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的女孩(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2-06 08:39:24

点击下载

作者:E.洛克哈特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说谎的女孩

说谎的女孩试读:

18

-09-30ISBN:9787559420718本书由北京凤凰联动图书发行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致那些被教育善即小而静的人,本书代表了我心里所有丑陋的纠结和迸发的愤怒。18故事由此开始:20

17

年6月的第三周卡波圣卢卡斯,墨西哥

这家饭店真不是一般的棒。

朱尔房间的迷你吧里除了薯片外还有四种不同口味的巧克力。浴缸配有泡沫喷射器。肥皂、毛巾和栀子皂液取之不尽。大堂里,每天下午四点都有一位老绅士弹奏格什温的钢琴曲。如果不介意被陌生人触摸的话,还有热黏土护肤疗法可以享受一下。整整一天,朱尔的身上都散发着氯气的味道。

位于巴哈的格兰德海滩度假村,窗帘是白色的,瓷砖是白色的,地毯是白色的,就连盛开的花朵也是白色的。一身白棉制服的员工看上去就像护工一样。朱尔已经独自在饭店待了四周。她今年十八岁。

这天早上,朱尔正在格兰德海滩的健身房里跑步。她穿着定制的海绿色鞋子,上面装饰着海军蓝的缎带。她跑步时不听歌。进行了大约一个小时的间歇跑后,一个女人走上了她身旁的跑步机。

这个女人还不到三十岁,黑色的头发紧紧地扎成一个马尾,头发上还喷了发胶。她的手臂健壮,躯干结实。她的皮肤是浅棕色的,脸颊上略施了一些腮红。她的鞋子显得很旧,上面还有干掉的泥点。

健身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朱尔放慢脚步,由跑步变为走步,并准备离开。她很注重隐私,而且今天的量差不多也练够了。“你是在训练吗?”那个女人问。她指了指朱尔的显示读数,“我是说,为了马拉松之类的?”她有一口墨西哥裔美国人的口音,很可能是在西班牙语社区长大的纽约人。“我只在中学时参加过比赛,仅此而已。”朱尔的发音清脆,就是英国人所说的那种BBC式英语。

女人上下打量着朱尔,“我喜欢你的口音。”她说,“你是哪儿的人?”“伦敦。圣约翰伍德。”“我是纽约的。”女人指了指自己。

朱尔走下跑步机,舒展了一下四肢。“我就一个人。”过了一会儿,女人又说道,“昨天晚上到的。临到头才订的这家饭店。你来多久了?”“多久都不算久。”朱尔说,“尤其对这种地方来说。”“那么有什么推荐的吗?格兰德海滩这边?”

朱尔很少和饭店里的其他住客聊天,不过她觉得,回答这个问题也没什么坏处,“去参加浮潜吧。”她说,“我见过一只海鳗,大得吓人。”“真的?海鳗?”“向导用一牛奶罐鱼内脏把它引诱了出来。海鳗从石头缝里游出来时足有八英尺长,还是亮绿色的。”

女人打了个冷颤,“我不喜欢海鳗。”“害怕的话就跳过吧。”

女人笑了笑,“这里的饮食怎么样?我还没吃东西呢。”“可以去尝尝巧克力蛋糕。”“早餐吗?”“对呀。如果你要求的话,他们还可以上门服务。”“谢谢你告诉我。你是一个人旅行的吗?”“哦,我这就要走了。”朱尔说,她感觉到谈话正在朝着越来越私密的方向发展,“拜拜。”她朝门口走去。“我老爹病得很重。”女人对朱尔的背影说,“我已经照顾他很久了。”

受到同情心刺激的朱尔停下脚步,转过了身。“每天早上,还有每晚下班之后,我都要去照顾他。”女人继续道,“最近他的病情终于稳定了,我想逃走都想疯了,根本没管价钱。我在这儿扔了一大笔钱,不该扔的钱都扔了。”“你父亲是什么病?”“MS。”女人说,“多发性硬化症?还有痴呆。他以前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说一不二,还犟得很。现在只剩下一副扭曲的身体躺在床上。有一半的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他就,好比说,会问我是不是女招待。”“哇哦。”“我很害怕会失去他,可同时又讨厌跟他在一起。一旦他去世了,我就会孤身一人,你知道吗,我敢说到时候自己一定会后悔离开他出来进行这趟旅行的。”女人停下脚步,两脚跨立在跑步机两侧。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对不起,说的有点多了。”“没事。”“你去吧。洗个澡什么的。也许一会儿还能在附近见到你。”

女人卷起长袖衬衫的袖子,看了看跑步机面板上的读数。她的右前臂上有一道疤,边缘参差不齐,好像是刀伤,不像手术的疤痕那么整齐。这里面肯定有故事。“呃,你爱玩问答游戏吗?”朱尔问,这个问题违背了她所有的日常判断。

女人笑了笑,露出了洁白但有些参差的牙齿,“我对问答游戏挺在行的其实。”“每隔一天的晚上楼下休息室里都会组织游戏。”朱尔说,“挺扯淡的,你要去吗?”“怎么个扯淡法?”“好玩的那种扯淡。又蠢又闹腾。”“OK,嗯,好吧。”“好。”朱尔说,“我们去灭了他们。你会很庆幸自己这次旅行的。我对超级英雄、间谍片、油管达人、健身、钞票、化妆品还有维多利亚时代的作家很在行,你呢?”“维多利亚时代的作家?狄更斯那种吗?”“嗯,类似的。”朱尔感觉自己脸上热乎乎的。忽然间,这个爱好听起来似乎有点奇怪。“我爱狄更斯。”“别扯了。”“真的。”女人又笑了笑,“狄更斯我也很在行,还有烹饪,时事,政治……我想想,哦,还有猫。”“那就好。”朱尔说,“晚上八点,大堂边的休息室。有沙发的酒吧。”“八点。说好了。”女人走过来伸出手,“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叫诺雅。”

朱尔摇摇头,“我之前没跟你说过。”她说,“我叫伊莫金。”* * *

朱尔·韦斯特·威廉姆斯拥有一副算是好看的外表。几乎从没有人用丑这个字形容过她,不过通常也没人用辣这个字。她的个头不高,只有五英尺一,平时总是翘着下巴。她留着一头男孩子似的俏皮短发,在美容院里挑染过的金发最近也露出了深色的发根。她有着绿色的眼睛、白色的皮肤,上面点缀着浅浅的雀斑。她的绝大多数衣服都显不出她的身段和力量。朱尔有肌肉,她的肌肉能在骨骼上膨胀出一道道充满力量的曲线——让她本人看起来就好像是漫画家画出来的角色一样,尤其是腿部。腹部的那层脂肪下,也有一层结实坚硬的腹肌。她喜欢吃肉吃盐,巧克力和油脂也来者不拒。

朱尔相信,锻炼中挥洒的汗水越多,战斗中流掉的血就越少。

她相信,避免伤心的最佳方案就是当自己没有心。

她相信,说话的方式通常比要说的内容更重要。

动作片、重量训练、化妆、死记硬背、平权,这些也都是她相信的东西,她还相信油管能教给你几百万种校园绝不会教给你的东西。

如果信任你,朱尔会告诉你,她在斯坦福上过一年,拿的是田径奖学金。“我被招进田径队了。”她会向喜欢的人解释,“斯坦福可是甲级联赛院校。他们给我钱付学费、买书本,诸如此类的。”

后来怎么了?

