔去避暑,而不是待在温泉地,每天都会去爬附近的山路,我在散步时就经常会看到两三位妇人,每个都不是长得特别标致,她们在鞋子外穿上草鞋,走在雨中的山路上,有时她们会走夜路回到芦之湖,经过亲切的店家,柜台的人就会喊道:“提灯,提灯。”

接着里头擅于招待客人的老板娘、女儿就机敏地站了起来:“太太,时间晚了,接下来要回去也很辛苦吧。”

说了几句问候的话,同时很快地把提灯拿出来,上头写着大大的店名,点了火之后交给她们。“哦,辛苦,辛苦。谢谢。”

妇人们在柜台说了一些发音很奇怪的日文便离开了。

在山上直到九月底,这五十天左右,雨天的日子占了大多数,不过偶尔也会碰到美好的日子,好比说初秋清爽的微风徐徐吹过高原的日子。看到这景象,我就知道隔天应该又会下雨了,隔天早上起床后一看,阴晴不定的高山上,自相模滩方向涌上了朦胧的白色水汽湮没了山峰、河川以及人家,只有广阔的天空正中央有少许明亮的日光流泻进来。这样的日子代表今天山上会是晴朗的好天气,看着涌起的水[4]汽也算是夏天高山生活的乐趣之一。芦之汤是箱根七汤之中位于最高处的温泉,因此有些人就会说,因为从芦之湖吹来的湿气太多导致无法前往,不过,自相模滩涌上的水汽时时刻刻变幻无穷,造就了千变万化的奇趣妙景,不久便会成了云朵,湮没了河川,攀爬上山峰,遮蔽了广阔的天空,如果是想看如此的景色,就非得来到芦之汤这里不可,因为芦之汤位处于箱根山群最适合瞭望的地方,而在芦之汤下方一里处左右的山腹,虽然小涌谷、底仓、宫下等地的旅馆也都很完善,前去泡温泉也都很方便,但是能够散步的地方只有溪底一条单调的道路而已。虽说从那里仰望明星岳、明神岳夏天时的湛蓝姿态也不是不美,只是视野相较于高处是要窄得多的。只要爬到了小涌谷,与底仓相比,这里能够眺望到更远的地方。可是如果真要比,从芦之汤附近的山地,就能够远眺相模滩烟波地势,更是小涌谷无法望其项背的。从国府津、大几到江之岛,波峰打上了港岸,就像是一条银白色的蛇蜿蜒其间,再凝神静看,三浦半岛的长嘴拖拽着淡蓝色的阴影到那遥远的云烟缥缈之境,而在长嘴尖端没入大海的地方,看得到那若隐若现,像是青螺漂浮于水面的,便是三浦半岛的城之岛。

在芦之汤,随便爬上哪座小山,视野都能如此辽阔,无论要去哪,道路都是四通八达,不会受到任何阻挡。朝小涌谷的方向下山,行经曲折且平坦的山路,一天会遇到几台车奔驰而过;顺着路走下去,道路右边是与旧东海道相连的古老大溪谷,一眼望过去便能看到宛如有人挖掘过的深谷。我喜欢在这坡度平缓的道路上,拖着樱木杖,远望那仿佛庞然大物张着血盆大口似的溪谷。从这里望过去的双子山,看起来姿态雄伟,上双子和下双子拖拽着长而缓的山麓到须云川深邃的溪谷,如此的景色也让人感到庄严。晴朗的日子里,相模滩涌起的水汽会从小田原口蜂拥至早川溪谷,再从汤本开始分成两派,一团湮没早川那儿的溪流,并涌上明星岳、明神岳的山峰,逐渐地前进西北,让宫城野的村庄埋没在浓雾之下,再从金时山长驱直入足柄山、长尾山。我总是会爬上芦之汤的笛冢山观察这个景象。而另外一脉则会在好天气时,湮没须云川的溪流,同时沿着旧东海道追逐行经的车辆,然后掩盖住圣岳和鹰之巢山的山腹,爬上双子山的山麓,遮住山肩,之后越发奔腾起来,越过芦之汤的上空,朝着驹岳神社突进而去。如果遇到雨后潮湿的天气,白色云雾安静地飘荡在圣岳山腹处,此时的圣岳则会呈现浓厚的深蓝色,仿佛潜沉在深水底下黑鲤背部的颜色一般。

