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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1-25 19:2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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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加缪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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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的墙

荒谬的墙试读:

扁桃树

“您知不知道,在这世上,让我最感慨的是什么?”拿破仑曾问冯塔诺,“就是在确立某些事情的时候,武力非常无力。世界上只有军刀和智慧这两种力量,但最后,前者还是要屈服于后者。”

看吧,有时候,征服者也会烦恼。他们太过自大,为了那些如浮云般虚妄的光环,确实该付出些代价。然而,一个世纪前军刀可以解决的事情,在今天坦克也不一定能解决。征服者们越来越狂妄,在地图上大笔一挥,数年间欧洲便满目疮痍,出现一片片荒凉冷漠、死气沉沉的地方。

弗朗德勒战争非常恐怖,在战争期间,荷兰的画家好像还能做些画,画画养鸡场里的公鸡。这场持续了百年的战争,现在似乎已经被人遗忘了。但我们要保持与世界同步,于是动员了西里西亚。

今天,世界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的步调和世界一致。现在在征服者看来,智慧已经不再是宝座上的王者了,它征服不了武力,于是他们就使劲诅咒它。

某些地位尊贵的雅士坚持说这是错误的。这真的是一种罪恶吗?我们没有办法知道,我们只知道它是真实存在的。总而言之,这一切,需要我们想办法解决。我们想要的是什么?这是我们需要了解明白的。我们真正想要的是不再对军刀五体投地,除非智慧征服武力,要么不要再为武力有理而辩护。

说实话,这个任务是没有完成日期的。我没有足够的信念,无论是说历史的发展,还是历史上的任一哲学。但最起码,我相信在感知自己的命运上,人类是一直前进的。我们并没有能力驾驭自身的情况,但是我们对它的了解却更深入了。作为一个人来说,那些追求自由的灵魂是非常痛苦的,我们要为它找些出路。那些破碎的东西,我们一定要把它们再次补合,非常明显的,这是个不正义的世界,我们要把公正的思想再次建立起来;那些饱受痛苦煎熬的人们,我们要让他们感受真正幸福的意义。这是一项需要人们坚持不懈、用好多精力去完成的任务,这任务看起来没人能完成,但也仅仅是看起来而已。

那我们就要明确目标,坚定意志,无论武力伪装的样子多么深刻,多么让人舒服,我们都要坚决不动摇地抵抗这种诱惑。首先,永远不要放弃希望。有些人整天吵吵着“世界已经走到尽头,马上就要灭绝”这样的话,我们不要偏听偏信。也许这个世界总有一天要灭亡,但是我们的文明不会那么容易消失,有它在,即便终要灭亡,我们的星球也是最后一个。毋庸置疑,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很是悲哀,但是太多人将悲哀和绝望画等号了。劳伦斯说:“给不幸狠狠地踢上一脚,这就是悲剧。”这句话形象活泼,非常实用。现在世上的很多事,都该被这一脚踢一下。

我曾住在阿尔及尔,那时,因为知道到了二月,康苏尔山谷的扁桃树,只要有一个清净寒冷又纯洁的夜晚便会凌寒盛开,比雪还白,于是我耐着性子守候了整整一个冬季。因此我得以亲眼看到,当呼啸的海风携着连绵不绝的阴雨袭来时,这些胜雪的脆弱白花是如何迎风而立的,它们的姿态让我啧啧称奇。而这样的情况,每年都会发生,是它们的坚持,为自己争取了孕育果实的时间。

它在这里,不仅仅是一个象征,象征不能让我们感到幸福。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才是我们需要的。我想说的是,在今天这个不幸的欧洲,有时生活的重担会让人们觉得不堪重负。这时,我就去寻找一片寂静之地,那里洒满阳光,仍有很多力量不言放弃。我感受到那里的勇敢的气息,深入思考的力量,那里的土壤是经过选择的,我非常了解那些土地。它们让我明白,要救回智慧就要赞美智慧的力量和气节,而它软弱的气质是一定要无视的。这个世界似乎仍然沉迷在自我之中,而没有意识到不幸对自己的毒害之深。它整个陷入了尼采所说的“烦闷的灵魂”里,这种精神就是邪恶。我们就做个旁观者吧,因为思想工作已经足够,不要再为之白白流泪了。

但是,能令智慧折服的美好品质又是什么呢?尼采也给它起了个名字——“烦闷灵魂的天敌”。对尼采而言,那既是性格的力量,又是一种体会;既是“世界”,又是传统意义上的幸福;既是充满力量的自尊,又是充满理性的哲思。特别要提醒的,在这些品质里,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在某方面,为自己挑选最合适的,它们在今天依旧不可或缺。性格是有力量的,这一点即使面对众多冰冷的现实,也需要去牢记。我口中的力量是指,扁桃树挺立在海风中的品格,还有它的纯洁、精气,定然不是政治舞台上的力量,那力量满是皱眉吓人的动作。人世间,在寒冬生长着果实的,便是性格的张力。

海伦的放逐

地中海的阳光有几分悲剧情怀,这悲剧与阴霾的悲情不一样。在一些日子里,每到夜晚,群山之下的小海湾那美丽至极的曲线被夜色笼罩,波澜不惊的水面上,便会油然生起一种实实在在的悲苦。如果希腊人会感到颓丧,这样的环境也提醒我们,他们的颓丧是从美中获得的,是美中极度抑郁的特质让他们产生了颓丧感。悲剧在这美的颓丧中不断酝酿,最终登峰造极。说到我们所在的时代,却正好与之逆反,丑恶和迷乱才会导致绝望。因为这,假如悲苦一成不变,欧洲会变得卑微轻贱。

我们将美驱逐,而在希腊,人们却为美而战。这种本质的差异的源头在上古时代。无论宗教还是理性,希腊观念的基础永远是有限的,他们不会让它发展到无限。对于任何事物,希腊人都是肯定的,即使是宗教或理性。它调和着光影,融于人世间的万物之中。而我们了解的欧洲是没有限制的,它一直有将事物整个控制的欲望。所有我们不赞同的事物,我们都会否定它,对美也是这样。我们极力否定的事情很多,只有理性是被肯定的,并且宣扬未来的世界要靠理性来统治。永恒的极限被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扩展,在黑暗中,厄里倪厄斯猛然扑上来,把所有都摧毁了。涅墨西斯惩戒着那些越界的人,丝毫不留情面,这位女神的职责是把握尺度,不是一味复仇,她看管着这世间的一切。

几百年过去了,正义是什么?希腊人一直问。我们的正义观念,他们是无法理解的。公平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一种限度,而对于我们,全部的欧洲人都在追求一种纯粹的正义,并为之震动。赫拉克利特在希腊思想刚出现的时候,已经构思出正义:“如果太阳脱离轨道运行,正义之神厄里倪厄斯就会去惩罚它。”这是他对物质世界本身的限制。我们却根本不屑于这种恫吓,对于宇宙,我们已经把它抛到轨道之外,精神也是如此。天空喝醉了,适合我们的太阳,已被我们点燃。尽管这样,我们也知道限制的是存在。在我们狂妄的想法中,我们渴望着一种平衡,但这种平衡早已不复存在,我们幼稚地以为,等到解决了现在的问题,就可以找回它。这是种很傻气的推测,说明了一个事实:这种疯狂已经被天真的民族继承了,今天的历史正被他们书写着。