朱尔会耸耸肩,说:“我本来想学习维多利亚时代的文学和社会学的,不过主教练就是个变态狂。”她会说,“所有女孩子都被他摸遍了。等他找上我时,我一脚踢中他的要害,然后把这事告诉了所有可能会听的人。教授,学生,斯坦福日报。我还朝那该死的象牙塔顶端喊话,不过你们也知道运动员说教练的坏话会是什么下场。”

这时,她会把双手搅成一团,低垂眼睑,“队里的其他女孩子都否认了。”她会说,“她们说我撒谎,说那个性变态从没摸过任何人。她们不想让自己的父母知道,害怕会丢掉奖学金。所以就这样了。教练继续执教,我则退队了,这也意味着我不能再获得财务上的支持。我这个全优辍学生就是这么来的。”

走出健身房,朱尔又在格兰德海滩的游泳池里游了一英里,然后将那天早上剩余的时光都花在了自己的通常项目上:坐在商务休息室,看西班牙语宣传片。她还穿着自己的泳衣,不过换上了她那双海绿色的跑鞋。之前,她已经擦上了亮粉色的唇彩,画好了银色的眼线。那泳衣是青铜色的单件,胸部装有束箍,收束效果显著,整套装扮非常有漫威宇宙角色的风采。

休息室里有空调,不过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朱尔抱起双腿,戴上耳机,端了杯健怡可乐。

看过两个小时的西班牙语节目后,她吃了一根士力架作为午餐,然后又看起了音乐短片。借着咖啡因的刺激,她在空荡荡的休息室里翩翩起舞,对着成排的旋转椅放声歌唱。今天过得真是充实。她喜欢那个从卧病在床的父亲身边逃离的女人,喜欢她那有意思的疤痕,喜欢她对书的独特品味。

她们在问答游戏里会所向披靡的。

朱尔又喝了一杯健怡可乐。她再次查看了一遍自己的妆容,然后对着休息室窗户上反射出的自己摆了个自由搏击的造型。看着自己的样子,她大笑了起来,因为那样子既经典又愚蠢。与此同时,她的耳中响起了脉动的节拍。* * *

泳池酒吧侍应多诺万是本地人。他的骨架粗大,但人长得不结实。他有一头油滑的头发,还总喜欢用眼色来示意顾客。他说的英语带有当地特别的巴哈口音,不过他记得朱尔喜欢的饮料:健怡可乐加香草糖浆。

有些时候的下午,多诺万会问朱尔她在伦敦长大的情况。朱尔会和他练习西班牙语,他们俩会一边聊天,一边观看挂在吧台上方的屏幕上播放的电影。

今天,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朱尔坐在角落的凳子上,仍然穿着她的泳装。多诺万则穿着格兰德海滩的白色西装外套和T恤,新剃的头发在脖颈处刚刚长出发茬。“这是什么电影?”朱尔抬着头看着电视问道。“《绿巨人》。”“哪部《绿巨人》?”“不知道。”“DVD是你放进去的,你怎么会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有两部《绿巨人》。”“是三部。等一下,我更正一下。是很多部。如果算上电视、卡通之类形式的节目的话。”“我不知道是哪部《绿巨人》,威廉姆斯女士。”

电影还在继续。多诺万洗干净玻璃杯,擦干净吧台。他刚为一位女士调了杯苏格兰威士忌和苏打水,那位女士拿到泳池另一头去了。“这可是排名第二的《绿巨人》。”等多诺万又闲下来后,朱尔说,“苏格兰威士忌用西班牙语怎么说?”“Escocés。”“Escocés。品质好的要点哪种?”“你又不喝。”“万一呢。”“麦卡伦威士忌。”多诺万耸耸肩,说,“要给你倒点尝尝吗?”

他拿出五个一口杯,每个倒满一种不同品牌的高档苏格兰威士忌。他向朱尔解释了苏格兰威士忌和普通威士忌的区别,以及为什么应该点前者而不是后者。朱尔每一款都尝了一小口,并没有多喝。“这款闻起来像腋窝。”她对多诺万说。“你真是疯了。”“这款闻着像打火机油。”

多诺万俯身闻了闻那个一口杯,“是有点。”

朱尔又指了指第三杯,“狗尿,还是条非常愤怒的狗的尿。”

多诺万笑了起来,“那剩下这两个闻上去是什么味道?”他问。“干掉的血液。”朱尔说,“清理浴室用的那种粉末,对,洁厕粉。”“你最喜欢哪一款?”“干血。”朱尔用手指沾了点酒又尝了尝,“告诉我这款酒叫什么?”“这就是麦卡伦威士忌。”多诺万洗干净酒杯,“哦,有件事忘了说了:有个女人之前问到过你。可能也不是你,只是她搞错了。”“什么女人?”“一位墨西哥裔的太太,说的是西班牙语。她在找一个金色短发独自旅行的美国女孩儿。”多诺万说,“她说有雀斑。”多诺万摸了摸自己的脸,“在女孩儿的鼻子两侧。”“你跟她怎么说的?”“我说这个度假村规模很大,很多美国人来。我不知道谁是独自一人谁是有伴的。”“我也不是美国人。”朱尔说。“我知道。我告诉她我知道的人里没有哪个符合她的描述。”“你就是这么说的?”“对。”“可你还是想到了我。”

多诺万意味深长地看着朱尔,仿佛过了好久之后才又开口道,“我是想到了你。我又不傻,威廉姆斯女士。”* * *

诺雅知道她是美国人。

也就是说,诺雅是个条子。或者类似的角色。肯定是。

是她用那些话术给朱尔下了套。什么卧病在床的父亲,什么狄更斯,什么成为孤儿之类的。诺雅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她刚一放出诱饵——“我老爹病得很重”——朱尔就如饥似渴地咬了上去。

朱尔感觉自己的脸烧乎乎的。她孤独、脆弱,而且还蠢得要死,居然掉入了诺雅的圈套。这一切都是套路,就为了让朱尔能把诺雅看作是知己,而不是对手。

朱尔走回自己的房间,一路上尽量摆出放松的姿态。一进屋,她就从保险箱里取出了所有值钱的东西,穿上牛仔裤、靴子和T恤,并尽可能地往她最小的行李箱里塞满衣服。其他的就不要了。她在床上放了一百美元,那是给格洛丽亚的小费,有时候她会和这个女仆聊聊。她拉着行李箱来到大厅,将箱子塞进了制冰机旁的空隙。

回到泳池酒吧,朱尔告诉了多诺万箱子的位置,并将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推过吧台。

帮个忙。

她又推过去一张二十美元,然后说明了具体要做的事。* * *

员工停车场内,朱尔环顾四周,找到了酒吧侍应的那辆蓝色小轿车,车门没锁。她进到车里,躺在后排地板上。车厢里散落着空塑料袋和咖啡杯。

还要等一个小时才到多诺万在酒吧的换班时间。运气好的话,直到发觉朱尔在问答游戏之夜已经严重迟到之前——那应该到八点半左右了——诺雅根本不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在想到员工车辆之前,她肯定还会先调查机场航班和出租汽车公司的记录。

车里很热,空气也不流通。朱尔伸长耳朵,等待着脚步声。

她缩起肩膀,感觉很渴。

多诺万会帮她的,是吧?

