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指引(21世纪《沉思录》,疏解现代焦虑)(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1-30 17: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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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马西莫·匹格里奇

出版社:未读·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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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的指引(21世纪《沉思录》,疏解现代焦虑)

哲学的指引(21世纪《沉思录》,疏解现代焦虑)试读:

01 曲折之路:我们如何生活

人生之旅行至半程,惊觉身处幽冥森林,而原先笔直的通途,早已踪迹难寻。——但丁,《神曲·地狱》第1章

尽管文化有世俗、宗教之分,单一、多元之别,但“如何生活”这个问题,不论在哪种文化中都是重中之重。例如,我们如何应对生活的挑战、人生的沉浮?我们如何为人处世、待人接物?最终,我们又该如何做好准备,面对品格的最终考验——死亡?

为解决这些问题,人类在历史长河中创造了数不清的宗教和哲学,有的从神秘学角度出发,有的从超理性视角阐释,给出了五花八门的答案。而如今,科技论文铺天盖地,探讨幸福本质、教人追求幸福的畅销书琳琅满目,能显示“你的大脑正沉迷于”某件能够左右你生活满意度之事的强制大脑扫描应运而生,都表明现代科学也跃跃欲试,想要加入寻找答案的大军之中。

试图解答以上这些存在主义问题的方式千差万别,人们所运用的手段也是五花八门——宗教经典、参禅打坐、哲学论证、科学实验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通过以上方法得出的答案,一方面确实令人惊讶,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人类的创造力,及其明显迫不及待要去探究意义和目的的心态。举个例子,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中有大量不同教派可供选择,此外你还可以皈依佛教中的某一个宗派,抑或在诸子百家中信奉道家或儒家学说。如若你对宗教不感兴趣,偏爱哲学,你还可以转而研究存在主义、世俗人文主义、世俗佛教、伦理文化等等。当然你也可以得出这一切都没有意义的结论——事实上寻找答案这一行为本身就没有意义——从而接受一种“快乐”的虚无主义(没错,这种思想也确实存在)。

而我信奉的是斯多葛派学说。这并不意味着我要让自己喜怒不形于色,时刻压抑情感。尽管我很喜欢“斯波克先生”这个角色(据称,这是《星际迷航》的创作者吉恩·罗登贝瑞以他所理解的斯多葛派信徒为原型塑造的——后来证明这个理解有些流于表面),但是他被塑造出的性格特征反映出人们对斯多葛派信徒最常见的两种误解。其实,斯多葛派学说并不是让人抑制或隐藏情感——而是要我们承认自己的情感,反思情感产生的来由,进而调节情感,使其为我所用。另外,它还要求我们谨记哪些事在自己掌控之中,哪些事在自己掌控之外,从而将精力倾注在前者身上,不要在后者身上白费功夫。这一派学说让我们要践行美德,竭力去引导世界。与此同时,时刻注意自己行为的道德维度。正如我在本书中讲的,践行斯多葛派学说是一种由一系列活动组成的动态体系,这些活动包括:反思经典中的箴言,阅读振奋人心的文字,参与冥想、正念和其他形式的灵修活动等。

斯多葛派学说有一条核心原则:我们应该认识并区分自己所能掌控的事情和无法掌控的事情[1]。某些佛教教义也提到过这种区分,而人们常常据此认为:斯多葛派信徒倾向于摈弃社交,遗世独立。然而,如果仔细研读斯多葛派的著作,特别是那些大人物的生平自述,你就会发现这种成见实在荒谬——斯多葛派哲学可以说是一种“入世哲学”,鼓励热爱人类、热爱自然。斯多葛派学说,一方面让人们观照内心,另一方面又鼓励人们参与社交,这充满了矛盾的张力。正是这一点吸引了我,让我对其信受奉行。

我之所以信奉斯多葛派学说,并不是因为我要去大马士革,而是因为我经历了一连串与文化相关的机缘巧合,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并在哲学层面上做出了慎重的抉择。回想起来,似乎我的人生道路冥冥之中注定会将我引向斯多葛派学说。我在罗马长大,高中时便学习了古希腊-罗马的历史和哲学。尽管从那时起我便一直把斯多葛派学说当作文化遗产来看待,但我直到现在才试图在生活中践行它的准则。 

我目前从事的是科学和哲学研究,因此会(通过科学)采用比较合乎逻辑的方式来理解世界,并(通过哲学)在生活上做出更好的决策。几年前,我写了一本《为亚里士多德解答:如何用科学与哲学过上更有意义的生活》,在书中建立了一套我称为“科哲”(sciphi)的思想架构。这套思想架构的基础是:将美德伦理学的古典思想和最新的自然社会科学相结合,美德伦理学关注品格发展,追求个人卓越,能够指明我们生活的意义;而最新的自然社会科学则能解释人性,解释我们工作、失败、学习的机理。从建立这套思想架构开始,我便踏上了哲学意义上的自我意识觉醒之旅。

当时还发生了一些事,让我停下脚步进行沉思。从十几岁开始我便不再信教了(我摈弃了宗教信仰,部分是受到罗素《我为什么不是基督徒》一书的启发,这本书是我在高中时读的),所以,对于道德的起源、生命的意义这些问题,我向来都坚持独立思考。我认为,越来越多的美国人乃至全世界的人都面临着一个类似的难题。尽管我赞同不信宗教和信仰宗教一样,只是个人的生活选择,并无优劣之分,也支持美国及其他地区施行的政教分离政策,但是我对所谓的新无神论者(以理查德·道金斯和山姆·哈里斯为代表)心胸狭隘、咄咄逼人的态度感到越来越不快(或者说,被彻底激怒了)。尽管能对宗教(或任何观点)进行公开批评是民主社会健康发展的象征,但是人们一旦被贬低、被侮辱,回应一般不会特别友善。在这一点上,斯多葛派哲学家爱比克泰德显然会同意我的观点,并表现出他特有的幽默:“这时候,要是你顶撞他说:‘关你什么事啊?你算老几啊?’让他更加难堪,估计他就会对你拳脚相加了。我曾经也很热衷用这种方式和对方理论,果真得到了类似的回应,从那以后我就不这么做了。”