在另外一个片段中,赫拉克利特轻描淡写:“在前进中,如果狂妄自大就会出现倒退。”以弗所学派活跃的时期过去一百年之后,面临死刑的苏格拉底说,承认自己的无知,是他唯一的优点。这几百年里生命和思想的最佳典范,在生命即将终结之际,仍自豪于自己的无知。忘记这些和忘记我们的阳刚之气没有差别。而我们却崇拜权力,总是把它和伟大联系起来,比如亚历山大,比如征服罗马的人们。那些编纂史书的人们,极尽卑躬屈膝地让我们信仰他们。现在,该我们征服了,从天堂到地狱,我们都妄想去征服,完全没有什么界限可言,在理性的控制下,所有一切都被我们踏过。最后,在沙漠上孤独地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因此,让自然去协调美好、仁善、历史,以至于流血的悲剧都能带进有字符的音乐,这种更高层次的平衡,我们构想不出。面对自然,我们十分冷漠;面对美,我们又连头都抬不起来。我们的悲哀透着麻木不仁的气味,我们的血液像钢笔水,颜色乌黑。

因此,假如我们告诉别人,我们是希腊人的后代,那就太厚颜无耻了。即使是,我们也败坏了这份家业。希腊人说,曾经在萨拉米斯海面上,他们与野蛮人背水一战。现在,我们就像那野蛮人,把历史置于上帝的王座之上,大踏步地迈向神权政治。假如我们真的想控制这差距,就要向黑格尔求教,因为在所有哲学家中,只有他才足以与柏拉图比肩。他曾写道:“能给精神提供认识自我的土壤的,只能是现代化的城市。”我们生活的时代,城市规模越来越大,在这里有被费尽心思割裂的世界,那些海洋、高山以及供人冥想的夜晚都曾给世界带来永恒,可它却与它们断绝了。只有在大街上才能有所觉悟,因为法令让历史只在大街上留存。而后,与此相同的偏见,也紧接着在我们最重要的作品中得以证明。欧洲的代表作家,继陀斯妥耶夫斯基之后,就很难找到描写景物的了。自然在历史之前就出现了,历史无法对其做出解释,美超乎历史之上,历史也反映不出。所以,历史直接忽略美,当它不存在。柏拉图将所有的荒谬、理性、神秘,吸收融合,而我们的哲学家却只赞同荒谬和理性,对于这两者之外的,他们像闭眼沉思的鼹鼠,统统不予承认。

基督教首先将对世界的冥想用灵魂的悲剧代替,但最起码,它是往精神自由发展的方向上引领的,并且某种稳定性因此得到保持。现在上帝已逝,只有历史和权力留了下来。长久以来,在观念上以境地代替人道,以巧合的混乱和理性代替久远的协调,是我们哲学家所有的努力。

希腊人认为有限的意愿就是理性,这时我们却认为冲动妄为才是理性的核心。于是,理性变得很残暴。在希腊人看来,价值是一种预先的存在,每一个动作的精准限制都是它制定。它的价值被哲学家排在已完结的言行后面。它们还在形成,不是已经完成的,只有在历史结束的时候我们才能对它有个整体的了解。界限随着他们的消失而消失,观念也因价值的百花齐放变得不再一样。因为观念不再被相同的价值限制,那么,它其间就展开了无约束的纷争,在帝国的争斗中,各种弥赛亚的理论争吵不休。无节制在赫拉克利特看来是一场大火,现在这火势在继续扩张。有人已经超过尼采,在欧洲,哲学思辨也已经面目全非、换汤换药了。

但是,自然是永远存在的。人们的愚顽,由它的平静天空和理性抗衡。历史在原子爆炸之后完结,理性虽然获胜,但物种濒临灭绝却痛苦不已。希腊人说,界限是存在的,那些居然敢藐视它的人,它会毫不留情面地把他们摧毁。在现在的历史中,没什么能将它击倒。

历史人物想要打造一个新的世界,艺术家也这么想。但是艺术家能够辨别出历史人物忽视的限制,靠的是艺术嗅觉。这就是历史人物只攫取权力,而艺术家则钟情于自由的原因。今天,每一个为自由战斗的人,最终都是在为美战斗。我们当然不是只保卫美本身,美无法与人分开,所以我们要想把美的可敬尊贵和安宁交给这个时代,那就必须分担它的忧愁。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不再形影相吊了。同样,人也无法离开美,在我们这个时代,这点仿佛也快被遗忘了。为了能不受任何限制,我们逼迫自己去战胜强大的国家;在所在时代完结之前,我们一直想着让这世界发生改变;还没了解这个世界,我们就赋予它各种权利。在这个时代,无论我们说什么都与这个世界背道而驰。是取得永生还是回到故乡?尤利西斯在卡吕普索的岛上需做出选择。最终他选择了死亡遍布的大地。现在,我们距离这种淳朴的高尚已经很远了。或者,有人说我们很不谦虚,但总的感觉上,这个词是混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小丑在公众面前,夸大其词,吹破牛皮,最后惹大家笑话,而我们就像那个小丑。我们缺乏的只是诚实地对待限制,也是种对自己处境透彻的爱,这就是我们人类为什么作为人的自豪。在圣埃克絮佩里生命的弥留之际,他写道:“我恨我所在的时代。”上文所述大概就是他恨的原因。因为对各种人类的美好品德,他都爱得这样深,可我们却不具备这些品德,所以,他说出这么令人震撼的话。在这样一个时代,不理睬这荒芜悲惨的世界,是一个很大的引诱。可这就是我们的时代,在我们的生活中,不能整日厌恨自己。花样繁多的品行,在巨大的过失中演变而来,导致了世界的沉沦。其中有着渊远流长的那一种德行,我们该为它奋勇战斗。它是什么德行呢?在战场上,帕特洛克罗斯死之后,他的战马为他流泪;失去了所有,但他的好朋友阿喀琉斯——因为友人被残忍杀害——接着奔赴沙场,最终获得了胜利。这种德行就是友谊。

我们要坦诚自己是愚昧的,接受理性,通过我们喜爱的那些面庞,看清楚人和世界的限制,或者简单地说,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们可以用美的方法回到希腊。将来历史的意义何在?在某种程度上说,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它艰难地挣扎在创建和评判之间。艺术家们空空的两手以后会让他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无论是什么,我们希望他们可以获得胜利。在光彩夺目的海面上,黑暗的哲学再一次消失散去。啊,来自南方的思想,在距离战场很远的地方,正在进行特洛伊战争。现代大城市可怕的墙围,即将又一次坍塌,海伦的美——“它的灵魂像海上的浪花,平静祥和。”——就要在全世界撒播。

谜语

火球般的太阳下,酷热的暑气从天而降,肆意地在我们的原野上横冲直撞。万物在热浪中静悄悄的,但一块无声巨石在我身边长久地低吼,那是鲁伯隆山,它空旷、伟岸。我一直仔细地聆听,好像感觉到自己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些看不见的亲友从很远的地方飞奔向我,他们呼喊着我的名字,令我又惊又喜。此时,它谜一样再次出现,包含着幸福,在它的帮助下,我领悟这一切。