他会的。他已经替她打过一次掩护。他告诉诺雅认识的人里没有谁符合描述。他提前警告了朱尔,许诺会帮她拿箱子,还会送她一程。再说她还付了钱。

而且,多诺万和朱尔是朋友。

朱尔活动了一下膝盖,一次伸直一条腿,然后又钻回座椅后的空间。

她想了想自己的穿着,然后拿掉了耳环和玉戒,装进了牛仔裤兜里。她强迫自己平缓呼吸。

终于,行李箱滚轮的声音传了过来。然后是车门的开合声。多诺万上了车,发动引擎,驶离了停车场。车辆在行驶,朱尔一直躺在地板上,路上的路灯不多,广播里放的是墨西哥流行音乐。“你想去哪儿?”多诺万终于开口问道。“城里随便什么地方都行。”“那我就开回家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忽然变得像食肉动物一样。

该死的。上他的车是个错误吗?多诺万也是那种人?以为女孩子要男孩帮忙就得先献身才行?“把我放到你家的路上吧。”朱尔冷冷地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可别这么说。”多诺万说,“我这不也是在为你费心尽力嘛。”* * *

想象一下:一座甜美的小屋,坐落在阿拉巴马某个小镇的城郊。一天晚上,八岁的朱尔忽然醒了过来。是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她不确定。屋子里很安静。

她走下楼梯,身上穿着薄薄的粉色睡衣。

底层,恐惧如冰锋般穿过了她的身体。起居室里一片狼藉,书籍、纸张散落得到处都是。办公室里的情况更糟。文件柜被翻倒在地。电脑都不见了。“妈妈?爸爸?”小朱尔跑回楼上父母的卧室。

他们的床上没人。

这下朱尔真的被吓到了。她推开浴室门,里面没人。她又跑到室外。

庭院四周的树木若隐若现。小朱尔沿着步道跑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是什么,就在街灯灯光照亮的光圈里。

妈妈和爸爸正趴在草地上。他们的身体皱巴巴、软绵绵的。流出的血在身体下面形成了一个黑池。妈妈被一枪爆头,应该死得很快。爸爸显然也死了,不过朱尔只看到他的两只手臂上有一些伤口。爸爸蜷缩在妈妈身旁,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里想到的只有她。

朱尔跑回屋报警。电话线被切断了。

她再次回到院内,想要说句祷词,至少,正式告别一下——可她父母的尸体已经消失了。杀手带走了尸体。

她没让自己哭出来。那晚剩下的时间,她都坐在街灯的光圈之下,任由黏稠的血液浸透她的睡衣。

接下来两周,小朱尔独自一人生活在那座被洗劫过的房子里。她很坚强,自己做饭,还整理剩下的纸片,寻找线索。读着文件中的信息,她渐渐拼贴起了一个混杂着英雄主义、权势和秘密身份的故事。

一天下午,她正在阁楼上查看旧照片,一个黑衣女子忽然出现在了屋里。

那女子大步上前,但小朱尔的反应更快。她抓起一把拆信刀扔了出去,动作又快又狠,但黑衣女子用左手接住了刀。小朱尔爬上一摞盒子,抓住阁楼的房梁,爬了上去。她跑过房梁,挤过顶窗,上到了屋顶上。恐惧重重地击打着她的胸腔。

黑衣女子紧追不舍。朱尔从屋顶跳上旁边一棵树的树枝,撇下一根树枝,拿尖利的那头作为武器。她把树枝含在嘴里,顺着树干爬了下去。她在草丛中奔跑,黑衣女子一枪射中了她的脚踝。

疼痛非常剧烈。小朱尔相信这是杀死她父母的杀手要来结果她了——不过那个黑衣女子帮她站了起来,然后处理了伤口。她取出子弹,并在伤处涂上了抗菌剂。

黑衣女子一边帮她包扎,一边解释说自己是个猎头,过去两周一直在观察。朱尔的父母很杰出,而她自己也不仅仅是两个被害人的后代,她的求生意识和本能异乎寻常地强。黑衣女子说她想要训练朱尔,帮她复仇。而且因为她也算是个很长时间没联系过的远亲,所以她知道很多秘密,那些朱尔的父母还没有告诉这位他们所宠爱的独生女的秘密。

接下来就是一段异乎寻常的教育。朱尔去了一所专门院校,那所学校坐落在纽约市一条很普通的大街上一幢翻新过的庄园里。她学习了监控技术,学会了后空翻,掌握了逃脱手铐和拘束衣的方法。她会穿皮裤,并在口袋里装满小工具。有些课程讲授的是外国的语言、社会习俗、文学和艺术,另一些课程讲授枪支的使用、伪装外形、变化口音以及伪造证件,还有些讲授法律的精妙之处。这段教育历时十年。等到毕业时,朱尔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女性,对任何一个人来说,低估她都将是个巨大的错误。

这就是朱尔·韦斯特·威廉姆斯原本的故事。等到住进格兰德海滩度假村时,朱尔觉得这个故事比她介绍自己时可能会讲的其他故事都要好得多。* * *

多诺万停下车,打开侧门。车内的灯光亮了起来。“我们到哪儿了?”朱尔问。外面一片漆黑。“圣何塞德尔卡波。”“你住这里?”“还有段距离。”

朱尔松了口气,不过外面看起来很黑。不应该有路灯和商户吗?给旺季的游人照亮?“周围有人吗?”她问。“我把车停在了巷子里,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你从我车里出来了。”

朱尔爬了出来。她感觉浑身僵硬,脸上似乎也蹭到了油渍。巷子里排着一排垃圾桶。只有二楼几扇窗户里射出的灯光为她照亮。“谢谢你送我。把后备箱也打开吧?”“你说过把你送到城里后给我一百美元的。”“当然。”朱尔掏出后裤兜中的钱包付了钱。“不过现在涨价了。”多诺万说。“什么?”“还得再付三百。”“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多诺万上前一步,“我给你调酒,因为那是我的工作。我假装喜欢跟你说话,因为那是我的工作。你以为我没看出你有多看轻我吗?排名第二的《绿巨人》。苏格兰威士忌的种类。我们可不是朋友,威廉姆斯女士。有一半的时间你都在对我说谎,而我对你一句真话都没说过。”朱尔能闻到他衬衫上酒渍的气味。他的呼吸直喷在她脸上,热乎乎的。

朱尔是真的相信多诺万喜欢自己。他们分享笑话,他还给她免费薯片吃。“哇哦。”朱尔轻声说。“再付三百。”多诺万说。

他就是个想从带了不少美元的女孩子身上敲出一笔的小混混?还是说是个下流坯子,以为她会为不出那多出来的三百块而让他摸个够?还是说他已经让诺雅给买通了?

朱尔把钱包塞回后袋,调整包带,将背包转到胸口。“多诺万?”她上前一步,靠近,睁大眼睛盯着对方。

朱尔猛地一抬右前臂,打得多诺万脑袋向后一仰,然后一拳击中他的腹股沟。多诺万弯下腰,朱尔抓住他那油滑的头发,把他的头拽得仰了起来。她扭转多诺万的身体,想要迫使多诺万失去平衡。

多诺万用手肘击中了朱尔的胸口。这下很疼,不过朱尔侧滑一步躲开了第二击。她抓住多诺万的手肘,掰到了多诺万的背后。多诺万的手臂软兮兮的,让朱尔感觉怪恶心的。她扣紧多诺万的手臂,用另一只手从多诺万那攥紧着的手指中抠出了她的一百美元。

朱尔把钱装进牛仔裤口袋,使劲撇住多诺万的手肘,伸手拍了拍他的口袋,想找他的手机。

不在。那就看看后裤兜。

找到后,她将手机塞进了自己的胸罩,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其他地方可用。这样,多诺万就没办法给诺雅打电话告知她的位置,不过车钥匙还在多诺万的左手里。

多诺万一脚踢在了朱尔的小腿外侧,朱尔挥拳击中多诺万的颈部,多诺万向前踉跄了几步。朱尔使劲一推,多诺万倒在了地上。他还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朱尔抓起旁边垃圾桶的金属桶盖在他脑袋上来了两下,多诺万终于倒在了成堆的垃圾袋上,鲜血从他的额头上和一只眼睛里流了出来。