当然,如果你想以一种非宗教的方式探寻如何生活,除了新无神论外,你还可以尝试其他学说,如世俗佛教、世俗人文主义等。尽管这两种学说是人们寻求有意义世俗生活的主要途径,但都不太合我胃口,而我不中意这两者的原因却又截然相反。我觉得,当今佛教的几个主要宗派有点神乎其神,经文艰深晦涩、难以理解,在我们通过现代科学对世界和人类自身状况有了进一步认识之后再来看更是如此(尽管一些神经生物学的研究颇有说服力地证明了冥想有益于心理健康)。至于我多年来信奉的世俗人文主义,则存在一些相反的问题:它过于依赖科学和现代理性观念,尽管它的支持者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它给人的印象就是毫无人情味,没有人会想带着孩子在周日早上去学这种理论的。因此,我认为世俗人文主义的组织很难(在规模上)取得成功。

相比之下,在斯多葛派学说里我发现了一种理性的、不排斥科学的哲学,这种哲学不仅包含精神层面上的形而上学,而且公开接受修正,最重要的一点是它非常实用。斯多葛派信徒接受普遍因果律这一科学原理:一切皆有缘由,宇宙万物皆按照自然规律发展变化。他们认为,世上没有鬼神之类的超自然存在,但他们同时相信宇宙的构造必然遵循他们所谓的“逻各斯”(logos)。“逻各斯”可以理解为上帝,有时也可以简单称其为“爱因斯坦之神”——一个简单却毋庸置疑的事实:自然是可以用理性来解释的。

尽管斯多葛派学说体系的其他组成部分也很重要,但到目前为止,务实是该派学说与众不同的特点:这一学派刚开始是假借追求幸福而有意义的生活之名而创立的,而人们也一直由此来定义斯多葛学派。早期斯多葛学派的大部分作品都已散佚,而今仅存的文本大都来自古罗马晚期的柱廊间讲学(斯多葛派因此得名柱廊学派),因而这一学派的基础文本读起来清晰易懂也就不足为奇了。爱比克泰德、塞涅卡、鲁福斯、马可·奥勒留等斯多葛派学者运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同我们交谈,这与那些晦涩的佛经,甚至早期基督教的华丽寓言有着天壤之别。爱比克泰德曾说过:“死亡是必不可少的,也是无法避免的。我的意思是,你逃到哪里,才能逃离死亡呢?”[2]这是我最欣赏的名言之一,同时也体现了斯多葛派学说脚踏实地的务实精神。我转而信奉斯多葛派学说的最终原因是——它以最直接、最令人信服的方式道出了死亡的必然性,并告诉我们该如何为死亡做准备。最近,我的人生正式迈过了五十大关,虽然这是一个看似随意的人生节点,却促使我思考一些之前没有涉及的问题——我是谁?我究竟在做什么?尽管我不信教,但也在寻找该如何为生命的终结做准备。当今社会,现代科学让人们越来越长寿,因此越来越多的人会发现除了先前的经验、想法之外,还需要决定怎样度过几十年的退休生涯。此外,除了为得益于科学进步而延长的生命寻得意义之外,我们还必须找到让自己和所爱的人应对意识的终结,应对独一无二的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烟消云散的方法。并且还要知道如何有尊严地告别人世,收获内心的宁静,这样对生者也是一种慰藉。

众所周知,起初斯多葛派的追随者们倾注大量心血研究塞涅卡所说的“品格和原则的最终考验”,并以此为题撰写了诸多作品。塞涅卡在给友人加伊乌斯·卢西利斯的信中写道:“我们每天都在死去。”塞涅卡将此项考验与我们存在的其他方面加以联系:“一个人只有明白了如何好好赴死,才能好好活着。”斯多葛学派认为,生命有如一项不曾间断的工程,死亡是生命延续理所当然、自会抵达的终点,死亡本身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因而没有什么好怕的。这种观念让我心生共鸣,我之前总觉得,生与死这两种对立的观点难以调和,而斯多葛学派则在两者之间找到了一种平衡:一方面对缺乏证据和理由让人信服的永生不抱幻想,另一方面也不像世人一样对死亡和个体的消亡采取否定甚至逃避的态度。

正因如此,在复兴古老而实用的斯多葛派学说并将其运用于21世纪生活这条道路上,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每年秋天都有几千人加入到“斯多葛周”(Stoic Week)活动。这项活动是由英国埃克塞特大学的团队组织开展的,这个团队由学术哲学家、认知治疗师,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斯多葛学派信奉者组成。“斯多葛周”既是一场全球性的哲学活动,也是一场社会科学实验。该活动的目的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让人们了解斯多葛派学说及其同我们生活存在的关联;另一方面是收集系统性的数据以确定践行斯多葛派学说是否能改变人们的生活。目前埃克塞特大学已取得了初步研究成果,尽管这些成果还须进一步验证(在“斯多葛周”随后的活动中,他们将采用更复杂的实验方案,选取更多的样本),但前景一片光明。例如,报告称,在第三届“斯多葛周”活动中,参与者的积极情绪提升了9%,消极情绪下降了11%,活动开展一周之后,参与者的生活满意度提升了14%(上一年组织团队对参与者进行了长期跟踪调查,并确认了坚持实践斯多葛派学说的人员所取得的初步成果)。这些参与者似乎也认为斯多葛派学说提升了他们的道德修养:56%的人在这点上对斯多葛派实践给予了高度评价。当然,得出这一结论的样本是自选的,被测人员对斯多葛派学说怀有兴趣,并相信它的一些假设和做法。所以,对于践行这种具体做法的部分人来说,在短短的几天内看到自己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至少也可以鼓励其他对此感兴趣的人关注斯多葛派学说。