没有一种美,可以和夕阳沉落在驹岳彼方时山群的美相比。驹岳躲进了白色的云雾之中,甚至连平时令人怀念的姿态都不知道所在何处。太阳也隐没于云雾深处的阴影之中,仅仅流泻着微薄的白光,只能借此知道大概的位置而已。在烟雾变稀薄的各个地方,仿佛由无数金粉挥散而成的晚霞成了朦胧的水汽,在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云雾看起来仿佛凝止住了,但仔细一看,其实云雾是以非常快的速度卷起了漩涡并持续奔腾着。如此凝视一时半刻,有时山的一角会从深邃的云雾中微微地显露出来,此时的驹岳和平时看到的驹岳完全不同,令人感到非常神秘。

相反地,驹岳在晴朗的日子里则看起来相当清晰。在笛冢山还有稍远一些的鹰巢山一带眺望过去,没有任何树木遮蔽,而是一整面的绿色,全是芒草、茅草等夏草覆盖在大头盔似的圆弧状山上,山的表面蜿蜒着曲折的山路,刚好像是军靴的鞋带,从山脚连到了山顶,而在山路上,可以看到小小的,穿着全白服装的西洋人一男一女攀登而上。从芦之汤到山顶的距离是一里半,即使是妇人、小孩也都能在上午来回其间,是一座温柔、没有任何危险的山,爬上这座山之后的视野则更加辽阔。富士山耸立在西北的空中,仿佛触手可及,眼下则满溢着芦之湖的碧蓝水色。但,如果要观赏驹岳,相较于从小涌谷爬过来的路上眺望驹岳东侧,从芦之汤绕过双子山的山脚后,再朝芦之湖的方向爬下去,并在途中仰望驹岳才是最佳的观赏视角。沿着芦之湖东岸细长山脚的斜坡,延续到现在步行的往返道路,刚好形成了一条缓坡的线。即使是在晴朗的日子里,也会有像薄纱一样轻飘飘的浮云靠在山顶,而较为多云的日子,山顶立刻就会蒙上了云雾,从芦之湖涌上的水汽,则会以疾风之势通过山腰以及山肩一带,并吹过驹岳和双子山之间的峡谷。从这条往返道路到视野辽阔的茶屋附近,在这之间仰望的驹岳,那姿态令人感到难以言喻的怀念。我最喜欢这里的驹岳。而相较于如此的驹岳,从这边看到的双子山南面则会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从往返道路朝着旧东海道的方向,有一条很深的溪,双子山的山麓则往溪的方向优美地画了一条长线。而山的表面覆盖着一整面的芒草,到处是太古的火山岩交叠其上,岩石则呈现出浓烈的焦黑色,其中有些岩石交叠的形状,现在看起来也随时都有可能从顶部坠落下来。从这儿仰望过去,这座双子山充满着忧郁的恐怖感,以前旅[5]人经过所谓箱根八里,并越过了山岭往返其间,在他们眼中,肯定就属这座山最令人印象深刻了吧。从视野辽阔的茶屋,经过迂回新道的冗长坡道,并朝元箱根的方向下去,再穿越沿着旧街道的湖畔八町的杉并木之后,在箱根町那里回头眺望双子山,那形状又是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面貌。我一直都很享受仰望那浪漫、突兀的双子山山容,并从芦之汤拖着拿习惯的樱木杖,在湖水附近散步一里路左右。

关于湖水的乐趣是说不完的。去年秋天,我便从箱根町,绕过塔岛的离宫附近直到元箱根为止,搭船游历了这么一小段距离。以前也曾从宫之下,行经大地狱方面,并在湖尻搭了船,就这么仰望着驹岳,最终抵达了箱根町,而这也已是距今十二三年前的事了,没留下什么鲜明的印象,只记得当时湖水的颜色没有去年那般美丽。九月十八日,避暑的游客大多都离开了,那时每天下着秋雨,有的人一整天都泡在温泉里,还有一些人厌倦了成天关在房里,便到山上去了,无论是哪种人,他们共同的冀望都是天光。接着到了十八日那天,天空难得地放晴了,连日的雨水洗刷后的碧空,如同琉璃般闪耀着清光,空中各处是飘着纱质似的轻薄白云,不同于夏天特有的沉重且潮湿的风,爽朗、轻盈的初秋微风习习地吹过我的羊毛袖。九月之后,我就没有下山走太远了,因此在难得的好天气下,心情显得特别雀跃,便拖着樱木杖前去那段路走一走,穿过了熟悉的八町的杉并木,再从关所趾往箱根町的方向走去,这段路最适合仰望双子山突兀的山容了,我便一边眺望着双子山,一边漫步在箱根町之中。