世间的怪诞离奇在哪里呢?是这光彩夺目的阳光吗?光和影消散,那只是我们对它的回忆?数不清的春日暖阳在我的回忆里,我怎么确定它们都是假的呢?我周围的人都感到非常诧异,我也经常有这种感觉。他们的疑问,我本来能回答,回答他们就是在回答我自己。可以这么说,事实上是太阳的刺激使我处在这么亢奋的状态;也可以这么说,是太阳遍布各处的阳光,在无边漆黑中,显现出世间万物的形影。也可以换另外一种表达方式,我更喜欢把流逝的光阴当真理一样对待,在它面前,我简洁明确地表达我了解的荒谬,我太了解荒谬了,当别人滔滔不绝地讲荒谬,说辞却差不多的时候,我甚至会感到非常的讨厌。总之,如果要讨论这个话题,太阳是我们终将回归的地方。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没有人能自己准确地说清楚。但他不是什么样的人,通常是能说清的。每个人都是急于求成的,荒谬地以为已经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其实还在追求的路上。数不清的声音在跟他讲,他找到的是什么宝贝,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什么也没得到。他当然应该不去理会别人说什么,继续寻找自己想要的。在这种情况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他也一定要替自己做些解释。我追求的是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在怎么给它取名这件事情上,我非常小心,也频繁地在各个反面自我重复、自我否定,因此,有时候我在进步,有时候也会后退。我非常反对就这样定一个条目,以后就不费力气的做法,即使很多人都觉得我该这么做。我想说的是,一旦给一件事物定下它的特征,那它基本上就已经结束了。

如果我要信我一个有着双重性格的朋友,他是本身的那个人,也是他妻子以为的那个人。假设社会是他的妻子,这样我们就能理解,一个别样的说法在作家的看来,只是用来表达整个情况内的情感,但因为人们对其的评论,他被孤立了,而且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即使说的事已经不相干了,在作者面前,也要再说一遍。说什么就会表现出什么,“这孩子的爸爸是您么?”“是的。”“那您的儿子就是他了。”“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肯定!”于是,在一个冷清的夜晚,奈瓦尔两次上吊自杀,为他自己的痛苦死了一次,为这段自言自语又死了一次。现在,一些人在他这段自言自语的帮助下,得以接着生活。什么是真实的不幸?关于幸福,什么是它真实的瞬间?没有人能写出来,我也不愿意在这里这样做。但我可以描绘这一段自言自语,等一会儿,或许我们就能给出答案。

有一些人说自己不是为了让别人读才写文章的,但我们一定不能信,因为在很大程度上,一个作家就是为了被人读才写作的。于是,他越来越严重,他在法国写东西也是为别人赞他作品多而写,最后在一定程度上,这种对他的肯定,使人们不再阅读他的作品。事实上,想要扬名立万很简单,只要找些销路很好的出版商,专门给他们提供些稿子就可以了。不过,那些人想要的只是他的名字,再看些别人为他写的传记,根本不去读他写的东西。从这点看来,他短时间的出名或被人们遗忘都跟他自己没有关系。记者匆忙间把他描写成了什么样,在人们眼里他就什么样了。因此,要想在文学界有个好名声,只需要让晚报写上一笔,让人们觉得已经成功完成了一部杰出的作品,剩下光阴里,就可以安享美名了。

这种名声,或大或小,无疑都是在骗人骗己。但对于这种情况我们又能怎么样呢?还不如让我们想想这种骗人骗己的好处。从医的人知道,有人得了某些病反而是件好事,如果没有这些病调节着病人某些紊乱的人体机能,它们可能表现出一种更加严重的病患。所以说,患便秘或者患关节病的人都可能是幸运的。那些夸大的言辞,及太早下的定论,现在已经把群众活动淹没在海里,那海是浩大的肤浅的。但它至少教会了法国作家一些品行,那就是要谦逊沉稳,这些在一个国家中是缺少不了的。当某人的名字出现在两三份大家熟知的报纸上时,必然会在精神上被赋予特殊权利,这其实是个严苛的考验。

这样的话于我们说说也就罢了。说一下就好,随便别人怎么样。对于一位艺术家来说,得知自己的肖像挂在牙科的候诊室,或是理发厅的大厅里,即使觉得那种行为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他都要保持平和的心性。这使我想起一位作家,他很时尚,每天晚上,他都去鱼龙混杂的夜总会主持,那里有赤裸的漂亮女人,她们长发及腰,画着浓烈的彩甲。可是他的作品多得可以放满书架的好几个格子,人们感到很困惑,他从哪儿找的时间写这些书呢?实际上,他与同行并无差别,他晚上睡觉,是为了白天多几个小时的写作,为了给肝脏减压,他只喝矿泉水。每个人都知道法国的中产阶级洁身自爱,而一些作家却整日灯红酒绿,不知节制——这样的人很多,让那些中产者很是不满。我自己有个诀窍,实用又简单,可以帮助我们维持有分寸的好名声,可以提供给大家。事实上,我也有这样一个拖累我的美称,它让我脸红,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它,朋友们经常拿它取笑我。举个例子,某报的一位名声不好的编辑邀请你一起参加晚宴,而你要做的只是拒绝他,这样就可以了。这时人人都会认为,你拒绝这位编辑是因为不想与名声不好的人为伍,更有可能是因为你是怕招致大家的厌弃。而事实上,那种过于正式的巴黎晚宴才是最招人烦的。

所以,遵从对人们来讲,是一定要有的。但多次以后,你可以尝试着换个角度,重复宣称自己不可能一直都是一个荒谬的画家,人们不可能相信一个不抱任何希望的文学家。当然,你写过一篇文章,来定义荒谬,又或者你很可能会写。你可以写写乱伦,但不用真的对可怜的妹妹做什么,这是完全可以的。现在,我读着的这个故事,就是索福克罗斯写的乱伦——杀了父亲娶了母亲。浪漫主义遗留给我们一种想法,认为无论哪个作家肯定都在描写自己,或在书中映射自己的影子,这其实是十分幼稚的。实际上,情况正好与之相反,一个作家应该好奇和关心那些大家都知道的神秘事件,或是那些发生在别人身上,别的时代的事。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比如,他需要在作品中明确表达自己,这时才会让自己在文章中出现。一个人的作品,常常反映的是作者对往事的追忆,或对欲望的感想,特别是表明写的是自传体小说时,基本上是没有他们自己的故事的。完完全全地把自己描写出来,没人敢于这样做。

如果可能的话,我挺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客观型的作家。在我看来,客观型的作家从不把自己划在主题之列。可是,把作者作品中的人物,当成作者本身的一种折射,这已然成了当代的风气,那么,上文所言的有限的自由就被全部掠夺。他就这样成了荒谬的先行者。在现在这个时代,听到街头巷尾的消息让我产生一些想法,除了思考这些想法,我没有什么能做的。这观念我用了一生的力气去滋润养育它,有一部分现在还是,现在连句再见都没有,它就这样自己走掉了。我只有把它放到远的地方,这样我的注意力才能集中到它上面,用它的逻辑思考,从而得出结论。通过我写的所有东西,已经足够把它解释清楚了,创造一条警醒世人的永恒语录与发现一条细小的差异相比,前者容易多了。“但我依然是荒谬的”是他们选择的警言。