朱尔后退到他够不到的地方,手里还拿着垃圾桶盖,“钥匙交出来。”

多诺万一边呻吟,一边伸出左手,将钥匙扔在了距离自己身体几英寸远的地面上。

朱尔捡起钥匙,打开后备箱。她取出自己的行李箱,趁多诺万还没能站起来就沿路大步冲了出去。* * *

刚一走上圣何塞德尔卡波的主路,她就放慢脚步,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穿着。看起来还算干净。她慢慢地擦了擦手,又不慌不忙地抹了抹脸,以防万一有什么东西——尘土,口水或血迹什么的还在上面。她从包里取出粉盒,边走边查看了一下妆容,同时用粉盒的小镜子观察身后的情况。

后面没有人跟踪。

她涂了点哑光粉色的唇膏,关上粉盒,进一步放慢了脚步。

不能让别人产生她在逃跑的感觉。

周围的空气是温暖的,音乐的轰鸣声从各个酒吧中喷涌而出。每个酒吧前都聚集着不少游人——白人、黑人、墨西哥人,全都喝得醉醺醺的,大声喧哗着。庸俗的度假客们。朱尔将多诺万的钥匙和手机扔进一个垃圾桶。她想找辆的士,或者超级卡波斯的巴士,不过周围一辆都看不到。

那好吧。

她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换个装,以防万一多诺万又追来。如果多诺万是为诺雅工作的话,十有八九会再追上来。或者他还想报一箭之仇也说不定。

现在,想象一下你自己,在电影里。你在向前走,阴影不断从你那光滑的皮肤上划过。瘀青在衣服里的皮肤上形成,但你的发型完美。你带着装备,轻薄的金属片可以使出高超的攻击技艺。你还带了毒药和解毒剂。

你是故事的核心。只有你,独一无二。你有有趣的原创故事,不同寻常的教育经历。现在的你,冷酷无情,聪明伶俐,可以说是无所畏惧。身后的歼敌计数还在不断上升,因为为了活下去,你会无所不用其极——不过这也仅仅是日常工作,仅此而已。

墨西哥酒吧窗户灯光下的你光彩照人。激战过后,你的脸颊一片潮红。哦,还有,你的着装也非常可人。

对,你确实很暴力,甚至也很残忍。但那只是工作,而且你干得得心应手,这就更显得性感了。

朱尔看过一大堆电影,知道在这种片子里女性很少能成为主角。相反,她们要么是花瓶,要么是小蜜,要么是被害人,要么是被人“惦记”的对象。绝大多数情况下,她们存在的目的就是帮助又白又直的伟大男主完成所谓的史诗旅程。即使有女主,女主的戏份也很少,穿的则更少,而且还得做过牙齿矫正才行。

朱尔知道自己一看就不是那种类型的女人,而且永远也变不成那种类型的女人。但那些男主该有的品质她都有,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没有的品质她也有。

对此她也一清二楚。

走到卡波的第三家酒吧门口时,她躲了进去。酒吧内摆设着野餐桌,墙上还挂着各种鱼的标本。里面的客人主要是美国人,经过一天的竞技垂钓后正喝得烂醉。朱尔迅速穿过人群来到酒吧深处,在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后,钻进了男洗手间。

里面没有人,她躲进一间隔间。多诺万是绝不会想到来这里找她的。

洗手间里的马桶圈湿漉漉的,上面还有黄色的污渍。朱尔在行李箱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一顶黑色假发——带刘海的顺滑直发发型。她戴上假发,擦掉口红换上一个更深的颜色,朝鼻子上扑了点粉,最后又在白色T恤外面套了一件黑色棉质开衫。

一个男人走进洗手间小便。朱尔一动不动地站在隔间内,很高兴自己穿的是牛仔裤和黑色的厚靴。透过隔间底部隔断的缝隙,只能看到她的双脚和行李箱的底边。

又进来一个人,那人进入了她旁边的隔间。朱尔看了看他的鞋子。

是多诺万。

隔断底下露出的正是他那双白色的卡骆驰,还有那护工似的格兰德海滩工装裤。朱尔感觉血液都冲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她轻轻从地上提起行李箱,悬在半空,好不让对方看到,然后一动不动地等着。

多诺万冲了马桶,朱尔听到他走到水池边,打开了水龙头。

又一个人走了进来。“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多诺万用英语问,“就打个电话,很快的。”“被人揍了啊,伙计?”说话的人是美国口音,应该是加州人,“看上去真够受的。”“我没事。”多诺万说,“就需要打个电话。”“我在这边没开通通话,只能发短信。”那人说,“我得去找我哥们了。”“我不会偷你的手机。”多诺万说,“只需要——”“我说了不行,没听到吗?不过我希望你没事,伙计。”那人走了出去,根本没来得及上厕所。

多诺万借电话是因为没有车钥匙需要搭车?还是想要打给诺雅?

他呼吸沉重,似乎很痛苦,水龙头也没再开。

他终于离开了。

朱尔放下行李箱。她甩了甩手,好促进血液循环,然后在背后舒展了一下手臂。她在隔间里数了数钱,比索和美元都数了一下,最后又在粉盒的镜子上查看了下假发的佩戴。

等到确信多诺万已经走远后,朱尔走出了男洗手间,径直来到大街上。她的动作很自信,仿佛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穿过欢闹的人群来到街角,发现这次自己很幸运。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她跳上车,告诉司机送她去大索尔玛,那是格兰德海滩旁边的另一个度假地。

到达大索尔玛后,她很容易就又叫到了一辆出租车。这次她让司机带她去一家便宜的、本地人在镇上开的店,司机把她送到了卡波旅馆。

这家店落差巨大。廉价的墙壁,脏兮兮的油漆,塑料的家具,柜台上摆的花也是塑料的。朱尔用假名办理了入住,并用比索付了账。前台的办事员根本没有问她要证件。

楼上的房间里,朱尔用小咖啡机做了一杯无咖啡因咖啡,放了三份糖,然后在床边坐下。

有必要这样逃吗?

没有。

有。

没有。

没人知道她在哪儿。地球上一个人都没有。这个事实本该让她感到高兴才对。毕竟,她本来就想要消失。

可她感觉害怕。

她想念保罗,想念伊莫金。

真希望能够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朱尔觉得,她一定会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或者说是一个不一样的人。她会活得更像她自己。或者更不像她自己。她也不知道应该是哪个,因为她已经不知道原本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她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真正的朱尔存在,也许存在的只是一系列她为不同场景所准备的不同自我。

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没有真正的自我?

还是只有朱尔是这样?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自己那错位、纠结的内心。她希望有人能代替她这么做,见证那颗在她胸膛内跳动的心,并说,我看到你真正的自我了。就在那里,非常稀有,非常珍贵,我喜欢你。

错位而纠结,没有特定的形状,生活已经展现在眼前,但却没有自我,这得多阴暗,多愚蠢。朱尔有很多别人罕有的天赋。她工作勤奋,能力过人。这些她都知道。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呢?

