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秀吉(三)(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2-04 10:51:11

点击下载

作者:【日】吉川英治

出版社:哈尔滨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丰臣秀吉(三)

丰臣秀吉(三)试读:

第五卷

母亲和妻子

第二年天正二年三月初时。

宁子收到了一条喜讯,不用说,是来自丈夫藤吉郎的:“敬复母亲大人和你的来信,我再三阅读。”

看来这是藤吉郎写给她和母亲发去的信函的回复。他的信中总是充满了想要取悦妻子和母亲的心情,但这次的信中有让两人欣喜若狂的特殊内容:

今滨的建设工作虽仍在进行之中,但我极想见到母亲大人和你,故而请你们准备动身。此事请转告母亲大人,草草如上。藤吉郎

仅凭这段文字,想象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但在这个好消息传来之前,从新年开始,夫妻就已经多次书信往来了。

近来,藤吉郎一直辗转作战于北近江的山间,即使偶有闲暇,也要奔命于各处,丝毫得不到休息,这次平定浅井和朝仓之后,信长终于对藤吉郎说:“你把家人也接到近江去吧”,首次认可了他在领地里永久居住的权利,并且建议他将家人也迁到那里。

在攻打小谷一役中,他的战功当居首位。然而,信长对之前不过是一名军官的藤吉郎,先是让他住在城内,然后又将浅井领地中的十八万石交给他,这赏赐显得不同寻常。

不仅如此,信长甚至还赐姓给他,从今以后他将木下的姓改成羽柴。这个姓是从丹羽五郎左卫门和柴田胜家各取一字而得。

丹羽和柴田二人都是织田家重臣中的上席将领,其人品也广受世间好评。“臣感激不尽,今后我就自称羽柴筑前守守秀吉。”

他感觉非常满足。当上筑前守守,也是最近的事。这样一来,他就一跃进入大名的行领,领地有二十二万石。如果还是用木下藤吉郎的名号,显得有些不太相配。可能是考虑到这个原因,信长便让他改姓。不管怎么说,此时秀吉的地位已经和世代老将们平起平坐了。

而且,他还不甘于仅仅居住在小谷城中。

他认为这座城过于保守,虽然适合退守,但不利于进攻,而且主公又是胸怀大志之人,自己不能被这样的地方所束缚。

于是,他看中了南边三里湖畔处的今滨,将那里选为住处。

得到岐阜方面的许可之后,他立即开始修建,这年春天便造好了白灰箭楼和坚壁铁门。

秀吉写了封急信,信上说城造好了,便将家人接到今滨去,他的妻子和母亲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过去,写了好几次信催促他。终于,今天的回信到了。

洲股城当然是还给信长。秀吉的母亲和妻子宁子,都住在城内的一处房屋里,整理行装也没有费什么功夫。

数日后,蜂须贺彦右卫门一行从今滨赶过来了。他们是前来迎接的。老母亲和宁子坐在涂漆的轿子里,跟随前后的将士们都是平常打扮。大约百人的队伍中,既有女人也有童女,从沿道的田中看去,非常漂亮。“我们会经过岐阜城的城下,你要作为秀吉的妻子求见信长大人,感谢平日里的恩情。”之前母亲就和她说过此事。宁子感觉此事责任重大,为此也花了不少心思。她生怕自己到了岐阜城见到信长时,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了那天,她将母亲留在旅馆里,自己一个人带着各种礼品,来到了岐阜城的宫殿中。这时,她觉得自己心情平稳了,忘记了自己之前的种种劳累。而且,初次见面的主公比想象中要爽朗得多。“你在筑前守守不在家的期间,要承担赡养老母亲的责任,想必很是操劳吧。不对,比起这个,更难受的应该是寂寞吧。”信长亲切地和她聊着家常。她意识到自己的家人和这位主公也是有关系的,于是便完全松了一口气。“您这话我可不敢当,正是因为丈夫外出参战,我才能安稳地生活,感谢已经来不及了,要是还想着寂寞的事,真是要遭天谴了。只是母亲大人年纪大了,多有不便。”

信长笑着说道:“非也非也,女人的心思说也无妨,不必掩饰,寂寞是正常的。正因为感受到丈夫不在家的寂寞,才能理解到丈夫的优点嘛。有人唱过一首歌,下句我忘了,只记得一句:‘一出门在外遇风雪,才知妻难得。’可能筑前守守也等着你过去呢。而且今滨城是新城。战时离家太久了,很辛苦吧。这次全家得以团聚,你们又可以回忆一下新婚的时光了。这种欢乐只有军人才能体会啊。”“这个嘛……”

宁子跪坐着,脸红到了脖子根。肯定是不由得想起了十六岁时的事情。信长看着她,微笑起来。

之后,信长招待宁子用餐。宁子从信长手中接过红色的酒杯,优雅地喝了一口。“宁子……”信长带着笑,很随意地说道。“是。”宁子答应道,抬起了双眸。此时宁子才敢直视信长。

信长突然说道:“你可不要吃醋啊。”“……是。”宁子不明所以地回答道,但后来一想,脸一下子红了。因为她想起丈夫秀吉有一次带着一位美丽的女子来到了岐阜城,于是她就和身边的人说了些平时不会说的话。“这个嘛,我说的是筑前守守。他这方面的作风看来不太好……不过,茶杯没有瑕疵就没有趣味了。人人都有嗜好,普通人如果有过度的嗜好,就不好办了,但藤吉郎在男人中可算是少有的有才之士。你看中他,你也是很有眼光啊。我一直在想,像他那样的男人到底会选什么样的女子陪伴终生?今天在此看到你,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他会喜欢你了……听好了,不要争风吃醋,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啊。”

宁子不明白主公为何会如此了解女人的心思。既感到害怕,又觉得他对丈夫和对自己而言,都是一个让人放心的主公。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她既觉得开心,又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虽然如此,宁子还是给信长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一切都很顺利。

她离开岐阜城的时候,收到了许多赏赐,多到搬不动。她先领走了赠品名单,回到了城下的旅馆里。然后和早已等候多时的老母亲说了起来:“大家说起信长主公来,都吓得发抖,所以我也在想他到底是何等人物呢,想不到居然是世上少有的温和的主公。那样优雅的主公,骑到马上后,连鬼神都要惧他三分,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主公也听说过母亲大人的事,说您有个好儿子,是全日本最幸福的人,他还向我说,像筑前守守这样的男人世间少有,开玩笑说我选对了丈夫,眼光也很高。”

老母亲眯缝着眼睛,笑着说:“是吗?是吗……”听得很是投入。

一般来说,被称为名将的人物,不仅是麾下的将士佩服,就连每个将士的家人也都觉得他是国家的顶梁柱,仰慕不已。本来,如果得不到这样的景仰,没有人愿意让自己最爱的丈夫,或者是独一无二的儿子,为主公去拼死作战。而且,战士们不仅死得光荣,活下来的人也为此感到欣慰和光荣,所以可想而知,为将之人,不仅要精通战略和政治,还要留心其他事情。

那些不知民众疾苦、不了解世间人心、所谓大名或者将军之类的人,都是些享尽太平的官宦之后。而到了信长的时代,一切凭实力来决定,这类特殊人物将不复存在。义昭、义景还有今川义元之流,虽然沉湎于自己的地位和名门之后的地位,但转瞬之间便被历史的洪流淹没了。