这些结果并不完全出人意料,因为斯多葛派学说是许多循证心理疗法的哲学基础,这些心理疗法包括维克多·弗兰克尔的意义治疗、阿尔伯特·艾利斯的理性情绪行为疗法等。人们是如此评价艾利斯的:“从对现代心理治疗领域的影响来看,无人能出其右,连弗洛伊德都只能甘拜下风。”弗兰克尔是一位神经科学家,也是精神科医生,他在纳粹针对犹太人的大屠杀中幸存下来,并写成了畅销书《活出意义来》。他浴火重生的故事感人至深、鼓舞人心,可以说是斯多葛派学说在当代践行的典范。艾利斯和弗兰克尔都承认,斯多葛派学说对他们开发心理疗法产生了重要影响,弗兰克尔更是将意义治疗描述为一种存在分析。另一个为斯多葛派学说背书的例子,出自海军中将詹姆斯·斯托克代尔(James Stockdale)的回忆录《爱情与战争》。斯托克代尔坚信,自己之所以能够在越南战俘营长期恶劣的条件下幸存,必须归功于斯多葛派学说(尤其得归功于他所阅读的爱比克泰德的作品)。此外,认知行为疗法(CBT)普遍规则之下日益多样的实践分支也和斯多葛派学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该疗法最初用来治疗抑郁症,如今越来越广泛地应用于治疗各种心理疾病。《抑郁症的认知疗法》的作者亚伦·贝克(Aaron Beck)也承认自己的思想深受斯多葛派学说影响,他写道:“认知疗法的哲学起源可追溯至斯多葛派哲学家。”

当然,斯多葛派学说是一套哲学,而不是某种心理疗法。这一点至关重要:心理治疗的目的是在短期内帮人克服具体的心理问题,却未必能指出人生的全貌,或概括出人生哲学。我们都需要人生哲学,也会在有意无意间形成自己的人生哲学。有些人草率地将宗教谈论生活的教义一股脑儿拿来用;另一些人则在日常生活中创造出自己的“哲学”,并没有经过太多思考,而他们的行为又能反映出对生活的见解。还有一些人,则宁愿像苏格拉底所说的那样,花时间审视自己的人生,让自己活得更好。

和其他人生哲学一样,斯多葛派学说不可能吸引所有人,也不可能对所有人都有效。它是一种相当严苛的哲学,它规定道德品格是唯一值得培养的东西;健康、教育甚至财富,都被认为“是可取的无关紧要之物”(然而斯多葛派不提倡禁欲主义,历史上许多斯多葛派信徒都乐于享受生活中的各种美好事物)。这些“身外之物”并不能定义我们作为个体的自身,也与我们的个人价值毫无关系——个人价值取决于品格与善行。由此看来,斯多葛派十分民主,面向所有社会阶层:无论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病弱、饱读诗书或目不识丁,都不影响你过上有道德的生活,从而达到斯多葛派所谓的ataraxia,即“内心的宁静”。

正因其独特性,斯多葛派学说与其他哲学思想、宗教(佛教、道教、犹太教、基督教)以及诸如世俗人文主义、伦理文化等现代运动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这种包罗万象的哲学思想中,有一点很吸引我这个非宗教人士,那就是它能够与世界各地其他主要的道德传统有着相同的目标——至少在大方向上一致。这种共性,不仅让我对新无神论采取了更为坚决的抵制态度(我在前面批判过这种令人不快的理论),也让其他宗教人士远离了危害更大的各种原教旨主义——这些思想在近代世界屡屡猖獗作乱。对一个斯多葛派信徒而言,只要我们认识到体面的生活意味着修身养性和关爱他人(还有关爱大自然),而享受这一生活的最佳方式是适当而非狂热地抛开身外之物,那么所谓的“逻各斯”到底是神还是自然根本无关紧要。

自然,还有一些问题悬而未决,而我也将和读者一起在本书中对其进行探讨。例如,最初的斯多葛派学说是一门综合哲学,不仅包含伦理学,还包含形而上学、自然科学,以及逻辑学和知识论的具体方法(知识理论)。斯多葛派信徒重视他们哲学思想的这些方面,因为它们丰富并揭示了这一学说最为关切的问题——如何生活。也就是说,为了选择最好的生活方式,我们还需要了解世界的本质(形而上学),世界运作的机制(自然科学),以及我们如何来了解这个世界(知识论)——尽管最后一点我们做得乏善可陈。

但是古代斯多葛派学者提出的许多特定概念如今已被现代科学和哲学所引进的新概念所取代,因而斯多葛派思想亟须做到与时俱进。例如,威廉·欧文写过一本《生命安宁:斯多葛派哲学的生活艺术》。书中用清晰易懂的语言阐述了作者的观点,即斯多葛派信徒以一种过于严苛的标准将我们能控制的事和不能控制的事一分为二:除去我们的思想和态度之外,有些事情是我们能够影响的,甚至是在某些情况下必须去影响的,我们应竭尽全力对这些事情施加影响。与此相对,斯多葛派信徒盲目相信人类对自身思想的控制力也是事实。现代认知科学一再表明,我们常常受制于认知偏差和妄想。但在我看来,这种认识强化了一个观点,即我们应该训练自己的美德和正确的思维方式——正如斯多葛派所建议的那样。

最后,斯多葛派学说最具吸引力的特征在于它开阔的心胸,它的信徒会根据外界的质疑修正自身的信条。换言之,斯多葛派学说是一种开放式的哲学,随时准备接纳其他哲学流派(例如古时候那些所谓的怀疑论者)的批评以及新发现的成果。就这一点,塞涅卡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在我们之前有所发现的人并非我们的主人,而是我们的向导。真理向所有人敞开大门;它并未被完全占有。还有许多部分亟待后人去发现。”当今世上充斥着原教旨主义和因循死板的教条,接受这样一种本质上不吝修葺的世界观能让人耳目一新。