来泡温泉的日本人在八月之前就差不多都离开了,可是西洋人会在这湖畔留到九月十日左右,不过在那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下山了,少了盛夏时的喧闹,就连湖上也不见任何船影。我叫了船家,突然想在回程时搭船回到元箱根。船家所有的船只都放在离岸边较远的沙丘上,船家夫妇两人滚动着圆木,让船重新浮在湖面上,他们说因为这阵子都在下雨,才会觉得已经没有要搭船的客人。他们拿来了草席和毛毯替我铺在座位上,我说因为距离很近用不着这些,并谢绝了他们,之后便搭上了船,坐在横木上头,船逐渐地往湖上滑去,我也跟着环视四周的风景。有别于夏天,湖面一望无际,而从驹岳山麓吹下来的风则冷得足以沁人肌肤。湖水刷洗着绵延到塔岛湖滨的碎石,水色也和之前有所不同,而湖上的这位置,最适合眺望浓烈地染上了秋天萧瑟的驹岳。驹岳伸长了山脚,根部几乎就要够到了芦之湖的水面,而岩崎男爵家的山庄风别墅,便是位于山脚根部稍平的地方。别墅如画般的建筑样式,和在工作室看到的绘画杂志里出现的样式如出一辙。起先我一听到那就是岩崎男爵家的别墅时,根据平常心里的习惯,我们先是对富豪独占了这片风景而感到忌妒和愤怒,不过,当我转念一想,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心境便稍微豁达了一些。这时我再次凝望这一切,箱根的风景如果没有了这幢别墅,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寂寥的,不如说因为有了这栋建筑物,才让自然的景致增添了一点情味,反而可以让人对驹岳感到亲近不少。正当我沉醉在此等风光时,不知何时船已绕过了塔岛的岬角,并前往湖上一处,能一眼环视元箱根到八町的杉并木。当时我看到的杉木颜色,那种美,是我至今都不曾见过的。我曾看过日光东照宫山内的杉木颜色,那种美我也是无法忘记的,但是在湖上,隔着一点距离,朝芦之湖畔的杉木远望过去,那颜色的美是没有什么能够与之匹敌的。无论是何等的天才钻研任何丹青妙技,这湖畔杉木的颜色之美,仍然不像是能靠人工来描绘出的,这片景色让人百看不厌,我一动不动地看着杉木的美发愣。这时船则渐渐朝元箱根的方向前进,过了不久,船也慢慢靠近了杉并木并从旁通过,这么一来,才发现至今所有的美恰似幻影一般逐渐地消失了。而原先在元箱根上方,双子山点出一副突兀且浪漫的情景,不过在慢慢接近之后,那怪奇的面貌也变成有些平凡的山势了。

箱根山群中,各自的山地形成了各自的奇趣妙景,如果真要我从中挑选,就如同我之前所说的,驹岳夏天的样子是最为出色的。而说到双子山,要是从芦之汤的西北边望过去,这样是看不到任何奇景的,相反地,从南面旧街道的溪谷看上去,或是从芦之汤朝着鹰巢山的方向走下去时,看着双子山面向道路右侧须云山的大溪谷,拖拽着长长的山麓根部,这才让人有雄伟的感觉。另外,还有从箱根町的湖畔,隔着些许距离仰望的山的身影也很浪漫。而在新道面向须云川大溪谷的方向,我则会特别选择云雾上升的速度比弓箭还快的时刻前往观赏。

相对于驹岳适合在晴天时仰望,以芦之汤方向看到的圣岳而言,我特别喜欢雨后的景色。雨后的天空还是蒙着阴暗的灰白色时,三千尺的圣岳会在须云川溪谷的彼方,清晰地浮出了一面如同黑鲤背部的深蓝色山体表面。这时如同丝棉般纯白的云,会从山腰上往横的方向拖拽而下,并静止不动,看到这景象,自己的心情便停止了躁动,心神也归于宁静,此时伴随着耳边夜蝉发出如银铃般清脆的声响,预告着带有凉意的夜晚即将来临,心情是宁静至极,顿时涌出了无以名状的希望和感兴。