因此,能在这个时代立足的大将,除了需要有很好的教养、地位以及权力以外,还必须了解平民的实际情况。一方面他必须是个知识分子,另一方面,他必须是个充满野性的人。这无论是对扫除腐朽的旧势力,还是对建设新时代来说,都是绝对的力量。他既不能是过于纯粹的文化人,也不能是完全的野蛮人。

总之,从那以后,宁子和母亲都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主公的恩德,甚至在晚上睡觉时都不愿将脚朝向岐阜城方向,这也成为婆媳之间、夫妇之间以及自己作为主人管理手下时的基本礼仪和道德规范。

虽然处于混沌的乱世,但和平地区的社会以及家庭内部并没有出现混乱,这也是因为每个家庭和主从之间,存在这样良好的道德观和优良的家族传统吧。

婆媳二人平安无事地翻过不破山,坐着轿子来到了春天的湖畔。

那天今滨的热闹程度,据说是今滨有史以来最隆重的一次。秀吉建好新城之后,就将今滨改名为长浜。满城的祝贺中,也包含了这一层庆祝的意思在里面。

乐在此处

春天的早晨,湖水微微映着红色的朝霞,四周仍是雾霭缭绕,山色昏暗。“大人醒了,醒了。大人醒来了!”

长浜城内的墙壁还是崭新的。一大早,便有人来掌灯了。

堀尾茂助负责昨夜的值班,他从秀吉的卧室旁边沿着值班房间和侍童的房间一直喊着,一直走到走廊正面。

各个房间里都有人在准备起床。大家嘴里都在念叨着:“真早啊!”

虎之助也已经起床。他七岁的时候,被母亲牵着手,第一次带到了洲股城,当了九年的侍童,今年已经十五岁。

最近,他已经赶上前辈市松了。福岛市松已年过二十,但却经常被年纪比自己小的虎之助叫醒。“市松,你真是的——老爷已经醒了啊!”

市松蓦地爬起床,但所谓春眠不觉晓,他一边揉着迷离的眼睛,一边说道:“天还没亮啊,你就跟麻雀一样,一到天快亮就叫个不停,别慌啊。”“那你就继续睡怎么样?老爷已经起床了,在做事呢。”“真的?”市松不得不穿上了衣服。“为什么今天早上起这么早?看,天上还有月光呢。”“就算这样,车队到长浜的时间,不是定在中午的时候吗?”“计划是这样,但他心里肯定等不及了,所以睡不着了吧。”“有这回事吗?不管是哪场战斗,主将都没有不睡觉啊。”“这不是一回事。市松你是个不孝子,哪里明白老爷的心情啊。”“你这小子,大清早的就这么狂!”

市松说着,用眼睛瞪着他,但对虎之助来说,这种眼神不大见效。

秀吉虽然人比较懒散,不修边幅,但却喜欢泡澡。

一有机会他就去泡澡。即使是在战时,遇到长期作战的时候,他也让人在野外挖个坑,在坑里铺上桐油纸,将热水倒满坑,进去泡澡。“这个露天澡堂真舒服,泡在热水里,看着蓝天和飞鸟的肚皮,真是惬意啊!”

不爱泡澡的人,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想来,他的入浴爱好不是因为好打扮或者是洁癖,而是因为年少时四处漂泊,身上遍是污垢,有时甚至两三个月都没有机会泡个热水澡,所以等到他的身份足以达到轻松泡澡的时候,当年的欲望在得到满足的基础上,就演变成了一种“喜好”,成了他的习惯吧。

今早他一起床,便来到了浴室。

鸬鹚在浅滩上叫着。早上起来泡澡虽然是他的喜好,但四周的环境却有些吓人。“於福!於福!”他在浴池中喊道。

於福就是那位碗铺的落魄公子,两三年前在湖畔做壮工时,被秀吉救起,之后便在横山城内负责烧制茶碗。

他虽然身为武士,但却只会烧制茶碗,这未免显得太过无能。于是秀吉几次让他到战场上捡几个首级回来,但他吓得连连摆手。周围人故意逗他,说要把他硬拉到战场上,结果他不停地求饶,就差没哭出来。因此虽然年过四十,却成天被侍童组的虎之助和市松他们嘲笑,说他是个胆小鬼。秀吉觉得他很可怜,便把他从院子里调走,安排他到不怎么和人打交道的浴室里工作。“您在叫我吗?”“是於福吗?衣服,衣服!”“我正在给您准备剃刀。”“脸吗……算了,我出来后再剃吧,快把衣服递给我!”“您这就出来了?”

於福急忙将衣服抱来。他是个天生的老好人。他慌忙绕到秀吉身后,替他擦背和脚,连指甲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又打开木门,蹲在旁边。“哟,天晴啦,天气不错啊。”

秀吉一个人大声地说着,走到了外边。

侍童虎之助和市松二人,捧着他的佩刀等在门口外边。“你们刚起来?”“是……睡了一会儿懒觉。”“没事,今天我起得早。剃胡子吧,市松,把镜子举起来。”“是。”

市松将镜台放在宽敞的客厅的角落里,秀吉让他将镜台移到更亮点的窗边。

书窗上映出了红红的朝阳,照得镜子上闪闪发亮,但秀吉丝毫不在意晃眼,他咧着嘴,开始剃脸上和下巴上的胡须。

他属于体毛较多的人,但是下巴即使几天不剃也不会长出胡须。现在看上去还没有长齐。虽然他的精神已经成熟,但肉体还没有发育完全。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有时会表现出几分稚气。不管年纪多大,总有些不太像成年人的地方。“好了,剃刀可以拿下去了。这次是头发。市松,你到我后边,帮我把头发扎起来,鬓角沾点水。”“借您的发簪一用。”市松说着,坐到了主人身后,将秀吉的镶金发簪拿了过来,在盛水的盘子里蘸了一下,接着抚摸了一会儿秀吉的头发,说道:“这样可以吗?”“可以,可以。”“要不要把发根绑得再紧一点?”“不用了,绑这么紧,眼角都要吊起来了,这样就行了。”“大人。”“什么?”“您只有今天天还没亮就醒了,而且还梳理打扮,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儿,大家都感觉很奇怪。”“有什么奇怪的。很正常啊。今天可是我和日本第一的恋人见面的日子啊。”“哈哈哈,大人您还显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哈哈哈。”“市松,你笑什么?”“不过……不对,听您这么一说,夫人想必很开心吧。”“你以为我是说我的妻子?宁子是排第二位的啊。”“第二位是什么意思?”“我说的第一恋人是指我的母亲,明白吗?”“啊,原来这样啊。”“我要是蓬头垢面的,我那天生操劳命的母亲,肯定会担心我这个儿子吧。看到儿子劳累,新城再壮丽和宏伟,也只能让母亲更加担心,就算住在这里,她也不能发自内心地开心。”“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是这样想的……”

市松俯身行礼,接着将秀吉面前的镜台搬走了。然而,捧着佩刀、孤零零地坐在秀吉身边的虎之助,看上去要比市松听得更加入神。

秀吉看着他,喊道:“阿虎!”“在!”“你也很想念故乡的母亲吧。”“不想。”“为什么?”“因为我还没有建立像大人您这样的功勋啊。”“嗯……这家伙净说些好听的。”

他看着虎之助的身影,说道:“对了,我听说长浜城下有个叫作冢原小才治的兵法家,过几天你去冢原的道场里读点书吧。好好努力,学点东西!”