综合上述种种,我决定奉斯多葛派学说为我的人生哲学,探索它,研究它,如果有可能的话争取完善它,并与其他志同道合的人分享它。最后,斯多葛派学说当然也是人类为自身铺设的另一条曲折的道路,用以建立一套条理分明的观点去认识世界、认识自身,并让自己有一个更为广阔的格局。这样的认知似乎人人都需要,在本书中,我将竭尽所能引领读者走上这条古老悠久却又充满现代活力的道路。

问题是,我对于斯多葛派学说也仅仅略知一二,所以我们需要求助于更为专业的人士,求他们指点一二,领我们避开最常见的错误,走上觉悟的正途。诗人但丁踏上精神之旅,最终完成了气势恢宏的《神曲》。但丁想象自己突然在幽暗的森林中迷失了方向,前途未卜。结果发现自己来到了(虚构的)地狱入口,即将坠入深渊。幸运的是,他有一个可靠的导师(罗马诗人维吉尔)为他引路。我们将要踏上的旅程并不是地狱之旅,而这本书自然也不是《神曲》,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也迷失了方向,如但丁一样需要指引。我为我们选择的指路人是爱比克泰德(Epictetus)。他是我开始独自探索斯多葛派学说时遇到的第一位斯多葛派信徒。

大约在公元55年,爱比克泰德出生于希罗波利斯(今土耳其棉花堡)。“爱比克泰德”并非此人的真名,他的真名现已无从考证。“爱比克泰德”在希腊语中意为“买来的”,由此可以看出他是个奴隶。他的主人爱帕夫罗迪德是一位出名且富有的自由民(以前也当过奴隶),担任皇帝尼禄的书记官。爱比克泰德在罗马度过了他的青年时期。他是个瘸子,可能天生残疾,也可能是先前当奴隶时被主人打残的。但无论如何,爱帕夫罗迪德待爱比克泰德很好,并准许他跟随罗马最知名的老师鲁福斯学习斯多葛派哲学。

公元68年,尼禄驾崩,此后爱比克泰德的主人赐了他自由——在罗马,奴隶主常常会赐特别聪明、有文化的奴隶以自由。接着,他在罗马帝国的首都创办了自己的学校,并一直在那里授课,直至公元93年,罗马皇帝图密善(Domitianus)下令取缔首都所有的哲学家(大部分哲学家尤其是斯多葛派信徒,都曾受到过许多皇帝的迫害,迫害的程度又以维斯佩基安和图密善为最甚。大量哲学家要么被处死,要么被流放:塞涅卡就死于尼禄统治末期,莫索尼乌斯就历经了两次流放。用今天的话说,斯多葛派信徒敢于不畏权贵,正言直谏,而这一点恰恰不为一些大权独揽的皇帝所容)。

后来,爱比克泰德把学校搬到位于希腊西北部的尼科波利斯,在那里接受了皇帝哈德良的拜访(哈德良是罗马帝国所谓的五贤帝之一,此外,五贤帝中的最后一位正是马可·奥勒留,他可以说是历史上最有名的斯多葛派信徒了)。爱比克泰德以教书闻名,吸引了大批知名的学生,其中就包括尼科米底亚的亚利安,此人后来记录了爱比克泰德的部分讲课内容,将其汇集成今天我们看到的《爱比克泰德论说集》。我会以此为基础,在本书中深入探讨斯多葛派学说。爱比克泰德终身未娶,只是在晚年同一女子生活,两人共同抚养了友人的孩子,如果不这样,这个孩子将会因无人照看而死去。爱比克泰德本人于公元135年离世。

一个多么卓越的人物,不是吗?一个瘸腿的奴隶接受了教育,赢得自由,建立了自己的学校,被一位皇帝流放,却与另一位皇帝交好,并在其俭朴的一生即将落幕之时无私地帮助一名年幼的孩子,而他一直活到了八十高龄(那个时代的人能活到这个岁数极其罕见)。啊,最重要的是,他说出了一些在西方乃至全世界都掷地有声的话语。爱比克泰德是指引我们学习斯多葛派学说的不二人选,不仅因为他碰巧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斯多葛派信徒,还因为他心思细腻、才思敏捷、擅长讲黑色幽默,而且有许多重要观点和我意见相左。这让我得以阐述斯多葛派哲学巨大的灵活性,这一学说能够适应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区,既适用于公元2世纪的罗马,又适用于21世纪的纽约。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通过爱比克泰德的语录,与他促膝长谈,从而探究斯多葛派学说吧。我们谈论的话题包罗万象,关乎上帝,关乎世界碎片化背景下的世界主义,关乎照料家人,关乎我们自身的人格,关乎愤怒和缺陷的管理,关乎自杀是否道德,等等。在谈论爱比克泰德的同时,我偶尔也会引用古往今来其他斯多葛派作家的观点,穿插其间作为补充。另外,我有时还会挑出我们这位向导所持观点中我并不认同的部分进行反驳,并提出比它们先进十几个世纪的哲学和科学观点加以补充。此外,我还会通过论证,为你描绘出现代斯多葛派学说应有的模样。我撰写此书的目的,即寻求“我们该如何度过此生”这一终极问题的答案。

02 斯多葛哲学旅行路线图

归根结底,美德的目的除了让人生过得平顺之外,还能有什么呢?——爱比克泰德,《论说集》1:4

我每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都会带上一份当地地图。这样一来我不仅能提前了解自己想去的和应该避开的地方,还能把握旅行中所见所闻的情境。本章既是斯多葛派学说概况的地图,又是支撑本书其余内容指导原则的摘要,所以读完本章,大家一定能很好地体验这次旅行。若要欣赏一派哲学或一门宗教(或是任何复杂的概念),我认为必须先了解它的发展历程,而这些发展历程常常百转千折。那么接下来,我们首先来仔细了解一下斯多葛派哲学的历史。毕竟这套哲学学说没准会在你的日常生活中派上用场。