到了八月下旬,从驹岳神山的山脚到笛冢山、蓬莱山,是一望无际的芒草原,其中可爱、淡红的芒草也开始抽出了花穗,而女郎花、乌头、野菊、米蓼、胡枝子等也掺杂其间,点缀了黄、紫等各种色彩。说到我去年待在芦之汤时最常去散步的地方,就像前面所述,其中一条路径是经过双子山的山麓,并往芦之湖而下的新道,还有一条是从芦之汤,通过旧道的辨天山下,下到池尻,在茶屋前再走上新道,之后时不时偏离新道又走回来,然后沿着穿过鲜嫩翠绿竹林的旧道小径,最后到达了小涌谷。而我也常常会爬上鹰巢山、笛冢山等。穿过两旁的松林,再经过旧道往小涌谷的方向走了过来,会发现路途上开着点点的女郎花。温泉旅店的客人明显地减少了,路上行走的人和盛夏时相比也少了许多,整座山寂静无声,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思绪也清晰了起来,无论试着思考什么,思路都能深入到任何的地方。我在东京时,只不过走了仅仅四五百米的道路,就会因为四周的事物,让神经变得比双脚还疲累,不过在山中则不曾有过如此的烦忧。我仍旧拄着那根樱木杖,呼吸着松林释放出的强烈香气,穿过了小径之后继续往下走,会发现至今和自己等高的笛冢山、鹰巢山会渐渐地高耸起来,原本在近处看是平凡的山势,现在整体看起来则是一副尊贵的威容,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出现在我的正上方。而笛冢山还有个故事,在后三年之役中,新罗三郎义光听闻兄长义家在与清原武衡一战时陷于不利,便辞去自己的官职前去遥远的奥州之地予以奥援,而义光曾拜丰原时元为师学笙,并受丰原传授了一首秘曲,当时师父的儿子时秋也跟随着义光到了足柄山,在某一夜的明月之下,义光在山上将盾牌平摆在地,并坐了下来,吹奏起了笙,传授时秋那首秘曲。而笛冢山便传说是如此的古迹,我不知道到底笛冢山是不是摆放盾牌的古迹,但有个称作笛冢的地方,那里有大块的岩石层层相叠,上头面积大概是铺了三张榻榻米左右的大小,表面相当平坦。我拨开了黄背草的穗波,只要是云雾美丽的晴朗日子,我一定会上来这里。鹰巢山传言是以前小田原北条的要塞旧址。沿着鹰巢山长着整片茂盛白茅的山背,以及浅间山、城山、汤坂山,走了一里半左右之后,道路自然会通往汤本。如果要从汤本走到芦之汤,这条道路就是可以最快抵达的捷径。这条路称作汤坂道,是以前的一条小岔路,如果想在秋天晴朗的日子恣意地眺望远景,沿着这座山走下去是最好的选择。从汤本顺路往宫之下走去,经过的景色全是河川,更别说要眺望远景了。然而,只要沿着鹰巢山的山背走,几乎箱根山群的全景都能够尽收眼底。

接着回到之前所说的道路上,下到小涌谷,从台之茶店隔着小涌谷之平、二之平、强罗之平,朝着远处的明神岳,以及群聚在溪底的宫城野村落俯瞰而下,如此的景色也是相当令人眷恋。忘记是在池尻还是台之茶屋里休息时,啜饮着水梨果汁,有如啜饮着初秋的冷凉,耸立在眼前的鹰巢山、峰峰相连的宫之下浅间山、二之平、强罗的山坡,在距离这些景色遥远的地方,早川的溪流像是有人挖掘过一般深深凹陷了下去。溪的上方是一整面的明神岳,在落日之下,正逐渐晕染成了深蓝色。细丝壮的白云预告了明日天晴的消息,朝着被夕阳染成茜红色的碧空时时刻刻地袅袅上升,并飘往金时山、足柄山的方向,池尻茶屋的老婆婆说:“最近每天都在下大雨,不过明天似乎天气会很好,云的状况非常好。”

从这一番话得知,她应该是从数十年前就住惯了这座山,并从经验中获得了知识,只要看了云的动静、落日时山的颜色、天空晚霞的模样,就能够预测天候。“啊,那样子的云代表天气会很好吗?”“没错喔。只要那片云经过明神岳,往那西边飘升而上,明天的天气就会相当晴朗。”