虎之助看上去很开心。这时,贴身侍卫们将早茶搬来了。可能是秀吉洗完澡有些口渴,马上喝了起来,但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给我淡茶。”

他的家中还没有茶艺师。他感觉不需要这类闲人,所以一直没有招。然而,他在小谷城里,坐在茶室中,看到那个上面印有和自己十分相像的猴子底纹的锅之后,就感到茶道是个极好的事情。一旦有了这样的感觉,他就马上热衷起来,这就是他的性格。“好……淡茶,明白了。”

也不知道是谁泡的茶,因为没有懂这行的人,所以肯定是侍卫中略懂茶刷拿法的人哗啦哗啦地搅出来的茶。

虽然如此,秀吉还是十分满意。他几次看过主公信长的做法,只知道如何拿茶碗,如何对茶碗行礼。“啊,好喝!”他大大咧咧地喝完茶,端详起捧在手心的茶碗。“这个是於福在横山城的院子里烧的茶碗啊。”“正是。”侍卫答道。

秀吉一会儿将茶碗的底翻过来,一会将它放在地上,入神地欣赏着茶碗。“有意思。看来他还是有他的天分的。把於福喊过来,於福!”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

不久,负责浴室的於福战战兢兢地过来了,刚一坐下,秀吉就说道:“你今天就不要在浴室干活了,那种活儿看来不适合你的天性。”

於福小心地睁大眼睛,看着秀吉的脸。

原来他以为自己有什么失误之处,导致自己的工作被撤了。他那怯懦的眼神中已是泪光闪闪。“唉,你这个怪人,伤心什么啊?我没有责怪你。我是突然发现了你的天分,所以想趁你还没有忘记,帮你指条明路。快把砚台拿来!”“是。”

侍童来到秀吉面前,放下了砚台。秀吉拿起一张白纸,随意地写起信来。他的措词有点奇怪,文风也极为幼稚。

接着,他顺手从盛文具的盒子里掏出了一些钱,和书信一起交给了於福。“你拿着这个,到泉州的堺市去吧。钱用作路上的盘缠。信是写给堺市的千宗易的,你见到千宗易之后,再考虑将来吧。肯定能发挥你的天分。”“那么您是要让我休假了吗?”“是啊,这也是为你好。”“那也只能如此了。”於福不仅没有欢欣鼓舞,反倒趴在地上哭泣起来。虽然秀吉一再说这是他的天分,但他自己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远离秀吉的庇护比前程的事更让他伤心。“哈哈哈,真是搞不懂你。什么时候出发,随你的便。也不用急。我突然告诉你,是因为我怕自己忙起来就忘了这事了……不知道你这是不是喜极而泣,反正别让我看到眼泪了,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

说完,他又像一阵风似的来到了院子里。朝阳照遍大地。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本丸里面的山城上。在一片树林中,有座古老的神社,那边传来轻快的拍手声。

下来时,他对侍童和仆从们夸耀道:“怎么样,今天的天气?”仿佛这是他自己创作出来的一样。

接下来是早饭时间。他一放下筷子,便跑开了。

他来到武士们扎堆的地方,跟年轻武士们搭着话。看上去是说了什么笑话,年轻的武士们大笑起来。“喂!喂马的。”“在!”“马匹都还健康吗?”

他好像将这几十匹马也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一样。负责马厩的马夫跪在地上,向他禀报说马匹都很健康。“今天我要骑哪匹马去接母亲大人呢?快点儿,把草鞋拿出来!”

秀吉让马夫带路,前去挑选马匹。

狭长的马厩里,排着很多看上去很凶悍的战马。这些马都是战斗的有功之臣。它们看到了秀吉的脸,不知道是因为认识还是害怕,都在嘶鸣或是以蹄击地,躁动不已。“嗯?这个鼓声是怎么回事?”秀吉竖起了耳朵。

可能是因为这个,马匹才焦躁起来。远处的城下町方向,传来了热闹的锣鼓声。“这阵鼓声是怎么回事?”秀吉有些纳闷。

一名马夫答道:“城下的农民和市民们,为了庆祝今天的入城,从昨天起就在练习跳舞和伴奏了。”“是不是那种以前我看过的舞?对了,我们从小谷搬到长浜时,不是办过入城典礼吗?”“不是的,今天的典礼是为了庆祝老爷的母亲大人和夫人进城。”“今天的喜事只是我个人的私事,连居民们都这样开心?”“大家为了欢迎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在路上铺好砂石,门上都贴着赏花帘,屋檐上都摆好了装饰品,所以才弄得这般热闹。”“我也想早点看到啊。”“还没有到时间吧。”“今天的上午为什么过得这么慢啊。”“因为您天还没亮就醒了吧。”“啊,是吗?”

还没有见到母亲,他就开始表现出孩子气了。他想象着母亲和妻子的轿子可能已经到湖边了,现在又正在朝哪边走呢。“马上就要到城下的尽头了。”一名派到城门处察看情况的士兵骑马回来禀报。

这时,他已经将马匹拉到城门内,带领手下两三百人,有徒步也有骑马的,众人排好队,安静地等待着。

城门打开了。四周如同新年一般一尘不染。沿着宽阔的道路可以看到城下町一带。

衣着光鲜的队伍跟在秀吉身后,随着海螺的声音,整齐地走出了城门。这天,秀吉的服装自不用说,侍童和贴身侍卫以及队伍中的每个人,都穿着华美的服饰,宛如展开一幅画一般。

街道上连只小狗都看不到。路两侧围着金色屏风,屋檐上插着假花,人们都穿着漂亮的衣服,跪在草席上。秀吉的脸上油光闪亮,他在士兵的簇拥下,走了过去,大街小巷中充斥了鼓声和民谣的声音:

咚咚呛咚呛

大将军身穿那个啊

金丝红底铠甲

铠呀么那个甲

铠呀么那个甲

银色头盔上

绑着红丝线

映着朝阳

映着大海和高山

大海和高山

马儿前面哟

彩旗花车上

画着个金葫芦

闪闪发亮哟闪闪发亮

马蹄声哟

真呀么真叫响

了不起的大将军

大将军哟大将军

年轻的武士们

勇敢向前进

身披紫色斜纹披风

披风呀披风

威风凛凛

四方平定

五谷丰登

百姓安心哟百姓安心

和平的歌声伴着锣鼓喧天,连尘土看上去都像瑞气升腾的彩虹一样。这首歌谣是秀吉将居城从小谷移到长浜时,居民们喜悦之下情不自禁地边跳边唱出的作品,歌词可能是村夫或者是不太识字的市民所编,显得比较粗糙,但因此却包含了居民们的真情实感。“就在这边等吗?”秀吉在手下的提醒下,下了马。这里是通往城下町的道路,可以看到街旁的松树。旁边有间临时设置的茶亭。

他坐到条几上休息起来,但其间又忍不住数次走到屋檐处,朝着路边看了过去。“还没到吗?”

不一会儿,快到中午时分,远处来了一队人马和轿子。阳光突然显得无比灿烂,天空中除了飞舞的蝴蝶别无他物。“是母亲啊,是母亲啊……前面那个轿子!”