第欧根尼·拉尔修(Diogenēs Laertius)在《名哲言行录》一书中写道,斯多葛学派大约在公元前300年兴起于希腊雅典。腓尼基商人芝诺(Zeno of Citium)生于基提翁(位于今塞浦路斯),据传他有两大嗜好:吃青皮无花果和晒日光浴。一次他乘坐一艘载着大批紫红色染料的货船从腓尼基前往比雷埃夫斯,途中遭遇海难。芝诺逃过一劫,此后便对哲学产生了兴趣。他动身前往雅典,在那里找了一家书店坐下来读书,当时他30岁。当读到色诺芬(Xenophon)的《回忆苏格拉底》第二部时,他兴高采烈地问书店老板该去哪儿找到像苏格拉底这样的伟人。恰巧当时克拉泰斯(一位犬儒学派哲学家)正从那儿路过,老板便指了指克拉泰斯,对芝诺说:“追随那个人吧。”

芝诺还真的追随了克拉泰斯,成了他的弟子。刚入师门,芝诺首先从老师那里学会了“如何不为无须羞愧之事羞愧”。一次,克拉泰斯递给芝诺满满一罐小扁豆汤,让他端着走,接着又上前亲自将罐子打破。芝诺见状羞愧万分,立马跑开了。当时周围人都在看,克拉泰斯在他身后喊道:“腓尼基小伙子,你为什么要逃?没什么可怕的啊!”在追随克拉泰斯和其他几位哲学家学习了数载之后,芝诺成竹在胸,自立门户。起初,正如大家所预料的那样,芝诺的许多追随者被人们称为“芝诺派”。由于他们通常都在城市中心的彩绘柱廊集会讲学,因此最终这个学派得名“斯多葛派”[3]。芝诺讲学时,任何人都可以前来听讲,他讲的内容涉及人性、责任、法律、教育、诗歌、修辞学、伦理学等多个领域(芝诺流传下来的作品寥寥无几,但第欧根尼·拉尔修将他所著的书名罗列了出来,我们才能对其有所了解)。芝诺十分长寿(有种说法是享年98岁)。关于他的死因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摔死的,另一种是他觉得自己浑身疼痛,对社会再无用处,所以选择了绝食自杀。

接着是克里安西斯(Cleanthes),再之后,哲学史上出现了另一位关键人物——来自索利的克利西波斯(Chrysippus)。他是芝诺的弟子,也是斯多葛派的第二位领袖。在转行研究哲学之前,克利西波斯曾是一名长跑运动员。他所著颇丰,主题包罗万象(第欧根尼·拉尔修提到过他作品的数量:705本。简直难以置信),此外,更重要的是,他为斯多葛派注入了大量的新思想。古人言:“没有克利西波斯,就没有斯多葛。”

当然,斯多葛派学说并不是凭空产生的。早期斯多葛派学者深受先前的哲学流派及思想家影响,苏格拉底和犬儒学派对它的影响尤为深刻。此外,他们还受到了学园派(柏拉图的追随者)哲学的浸染(关于不同哲学流派的介绍参见本书附录)。他们花费大量时间与对手们,尤其是学园派、漫步学派(亚里士多德的追随者)、伊壁鸠鲁学派的学者进行激烈的辩论。例如,爱比克泰德在《论说集》中用了整整三章来批驳伊壁鸠鲁的学说。以上每一个学派研究的都是“幸福学”——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都在于寻找最佳的生活方式。有些学派强调美德(如漫步学派、犬儒学派、斯多葛学派等),有些主张享乐(如伊壁鸠鲁学派、昔兰尼学派等),另外一些则对形而上学(如学园派)或人类知识的局限性(如怀疑论)更感兴趣。然而,以上所有学派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如何过上幸福的生活。

上面这些学派百家争鸣、争论不休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公元前155年。这一年发生了古代哲学史上的一件大事:斯多葛派(巴比伦的第欧根尼)、学园派、漫步学派的领袖们被选为大使,代表雅典与罗马进行政治谈判。这些哲学家前往罗马共和国的首都,请求罗马减免三年前对雅典征收的罚款,这项罚款的目的是处罚雅典劫掠罗马保护的希腊小城奥洛浦斯。这些雅典哲学家的到访给罗马带来的文化冲击远远超越了外交意义:他们在罗马首都举办的演讲座无虚席,对较为保守的罗马社会体制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并首次激发了罗马人对哲学的兴趣。

之后,在公元前88年——前86年两年间,有两位哲学家先后在雅典“独掌大权”,他们分别是漫步学派的阿泰尼奥和伊壁鸠鲁学派的阿里斯提昂(试想一下:哲学家成了独裁者!)。但是,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战略性错误——和国王米特拉达梯一起对抗罗马人,这个战略同盟最终导致雅典惨遭洗劫。这段插曲预示着这座庄严的古代哲学之都迎来了末日,因为所有学派的主要领袖都移居到了更为安宁的地方:有的搬去了罗德岛,有的搬去了亚历山大,更多人则直接搬到了罗马。这是西方哲学史上的一个关键时刻。

这段过渡时期,也就是斯多葛学派历史上的第二阶段,被称为“中期斯多葛”。伟大的罗马演说家西塞罗曾对斯多葛学派表示同情,他也是我们了解早期和中期斯多葛的主要来源。随着尤利乌斯·恺撒的去世及屋大维·奥古斯都的崛起,罗马共和国最终变成了罗马帝国。这段时期斯多葛派学说十分盛行,一跃成为主流,被称为“晚期斯多葛”。当时,著名的斯多葛派学者都十分活跃,包括盖乌斯·穆索尼乌斯·鲁福斯(爱比克泰德的老师)、塞涅卡(皇帝尼禄的顾问)、爱比克泰德本人,以及马可·奥勒留,他们的著作得以大量保存下来。