荒谬只能被当作非主流的,无论是在我很感兴趣的经验中,还是在我曾经的言论里。在我前进的途中,我一直有它的记忆和感受相伴,即便如此,再次说明这点没什么意义。人们不能强迫自己,一定去相信所有的事物都是虚无的,我们也不一定非得让自己处在绝望中。在还没找到某一事物的源头时,至少我们可以说没有完全的唯物主义,因为通过世界的创造,跟世间物质不一样的东西已被我们知晓。同样,也没有完全的虚无主义。“所有的事物都是虚无的”,这话本身就是在表达一种意义。否定世间所有的意义,就等于抛弃了一切最有价值的判断。举个例子,决断自我也表现在生活和进食上,你要活下去,那你就不能让自己饿死,所以,至少通过这个你可以认识到,生存自有它的价值,尽管是相对的。事实上,真正的绝望是寂静无声的,“绝望的文学”还有什么可表达的。但只要你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你就能发现沉默的意义。对死亡的恐惧,冰冷的坟墓,无底的深渊,这些都是绝望。但是假如他说话、思考,并将这些诉诸文字,用不了多久,他的兄弟会帮助他,让他知道如何评判树木,爱便由此悄然而生。绝望与文学,本身就是一对矛盾。

我与我的同龄人都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炮火轰鸣中成长起来的,战争过后,我们的世界残杀不断,正义陨落,暴力事件频发。我自然并不惯于使用乐观的态度。事实上,还有比暴力和卑鄙更腐蚀人的,那就是纯粹的悲观主义。对于这种可耻的行为,我个人从未停止过斗争。我憎恨残暴,且只憎恨残暴。当虚无主义盛行时,身处其中的我不断寻求的只是如何超越它。在这里我有必要多说一句,我寻找的不是美好的品行,不是高尚的精神,而是光明。在历史的长河中人们沐浴在这光明中,即使饥寒交迫,仍学会了歌颂生命。我诞生于其中,忠于它,寻找它。埃斯库罗斯总是被无望的情绪笼罩,可是,他又总是能发光发热,给别人带来温暖。我们发现宇宙间万事万物核心是一个谜语,准确地说,那是一种很难被解开的意义,并不是什么没头脑的虚无,正因如此,我们才可以辉煌,才可以灿烂。同样地,希腊那些没什么出息的后继者们,在这贫乏的时代中,似乎难以承受历史的热度,但他们硬是受住了,因为他们忠于祖先,愿意去了解。在文学作品的中心处,骄阳穿透黑暗,放射出永世的万丈光芒,直到今天仍在呐喊,这声音穿越山川湖海,响彻大地。

然后,就会燃烧起金黄灿烂的火焰。我们现在、曾经各是什么,它们消耗着我们的精力,已经让我们的生活足够充实。谁还会在意,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还能拥有什么?巴黎是一个洞穴,包罗万象。在洞穴里居住的人们,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就把它当作真实的,而且当成仅有的真实。在他们眼里,这城市像往常一样,每天拘泥于旧的守则,不敢违反,他们觉得这是件好事。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有一束光在我们身后打亮,它来自巴黎以外的遥远地方。在我们以后的人生里,要绞尽脑汁为这束光确立名字,所以,我们解放自己,向后转过身,与那光相对而站。有一点是肯定的,任意一个艺术家都在追求他自己以为的真理。如果他这个艺术家是伟大的话,那么他的每一个创作使他更靠近中心一丈,或者至少一尺,那么终有一天,那看不见的红日让他感到热浪滔天。而如果,他只是个平常庸俗的艺术家,他创作的每一部作品,相反地,都会带他远离中心目标,而且离得越来越远,他会混乱地以为一些错误的东西是那太阳,太阳的光也就越来越暗淡了。能在艺术家坚持不断追求的过程中给予帮助的,是那些爱他的人,那些他爱的人,那些创作的人。他们在他们自己的激情里找到所有激情的方式,而且每一种方式他们都知道怎样去描述。

是的,嘈杂喧闹到处都是,什么时候平静祥和才能充满人间,并且能够在宁静里创造些东西呢?我们一定要学会耐着性子守护等待,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为这太阳严肃得说不出话来。1950年[1]

邂逅安德烈·纪德

我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读安德烈·纪德的书。那时候,我的一部分教育费用是一位卖肉的叔叔负责支付的,有时候他还送我书。那位叔叔生意还不错,不过,他喜欢读书和就读的书发表一些见解,这才是他真正快乐的来源。上午,他在肉铺照顾生意,剩下的时间就用在了图书馆、报纸以及当地咖啡馆,在咖啡馆里参与没完没了的文学讨论。

有一天,他给了我一本羊皮纸样封面的小书,认真地说我一定会对它感兴趣。在那段时间,我读书很随意,没有什么方向。我读这本《人间食粮》时,或许已经读完《女士书信》或者《帕吕德》。那本书中的祷告、咒符特别难懂,而且我也对其中赞扬大自然赐予的诗文很反感。这些东西在十六岁的我——这个阿尔及尔的少年心中已经多到饱和了。我迫切希望接触新的东西,这是肯定的。后来我又读到“我的小玫瑰——卜利达”,唉,我对卜利达也是非常熟悉的。我告诉那位叔叔,《人间食粮》很有趣,把书还给了他。之后,我回归了自己生活的轨道,艰辛的生活、无聊的学习、漫无目的的阅读,也回到海滩上。这次我并没有真正认识纪德。

次年,我与让·格勒尼埃相识,他送我很多东西,其中有一件是一本叫《痛苦》的小说,它的作者是安德烈·德·里什欧。这本书是那么让人赞叹,我虽然不认识它的作者,但从未忘记过这本书。一位母亲、穷困、夜晚璀璨的天空,第一次它跟我讲述了这些我熟悉的事情。就此,我不再遭受莫名的捆绑,我身上那个模糊不清的疙瘩也被它解开了。我像往常一样用一晚上读完了它,第二天早上,我感觉自己脱胎换骨了,身心无比的轻松自在,充满新鲜感,前方有一片非常陌生的领域,我迟疑不定地走了进去。此时,我才恍然大悟,书籍不仅仅帮助你忘记忧愁,让你打发时间。我忽然明白,所有这些——我执拗地默不作声,那说不清却感受深刻的痛苦,我身边这个神秘世界,亲人的自以为是,他人的悲苦,我的不为人知的秘事,都是可以诉诸文字的。在这里,你可以宣泄,可以探寻真理,可以认识到贫穷的本质,这些东西说不清什么原因,我曾半信半疑,也曾心怀敬畏。在《痛苦》这本书中,我与安德烈·纪德再次邂逅了。他引导我看到了这个创造的世界,虽然只有短短一瞬。