秀吉踮起脚张望着,看着左右的家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能是因为不好意思说出来,他并没怎么提到宁子。“辛苦了,辛苦了!”他大声说着,走到了队伍前。

队伍停到了临时茶亭边,停了下来。领头的蜂须贺彦右卫门下了马,朝着秀吉鞠了一躬。

秀吉大声地慰劳彦右卫门及手下的随从们。接着,他立即来到两个涂漆轿子边。“宁子,还好吗?”他首先找到了妻子,看到她笑眯眯的面孔后,他又来到老母亲的轿子边,跪了下来。“我是藤吉郎,前来迎接母亲大人。请您在这里的茶亭稍事休息如何?”

老母亲也报以一笑。暖洋洋的春日阳光,展示了她心中的幸福和谢意。秀吉感到极为满足,这一瞬间的欢乐,胜过以往任何时候。他深刻地感受到,人生最为幸福的时刻就在此时。

母亲很想像过去那样,将儿子抱到膝上诉说思念之情,但她只是礼貌地说道:“路上隔一里便有小休,隔两里便有大休,彦右卫门及其他人对我们极为照顾,丝毫不觉疲劳。我想快点看到你的新家。”

听到母亲有此愿望,秀吉便招来马匹,翻身上马,领着队伍走向了长浜城。

这时,整个城下,如同过节一般欢腾热闹。无论贫富老少,大家都为城主的喜事而欢欣,他们将秀吉的孝行当成了对自己父母的孝敬。“母亲大人到了!母亲大人来啦!”

大家将花车推到路口,沿着护城河,里三层外三层地跳起了舞。虽然城门近在眼前,但队伍花了半个时辰才走进了城内。

秀吉带着母亲和妻子,观看了北城郭里新造的房屋。这里后可观伊吹山峦,前可望大湖与四明岳,庭园中点缀着花木和奇石,宫殿构造完全无可挑剔。

然而,老母亲却突然有些落寞地看着秀吉说道:“没有田地啊……主城里没有给我种菜和豆子的田地啊。”

秀吉一动不动地看着母亲的面孔,因为他要是点头的话,泪水就会夺眶而出。

后来,宁子发现主城中的远处有一处房屋,看上去是给其他女人居住的。她想起前往岐阜城时,主公信长委婉提及的话,于是便极力控制自己,没有提及此事。

虎与虎

湖畔之城日渐厚重。长浜城内,灯的数目似乎在一夜夜增多。

此处风俗淳厚、物产丰富。并且有一位贤明的城主主事,因此,城民无不感慨:安居乐土,此吾之谓也!

城内之话姑且到此。

因为丰臣秀吉的幸福全寄托在家人身上,而且,他作为一城之主,手下文韬武略诸臣,悉数倶备。

所以先了解他的家族及其臣子也未必无益。

首先看他的家族。

上有母亲,另有贤妻,而且最近新添一位男丁,被唤作於次丸殿下。

但是於次丸既不是正室宁子所生,也不是秀吉与别的女人所生,而是他经常听领主织田信长说自己和宁子两人没有子嗣未免孤单,因此才将信长的四子收为养子。

秀吉的弟弟,当年还在中村的茅屋内牙牙学语的他,如今已成长为一位威风凛凛的武将了,他现在的身份是羽柴小一郎秀长,辅佐家族的基业。

另外,还有小舅子木下吉定。与此相连的亲戚当然也算在内。

重臣中有:蜂须贺彦右卫门、生驹甚助、加藤作内、增田仁右卫门,稍年轻的家臣有:继承父亲名号的彦右卫门的儿子小六家政、大谷平马吉继、一柳市助、木下勘解田、小西弥九郎、山内一丰等,可谓人才济济。

更具活力、喧嚷、热闹非凡的当属小姓组(江户幕府及各藩的纯军事组织)了。

这其中便有:福岛市松、加藤虎之助、仙石权兵卫,还有很多未知出身的武士。

他们经常打架。谁也不会上前制止,只是坐山观虎斗。人们经常可以目睹体态硕大的福岛市松等人鼻挂红彩、用纸塞住鼻孔走路的样子。

谁也不会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们正是为了成为一名优秀的武士才居住在这座只有武士的城里,这点与住在学校集体宿舍的学生们别无二致。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大家都会一拥而上。至于是非曲直,日后自然会见分晓。

这伙人中,虎之助最近突然变老实了。无论同龄的无名武士在玩什么,他总是摆出一副“与我何干”的架势,中午完成内侍的任务后,他便抱起书迅速地蹿到城里去。“这家伙开始有点臭美了啊。最近都开始抱起书本来了……”虎之助经常被这么嘲弄,可是他这段时间并没像之前那样勃然大怒。通常只是付之一笑,然后快步离开。

市松也与他性格不合,“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真让人讨厌。”他经常用这么蛮不讲理的说辞,煽动年纪稍小的小姓组武士。

虎之助今年十五岁。从去年开始,他就一直在兵法家冢原小才治的府上听课。据说小才治是同姓的剑豪冢原土佐守的外甥。总之,当时还没有出现道场这类场所,因此学生既可以从一位老师那里听到兵法的讲习内容,也可以学到枪术、剑道以及武士的礼仪和战场训示的心得等各种内容。

今天也一样。

虎之助听课回来时,已经接近黄昏了。夕阳的影子红灿灿地映射在豆腐铺和布匹铺的屋顶。其中一个铺子前,黑压压地聚集着一群人。“发生什么事了?”

虎之助停下了脚步。

于是,聚焦在那个屋檐下的人群“唰啦”一声把店铺前方给让出来了。

有个孩子摔倒了,跑不动。有位老妇人被撞倒在地。还有个抽泣地躲在人群中的女人。“闪开!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有什……什么好笑的?”

这里是个酒铺。

有个醉汉一手拿着酒壶跌跌撞撞地从酒铺晃了出来,仿佛草丛中闪现的大虎。

醉汉脸的一侧有处酒杯形状的斑秃。一看便是嗜酒的标志,看一眼后便可以让人铭记在心。

他是长浜城的下级武士队长木村大膳手下的一名武士,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名字,自封为市脚之久兵卫。

但是,城里的武士可不用这么复杂的称呼。

要说是“秃久”或者是“虎久”,可谓无人不晓。“啊,是那个下级武士呀!”

他之所以出名,并不是因为斑秃的缘故,而是他一旦喝了酒就会性格暴躁。

尽管如此,“我不能出人头地,全怨有这嗜好。要是改了这毛病,哪怕是做五百石七百石的武士也不在话下。”他自己经常这样大放厥词,但事实上,要说到力气,连蹩脚的武士都比他强。

他也会咄咄逼人,说自己在战场上战功显赫。这话倒不是危言耸听。

其原因就是,无论做什么,队长木村大膳都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用他。

另外,即便是城中的奉行,也只是听听唠叨而已。“又……又是秃久?”一次也不曾教训过他。

这既是由于奉行了解他的战功,也是出于对队长木村大膳忌惮的缘故。

因此,这只老虎便扬扬得意,动不动就拿他侧脸部的酒杯状斑秃炫耀。“这个嘛,一看就知道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是那次洲股战役中,在齐藤方的涌井将监这个地方,碰到了敌人八十名骑兵武士,就在那个河滩上,我正要去抢那厮的长枪,谁承想他突然刺向我。在躲避的时候,我被长枪蹭掉了一点肉。现如今,这块伤疤成为我这个美男子美中不足的瑕疵了。你们竟然还笑?哼,笑我的伤疤吗?打仗的滋味尝过吗?你们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

刚才也是这样。在酒馆正吃着酒呢,突然撒起疯来,揍了酒馆的伙计一顿,还把上前道歉的老妇人的手反绑在背后,正想从后门逃跑的店老板也被他抓了回来,老板被要挟着倒酒。这厮借着酒兴,又开始吹嘘他的光辉往事。

听说附近的人都聚焦在门口看热闹,也不知什么原因咯咯地笑了起来。可是这只老虎是位别人一笑他立即动怒的人,所以这时他咆哮着站了起来,突然拨开人群,出现在了门前的马路上。

当然,此时的他已经脚步游离,女孩也能趁势溜走,没有一个人落在秃久手里。

可是,他眼前还孤零零地站了个刚才没逃跑的男孩。他就是虎之助。

秃久愣了一下,朝他走了过去。他心想:这兔崽子不逃吗?可是眼前的小孩一步也没挪。一定是发怒了。“小鬼,你是什么人?”