公元312年,君士坦丁大帝赋予基督教合法地位,斯多葛学派及其他一些学派开始走向没落。最终,拜占庭帝国皇帝查士丁尼于公元529年关闭了柏拉图学园,这标志着古希腊-罗马哲学传统的终结。然而,斯多葛学派的理念却在许多受其影响的历史人物(其中包括批判这派学说的人)的著作中得以延续至今。这些人物中有一些是早期基督教会的教父,如奥古斯丁、托马斯·阿奎纳、高德诺·布鲁诺等,还有托马斯·莫尔、伊拉斯谟、蒙田、弗兰西斯·培根、笛卡儿、孟德斯鸠、斯宾诺莎等。现代存在主义乃至新正统派新教理论统统受到了斯多葛学派的影响。进入20世纪,斯多葛派学说于二战后复苏,正如前面所说的,弗兰克尔的意义治疗、艾利斯的理性情绪行为疗法,以及认知行为疗法的庞大体系,都是在这一派学说的启发下诞生的。

尽管斯多葛派学说一开始就被设计成一种相当实用的哲学,但如果没有某种理论框架作为基础,它就无法上升为“哲学”。这一框架就是——过上(幸福论意义上的)好的生活,人们必须了解两件事:世界的本质(引申开来还包括个人在世界中所处的位置),以及人类理性的本质(包括理性何时会失效,因为这种情况十分常见)。

为了追求这些目标,古代的斯多葛派学生可能会研习物理学、逻辑学、伦理学等——尽管这些术语的含义和我们今天的用法存在一定差异。斯多葛派的“物理学”研究的是世界如何运作,其中包含我们今天所说的自然科学,以及形而上学(今天是哲学的一个分支),甚至还有神学(斯多葛派信神,但是他们的神是物质层面的“神”,在宇宙中无处不在)。斯多葛派的“逻辑学”包括我们今天所说的逻辑学内容——形式推理研究。实际上,古代斯多葛派学者在这一领域贡献良多,此外也涵盖了现代知识论(研究知识的理论)、修辞学(研究如何最有效地向他人传达思想)、心理学(着重研究人类心理如何运作,以及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无法做出正确推理)。

斯多葛派学者研究物理学和逻辑学的目的,并非来自这两种理论本身。这一态度和早前的苏格拉底很像,但有别于和他们同时期以及在他们之后的众多哲学家。他们对于理论的兴趣并非来自理论本身。如果哲学不能为人类生活所用,那它就毫无用处。但是物理学和逻辑学究竟怎样和“过上好生活”这一斯多葛派伦理学的研究对象联系起来呢?想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得先了解我们所说的ethics(伦理)和morality(道德)两个词的来源。ethics来自希腊语êthos,与我们对人格的定义相关;morality则来自拉丁语moralis,与习惯和风俗相关。事实上,西塞罗首先将希腊词语êthos译为拉丁语的moralis。因此斯多葛派伦理学的基本观点就是:如果不了解一些物理学和逻辑学,那么培养高尚品格、践行良好习惯就无从谈起。

斯多葛学派使用了几个隐喻来阐明他们的观点,其中以克利西波斯的花园隐喻最为精辟,他们说花园中的果实象征着伦理。要收获美味的果实,就必须给植物充足的养料——而花园的土壤就是物理学,让我们了解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此外,还要给“花园”围上篱笆,使其免受不好的影响,否则花园中将杂草丛生,佳树好花将难以生长——而这道篱笆就是逻辑学,它能将错误的推理隔绝在外。

为什么斯多葛派在这三个领域的研究如此重要?我们的朋友爱比克泰德有着非常独到的见解:

想成为一个优秀而高尚的人,必须从三个方面加以训练。第一个方面和两个意愿有关,即得到的意愿和回避的意愿。人们必须训练自己,从而做到得所欲得,避所欲避。第二个方面关乎两种冲动——行动的冲动和不行动的冲动,简言之,就是指要找到那个度:我们应当考虑周全,小心谨慎,按部就班地做事。第三个方面是要让自己不受蛊惑,不随意评判。总的来说,这一点和认同有关。

以上三点常被称为斯多葛派三大原则:欲望、行动、认同。它们与三个研究领域、四种美德(稍后进行详细讨论)直接相关,具体方式如下:图2-1 斯多葛派三大原则(欲望、行动、认同),三大研究领域(物理学、伦理学、逻辑学)以及四项基本美德(勇气、节制、正义、实用的智慧)的关系

这幅图涵盖了斯多葛学派的诸多思想,掌握这幅图是了解斯多葛派信徒追求的绝佳途径。

首先,欲望原则(也被称作斯多葛式接受)告诉我们追求什么是合适的,追求什么是不合适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有些事情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有些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外。我们只要对世界如何运作有所了解,便能领会这一关键区别,因为只有没受过物理学教育的人才会产生错觉,认为他们能够掌控自身能力之外的东西(也就是盲目乐观)。在斯多葛派四种美德中有两种和控制欲望相关:(面对事实并采取相应行为的)勇气和(管控欲望,使其同我们力所能及之事相匹配的)节制。

其次,行动原则(从关爱他人的意义上说,也叫斯多葛式美德)告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该如何做人。它源于对伦理学的充分理解,伦理学所研究的是如何生活,依凭的美德是正义。

最后,认同原则(或称斯多葛式正念)告诉我们如何应对各种状况——对我们的第一印象采取认同或否定的态度。这一原则是通过研究逻辑学——怎样思考合理,怎样不合理——而得出的,依凭的美德是实用的智慧。

本书将围绕这三大原则展开。在开篇我们先谈欲望——想要什么是合适的,想要什么是不合适的,从斯多葛学派的角度研究我们力所能及和力所不及之事的根本区别,并借由这一区别搭建一套实用的框架,为我们在生活中做出重大抉择的时刻提供指导。我们还会了解到:为何斯多葛学派认为我们应该“遵循自然”,即了解人类天性以及我们在宇宙中所处的位置;(比方说)向苏格拉底学习,以合适的角度看待自己所拥有(或缺少)的身外之物(健康、财富、教育),审视斯多葛学派如何看待上帝和宇宙之目的。

本书的第二部分致力于探讨行动原则,或者说关注我们如何处世。我们将了解到:为什么斯多葛学派认为人不管身处何种环境,人格最为重要;为什么他们认为人们作奸犯科并非出于本意,只是世界观出了偏差,而错误的世界观有时会让人为非作歹;为什么斯多葛派认为榜样对我们的教育和启蒙至关重要,以及如何选择好的榜样;还有斯多葛派学说如何给那些深陷困境的人——包括罹患严重生理或精神疾病的人提供帮助。