她想打电话给伊莫金。她真希望自己此刻能够听到小伊那低沉的笑声和一讲起八卦就停不下来的长句子。她希望自己能对伊莫金说,我很怕。小伊肯定会对她说,可是你很勇敢啊,朱尔。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勇敢的了。

她真希望保罗此刻能来到她的身边,用双臂搂住她,告诉她她是个出类拔萃的人,就像他某次曾经说过的那样。

她想要有个人无条件地爱她,原谅她所做的任何事。或者有个人已经知道了她的所有事,并因此而爱上她,这样更好。

不管是保罗还是小伊都不满足这个条件。

不过,朱尔还是记得保罗的嘴唇压在她的嘴唇上时的感觉,她也记得小伊的茉莉香水的气味。* * *

朱尔戴着黑色假发走下楼梯,来到卡波旅馆的商务办公室。她已经想好了策略。晚上的这个时间,办公室并没有开,不过她给了前台办事员小费,让他帮忙开了门。她用办公室的电脑预定了一张第二天一早圣何塞德尔卡波飞洛杉矶的机票。她用的是自己的名字,并刷了自己最常用的那张信用卡,和她在格兰德海滩度假村用的是同一张。

然后,她又问了办事员在哪里可以用现金买车。办事员说,等到早上之后,有个后院贩子可以卖给她点东西,如果她用美元的话。办事员给她写下了地址,就在合作农场外的奥尔蒂斯,他说。

诺雅会跟踪信用卡交易,她肯定会,不然也不会找到朱尔。这下,这位侦探应该会顺着最新一笔交易追到洛杉矶去。而朱尔则会用现金买一辆车一路开到坎昆。到达坎昆后,她会转道前往位于波多黎各的库莱布拉岛,那里有无数从不拿自己的护照示人的美国人。

朱尔谢过提供车贩信息的办事员。“我们说过的事你不会记在心里的,对吗?”说着,她又把一张二十美元推过前台。“可能不会。”办事员说。“一定不会的。”她又加了五十。“我从没见过你。”办事员说。* * *

这晚朱尔睡得不好,甚至还不如平常。不是梦到溺死在绿松石色的水中,就是梦到野猫在她熟睡的身体上漫步,再不然就是梦到被蛇给勒死。朱尔是在尖叫声中醒来的。

她喝了些水,洗了个冷水澡。

再次睡着后又在尖叫声中醒来。

清晨五点,她跌跌撞撞地来到浴室,洗了把脸,画上了眼线。为什么不呢?她喜欢化妆,而且又有那个时间。她抹上遮瑕霜,打上粉底,画上烟熏妆,然后涂上了睫毛膏和散发着黑色光泽的唇彩。

她抹了点发胶,穿好衣服。黑色的牛仔裤,还有靴子,搭配深色T恤。对于墨西哥温暖的天气来说太暖和了点,不过却很实用。她打包好行李,喝了一瓶水,走下楼梯。

诺雅正坐在大厅,背靠后墙,双手抱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等着她。172017年4月末伦敦

七周前,四月末的时候,朱尔在伦敦城郊的一家青年旅社中醒来。那里的每间客房里都有八张床:床垫很薄,上面盖着很普通的白床单,再上面放着睡袋。墙边堆满了背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狐臭和麝香味。

朱尔头天晚上是穿着运动服入睡的。她轻手轻脚地下床,系好鞋带,穿过郊区,路过清晨的微光中还没开门的酒吧和肉铺,跑了八英里。回来时,她又在旅社的公共休息室做了平板、弓步蹲、俯卧撑和深蹲。

赶在室友们起床洗热水澡之前,朱尔就洗完了澡。她又爬上上层的床铺,拆了一根士力架。

卧室的光线仍然很暗。她打开那本《我们共同的朋友》,借着手机的照明读了几页。那是一本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很厚,讲了一个孤儿的故事,作者是查尔斯·狄更斯。书是她的朋友伊莫金送给她的。

伊莫金·索科洛夫是朱尔最好的朋友。她最喜欢的书都是讲孤儿的。小伊自己也是孤儿,她生在明尼苏达,妈妈生她时只有十几岁,而且在她两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之后,她被一对居住在纽约上东区高级公寓的夫妇收养。

帕蒂和吉尔·索科洛夫那时候还不到四十。他们怀不上孩子,而吉尔一直以来从事的法律工作就包括为领养系统内的孩子提供法律援助。他很信任整个领养系统。所以在等候名单上等待了几年新生儿后,索科洛夫夫妇就决定,要对领养一个年龄更大的孩子也持开放的态度。

他们迅速爱上了两岁大的伊莫金那肉嘟嘟的小胳膊和皱巴巴的小鼻子。他们把她接回了家,给她改名伊莫金,并将她的旧名字扔进了文件柜。他们给她拍照,逗她笑。帕蒂还给她做黄油奶酪通心粉。小伊五岁的时候,索科洛夫夫妇送她去了绿石楠,那是一家位于曼哈顿的私立学校。在那里,她穿着白绿相间的校服,还学习说法语。周末的时候,小伊会玩乐高,烤蛋糕,去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她最喜欢那里的爬行动物骨骼标本了。所有的犹太节日她都过,长大后,她还在北部森林举行了一场非正式的成人礼。

整个成人礼的情况非常复杂。帕蒂的母亲和吉尔的父母并不觉得伊莫金是犹太人,因为她的生母并不是。于是他们千方百计地施加正式影响,想要将仪式推迟至少一年,但帕蒂直接退出了家族的犹太会堂,加入了一个世俗化的犹太社区,那个社区通常在山上的静修所举行仪式。

经过这一番折腾,十三岁的伊莫金·索科洛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孤儿的身份,并对阅读那些日后将会成为她内心生活试金石的故事产生了兴趣。最先进入视野的是学校要求阅读的那些书中和孤儿有关的内容。那些书本来就不少。“我喜欢那些书里的衣服、布丁还有马车。”小伊告诉朱尔。

上一年六月时,她们俩还一起住在小伊在玛莎葡萄园岛租住的一所房子里。那天,二人开车前往一家可以自己采花的农家乐。“一开始我喜欢《小海蒂》,还有天知道什么垃圾玩意儿。”小伊告诉朱尔。她正拿着一把剪刀,弯腰面对着一丛大丽花。“不过没过多久,那些书就让我想吐了。女主角总是那么欢乐开朗。她们简直就是自我牺牲的女性典范。就好比,‘我就要饿死了!给,把我最后一块烤面包也吃了吧!’‘我走不了了,瘫痪了,不过生活还是充满了阳光的,好开心好开心!’《小公主》,还有《波莉安娜》,跟你说啊,里面贩卖的全都是丑陋的谎言。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跟那些书的缘分就算尽了。”

弄完自己的花束后,小伊站起身坐在了木篱笆上。朱尔还在继续采花。“高中的时候我读过《简爱》《名利场》还有《远大前程》那些。”小伊继续道,“那些书里全都是,呃,全都是些易怒的孤儿。”“就是你给我的那些书吧。”朱尔忽然明白了过来。“对啊,比方说,《名利场》里面,蓓姬·夏普就是台野心机器,做起事来肆无忌惮。简·爱喜欢乱发脾气说炸就炸。《远大前程》里的皮普自欺欺人不说,还是个财迷。他们都想要更好的生活并为之而奋斗,但他们在道德上都存在瑕疵,这才是让他们变得有趣的地方。”“我已经喜欢上他们了。”朱尔说。

小伊分析这些人物的论文让她进入了瓦萨学院。不过她也承认,除此之外她对学习并没有什么兴趣。她不喜欢别人告诉她该干什么。教授们让她去读希腊经典文学,她就没读。她的朋友布鲁克告诉她苏珊·柯林斯的书不错,她也没有理会。等到母亲对她说要加紧努力学习的时候,她干脆直接退了学。

压力当然不是她从瓦萨学院退学的唯一原因。当时的情况非常复杂。不过帕蒂·索科洛夫那过强的控制欲绝对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我妈相信美国梦。”伊莫金说,“她也想让我相信。她的父母出生在白俄罗斯。他们全心全意地相信这一套。你知道吗,就是‘在美利坚合众国,人人都有机会登上巅峰’那套。你的起点在哪里都无所谓,总有一天,你会掌管这个国家,变富,拥有自己的庄园。是吧?”