秃久浓重的酒气冲向虎之助,他一边皱眉,一边答道:“御城内的虎之助。”“什么?你叫虎?”

他故作娇态,向下瞥了一眼对方矮小的个头。他身材虽小,却有一双灯笼大的眼睛。在秃久还在盯着虎之助的大眼睛时,虎之助反而对他怒目而视。“哈哈哈!这真是奇遇啊!”

秃久倏地转过身去大笑起来。然后像手托酒壶似的,双手捧着虎之助的脸。“你也是虎啊。我也是大虎。我们是兄弟哟。”“我可不!”“别这么说。”“脏死了!”

虎之助把秃久凑过来的下颌奋力推开。奇怪的是,平时一向易发怒的秃久这次并没有怒气冲天,而是拽起虎之助的手腕。“喝一杯吧。为兄弟情分干杯!”

秃久要把他拉到那家酒馆的屋檐下。虎之助却挣扎着不去。不知是秃久抓漏了他的手,还是秃久失了腰力,两人就那样你来我往地僵持着。

虎之助一是没多重,再者由于对方是位有名的大力武士,他还是被一点点拉到酒馆的屋檐下。一直注视着他们的旁边的男女老少们喧哗:“哎呀,哎呀,好可怜哦!”“孩子,快逃吧!”“怎么办哪?竟被那只老虎逮到了。”

大家虽然在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可是囿于这只老虎的厉害,也只好望洋兴叹。

然而虎之助的脸色却丝毫未变。

他把一只手抱着的书扔进酒馆内后,说道:“还不住手?”

嘴也噘成了八字形,一再提醒秃久。“我都说让你来了!过来!”秃久一个劲儿地拽虎之助的手腕,虎之助扭动着身子,空出的左手抽出了身上的短刀。“啊……你这个畜生!”

一见到刀,秃久熟透了的柿子般的脸瞬间“唰”地由红转青。也不知怎么被砍的,他的一只胳臂就那么滚落了下来。

不用说,鲜血直涌。或许是沾了酒气的光,血量很大。虎之助从胸到和服裙子也全沾满了血渍,令在场观战的人惊恐万分。“岂有此理!”

秃久猛扑上去,短刀嗖的一声飞走了。一个庞大的身驱和一个瘦小的身体立即撕打在一起,在泥土和血迹中一上一下打着滚。

即便再骁勇的秃久,这回也如没了牙的老虎,失去了一只胳臂,也便失去了平日里的威风。再加上出血不止,眼见贫血了,他精疲力竭地被虎之助压在了身下。“你这个羽柴家的败类!软弱无力,还无恶不作的家伙!”

虎之助一边这样吼着,一边用拳头把秃久揍得眼鼻都没了形状。

“……”

已经躲在远处观看这一切的人甚至大气都忘了出。他们并不是惧怕后果,而是由于这场景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虎之助捡起短刀和书本,并将书本按原来的样子抱起来后,朝众人走了过去。“拜托哪位把酒馆老人的绳子解开吧。然后把这个下级武士交给奉行所就行了。”

这么说着,他连看也没看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夜幕降临,长浜城已经灯火闪烁,城内街头时时都有人们在喧闹吵嚷。

漆黑的石井旁,传来了沐浴的声音。奉主人之命在前面探察的市松隔着夜色喊道:“是阿虎吗?”“嗯。”

井边传来了这么一句不紧不慢的声音。市松心生疑惑,走近了,“你在做什么?这黑灯瞎火的。”他盯着全身赤裸的虎之助说。“洗衣服嘛,洗衣服。”

虎之助正稀里哗啦地洗着窄袖便服和和服裙子。市松问是不是掉进泥沟里了,他“嗯”地点了点头,又继续洗起来,也没说别的。“殿下传你。马上过来!身为堂堂武士,竟然掉下泥沟?每天都去学兵法,也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市松嘴里絮叨着,先走开了。走向城中心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

回到小姓宿舍后,虎之助换了套衣服便来到秀吉的眼前,询问有何要事。席间摆上了酒,下级武士队长木村大膳正坐在一旁,显得极不愉快。虎之助瞟了那人一眼,又将视线转向主人的嘴角。“阿虎,听说你今天干了件很了不起的事啊。大膳很不开心,登门来向我告状了。他说他不能坐视属下被伤,这可以理解。到底怎么回事儿?”“没什么。”“你说的没什么是什么意思?”“因为是那个人不对。”“你是不是把步卒的久兵卫的一只胳臂给砍了,可有此事?”“是我干的。”“在我眼皮底下闹事,两人一同受罚。你说把那人交给大膳后,就回来了。你认为那样交给他问题就解决了吗?”“是的。”“住口!你还没长大,给大膳磕头认个错吧,在我面前。”“我不干!”“为什么?”“我没做错什么。而且,我是大人的家童。大人您会因为受自己的家臣胁迫而无法裁决吗?”“哈哈哈!说得好!罢了罢了,如此一来我倒不好处理你。大膳,你想怎么办?”

大膳从开始一直在一旁盯着虎之助的脸。“希望大人把阿虎交给我来处理。”他说。

秀吉稍露不悦之色,可是听了大膳的下一番话后,脸色由阴转晴。

大膳如是说:“属下知道部下久兵卫屡行不善。可是在城里的街上被一个小姓伤成那样,作为首领,我不能坐视不管,所以我才提了之前的请求。不过刚才看到阿虎的神气后,突然改变了想法。”“什么想法?”“请大人将阿虎赐给属下做养子。如果不那样的话,属下无法向部下一群武士交代!”“好啊。只要阿虎本人没意见的话。怎么样?阿虎,要做大膳的儿子吗?”“我可不想做他的养子。恕难从命!”“你可别瞧不起养子。我秀吉也收了养子。”“可我还是不喜欢当他的养子。”“哈哈哈!你说的也对。大膳,你要怎么办?”“没辙了,还是算了吧。不过我心情不错。大人您有个好家童,真是个好家童!”