我们正在交谈的时候,山已暗了下来,静静地被暮色给包覆住。伴随天色渐暗,很快地在眼底的小涌谷附近,无论远处、近处都开始点起了闪烁的灯火,有如数着夏日夜空的满天星斗。位于最远的谷底,暮霭之中若隐若现的便是宫城野家的灯火。我们光是看着就感到怀念,更何况是离乡背井的人,好比离乡的女儿,离开了能让自己随心所欲的父母身边,前往芦之汤或小涌谷附近的旅馆做工,他们站在山上,遥望着溪底亲人团圆的灯火,想当然耳,胸中必定是满溢着思乡情绪,仿佛被人压得喘不过气。他们大多连东京或横滨都不认识,其中还有人就连小田原附近都很少去,有生以来,差不多只去那里看过一两次[6]活动写真的戏剧,从出生到死亡都不曾下山,在明神岳的山麓上,不论朝夕,只是眺望着驹岳、早云山边的云彩生活,对他们而言,纵使是来到离家不过不到一里的山上,还是对家乡如死别般地想念。在夏季最繁忙的期间工作,他们也只是想着八月底就可以休假回家。然后随着客人逐渐地减少,他们也就一个接着一个下山了。

山色悄悄地暗了下来。茶屋前方,导水管的水传来了气息,沁凉得有些寒冷,而浸在清水中的梨,味道也令人感受到深秋的凉意。我可以绕路走较远的新道,或是直接从这里的庭前攀登陡坡而上,然后走遍天山旁的旧道回去。尾花抽出了长长的花穗,在傍晚的道路两旁摇曳着淡白的身影。我回到了房间,将手拭巾挂了起来,下楼到浴室之后,怀念的硫磺香便扑鼻而来。每个人不同,有些人可能会很讨厌硫磺的味道,但我却对那味道有着无法形容的怀念。早上醒来,衔着牙签进到浴室时,借此气味洗清昨夜梦境的余韵;静静地读书到深夜,正准备要就寝时,又靠着这股气味安然入睡。我就是如此泡着温泉,医治我散步后轻微的疲劳。

如果散步到太远的地方,虽然疲劳却也令人心情愉悦,写作前容易不小心就睡着,所以在执笔期间,我会尽可能只在附近的山上走一走就好。这时候,我总是会去爬辨天山。山上在雨后静悄悄地湿了身子,若是在没有水汽的日子里,远处的山色看起来特别浓艳、美丽。若在明星岳、明神岳之上欣赏一路绵延至足柄、爱甲诸郡的北相模群山,会看起来更高、更远。其中也看得到头盔型的大山。在晴朗的好天气之下,这些山有远有近,浓淡不一,刚好就像是掺和了质量很好的油墨再涂上去一般。无论是横山大观的《云去来》,还是寺崎广业的《白马八题》都难以企及。

还没到八月底,大部分来这里泡温泉的游客,其中也包含许多带着家人一起来的客人,他们从东京、横滨等繁华的都会来到这里,待了有三十天之久,可能也是看腻了山,闻腻了温泉的味道,便在残暑仍然炎热的八月二十日左右,陆续收拾行李下山去了。刚到这里的时候,接近一百间的房间里每间都是有住客的,因此我只能住在广大庭院对面的孤立楼房里,并与隔壁房的一位老绅士比邻而居,他的工作是在东京某中等学校担任校长。过了不久,这位老绅士也回去了,其他的房间也渐渐空了下来,我想负责起居的女侍可能是感到店内冷清,便将我的房间搬到了离本馆较近的别馆里,这里比起至今住的地方,更能让心里感到多一分的安稳。长长的夏日期间,我因为在东京过度疲劳导致的神经衰弱,在这里慢慢地得到恢复。以前老是睡不着的症状,也因为山上清新的空气、适度的散步、温泉的效果让我得以熟睡。偌大的建筑物中,在拐了长回廊的好几个弯之后的尽头有间座敷,我连日孤坐在里头,负责起居的女侍拿饭过来时:“老爷,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孤单吗?”她施以同情的目光望向了我的脸。“不会,一点都不会孤单。”

我笑着说了,那微笑大概展现出了深邃的寂寞,但那种寂寞却是我欣然选择的境地。在隔壁的房间还是走廊,听不见任何跫音或话声,[7]我像是独占了这伽蓝似的偌大建筑物,无论早上要睡到何时都无所谓。[8]

九月的七八日左右时,再过两三天后就是二百二十日,总觉得户外多了份喧嚣,缠绕在驹岳、双子山的水汽如疾风般飞舞,黄色日光的照耀下,庭前的杉木、枫木随风摇曳,同时将凉爽的树荫倒影在[9]地面上。我盖着没有条纹、全白的轻便棉被,就算知道了自间隙流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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