这次对话发生在玛莎葡萄园岛的那个夏天稍晚的时候。那时候朱尔和小伊正在摩夏海滩,坐在一张大大的棉毯子上。“确实是个美梦。”说着,朱尔将一片薯片塞进嘴里。“我爸家也信这一套。”小伊继续道,“他的爷爷奶奶是从波兰来的,住的也是以前那种大杂院。他父亲干得不错,开了家熟食店。我爸应该更进一步,成为家里第一个大学生,而他也确实做到了。他成了个,嗯,大律师。他的父母对此非常自豪。对他们来说这一切很简单:离开古老的祖国,重塑你的人生。就算你还没有实现美国梦,你的子孙也会为你实现的。”

朱尔喜欢听小伊说话。她还从没见过哪个人说起话来这么无拘无束。小伊的话并没有什么固定的主题,但其中却并不缺乏深刻的洞见。她说话时似乎并不会字斟句酌,就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那延绵不绝的话语让她显得总是在质疑,总是需要被人倾听。“希望的乐土。”这次开口的是朱尔,她想看看小伊会将话题引向何方。“他们是这样相信的,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是真的。”小伊回答,“比方说,你看看新闻,不用半个小时你就会明白,还是白人机会更多。还有那些会说英语的。”“以及你这种口音的。”“东海岸口音?”小伊说,“嗯,我想也是吧。还有不能是残疾人。哦,还得是男人!男人,男人,男人!他们在美利坚合众国昂首阔步,就好像这是间大蛋糕店,而所有的蛋糕都是他们的。你觉得呢?”“我的蛋糕可不给他们。”朱尔说,“那该死的蛋糕可是我的,我得自己吃。”“对,保护好你的蛋糕。”小伊说,“你有一块巧克力蛋糕,铺着巧克力糖霜,呃,比方说,五层吧。但我呢,问题在于——就算你说我傻,可我根本不想要蛋糕啊。说不定我根本就不饿呢。我就是想要这样,就这样享受眼前的一切。我知道这很奢侈,大概我也太混,根本不配享受这种奢侈,不过有时候我也想,我该欣赏这一切,这些人!我还在这海滩上,并不觉得自己应该要去奋斗些什么。我应该为此而感恩。”“我觉得你对美国梦的理解不对。”朱尔说。“是吗,我不觉得。为什么这么说?”“美国梦应当是成为动作英雄。”“你说真的?”“美国人喜欢打仗。”朱尔说,“我们总是想要改变规则,或者打破规则。我们喜欢自力救济。这都是我们所热衷的,不是吗?超级英雄,《飓风营救》系列电影那种的。我们喜欢进军狂野西部,掠夺原住民手里的土地。杀戮所谓的坏人,与体制作斗争。这才是美国梦。”“这话你跟我妈说去。”小伊说,“你就说,你好!小伊长大后不想当公司首脑,她想当个民团警官。然后看看会发生什么。”“我会和她谈谈的。”“很好,这样所有麻烦就都解决了。”小伊咯咯咯地笑着在毯子上翻了个身。她摘下太阳镜,说:“她对我总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比方说,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就觉得我必须得有几个也是被收养的朋友,可我没有觉得孤单寂寞或者怎么样啊,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跟别人不同的呀。但是那时候,她张嘴闭嘴都是,小伊好着呢,小伊不需要那个,我们和其他家庭没什么不一样的!结果五百年后,在我九年级的时候,她在杂志上读到一篇关于收养的文章,然后就决定我得和一个叫朱莉的女孩子做朋友,那女孩儿那会儿刚转到绿石楠还没多久呢。”

朱尔想了起来,就是她在生日聚会上遇到的那个女孩儿,美国芭蕾舞剧院的那个。“我妈总幻想着我们俩成为好闺密。我努力了,可那丫头一点都不喜欢我。”小伊继续道,“她一头蓝头发。‘比汝等酷多了。’她笑话我撸流浪猫,笑话我读《小海蒂》,连我喜欢的音乐她都笑话。可我妈还是老给她老妈打电话,替我俩定行程。她们幻想中所谓的被收养的孩子之间的共同语言根本就不存在。”伊莫金叹了口气,“真是可悲。不过后来她搬到芝加哥去了,我妈只能放弃。”“现在你有我了。”朱尔说。

小伊起身摸了摸朱尔的后颈,“我现在有你了,这明显降低了我的神经病指数。”“神经病指数低是件好事。”

小伊打开冷藏箱,取出两瓶自制凉茶。每次来海边她都会准备饮品。朱尔并不喜欢漂在凉茶上的柠檬片,不过她还是喝了几口。“你头发剪短了之后也挺好看的。”说着,小伊又摸了摸朱尔的脖子。

瓦萨学院的第一年寒假,伊莫金翻腾了吉尔·索科洛夫的文件柜,寻找自己的收养文件。文件并不难找。“可能我觉得看过那些文件之后就会对自己的身份有更深刻的认识吧。”她说,“比方说知道上面的那些名字后就能解释通为什么我在大学过得那么衰,或者让我产生一种以前从没有过的踏实感。但实际上并没有。”

那天,小伊和朱尔开车去了梅内沙,那是一个小渔村,距离小伊在葡萄园岛的房子不远。她们走上一座伸向海中的石头码头,海鸥在头顶上飞舞,海浪拍打着她们的脚面。小伊和朱尔差不多高,两个人坐在石头上,伸直双腿晒着太阳,四条抹了防晒霜的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嗯,一点屁用都没有。”伊莫金说,“上面根本没有我爹的名字。”“那你的原名是什么?”

伊莫金的脸红了,好一会儿,她都用连帽衫的帽子遮着脸。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牙齿也很整齐。她那剪得跟精灵一样的头发还做了漂白,更衬得她的耳朵小小的,其中一个耳朵上还打了三个孔。她的眉毛也拔过,修得细细长长的。“我不想说。”她对朱尔说,声音是从兜帽的面料下传来的,“我都藏到帽子里了。”“说吧,话头可是你起的。”“我要说了你可不能笑。”小伊脱下兜帽看着朱尔说,“福瑞斯特就笑了,把我给气的。我两天都没跟他说话,后来他给我买了柠檬奶油巧克力道歉才算完事儿。”福瑞斯特是小伊的男朋友,和她们一起住在玛莎葡萄园岛的房子里。“福瑞斯特需要学习一下礼貌。”朱尔说。“他都没过脑子,直接就大笑出来了,事后又不好意思了半天。”每次说完福瑞斯特的坏话小伊都要再替他辩解。“就把你的原名告诉我吧。”朱尔说,“我绝对不笑。”“你保证?”“我保证。”

小伊在朱尔的耳边低声道,“麦乐迪,姓培根。麦乐迪·培根。”“有中间名吗?”朱尔问。“没。”

朱尔没有笑,嘴都没有咧一下。她用双臂搂着小伊,两个人一起看着海面的方向,“你觉得自己像个叫麦乐迪的吗?”“不像。”小伊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也不觉得自己该叫伊莫金。”

眼前,两只海鸥刚刚落在距离她们不远的石头上。“你妈妈是怎么死的?”朱尔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文件里有写吗?”“看文件之前我就想出了个大概,不过里面确实有写。她吸冰过量。”

朱尔听懂了。她想象着朋友小时候的样子:一个不大的婴儿,裹着湿漉漉的尿布,在脏兮兮的被褥上爬行,而她的母亲就躺在那被褥之下,沉浸在毒品的自嗨之中。也有可能已经死了。“我的右上臂上有两个疤。”小伊说,“搬到纽约生活前就有了。自打我有印象起那两个疤就在。我以前从没往深里想过,不过瓦萨学院的护士告诉我说那是烫伤的疤。用烟头之类的东西烫的。”