在这之后,我才开始把阅读当成一件很严肃的事。很不幸,我生了一场病,离开了海滩和悠闲的日子。我已经有了一种全新的阅读观念,虽然我读的书依旧很混杂。那个我只看过一眼的世界,我一直想再次找到它,看起来我像是那个世界的人。我渐渐开启了生命的另一扇大门,从独自一人到联合一群朋友,从书上到想象。这种学生样的惊奇,经过很多年以后我仍旧记得。一天清晨,我在纪德的书里徜徉,我用两天就熟悉了他的《爱情的尝试》。《浪子回头》这本书,美得无法比喻,我永远也没办法恰到好处地谈论它。我只是把它改成戏剧,和朋友们一起让它在舞台上展现出来。与此同时,纪德的所有作品我都读完了,我曲折的经历,正好呼应了《人间食粮》中的描写。首次与作者接触时,我还是个没有觉醒的小屁孩儿,再读纪德时,这些我都理解了。作者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表现了那种震撼的坚定性,纪德自己赞同这种解释。但早在此之前,我已经尝试去读《人间食粮》,也把它当成自己需要的信仰,用来经历个人磨练。

我在那之后的整个青年时期,都是靠纪德来支撑的。那些曾经令我敬仰的,并且让我醍醐灌顶,使我的精神境界达到巅峰的人,我怎么不心怀感恩!不过,我从他那里收获的东西是其他方面的,除去这些,在写作上,或在思想上,我从来不觉得曾受到他的指导。基于之前提到的这些原因,对我而言,纪德更像典型的艺术家、王子、守卫者,我想居住在他守卫着的花园里。我们所在的时代与他的观点背向而行,且距离越来越远了,尽管如此,我几乎赞同他所有与艺术有关的叙述、观点。人们愿意相信一个改革的作家,认为他才是伟大的。假设如此,只有革命爆发才能证明历史,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一切就都停滞了。除此之外,没有办法确定说纪德脱离了他的时代。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所表现出来的东西,他的时代并不想靠近。问题在于,他会成功吗?或者,这个问题的实现只能由毁灭完成?我们时代的一些人看待纪德有些偏颇,他们仍然觉得,我们想被当作知识分子,所以才把我们的毫无希望到处跟人诉说。这借口很烂,所以讨论起来也并不复杂。

但纪德这个典范,我一定要忘记。我要趁早离开这个世界,尽管它被创造得那样纯真。我也要远离我的故土,这个生养我的地方。我们这代人,身上都被强迫背负着历史自身的重量。长长的队伍排列在这个黑暗年代的门前,我不得不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我们向着目的地前进,但还没有抵达。在那之后,我变了。但至少,我还记得,在丰盈和光明中我的生命开始了,我也没有让它承担什么负荷。关于纪德,我仍旧持肯定的态度。

我与纪德的第三次邂逅,实际上是在这暗黑的年代快要结束的时候。那时我人在巴黎,寄宿于他的公寓中。我住的地方是一个工作室,有阳台,还有一点非常独特,就是有一架秋千悬挂于房间中间。经常会有来访的文化人看到我在荡秋千,每当这件事发生时,我都想着要把这秋千拆了,我受够了。我在这间工作室里住着,安安稳稳过了几个月,一直到在北非的纪德回来。

在此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但却一见如故。我没有受到过纪德的热情招待,但我知道,他害怕我们的友谊招来过多的流言蜚语。不过,他跟我打招呼时,微笑得那么质朴,快乐。不仅如此,我们相处向来都非常单纯。此外,我们之间相差四十岁,我们都害怕让彼此感到不自在。这是我们很少见面的原因,我们做了好几个星期的邻居,但几乎没怎么碰见过。隔断隔开的工作室和书房之间有扇双开门,非常偶然地,他会敲一下。在他的房间,有一只叫莎拉的小猫经常从屋顶偷偷溜进去,趴在他的臂弯里。有次,他被钢琴声吸引了,走过来。还有一次,广播里播放休战协议,他在我旁边听着。那一刻,我明白了于大部分人而言,随着这场战争的结束,他们的孤独也结束了,但对于我俩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孤独,也是唯一的孤独。在那段坐在收音机旁的短暂时光里,让我们第一次有了一种感觉:这共同的时代责任,我与他正在分享着。在除此之外的日子里,他的脚步声,沙沙的声音,还有他静默思考的细小的声响,这些就是他给我的全部信息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他就在我的隔壁,他守卫着他的隐秘花园,用他最高的尊严,那花园是我曾经做梦都想到达的地方,也是我向往的地方,在反抗呐喊中依然向往。

如今,他已经离开我们了,但这个老朋友是无可替代的,他守卫着王国的大门,照料着这个花园,一直等待着我们回去。他兢兢业业地守卫着,至死方休,我们应该永远感激这位真正的导师,他完全有资格接受。他离世后,有某些讨人厌的喧闹和故意的刁难,但这些一定改变不了他理当受人尊敬的事实。当然,即便是死,那些擅长污蔑的人也照样能絮絮叨叨地拿来说事儿。人们非议他得到的殊荣,好像公平正义就是把特殊的荣誉随便给人,充满了酸溜溜的嫉妒气味儿。他去世了,走得如此安详,这也能让人们感到愤懑,为此争吵不停。他每天都收到这种“敬意”,其中夹带着憎恨,还有那些实际上来自市井小民的傲慢,他们却自诩那傲慢来自红衣主教。

在这张小铁床四周,人们围绕着,得怎样才能让他们的思想协调。死亡对一些人来说是很恐怖的,但对于我来讲,因为有了创作,它倒变得欢快了。假如我是个信仰什么的教徒,就该从纪德的死中得到某种安慰。但是,如果真的是有信仰的,那么他们信仰的对象是谁呢?值得大方对待的人,只有那些失去了恩典的人。但是,教徒是得到恩惠的人,或者,至少他们给人的感觉是这样的,他们什么都有。而我们呢?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两只手,但这手是富有的。这点肯定是萨特跟纪德分歧颇多,但还非常尊敬他的原因,这份敬意足够让我们敬仰学习。因此,那些人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发现了这知足、庄重的安详,这就是安详的秘密。于纪德而言,这秘密就是,即使生而有迷惑的时候,但是作为人从没有丧失尊严。这种境遇的一部分,就是接近死亡,他履行这种责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假如他在濒临死亡之时心惊胆战,那么,即使他一生都被荣誉的花环围绕,那只能说明他那些荣誉的时光是偷来的。可是,他没有,他像对待生命那样对待死亡,对着神秘的死亡自然微笑。在我们的不知不觉中,生命走到终点,最后一次赴约,他准时出席了。

关于让·格勒尼埃的《岛》

我在二十岁的时候,在阿尔及尔第一次读到这本书。它影响了我和我的朋友,让我们很受震动。《人间食粮》震撼了一代法国人,我把它与《岛》放在一起讨论,是我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做的最棒的一件事。但二者相比,从《岛》中得到的启示,完全不一样,它贴近我们的感受,而我们对纪德关于感受的赞扬只是充满佩服和困惑。赞扬土地的果实,或者脱离道德的束缚,这两者都一定不是我们需要的。它们在明媚的阳光下,挂在我们的门楣上,仅仅需要我们张张嘴,就能吃到。