大膳不停地瞅着他,褒扬他的同时,一边从秀吉手中接过酒杯。大膳欢悦而醉。

石田佐吉

似乎受了木村大膳宣传的影响,虎之助的沉着和胆识已经在城内广受赞誉。在城下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甚至秀吉都说:“阿虎,你也写封信给老家的母亲,让她高兴高兴吧。马上要给你晋升到一百七十石了哟。”

他的自鸣得意可谓实至名归,他也更加勤奋学习,奉公职守了。但是让他高兴不起来的是,还有一伙同龄、同住在小姓宿舍的桀骜不驯的甲乙丙丁。

在这里,年龄稍大的有福岛市松,同时他也是资格最老的。他下面有平野权平、片桐助作、加藤孙六、肋坂甚内、糟屋助右卫门等大鬼小鬼,只要不当班,这里就像一个有很多青蛙在鸣叫的池塘,喧闹不堪。“阿虎,阿虎!”“什么事啊?市松。”“你也得看着我回话吧?别老盯着书。”“我边看书边回也行啊。”“这里不是私塾。”“真啰唆!你有什么事吗?”“大家都听好了。喂,助作,孙六,甚内,你们都听着!”“都在听呢。你要对阿虎说些啥呢?”“你最近神气了,得好好说道说道。喂,阿虎,感觉你最近长大了,变坏了哦。”“为什么?”“加俸禄了,一下子了不起了啊!”“谁了不起了?”“一副扬扬得意的样子。真是岂有此理!”“看起来像吗?”“大家都这么说,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就算加了俸禄,你也还是我的部下。在洲股城的时候,你还淌着黏黏的鼻涕,被你母亲牵着手呢。那时候的事可别忘了。”“谁小时候不都淌着黏糊糊的鼻涕?怎么了?”“瞧瞧,你这口气,明明就是扬扬得意的样子!咱们走着瞧,我们也会立大功,给你点颜色看看。”“好啊。不知道你要立什么功,加油哦!”“非立功不可,你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你说什么?”“我说你怎么了?”

两人一起站了起来,其他的小姓成员赶紧过来劝架。福岛市松动作飞快,结果把片桐助作的头给打了。助作心想:你小子竟敢连和事佬也打?于是又还给市松一拳。真是那边撕打这边格斗,好不热闹。

小姓组首领堀尾茂助咂着嘴跑了过来。茂助大吼一声后,大家终于安静了下来,可是刚刚才换上身的和服裙子已经残破不堪,屋里面的日常器具、桌子和书等物则杂乱无章,散落一地,让人目不忍视。“要是让大人看到了可怎么得了?快点收拾!把衣服上的窟窿也给我缝好!”

茂助斥责了他们,并交代了各自的差事。没有比把狮子的崽儿和豹子的崽儿关在同一个笼子里还让他们无所事事更危险的事了。

这群狮豹幼崽儿最大的快乐就是放风——去城外欣赏蔚蓝的天空。正因此,得到秀吉的批准,每天都可以去冢原小才治的道场听课的虎之助成了大家嫉妒的众矢之的也是情有可原的。“市松,明天要随大人出行。让助作、权平也一起去吧。早上可能会比较早,让大家注意点。”

前一晚,首领堀尾茂助这么说。三个人不知道随秀吉大人去哪里,可是依然兴奋得整宿未眠。

大概是十名骑兵武士,四名小姓,剩下的是马夫和仆役长,一行只有这么些人。

一行人天刚亮就出了城,朝着伊吹山进发。听说是去狩猎,却没带鹰和犬。“大人,我们这是去哪里啊?”到达伊吹山脚后,一名武士这么问道。

秀吉总是在队伍的最前头说:“没规定非要去哪里。骑马到天黑再回城而已。”“我们要不要追捕一些鹿和兔子之类的呢?”“不、不。狩猎没什么意思。”“那么,大人你只是想出来骑马游历,是吗?”“只是?非也。这可是件意味深长的事。”“嗯。大人有什么别的高见吗?”“有。”“乞闻其详。”小姓组的堀尾茂助、福岛市松等人向秀吉请求道。

秀吉止住马,抬头仰望近在眼前的伊吹山。武士们也松开缰绳,饱览眼前的山峦。“髀肉复生一词,你们可知道?”“知道。”“刘备刘玄德的名号呢?”“他是东汉的大英雄吧?”“没错。他三顾茅庐请出孔明,建立蜀国,成为三国中的一雄,并荣登帝位。此人在年轻时,未得志,也没遇到孔明,寄身于同族的刘表处,过着他高等食客的日子。年轻时的刘备说过这样的话……”“嗯。请问是什么话?”“一日,与刘表同席饮酒,席间忽然离席如厕。回来后刘表发现刘备脸上似有泪痕,于是很诧异,便问‘玄德为何如此伤心?’刘备深深地悲叹道:‘玄德终日受您恩惠,过着平安稳定的日子,可是我却无以为报。适才在别的屋子里看到自己的身子,许久未尝战场之味,也未曾骑过安居于美殿的马,因此腿上竟已经长出肥肉了。岁月易逝,人生苦短。如此下去,玄德将耽于安逸,碌碌无为地行将暮年。一念及此,心中不胜悲怆。’”“原来如此啊……玄德是为当时安逸的生活感到忧虑吧。”“我也是,害怕安逸。现在的秀吉正被危险的幸福包围着呀。今天就是出来减掉腿上的肉的。我想好好出次汗。”“那,大人您也胸怀刘玄德之志吧?”“放肆!我虽有望蜀之志,可屈居如此小的山地一隅,与曹操、孙权一辈竞相逐鹿,终其一生的刘备并非我的楷模。他是日落之国的英雄,而我生在日出之国,秀吉的愿望也与他不尽相同。”“这很有意义啊,也是我们以后的任务。”“当然。别让腿上长赘肉了。”“您就放心吧。”

茂助说完后,片桐助作、平野权平也紧接着说了会瘦下来这样的话。他们还敲了敲跨在马鞍上的腿。“要更瘦些。要像武士刀一样,不停地锤炼,直到变成细长的刀状,这样才够锋利啊。喂,后面的跟上!”

还以为秀吉会奔赴平地,谁知从七尾村出发向伊吹山进发,爬山。

无以果腹,无以解渴。攀山越岭已经两刻钟过去。“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讨点水泡饭?”

秀吉一行人顶着过晌的烈日,策马扬鞭地直奔下山麓。“找到了,找到了!”先骑马去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的福岛市松微微掉转马头,在叉路口挥舞着手向大家示意。

待秀吉一行人靠近后,市松来到他们近前说道:“前面有座寺庙。叫三珠院,是座真言宗寺院。”

眼前可见一丝幽翠笼罩下的幽静的寺院厨房和正殿。秀吉将马停于山门处,与侍卫一道走入院内。

秀吉打了声招呼,无人应答。他也没在意,直登正殿。正殿的正中坐着一个人。

骤然间厨房开始有了动静。仿佛寺僧已经听到秀吉刚才的喊话,且他们没料到此刻城主竟会来此消闲,料想一定颇为狼狈吧。“别声张,是我打搅宝地了。尽快帮忙倒杯茶水吧,我渴了。”

秀吉在正殿说了此番话后,看似一侧的一个房间的屏风后传来了“好的,现在就去”的清脆声音。

秀吉略歪了歪头朝屏风的方向看了看。

这嗓音听起来倒是清爽,只是不像女人的声音。似乎是受了这伽蓝的影响,声音清晰澄澈,可却透露出力道。

他正疑惑时,一位少年已直视他的双眸,迅速地、渐次快速地移动着脚步将茶碗端来。

“……”

少年静静地施礼后,将茶碗摆在小绸巾上递至秀吉眼前。

迫不及待的秀吉双手迅速地握住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大碗中只盛了七八分量的温水。“娃儿,再给我倒一碗。”“好的。”