朱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为幼年的小伊做点什么,不过帕蒂和吉尔·索科洛夫肯定已经都做过,很久之前就做过了。“我父母也早就不在了。”她终于开口道。这是她第一次大声说出这个事实,尽管小伊早就知道她是由姨妈养大的。“我猜到了。”小伊说,“不过我也知道你不想谈论这个问题。”“确实不想。”朱尔说,“至少现在还不行。”她探出身子,与伊莫金分开,“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讲述这一切。这不……”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没有小伊那种在絮絮叨叨中理清思路的能力,“怎么讲都没办法成型。”

确实如此。那时候,朱尔才刚刚开始构建那个后来为她所仰赖的原初故事,根本讲不出别的什么。“没事啦。”伊莫金说。

她从背包中取出一大块牛奶巧克力,拆开半边包装纸,掰了一块给朱尔,一块给自己。朱尔靠回到石头上,享受着巧克力在口中融化的感觉和照在脸上的温暖阳光。小伊赶走了旁边乞食的海鸥,又咒骂了两句。

那时候,朱尔觉得自己完全理解伊莫金。她们两个人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相通的,并且将一直相通下去。* * *

此刻,在青年旅社,朱尔放下了那本《我们共同的朋友》。泰晤士河里有一具尸体,故事是这样开始的。她并不想读这种内容——对溺死的尸体的描写。朱尔感觉度日如年,据说伊莫金·索科洛夫就在那同一条河里自杀了,口袋里塞满石头,跳下了威斯敏斯特桥,只在她的面包盒里留了一封遗书。

朱尔每天都会想起小伊,每个小时都会。她还记得小伊用双手或者兜帽遮住脸的样子,每次感觉难为情时小伊都会这样;高亢的泡泡糖似的嗓音;小伊转动手指上戒指的样子;她右上臂那两个香烟烫出的疤,以及手上被一锅热奶油芝士布朗尼烫出的疤;她用特大号重刀使劲快速切洋葱的样子,据说那是从一个烹饪节目上学的;她身上那股茉莉花般的味道,有时候又像加了奶油和糖霜的咖啡;她喷在头发上的柠檬香喷雾。

伊莫金·索科洛夫就是老师们眼里那种永远都不会使出全力的姑娘,那种学习马马虎虎,但却会在自己最喜欢的书里贴满注释贴的姑娘。小伊拒绝为了所谓的伟大目标而奋斗,也不愿为别人认为的那种成功而努力。她一直都在尽力摆脱那些想要支配她的男人和想要获得她独家关注的女人。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不向任何一个个体奉献她的忠诚。她更愿意有个自己的家,按她的要求来构建,由她说了算。她接受父母的资助,但不接受他们对她身份的控制,同时还利用她的好运气重塑了自己,换了个活法。这是一种特殊的勇气,常会被人误解成自私或懒惰。她这种姑娘总会被人认为只是个私立学校的金发花瓶,不过要是不能再深看一层,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今天,当整个青年旅社渐渐苏醒,背包客们开始飘向盥洗室的时候,朱尔出了门。她把这一天都花在了自我提升上,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她在大英博物馆的展厅间流连了几个小时,学到了不少画名,也喝掉了不少小瓶装的健怡可乐。她在一家书店待了一个小时,将一副墨西哥地图装入了脑中,然后又背会了《财富管理:八项核心原则》中的一章。

她想打电话给保罗,但她不能。

除了一直在等的那个电话,她谁的电话也不接。* * *

电话铃响时,朱尔刚刚走出青年旅社附近的那个地铁站。是帕蒂·索科洛夫。看到号码,朱尔换上了标准美国口音。

结果帕蒂就在伦敦。

这倒是出乎朱尔的意料之外。

明天能在常春藤见个面吗?

当然可以。朱尔说她没想到帕蒂会打电话过来。小伊刚过世时她们曾通话过几次,那时候朱尔刚和警察谈过,并给帕蒂寄回了小伊伦敦住宅里的物品,而帕蒂则在忙着照顾还在纽约的吉尔。不过那段艰难时期的电话交流早在几周前就结束了。

平常,帕蒂说起话来总是语速很快喋喋不休,不过今天,她的调门很低,言语中也丧失了往日的活力,“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她说,“吉尔不在了。”

这可是个惊人的消息。朱尔想起了吉尔那圆嘟嘟的灰白色的脸,还有吉尔所迷恋的那些可爱的小狗狗。她很喜欢吉尔,不知道吉尔已经过世了。

帕蒂告诉她,吉尔是两周前因为心脏衰竭过世的。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做肾透析,心脏也不行了。也有可能,帕蒂说,是因为小伊的自杀,让他失去了再活下去的念头。

她们闲聊了一会儿,吉尔的病、吉尔是个多好的人,还有小伊。帕蒂说朱尔之前真是帮了他们大忙,在伦敦料理一切,那时候她和吉尔都没办法离开纽约。“我知道你听说我在旅行肯定觉得怪怪的。”帕蒂说,“不过照顾了吉尔这么多年,我实在是受不了一个人再待在那间公寓里了。那里到处都是他的东西,小伊的东西。我当时都……”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等再开口时,里面又充满了一种虚假的明快,“总之呢,我朋友丽贝卡就住在汉普郡,她把自己的客居别墅让了出来,让我在那里休养身心。她要我必须来。有些朋友就是这样。我已经好多年没和丽贝卡说过话了,可是一接到她的电话——就在她听说了小伊和吉尔的事之后——我们的友谊就又像以前一样了。根本不用先闲聊点什么,有话就直说。我们俩是一起在绿石楠上的学。我觉得,同窗好友总是有些共同的记忆和共同的经历可以将她们绑在一起吧。你和小伊就是。听声音,从上次分别以来你恢复得不错。”“吉尔的事真的非常非常遗憾。”朱尔说,这话完全是真心实意的。“他一直都有病,那么多药得吃。”帕蒂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小伊的事之后我就想过,他已经没有什么好继续奋斗的了。他和小伊,都是我的心头肉。”她又强迫自己用明快的语调说,“啊,说回到我打电话的原因,你会来吃午饭的吧,对吗?”“我说过会来的,当然。”“那就常春藤,明天中午一点。我想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在小伊死后为我、为吉尔所做的一切。我还为你准备了个惊喜。”帕蒂说,“一个应该能让我们俩都高兴起来的惊喜,可别迟到了。”

通话结束后,朱尔握着手机,在胸前捂了好久。* * *

常春藤饭店坐落在伦敦一个狭窄的角落,看起来与周边地段完美和谐。店里的墙上是一排肖像画与彩色玻璃。烤羊肉和温室鲜花混合的气味闻起来就像钞票一样。朱尔穿着一身合体的礼服,搭配芭蕾平底鞋,并在她那大学女生似的妆容上特地添加了艳色的口红。

她在一张桌边找到了喝着杯中的白水正在等她的帕蒂。上次见到帕蒂还是十一个月前。那时候,小伊的母亲还是一副光彩照人的样子。帕蒂是个皮肤科医生,五十多岁,除了腹部有些隆起外,身材保持得很好。那时候,她还留着染成了深褐色的长发,烫着松散的大卷儿,皮肤散发着一种粉嫩的光泽。如今,她已经剪成了短发,发根处的灰白也露了出来。没有涂口红的嘴唇有些肿胀,显得有些男性化。如同其他上东区女性一样,她穿着一条黑色窄腿裤,搭配长款羊绒开衫——不过没穿高跟鞋,她穿的是一双亮蓝色的跑鞋。朱尔差点没认出她。看到朱尔穿过房间走了过来,帕蒂站了起来,笑了笑,“我看起来很不一样了,我知道。”“哪有。”朱尔撒了个谎,并在帕蒂的脸颊上亲了亲。“我现在不再那样了。”帕蒂说,“每天一大早就站在镜子前,穿上不舒服的鞋子,整理好妆容。”