本书的第三部分将讨论认同原则,或者说面对形势如何做出最好的回应。这个原则不仅适用于我们日常碰到的各式问题,如生气、紧张、孤独等,还适用于我们生活中积极的方面,比如友情、爱情等。我们将看到斯多葛派信徒如何坦然迎接生命尽头无法避免的死亡,并探究他们对于自杀这个敏感话题复杂微妙的看法。最后,我将带你一起完成我精挑细选的12条行为守则,助你踏上践行斯多葛派哲学之路,成为一个你所能成为的最好的人。第一部 欲望原则:何物可求,何物不可求03 有些事我们能够掌控,有些事我们无能为力

我们必须充分利用我们所能掌控的事物,其余的顺其自然。——爱比克泰德,《论说集》1:1

1990年我来到美国。除了从小到大看过不少意大利语配音的好莱坞电影、电视剧之外,我对美国文化知之甚少,一个好友建议我读一读库尔特·冯内古特的短篇小说,从而以一种非正式的方式学习美国文化。《五号屠场》出版于1969年,是一部奇书。主人公比利·皮尔格里姆发现自己被一帮名叫“拉法马铎人”(或许这个名字是他臆想出来的)的外星人给绑架了,并与另一个被捉的地球人——艳星梦坦妮·怀尔德哈克一起关进动物园展览。拉法马铎人能穿梭于四维空间——通常的三个维度再加上时间维度——因此可以随意重回他们生命中的任何时刻。比利从俘虏他的人那边学会了这项技能,然后利用这项技能来讲述他生命中的重要时刻,包括同盟国在二战末期轰炸德累斯顿这一饱受争议的事件。

下面这段话是我在读《五号屠场》的时候看到的,它被装裱在比利位于地球的验光办公室中,也被铭刻在梦坦妮佩戴的盒式吊坠里:

神啊,请赐予我内心安宁以接受我所不能改变的,请赐予我勇气以改变我所能改变的,请赐予我智慧以分辨这二者之间的差别。

当然,这段“安宁祷文”浓缩了主人公贯穿全书的追求——比利极其渴望安宁,并且认为只有意识到过去的事无法改变,能左右的只有当下,这样才能获得安宁。认识到这一点需要勇气——不是打仗时那种勇气,而是一种更加微妙,或者说更加重要,能让你最大限度上过好这一生的勇气。

现代版的“安宁祷文”据说是美国神学家莱因霍尔德·尼布尔所作,他早在1934年就曾在布道时用过这篇祷文。如今这篇祷文因为被戒酒互助会以及许多其他运用12步疗法的组织采用而广为人知。然而,在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中,我们都能找到同样的感叹。11世纪的犹太哲学家所罗门·伊本·盖比鲁勒曾说过这样的话:“他们说:在形成所有认识之前——要先认清某物是什么,某物不可能是什么,并对那些自己不能左右的事情放宽心。”公元8世纪的印度佛教学者寂天也写过类似的话:“如果困难有办法解决,那为何要沮丧?如果困难没有办法解决,发愁又有何用?”

甚至,还有更古老的说法:“充分利用我们所能掌控的事物,其余的顺其自然。有些事由得我们做主,有些事由不得我们左右。看法、冲动、渴望、厌恶——简而言之,我们的所作所为,自己能够做主。肉体、财产、名誉、职位——我们所作所为之外的事,由不得我们做主。”这段话见于爱比克泰德《手册》(The Enchiridion)的开篇。因为这一观点是爱比克泰德学说的基础,对于以芝诺为伊始的整个斯多葛派哲学体系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就让我们通过仔细思考这段话来开始斯多葛派学说的探索之旅吧。

上文提到的这些学说之间的相似性,揭示出斯多葛派的智慧传播广泛,绵延几个世纪,尽管这一点往往被我们忽略。此外,斯多葛派的一些重要概念也出现在其他哲学和宗教传统中,如犹太教、基督教、佛教、道教等。这些相似点部分来自学派之间直接或间接的交互影响,部分则反映出智者们关于人类生存状况的思考最终百川归海。虽然本书主要谈论的是斯多葛派学说,但我们会频繁接触在不同时期、不同文化中的人通过实践提出、再现、验证的观点。这些观点确实历经了时间的考验,所以将其运用于生活一定是一种明智之举。

就在前几年,有一天我在古罗马广场上散步,由于重读了冯内古特的小说,我脑中一直回味着我那位睿智的朋友爱比克泰德的话。忽然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在某些地方做了太多让步,在某些地方却又做得不太够。爱比克泰德认为:我们能够控制自己的看法、冲动、欲望、厌恶等心理活动,但身体状况、财产、名誉乃至所担任的公职都是我们无法控制的。我想对他说,这种想法稍有偏颇。一方面,在阅读、聆听、讨论的过程中,我自己的看法会受到他人影响。至于冲动、欲望、厌恶等心理活动,很多时候都是出于本能自然产生的,我所拥有的只是避免将其转化为行动的一点意志力而已。(举例说,橱窗里有十分诱人的冰激凌吸引了我的注意,但是我当时并不想吃,而且吃了还会发胖,所以我控制住没有买。)另一方面,我当然也可以通过健身、健康饮食等方法照顾好身体;我可以在经济条件允许的范围之内决定自己要什么,我也可以和同事、同学、朋友、家人一起为名誉而奋斗。另外,虽然我没有担任公职,但是否去从政是我自己决定的,是否争当候选人、为自己拉选票的决定权也在我自己手上。