第二碗旋即端了上来。只是碗里的白开水没先前那碗热,量也仅是它的一半。秀吉一边喝着水,一边将视线转向了少年。“娃儿。”“嗯。”“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佐吉。”“佐吉啊?佐吉,你能再给我倒一碗吗?”“遵命。”

秀吉甚至不住地注视着少年的背影。

这次水却许久都未被端上来。

过了一阵,端来了点心。又过了一会儿,少年端着一个比第二个碗更小的白天目茶碗,碗中盛满了绿色粉茶过来。他的脚步悠缓,用给贵人倒茶的礼节,沉稳地摆在秀吉眼前。“这样可以解渴啊,味道一定不错吧。”“谢谢您。”“……呀,呀。”

也不知秀吉哼哼唧唧些什么。少年的容貌有着罕见的清丽,散发出的知性美使他与长浜的小姓宿舍里的市松、阿虎、茂助、於权这些人的言行举止明显有别。“今年几岁了,孩子?”“十三岁了。”“没有家名吗?”“我们家世代姓石田。”“你叫石田佐吉吧?”“是的。”“这附近好像有很多姓石田的啊。”“但是我们家可是石田中的精英。跟别的很多家石田略有不同。”无论回答什么,少年都答得清晰明了,丝毫显示不出胆怯和羞赧。“你说你们家是石田中的精英……此话怎讲呢?”秀吉面带微笑。

佐吉答道:“我们家是附近最古老的名门。我爹告诉我,粟津战役中,曾砍下木曾义仲首级的石田为久便是我家祖先。”“哦,从那个时候起,你们家就已经是江州的武士家族了吧?”“是的。建武时期有个叫石田源左卫门的人荣登菩提寺的鬼录。那之后,我们家一直侍奉此地的领主京极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做了流浪武士,居住在梓关附近,成了乡居武士。”“那个梓关附近,有个叫石田公馆的地方,是你的祖先的居住地吧?”“嗯。如您所说。”“你的父母呢?”“我没父母。”“你是想做僧人才来寺院的吗?”“不是。”佐吉摇了摇头,微笑并沉默着。

在秀吉看来,连他的酒窝也散发着智慧的光芒。“住持在吗?”秀吉突然问道。佐吉说在,秀吉让他叫住持出来。

佐吉应了声,顺从地站了起来说:“刚才您的家臣说想给您弄点水泡饭,所以住持也下厨房忙活去了。住持刚才说这是给尊敬的城主大人的膳食,所以不能交给别人做,此刻正在那儿忙得不可开交呢……大人您急着传住持吗?”“啊,这样啊?那样的话就稍后吧。”“您的饭菜做好后住持也会过来请安的。”佐吉撤走了天目茶碗。

秀吉对佐吉颇为中意。他的小姓宿舍中有很多类似于野生芋头和茄子的武士,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也出身平民,因此刻意提拔了一些怀才不遇的人,但是最近他细细琢磨了一番,如果只是把野生的东西全凑到一块儿,不仅永远也摆脱不了野性,并且野性中好的一面也开发不出来。

给脆弱的文化和烂熟的才智注入强有力的野性这一招,可以使它们重新焕发生机,同时,对过于粗野和豪放的野性注入智慧之光,或许也可以缔造出一个接近完美的人格抑或新式文化出来。

平日秀吉便在思量,现在看到佐吉以后,他更是不停地思考小姓宿舍的武士人才。

要说为什么他总是如此关注小姓宿舍之类的,这得归结于在他眼里,比起老臣和要职人员,那里的年轻一辈最重要。

虽然只有十三四岁,有时还挂着鼻涕,甚至还尿床、打架、号啕大哭诸如此类,真是不好对付。但是在秀吉心里,小姓宿舍就是人才的摇篮,是本家族的宝贝,所以他饶有兴致地关注着在那里成长的武士。“……十三岁啊?要是十三岁,不是太少年老成了吗?”他反复地咀嚼着这个问题。不多久住持便进来请安了。

关于佐吉的身世,秀吉向三珠院的住持提了不少问题,住持如此回答:“我虽养育了他,却无意将这孩子长期留在寺里。他本人无心入佛门,而且父母双亡,担负着重振家族的使命。他的母亲与贫僧乃远房亲戚,因此贫僧祈求佛祖能让他长大成才。可是这孩子稍显内向,经常有人向贫僧问起这个孩子是不是个女娃。所以我也担心他是否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武士,重扬家威。”“那是内向啊?哈哈哈!让我始料未及,这话先不提。这孩子,你能交给我吗?”“嗯?您说的交给您是指……?”“我要提拔他,想把他带到长浜的小姓宿舍去。佐吉这孩子,我也不知道他这叫不叫内向,但让我惊讶的是,他有诎寸信尺的神采。看看他本人的意思吧,看他要不要跟我走?”“谢谢您了!他应该不会不答应。总之贫僧会传达大人的意思,稍后给您回话。”“那个,你问话的这段时间我能吃些饭吗?”“这边请。”

寺僧们把他领进客房。然后把其他的家臣也领了进来,毕恭毕敬地服侍着他们。

饭后,住持再次把佐吉带来。“怎么样?答复是?”秀吉问。“正如我说的,这孩子很乐意。佐吉,快来给大人行礼。”

“……”

佐吉目视秀吉,微笑着,而后伏地行礼。秀吉虽没说什么,却用饱含满足的笑容做了回答。“进城以后,要跟那里的人好好相处哟,市松、於权、茂助这些人。”“知道了。”“从今天开始,石田佐吉就正式编入你们组了。他性格乖巧,大家别欺负他。”“遵命。”“茂助,你多担待着点儿。”“遵命。”

堀尾茂助温和地对佐吉说道:“我是小姓组的堀尾。今后互相关照。”

佐吉也恭恭敬敬地回礼:“附近的乡间石田源左卫门的后人,我叫石田佐吉,一介草夫。请多多指教!”

这真不像是一个十三岁少年说的话。看着他老成的模样,市松和於权离开寺院时互相嘀咕了几句:“喂,这个小孩,好像比阿虎张狂得多啊。”“搞得跟武士接班人似的,一本正经,真让人讨厌。”“是接班人还好啦。我看他倒像葱头。”“马上就可以把他的皮剥了。”

当秀吉牵来马跨上鞍后,两人便沉默下来。

秀吉一边欣赏着伊吹山上傍晚的月亮,一边踏上了回长浜城的路。固然,佐吉从那天开始便跟在秀吉的身后。

后来的石田三成——当年的少年佐吉,在那个晚上描绘了一个怎样的未来蓝图呢?