朱尔坐了下来。“我以前都是为了吉尔。”帕蒂继续道,“还有小伊。在她小的时候,她总是说,‘妈咪,头发要卷起来!脸上要有光彩!’现在已经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了。我暂时离职了。有一天我忽然想到,再也无所谓了。于是就什么都没做直接出了门,感觉真是松了口气,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不过我知道这会让别人感到困扰。我的朋友们就很担心。不过我想,且,我已经失去了伊莫金,失去了吉尔,现在的我就这样了。”

朱尔很想开口说两句适合这个场合的话,不过她不确定此刻是该表示同情,该转移话题还是该怎么办。“我在大学时读过一本这方面的书。”她说。“哪方面?”“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那个叫考夫曼的作者提出了一个观点:在不同的情境下,人们会表现出不同的自我。你的人格特质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这是一种对环境的适应。”“我已经不再呈现自我了,你是这个意思吗?”“或者说是换了个呈现方式。自我有很多不同的版本。”

帕蒂拿起菜单,又伸手摸了摸朱尔的手,“你应该回大学去,亲爱的。你这么聪明。”“谢谢。”

帕蒂直视着朱尔的眼睛,“嗯,我看人很准的。”她说,“你有那么大的潜力,饥渴而又富于冒险精神。你应该知道,只要你想,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成为什么你都能做到。”

侍者过来记下了她们点的饮料,又有人过来放下了一篮面包。“我把伊莫金的戒指带来了。”短暂的忙碌后,朱尔说,“之前就应该给你们寄回去的,不过我……”“我知道。”帕蒂说,“很难放手。”

朱尔点点头,递过了一个纸巾包裹的小包。帕蒂撕下胶带,里面是八枚古董戒指,不是雕刻着动物的图案,就是戒指本身做成了动物的形状。这些都是小伊的收藏,很有意思,也很不寻常,每枚戒指的做工都很精美,风格各不相同。还有第九枚,就戴在朱尔的右手无名指上。那是一枚蛇形玉石戒指,是小伊之前送给她的。

帕蒂拿起手绢,轻声抽噎着。

朱尔低头看了看那几枚戒指。每枚戒指都曾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戴在小伊那纤细的手指上过。葡萄园岛上的烈日下,小伊曾在那家珠宝店内对店主说,“我要看你们这里出售的最不寻常的戒指。”不一会儿,她就把那枚蛇形的戒指递给了朱尔,“这个送给你。”从此之后,朱尔一直都戴着它,尽管此刻她已经不再配得上那枚戒指,也许从来就没有配得上过。

朱尔哽住了,一种情绪从她的心底升腾了起来,荡过她的喉咙。“抱歉。”她起身踉跄几步,冲向了女洗手间。整个饭店都在她的周围旋转起来,视野的四周也镶上了黑边。她抓住一把空椅子的椅背,稳住脚步。

她感觉自己快吐了,也可能是快要晕了过去,抑或二者兼有。在这家常春藤饭店,周围的人都很朴实,她根本配不上这个地方,简直是在让那位可怜的母亲蒙羞,那位她爱得不够——抑或是爱得太多的朋友的母亲。

朱尔来到盥洗室,弯腰站在水池前。

那种作呕的感觉怎么都止不住。她的喉咙收缩了一次又一次。

她把自己关进隔间,靠在墙上,双肩剧烈颤抖着。她干呕了几下,但什么都没吐出来。

一直等到那种作呕的感觉消退一些后,她才从隔间里走了出来,但整个人还在不住地发抖,上气不接下气。

回到水槽旁,朱尔用纸巾蘸水擦了擦脸,然后又用手指蘸着冷水按了按肿胀的眼睛。

口红就装在外套的口袋里,她又擦上那鲜艳的红色,就像武士穿戴好盔甲一样,然后重回帕蒂那里。

朱尔回到桌旁时,帕蒂已经恢复了泰然自若的样子。她正在跟侍者点菜,“先上红菜头吧。”朱尔坐了下来,帕蒂继续道,“然后是旗鱼,应该吧。旗鱼怎么样?好的,OK。”

朱尔点了汉堡和蔬菜沙拉。

侍者走远后,帕蒂道歉道,“对不起,非常抱歉,你没事吧?”“没事。”“我先提前警告,过一会儿我可能还会哭的。说不定就在大街上!这段时间,谁说得准呢。我随时随地都能流出眼泪来。”戒指和包裹的纸巾已经不在桌上了。“你看,朱尔。”帕蒂说,“你以前曾说过,你的父母对不起你,还记得吗?”

朱尔不记得了。她已经很久都没想过自己的父母了,一点都没有,除非是透过她自己创造的那些英雄起源的透镜。就连姨妈她也都再没想过。

那个原初故事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阿拉巴马的小镇,小路的尽头,漂亮的小屋。她的父母正趴在前院一片黑红的血泊中,血液渗入草坪,只有一盏街灯微弱的光亮。她的母亲被一枪爆头,父亲双臂上的弹孔鲜血汩汩。

她觉得这个故事很有安慰作用。故事很美,故事里的父母很英勇,作为主角的女孩也会获得很好的教育,成长为一个强大而出众的人。

但她知道这个故事不适合跟帕蒂分享。于是,她只是含混地回答,“我有说过吗?”“说过的,听到你说这话时我就想,也许我也对不起伊莫金。在她小时候,我和吉尔几乎根本没谈过领养她的事,不论是当着她的面还是私下里。你知道吗,我想把小伊当成我的孩子。不是别的什么人的,就是我和吉尔的亲骨肉。而且这事也很难开口,她的生母是个瘾君子,亲戚里也没人愿意接手这个孩子。我一直在告诉自己,我是在保护她免受伤害,根本没想到我有多对不起她,直到她——”帕蒂说不下去了。“伊莫金是爱你的。”朱尔说。“有些事让她绝望了,而她并没有来找我。”“也没有来找我。”“我应该教会她对别人敞开心扉,教会她在遇到困难时向别人求助。”“小伊什么事都会告诉我。”朱尔说,“她的秘密,她的不安,她对生活的期望。她连自己的本名都告诉我了。我们穿对方的衣服,读彼此喜欢的书。说实话,小伊过世时我们很亲近,我觉得她真的非常幸运,能有你。”

帕蒂的眼眶湿润了,她摸了摸朱尔的手,“能有你也是她的幸运。在绿石楠的第一年她开始和你交往时我就这么觉得。我知道她喜欢你胜过她所认识的任何人,因为,嗯——这也是我想和你见个面的原因。我们的家庭律师告诉我,小伊把她的钱都留给了你。”

朱尔放下了手中的叉子,感到一阵晕眩。

小伊的钱,那得有几百万。

那意味着安全,意味着权力;意味着飞机票,意味着私家车钥匙;更重要的是,那意味着学费,意味着装满储藏室的食物,意味着医疗保险。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够再拒绝她,没有人能够再阻止她,没有人能够再伤害她。从今往后,朱尔再也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了。“我对财务不太懂。”帕蒂继续道,“应该懂的,这我知道。但我信任吉尔,很高兴把这一切都交给他处理。那一类的事情让我无聊到发毛。不过小伊很懂,她写了遗嘱,在过世前寄给了律师。在她成年的时候,她从她父亲和我这里获得了很多钱。那些钱以前一直都在信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