在我们这些人中,有一些肯定知道存在贫困和厄运。但是,我们那么轻而易举地忽略了它们,因为我们有青春的力量和激情。这世界是有真相的,这真相就只是它的美和它给我们带来的欢乐。所以说,我们活在这个世界的表层,活在颜色中,活在波浪中,活在泥土的芬芳中,我们活着依靠感觉。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人间食粮》和它的幸福来得都嫌太晚了。什么是幸福?不过使我们自作主张宣告的一种信仰。相反的,那种穷开心的粗俗是我们需要脱离的,这得把我们的贪婪拿掉一些。当然,我们要用暴力还有嘲讽反击,如果那些忧郁的传道人在我们的海滩上撒野,扔投咒骂或缠绕我们的东西的话。我们需要一个教师,他在其他海滩长大,比我们还有诡计。关于阳光和肉体,尽管,他也和我们一样迷恋它们的灿烂辉煌,但他会一条一条地告诉我们,虽然外在的表象是美丽的,但它终将衰败死亡,所以,我们是带着无奈绝望热爱着它的。这个伟大永恒的主题,像一个激动人心的新发现,迅速在我们心中回响,那么频繁。忽然,海、阳光、人们的面庞与我们之间,被一面隐形的墙隔开了,它们渐行渐远,但它们迷人的魅力依旧散发着。简单地说,《岛》这本书让我们发现了文化,它就这样让我们顿悟了。

这本书承认我们这个世界是物质的,除了这种现实之外,它还讲了一种关于我们忧伤青春的解释。它其中几篇好文章的灵感,来自某些非常快乐的时刻,还有一些说“是”的刹那,那些也是我们经历过的青葱时光。从根本上说,一切都是瞬间的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要腐败的,这就是格勒尼埃要告诉我们的。这感伤来得很突兀,但我们也很快理解了。在一片荒凉的土地上,有一个人顶着阴霾的天空艰辛劳作,那是因为他抱着希望,梦想着另一个世界里香甜可口的食物,还有明媚的天空。但一个人,他生活的环境天晴气朗,山清水秀,他的欲望时时刻刻都能得到满足,他也就没有什么追求了,他只能向往一个自己想象出来的其他地方。因此,地中海的海边,或骄阳似火的沙漠成了北方人逃遁的目的地。但如果人们生活在阳光充足的国家,他们除了看不见的地方,还能去哪里?格勒尼埃就在描述这种旅程,像梅尔维尔在《星期二》中以另外的方式表述的那样,他的目的就是幻想和看不见的陆地,也是一座岛,又一座岛的探索。动物们每天都很快乐,然后享尽天年,死去了;人呢,时时感到诧异,最终也难逃一死。有一个问题贯穿整本书:他的港口何在?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直接。像梅尔维尔那样,格勒尼埃在对纯粹和神灵的思考中终结了自己的旅行。在提到印度教的时候,他写过一个没有名字也没法定位的港口,它存在于一个荒凉的岛屿,那是个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除此之外,一个年轻人,他从没有接触过任何传统宗教,对于他来讲,一种种小心翼翼且充满不明的比喻的途径,可能是仅有的让他思考生命的方式。说到我自己,阳光是我的神,夜晚和大海也是,所以我有很多神明。但这些神明都是耽于欢乐的,它们会让人们很充实,也会让人觉得很空虚。如果只有他们与我相伴,在尽情狂欢时,我会将它们抛之九霄云外。为了有一天,我的高傲能减少,得以回归自然神门下,我需要有人提醒我那些神圣的事物,告诉我人的本质是有限的,还有何种爱是不可能的。一些确定的东西,格勒尼埃从来没有给过我或者想要给我过,对于这一点,我并不感激,但是他从没停止过的那种怀疑,让我很感激。它避免了我成为那种文人,像我今天所说的,让狭隘的确定性捆绑了手脚的人。《岛》这本书中充满着震撼,从开始读它的那天起我就非常佩服,它一直是我想要模仿的对象。

每当我散步时,伴随着阿尔及尔的夜色,我都会轻柔地对自己诵读这句话:“长久以来,我一直幻想着自己被掠夺了一切,一个人到了其他国家的小镇上,我一无所有,谦虚地活着。关于那个秘密,我仍可以守护着它,这才是最重要的。”我陶醉在这句话里,就像陶醉在音乐中。这片新陆地是一座花园,它四面的围墙像城市那么高,我经常路过它,它最终张开怀抱拥抱了我。金银花的幽幽香味传入我的鼻腔,我的脚步终于落在了我贫困时憧憬的地方。我确实没有搞错,一座花园向我敞开了大门,其内有独一无二的财富,在这里,我发现了艺术。我的身体里,有一些人,有一些事物在跳跃,他们有话要说。这样一个年轻人在读了一本书之后,或者倾听一场对话,然后获得了新生。在打开的书本中,一句话一跳而起,在房间里,一个词颤抖着,忽然间出现一个很确切的词,一个正确的音符,平息了所有混乱,矛盾本身也消失了。此时,一首歌在黑暗中慢慢响起,它怯懦又生笨地响应着那句完美的话。

我刚接触《岛》这本书时,已经就有冲动去写作了,这一点,我坚信不疑。但是读完整本书之后,我才确定要这样做的。当然,读其他几本书时,我也曾下定决心,不过那些书,读完后就不记得了。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牢牢记着并反复阅读的只有这本《岛》。即使现在,我也不断温习这本书或格勒尼埃其他书中的某些语句,他们已然成了我的话。我不觉得这种情况有什么不好意思,我甚至该为自己感到庆幸,在我最需要的时刻找到他这位老师,在所有人里面,我最需要尊敬他。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在每一篇作品中敬爱他,佩服他,一如既往。

一个人,在他的一生中,有一个人能让他疯狂地膜拜,即便这种经历只有一次,他也确实算得上是个幸运的人了。这是种积极的思想。文化界有些得到公认的名言,亦真亦假,但也可以找到这种思想,比如,在人的心里,任意一种道德都想致其他道德于死地。忽然间,我们成了主人和仆人的集合体,努力寻求着同生共死。但是,“主人”一词另含他义,它与“徒弟”一词相关联,后者表示的是崇敬和感恩。因此,一个精神追求杀掉其他精神的情况就不适合现在的情况了,它是一种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的对话,让那些生命永远知足。从精神层面上说,长期相峙的师父和徒弟之间只是相互效仿,没有压迫也没有征服。徒弟离开师父,最后,徒弟取得师父不曾取得的成绩,师父感到欣慰,为他高兴,而徒弟虽然知道他报答不了师父,但他也永远不会忘记在师父那里学习的日子。就这样,精神创造了精神,一代代接力。庆幸的是,人类历史建立在钦慕与怨恨之上的比例,是等量的。