秀吉关注的是他的机智,期待他发挥才能。可是不久之后这颗破茧成蝶的希望之星却彻彻底底地颠覆了他的期望。

一年之中数座城堡相继消失。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旧的国家机构已遭到部分破坏,并且一部分地区建立了新城邦,涌现出新文化。

总而言之,如果时局如此,天下必定大乱。

在这个安定无望、风雨飘摇的岁月,人们绝没有长出髀肉的闲暇。

长浜城下,命令已达。当然是织田信长下的,是再次征讨越前的命令。

出兵的目的是:摧毁反信长势力。

早在前一年,信长便消灭了越前的朝仓一族,越前早已成为他的统治区域,可是受战后决策失误的影响,民间的不满情绪膨胀,也有人在煽风点火,于是一年未到,新占领地的基础受到破坏,这边起义的火焰还没熄灭那边又点上了,并且全部打着反信长的旗号。

反信长势力的主力很显然是团结在一向宗门徒的武器、财力和信仰下的旧朝仓的余党。

从远地对他们进行援助的,西边有中国地区的毛利家,北边有甲斐国的武田氏和越后国的上衫家等。

军队、外交、经济等所有方面的策略都需要对这些国家随机应变,全不是易事。

晚秋时节,越前的本山已被大雪覆盖成白茫茫一片。

越过本山进入越前的信长军主力,由丹羽五郎左卫门秀和羽柴筑前守守秀吉担任。

起义很快被镇压下去。

第二年,在大雪困阻之前,他们凯旋而归。

这年春天到来之时,已是天正二年(1574年)。

然后,这次征讨一个月,越前范围内又涌起一股暗流。“棘手!……”连信长也不禁咂舌。可是他告诫自己切勿大动肝火,焦躁不安。“我才不会中他们的诡计!”他这样坚持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段时间里,信长最要紧的反而是完善内政,整饬军备。他还向自己领土范围内的臣民显示未来的安定生活。

其中的手段之一是,他开始改建连通七国的大公路并着手架桥。这是条贯穿美浓、尾张、三河、伊势、伊贺、近江、山城的公路。公路的宽定为三间半,要求路两边种上树木,同时废除了多余的关口。这样,通商和一般性旅行都变得极其便利。

走在这条路上张望两旁树木的人已经认可信长为天下的主宰者。即使不认可,对他已然赞不绝口。

不论拥有如何无坚不摧的军队,即使拥有大片的被彻底征服的占领地,普通百姓并不会因此马上认为你就是永远的主宰者。

他们拥有一个古老的习俗,即目睹治乱兴亡的无常,并与土地一起见证强弓硬弩和精兵强将在一朝之间化为乌有。然而,如果那片土地建立起了深远的文化,给百姓带来实际利益和希望,那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讴歌现实。

在弓箭和大炮的声音中依然能够默默劳作的百姓,不哑更不聋。诚心地说,他们仍然想歌颂世界,歌颂现实。

信长在战争和破坏的轮回中也常将此作为要紧事务。

一到夏天,信长又发出命令,命军队向长岛进发。

长岛征讨,此番已是第四次了。并且前三次征讨均以失败告终。

第一次痛失弟弟织田彦七;第二次,即元龟二年时老将胜家负伤,氏家卜全战死沙场;去年出征,折损了军队长林新二郎等众多将士。长岛是个让他饱尝苦果的地方。

对于这样难缠的对手,信长曾说过:“之前我烧比睿山,严正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因此权且在等待他们的反省和悔悟。但是他们并没有从迷惘中清醒过来,假借宗教之名蛊惑众人,积聚暴徒,情势愈发危急,并最终形成了当今天下的祸根。我是绝对不会饶恕他们的。”

看到他亲自立于阵前时军队平静的外表,从他的神情上看,似乎想起了过去的比睿山。

最终,六万大兵整齐待发,织田家几乎所有骁将全部上阵。

柴田、丹羽、左久间、池田、前田、稻叶、林、泷川、佐佐等诸将都参加战斗,羽柴筑前守秀吉也率领一支部队前来参战。

八月二日,在一个如墨般漆黑的夏夜,大军冒着风雨来到大鸟居城。

他们把紧闭城门不出的千余个男女杀光,将大鸟居城烧成灰烬后,又彻底击溃了小城和各堡垒。到第二个月中旬时,他们包围了中江和长岛二城,攻陷之后,放火烧城,城内二万余名惨叫的佛教信徒一个没留,全被烧死。

此前,男女信徒没有一人出来投降。

一支七八百名信徒组成的军队,顶着几乎烤焦大地的炎炎烈日,半裸着挥舞大刀长枪从城中冲了出来。他们齐声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砍杀织田的将士,进行殊死搏斗。

因此织田军队的损失并不轻。仅信长同族中,堂兄弟信成、伊贺守仙千代、又八郎信时等均战死,织田大隅守、同苗半左卫门等身负重伤撤了下来,不久也撒手人寰。

此外,还有八百七十余名将士战死,负伤者更是多得树荫处都容不下。

牺牲很大。见过大世面的信长,所到之处,看到的全是双方死伤者的光景。他几乎要对天嘶吼。

日后,基本完成天下统一,君临安土城时,虽然信长又过上了奢华的日子,可在俯察英雄内心时,他深深感到:“我能泰然面对只为了自己一个人的荣华、只为了自己那么狭隘的欲望而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吗?”

如果单纯是满足物欲,信长已经是七国的领主,或许已经足够了吧;如果是贪图荣誉和虚名,他现在也能对京都掀起一场运动;如果想一扫领地内的不安情绪,或更保守,或更妥协,他的手段多种多样。

为了实现他的愿望,无论如何也必须忍受牺牲。英雄的苦衷也便体现在此处。然而,要说他真正想要得到什么,不是破坏,而是建设,建设他理想中的制度和文化。

百姓们没见过信长,也不了解他的生活与秉性,但是最近殿上的公卿之间流传开了有关信长的谣言:“信长。那人不过是一个乡巴佬儿,连饭菜的味道都不知道吧。”“和拆东西的木匠一个样儿,破坏起来迅猛至极,却不见其建设。”

很多人在暗地里用如此败坏信长名声的口吻谣传,可事实上,他们不久便在京都城内见识到了并非他们所言的信长。

平定长岛后,为了铲除多年盘踞于东海道至伊势的心腹大患,第二年,也就是天正三年的二月二十七日,信长开赴京都。

他命令七国改建的公路也早已完工,能直达京都。

路两旁种上的树木也长势喜人。“可惜了。携一代弓弩入京都,受自我私欲驱使,荒废了城池,后来又弃城而逃,不久便在粟津凄惨死去——这是武士之家的教训啊。我不想做第二个他。”

这种话,信长经常对随行的人说,作为对自己的警戒,同时也警示部将。

他说的或许正是木曾义仲吧。义仲的弱点大体是武士的通病。不,是每个人得意之时容易坠入的陷阱。信长自己必定也渐渐地在反省这种危险。

樱花三月,入京都当天,他便进宫面见天皇陛下。向天皇请安后,即日归来,摆开阳春大席,宴请入殿的公卿大臣。

并且,他还奉送了许多金银珠宝给这些公卿。他想,在这些戎马倥偬的年月中,不被眷顾的名门望族,穷得叮当响。他们怕穷,所以见到这些财物的时候,天皇左右的朝臣及佐政的重臣的气宇与自傲会全部消失。

不仅是财物,信长还想借此向他们宣扬自己的气魄。之前他婉拒了朝廷的任命,这次他主动要求任参议,授从三位。

另外,据秘密上奏,他得到许可,可接收南都(今奈良)东大寺中秘藏的兰奢待这一名香。

这段香木是圣武天皇时代从大唐传来的,后被正仓院封存,如果没有得到天皇御旨,任何人连看都不能看一眼。

兰奢待。

这个名字中隐含了“东大寺”三个字。天皇授予此香木者,从足利义政以后只此织田信长一人。

然而,拜受此段香木,需要举行盛大隆重的仪式。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