正当我对着斯多葛派大师喋喋不休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因为活在20世纪而自鸣得意。我所说的一切,爱比克泰德当然都知道,他的智商没问题,所以他想表达的意思肯定不局限于字面上。我本不该这么惊讶,因为不管解读什么文本,都需要了解其特定的时代背景。人们往往需要一个向导来提供这些信息,而我在散步时身边早已有了一位绝佳人选。我问他:“您对我提出的反对意见怎么看?”像往常一样,爱比克泰德用比喻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们的行为就像在海上航行,我能做什么?我能做的是挑选舵手、水手,起航的日期和时刻。接着,船在海上遭遇了风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该由舵手负责。如果天气不好,船无法航行,我们心烦意乱地坐着,到处张望,我问:‘现在吹的是什么风?’舵手回答:‘北风。’我们又能对此做些什么呢?‘什么时候会吹西风啊?’这得看老天爷啊,亲爱的先生。”

从爱比克泰德的例子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所谓斯多葛式控制二分法(一些事我们能够决定,另一些事我们无能为力)——其实是认识到了我们自己对世界产生的三个层面的影响。首先,我们做出某些选择,定下某些目标(航海),以及达成这些目标看似最好的方法(经验丰富的水手)。接下来,需要认识到,并不是做出选择之后我们就能实施特定的行动方针。比如我们所选的舵手可能在起航的当天生病,或者他坐地起价。最终,一些因素会完全超出我们的控制范围,例如风的方向和强度,我们就算一心想对其施加影响,最终也会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碰巧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也经历了一件可怕的事,恰好和爱比克泰德的比喻如出一辙。当时我和我兄弟一起从罗马乘飞机去伦敦参加一个哲学音乐节的活动,那场旅行中很多事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比如我们决定去,同意搭乘组织方安排的飞机(这给我们提供了特定的飞机和“舵手”)。而当我们即将在盖特威克机场降落时,发生了一件我们完全无法控制的事。当时我们离地面非常近,能清晰地看到跑道,突然飞机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我们感到飞机猛地一加速——突然停止降落,反而重新迅速爬升。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飞行员表现得很冷静。他通过扩音器告诉我们,由于“机场限流问题”,我们要掉个头,重新着陆。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种委婉的说法,本意应该是:“有架飞机还滞留在供我们使用的跑道上,而我们差点就砸在这架飞机上了!”而且控制塔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多亏了飞行员的迅速反应和飞机的强大引擎,我们才幸免于难——显然这两个因素都不受我们控制。我能知道这些,还是因为我那位靠窗的邻座不断告诉我事情的进展。奇怪的是,在这起事故过程中我的内心异常平静。我常常会想旅行中什么时候会发生危险,“这得看老天爷啊,亲爱的先生。”老哲学家再次言中。

爱比克泰德有一个重要观点——我们都有一种杞人忧天的奇怪倾向,并会把精力集中在那些我们无法控制的事情上。而斯多葛派信徒则认为生活好比一个方程式,我们更应该注重那些我们可以控制或影响的参数,例如确保此次航行是我们真心向往的,并且理由充分;确保花时间进行调查,为我们的航船(飞机)选择最好的船员(航空公司);并在出发前做好相关准备工作。斯多葛派学说教给我们的第一条,便是将精力和气力花在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其余之事则顺其自然。这样一方面可以节省许多精力,另一方面还能消除许多烦恼。

另一位斯多葛派学者西塞罗的比喻也许能帮助我们理解这个观点。试着想象一个弓箭手正在射箭。西塞罗解释说:“有些事情是弓箭手可以控制的:他决定了训练的次数和强度,他通过计算距离和目标类型选择弓和箭,他尽自己最大努力瞄准目标,并且他也决定了何时放箭。”换句话说,如果他是一个认真尽责的弓箭手,那么在箭离弦那一刻前他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所以,现在的问题是:箭会击中目标吗?很显然,这可不是他能控制的。

毕竟忽然吹来的一阵风就能改变箭的方向,致使它完全偏离目标。或者其他东西,比如经过的一辆马车,也可能突如其来挡在弓箭手和目标中间。最后,目标本身(尤其当目标是敌方士兵时)也会移动来躲避飞来的武器。所以西塞罗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射中目标一事可以选择,但不可希求。”这样一个看似含糊的论述,它的含义现在应该很清晰明朗了:斯多葛式弓箭手决定尝试射中目标,并尽其所能做到这一点,但他也能够平静地接受可能出现的消极后果,因为结果永远不会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其他变量会介入——我们决定做任何事,都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我意识到爱比克泰德教会我的道理能够在我生活的方方面面发挥作用。例如,试想一下我们对自己身体的“控制”程度。从儿时起,我就一直在同自己的体重做斗争。我小时候挺胖的,你可以想象,我常常在学校里被人欺负。后来十几岁时我就变得很没有安全感,在人际交往方面尤其如此,和女孩子相处就更别提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情况逐渐好转,但是体重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并且还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在这点上斯多葛派的观点给了我很大帮助。首先,我无法控制我的基因(这是我父亲的精子与我母亲的卵子之间一次偶遇的结果),也无法控制与之同样重要的早期成长环境。小时候我跟我祖父母一起生活,他们给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一顿吃多少,一天吃几顿,都是他们说了算。作为一名专攻先天与后天研究的生物学家,我认为我们的习惯是在基因和婴儿、儿童期成长环境相互作用下形成的,对这种早期影响的重要性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然而,这并不是我们怨天尤人、自暴自弃的理由。长大成人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能够对自己的生活(包括选择吃什么、吃多少、去不去锻炼、锻炼强度多大等等)更好地加以控制。因此,虽然可能错过了最佳时期,但我依然决定适当锻炼,以保持肌肉的张力与有氧代谢能力,而且坚持了至少十五年。几乎在同一时期,我开始读营养学的入门书,留心观察食品标签,平时也注意食品营养,适量饮食。在生活中,我可能比预想中的更加频繁地践行了上面的习惯,很明显,这些习惯给我的结果是积极的——我更健康了,看起来也更精神了,而这一切反过来又让我的心理更健康了。但我仍然没有,也永远不会拥有那种修长、结实的身材,这种条件有的人天生就有,有的人则可以通过艰苦努力(当然也是在他们的基因和早期成长的推动下)塑造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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