但格勒尼埃话可不是这样讲的,他向我们津津乐道的是,花儿的香味,小猫的死亡,某个以屠宰为业的人的病,还有时间的流逝。这本书并没有明确说什么,它只是以一种独特、强烈的敏锐暗喻这一切。这种细微的语言确切又朦胧,像流动的音乐。它飘经这里时非常快,但是那余音却久久回绕,连绵不绝。如果必须要举个例子,那就应把它比作全新的音符和旋律,那是夏多布里昂或巴莱士在法语中找到的。可是没有这么比较的必要,在独创性上,他们是比不上格勒尼埃的。他用天然的语言跟我们讲述经历,那些经历不复杂,也很容易吸引人。然后,他让我们复述它,用我们自己的话。艺术只有在此种情况下才不是一个强制性的礼物。我就是从这本书中受益良多的人,我深知这份礼物的轻重,也明白了自己受了多少恩惠。伟大的启蒙像好的运气,是可以改变我们的面貌的,但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得到这种大启发的机会最多也不过一两次。《人间食粮》在出版二十年之后,才引起人们的强烈反响。又到这本书拥有一批新读者的时候了,我仍旧想加入他们,回到那个晚上:在街道上,我读了其中一个小篇章的前几行之后,马上合上书,把它紧紧抱住,迅速回到屋里,充满渴望地读了下去。多么美好的夜晚!我妒忌那些年轻人,他们第一次拿起这本书,却全然没有感觉。这妒忌并不苦涩,相反,它温暖、甜蜜……1959年

若有若无之间

该怎么描述现在萦绕在我心头的感受呢?假如说失落的天堂才是真天堂,那么我就知道怎么表诉这种感受了。这是种不同于寻常的感受,温柔细腻像水一样。一个生活在国外的人,回到自己的家乡后遭受的冷言相对,还有一些人故作姿态,种种人间冷暖,我记得非常清楚,好在一切的不愉快都已经过去,不管怎样,我已回归故土。我要说的很简单,没有再温习往事的意思。从这段已经遗忘的记忆里,我重新找回了往昔美好新鲜的感觉,它是一种纯粹的激情,是永恒中定格的一个瞬间。只有这种感觉对我来说才是最真的,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当某人呈现一种姿态,不管是躬臂,还是弯腰,我们马上给予赞叹:遥望远山,看到一棵长得很舒服的树,我们也会赞叹,一个无人踏足的房间散发出来的气息,马路上奇异的脚步声……在我们的回忆中,尽是这些细小琐碎的事情,但也足够温暖我的爱心了。现在的我就是这种感觉。我这时是在奉献中哺育爱心吗?若是,那我就回归我的自身了。因为我只有在爱心里才能被重新塑造。

这时光像往日一样镇定从容地又一次光临,平和宁静,还是一样庄重,令人心动。此时,夜色渐渐浓稠,光景惨淡,模糊不清的欲念在暗淡的天空中积聚。当这种场景再次出现的时候,我又进行了一次自我温习。我记得某日有人以“生活真是艰难啊!”这种腔调跟我说话。还有一次,有个人低声自语道:“给别人制造苦难,那可真是罪恶滔天。”生存的希望随着一切的消逝而泯灭。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在回味这种往事的时候,我们就把一切的事物看得太过平淡,颜色老旧的底幕是死亡的阴影。我们又回归从前了,因这悲惨的境遇,反而更加喜爱了。或许,抚慰自己的不幸就是幸福。

今夜,境况也是如此。夜已深,我在阿拉伯城边上的一家咖啡馆里,这是家摩尔人开的店铺。此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但那并不是昔日的幸福。一幅几只金毛狮子的画挂在墙上,它们正在追赶五叶棕榈树下穿绿衣的酋长们。咖啡店的角落挂着一盏灯,灯光闪烁。镶着绿黄相间釉砖的小火炉里炉火很旺,倒是它提供了光源,照亮屋子的中央,我知道,有光影洒落在我的脸上。屋里只有我和店主两个人,我冲着店门落座,正对着海湾,店主目不转睛地看着薄荷叶沉在低端的空杯子,蹲在角落里。远处传来城市的喧嚣声,很是低沉,仿佛比海湾上的灯光还要悠远。阿拉伯人发出了沉重的呼吸声,但是在昏暗中,他那双眼睛却在闪着亮光。远处传来海浪声,仿佛是给我传来人世间节奏缓慢的叹息,将我万物的活力、冷静、平淡传送给我。画中的狮子在强烈的红色反光中,似乎要动将起来。鸣笛声从海面上传来,绿、红、白光交替,灯塔开始转动,空气变得越来越新鲜了。海上,仍旧频频送来人间的叹息,仿佛神秘的歌声在冷漠升腾。我已回到祖国,想起一个曾经生活在贫穷街区的少年。这是一个只有两层楼房屋的街区,楼道里没有灯。时隔多年,夜深人静之时他再次走进这与他身心相融的房屋内的楼道,他的腿脚清楚记得每级台阶的具体高度,他能用最快的速度没有任何磕磕绊绊地登上楼梯,但他的手本能地害怕爬满蟑螂的楼梯扶手,这个心结一直存在着。

夏天的黄昏,阳台上都是工人。他和家人为了纳凉,把椅子搬到家门前,因为他们家只有一扇小窗户。坐在那里,可以看到街道,附近的冷饮店,对面的咖啡馆,听到孩子们从咖啡馆门口欢笑打闹的声音。可以看到那片高大榕树间的蓝天,才是最重要的。在贫困之中,一个人独处让各种事物显得那么的珍贵。天空及璀璨的夜色在可以实现某种程度的富足后,似乎只是自然中的物质。但在社会的最底层,天空会彰显它本身的意义,它既是美丽贵重的宝物,又是夏夜群星闪耀的神秘居所,是无价之宝。孩子坐在破烂小椅子上,他一坐下,那椅子好像矮了半截,腥臭的味道从背后走廊里散发出来。有时他会看宽敞的电车,快速地驶过;有时可以听到街角传来某个醉汉的轻轻吟唱,但周围静谧的氛围却不会因此破坏,只要一抬头,就可以尽情地享受纯澈干净的夜空了。

孩子的母亲还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有时,有人会问她在想什么。她回答说:“没想什么。”确实这样,她拥有了她的一切,不再想什么了。在她这片势力范围里有她整个人生及对她好的事物,她的孩子也在这里。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它是那么自然而然。她身体不健全,笨头笨脑,被她粗鲁独裁又凶悍的母亲长期控制着。母亲像野兽一样,很容易发怒,要求一切都要顺服她的自尊。女儿结婚以后,像解放了,但她的丈夫在大家所谓的为国捐躯之后,她又乖乖地回到娘家。她用一个金色镜框将丈夫的战争十字勋章和军功章裱了起来,放在家中最醒目的地方。她还保存着一块炮弹片,那是医院给她寄来的在她丈夫身上找到的。她不会悲痛已经很久了,忘了丈夫,但还是会说及孩子们的爸爸。她为了把这些孩子养大成人,在外面找工作,把挣的钱全给她的母亲。老母亲常用一根鞭子来教育她的小孩,孩子被抽得太厉害时,她说:“别打头。”她爱她的孩子,尽管她从来不说,她平等地爱每一个。有时候,她为别人做完家务,筋疲力尽地下班回来,她母亲出门去买东西,孩子们还上着学,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她瘫软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无神的眼睛看向前方,盯着地面的一条缝隙。夜色加深,逐渐将她笼罩,这难以忍受的沉寂无声,看起来凄惨悲苦。这时她的孩子回来了,看到她身影后便不再前行。那是个肩部凸起,极其消瘦的身影,使他感到恐惧。许多感受开始被他觉察,他觉察到似乎自己不存在。但在没有人知道的沉默面前,他想哭,却哭不出来。他可怜心疼自己的母亲,却不知道这算不算爱。因为有障碍,他没有得到过母亲的抚慰。他呆站在那里,久久地凝视她,觉得自己是个陌生的路人,所以更加痛苦。她因为失聪听不见他的脚步声。过一会儿,她的老母亲就回来了,圆形的光圈从汽油灯里发出来,粗布上打了蜡,喧嚣嚷叫声很大,粗俗浅薄的话语,那时生活又回到常态。不过此刻的沉寂安静像暂时停摆的时钟,这一瞬间是永恒的。孩子有了这些模模糊糊的感受,通过这种激情,他以为这就是自己对母亲的爱了,这是当然了,她毕竟是他的母亲。

她不去想什么。这里是沉寂宁静与黑夜,外面是喧闹和灯光。孩子长大上了学,被别人抚养,并要他感恩,看起来像消除他的痛苦。他的母亲仍旧寡言少语,他将成长在痛苦中,但重要的是,他会长成大人。外婆会死去,之后母亲会死去,他自己也是要死的。

母亲吃了一惊,孩子像傻瓜一样看着她,这让她害怕。母亲让他去做功课,于是他就把功课做完了。今天,他去了一家咖啡馆,那家咖啡馆脏陋不堪,他现在已经长成大人,这是最重要的啊。可是,似乎不是,他得学习,成长,剩下的就是变得衰老了。

那角落的阿拉伯人用双手捧着两只脚,还在那儿蹲着。一阵烤咖啡的香味从平台飘过来,年轻人聊着天,声音时不时地传过来。鸣笛声再次响起,那是一艘拖轮,这声音粗重但不响亮,很柔和。所有的事情到这里都暂时结束,像往常一样。在这无穷无尽的周而复始中,只有未来的宁静是不变的。这来自异乎寻常母亲的冷漠多么沉重!只有人世间巨大的孤独可以帮我掂量得出。

一天晚上,她长大的儿子被人叫到她身旁,因为害怕她得了很严重的脑震荡。黄昏时刻走向阳台是她已经养成的习惯,她搬来一张椅子,把嘴巴贴在又冰又冷的栏杆上,很是咸涩。夜色渐浓,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前面的商店突然点亮了灯,变得通亮。接着,越来越多的灯亮起来,更多的人走到街上来。她目光游移,渐渐心不在焉。就是在这个晚上,一个男人在她背后突然出现,倒拖着她就走,还对她加以暴力,但他一听到人的声音就逃得无影无踪了。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就昏死过去了。她儿子回来时她已经躺在床上了,按照医生的吩咐,他决定夜里陪着母亲,躺在她身边。她昏厥后,人们在屋里熏醋以唤醒她。当时正是夏天,热浪在屋里涌动,暑热混着醋味在屋里飘荡。那件事太过惊心动魄,让她仍然惊魂未定,时不时传来脚步声和门开合的吱吱嘎嘎声。她时而如梦魇般呻吟,时而挥舞手臂伸腿蹬脚,甚至浑身哆嗦。他总是刚入睡就被惊醒,然后猛地起身,继而感到汗流浃背。他借着守夜灯看了看时钟,火光照在上面,跳动了三下。他又睡着了,昏昏沉沉的。后来他才体会到在那个夜晚,他们母子是多么孤独。母子两人与所有人相反,大家像往常一样睡觉的时候,他们却被困在痛苦之中,这座房子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午夜的电车似乎带着人们的所有希望,和在喧闹的城市中感到的现实,越走越远。电车经过发出的回响在屋里回荡后渐渐没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园子,寸草不生,回荡着生病的母亲那痛苦的低吟,久久不肯散去。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这里不是自己的家。所有事物似乎都不存在了,那种一天重复一天的生活幻觉也消失了,学习、理想、餐馆里哪个菜好吃、哪个颜色最好看……这些统统都消失了。他的生活崩塌了,他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可是这时他仍然活着,并且最终睡着了。看上去,母子俩是那么孤苦无依,非常凄惨可怜。过了很久以后,他想起这个时刻,空气中弥漫着醋味和汗味,他提醒自己那是他的母亲。她如此投入,真实地出演着他命运中悲苦老太婆的角色,在他的四周洒下无限的怜悯之情,仿佛这怜悯的化身就是她。

此时炉膛里的灰盖灭了火,可以感觉到世间的呼吸仍然存在。手鼓的咚咚声阵阵响起,紧接着,一个女人的笑声传了过来。大概渔船回停船的地方了,海湾里好多渔灯都在向前移动。我看见自己头顶上的那片蓝天,呈三角形,非常晴朗。空气非常新鲜干净,好多闪烁的星星挂满天空。在我的周围,夜晚的翅膀悠闲地张合着,轻轻地,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的夜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它已不是我的了。“简单”是个危险的词,我就在这个夜晚明白了:当生活的未来清晰可见之时,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了,有可能,人们选择轻生。当一个男人遭受一个又一个的灾难时,他委屈求全,安然于此,得到大家的尊敬。后来,他自杀了。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某天晚上,他遇见一个交情颇好的老朋友,他们只是随意交谈了一会儿。后来有人说,此事必有蹊跷,因为恋爱失败或者其他秘密。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如果一定弄清他为什么自杀,就是那位朋友说话没有用心。因此,每当我以为理解了生命的深刻意义的时候,却常常为它的简单平常感叹不已。有天晚上,我感叹的是我的母亲,还有她怪异的冷漠。另外还有一次,我和一些小动物们居住在郊区的别墅里,它们是一只狗,一对猫,还有猫下的崽儿们。小猫都是黑色的,它们一只接一只不停地死掉,因为它们的妈妈养不活它们。在它们的小窝里,粪便到处都是,我每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都能发现一只小猫向上翻卷着嘴巴死掉,身体都僵了。有一天,我竟然看到,母猫在吃最后死掉的那只小猫,都吞掉一半了,剩下的残躯发出的臭味和屎尿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我于是坐在这悲惨的地方,闻着混杂腐朽的气味,将手伸到粪便里。那只母猫待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我看了它许久许久,像是有狂热的火在它绿色的眼睛里燃烧。的确,那个晚上确实如此:到了这般境地,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事情也都衍生不出任何结果,似乎没有理由说希望或者没有希望,这幅图像就是全部生活的缩影。然而,为什么要在这上面费心思,一切都是简单不复杂的。聚光灯有红白绿三种光。夜晚清爽新鲜,城市是简单的,污秽味也是简单的,它们不断向我飘来。在这天晚上,我回想起一个童年时期的形象,那就该接受我从这里面受到教育,关于爱和贫穷。这时刻既然像肯定和否定间的止休符,那就在别处留放我对生活的期望和厌恶吧。将逝去的天堂汇聚一处,只记下它的光明纯净。是的,就是这样,儿子前段时间到老街区一所房子里看望母亲,他们静静地相对而坐,彼此目光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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