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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21 03: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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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乔治·买卡琴(著),王月瑞(译)

出版社:上海文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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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别五年后

吻别五年后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吻别五年后作者:(美)乔治·买卡琴[著],王月瑞[译]排版:skip出版社: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时间:2001-01-01ISBN:7806462449本书由海南寒川影视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每一章格劳斯塔克怎么啦?

在那个非同寻常的晚上,俱乐部里来了好几个外人。这里的“外人”并没有严格的词汇意义,仅指来者不属于那些夜复一夜地光顾这里的常客而已。那些常客由于拥有经常光顾且忠贞不二的美誉,因而往往在俱乐部的雅座,也就是说,靠近炉火且铺着软垫的巨大空场里,享有最显眼同时也最舒适的沙发与靠椅。这里要加上一句,在这个非同寻常的夜晚,靠近火炉的座位要比平素更受睛睐,因为天气冷得出奇,不要说室外,就是室内也叫人禁受不住。这样的鬼天气可使人自然而然地将俱乐部与冰屋不愉快地联系在一起,不过,靠近炉火且铺着软垫的空场上的雅座另当别论。

当然,除了这里之外俱乐部里还有几处炉火,但任何一处似乎都没有这一个大火炉的周围暖和、欢快与闹猛。在那个特殊的晚上,由于最高法院前任大法官的光顾,无论谁在他人面前落座都感到象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这句话是说,在非常突然地变换过座次之后,这些人更紧凑地围坐在一起,更靠近那团由木头燃烧而成的粉红色火堆了。

就这几个所谓的“外人”而言,他们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绅士,是有头有脸有背景且在事实上远不招人嫌的人物。他们的唯一冒犯是,比起那些雅座里的常客来,他们的晚餐有意吃得早了一些,并斗胆篡夺了火炉围栏处最有利一角的两个大沙发。或者说,他们对约定俗成的专制行为成功地进行了一次意想不到的抗争——也或者说,他们随意地对已建立的制度作了一次反叛。不管怎么说,当那七八个常客中的第一个急匆匆地从冷冰冰的餐厅里冲出来,急切地想保住属于他的座位的时候,早有三个毫不客气的“外人”在大火炉旁的几个沙发上舒舒服服地落座了。

这个人便是将军。纽约一家大型日报的出版商正占着他的位子,非但占着,而且还将大脚丫子放在围栏上,从宽大的沙发的软软扶手上拿起一杯咖啡饶有滋味地品尝着。在出版商对面的另一只沙发上,一家颇负盛名的杂志社的编辑和一位相当有声望的医生正悠然地坐着,同样喝着咖啡。

将军并没有消沉,只是稍显犹豫一下,即抖抖肩膀,迈着与他这个身份极其相称的稳健而权威的步伐走向火炉,在炉火旁潇洒地转过身来,坚实的后背向着炉火,脚后跟整个抬起来,手掌也摊开来对着火炉上冒出的热浪。他踮着脚尖,把全身的重量压在擦得油光发亮的皮鞋尖上,直到轮换过三四次脚尖之后,他才用粗犷且带有某种挑战意义的腔调(当然,他并没有针对任何人)开口说道:“真是个难以忍受的晚上。”“这个俱乐部冷得象个谷仓,”出版商说道,同时将足有一英寸长的雪茄烟灰倒进将军身后的炉火里。“这是今年冬天里最冷的晚上了,”编辑接道,“天哪,听那风声!”

冬风穿过横越市镇的峡谷所发出的尖厉呼啸远盖过炉火所发出的欢快噼叭,从未间歇过的暴风雪击打在厅堂那高高的窗户上,发出持续不绝的嗒嗒声。“难以忍受,”将军一边重复着,一边将目光落在给他送餐后咖啡的侍者身上。“就放这儿,”他指着离出版商左膝不远的地方说。谁也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等着侍者拿出托盘,上面放着烟缸与火柴。侍者将托盘放在正发着嘶嘶声的散热器顶上,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一个拿出来放到一只小桌上。一片沉寂里,四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直盯着侍者,看着他将咖啡倒进杯子,而后在杯子里加糖,再后悄无声息地象他进来时一样一步一步地退出去。“真是恼人,”将军终于说道。“对呀,没有料到二月里竟这么冷,”医生插进一句。“我是说这里的管理,他们应把每样东西都准备好的,”将军粗野地打断他说,“为什么去年夏天他们不把锅炉修好?”“好好喝你的咖啡吧,将军,”出版商用快活的语气冲他说,“要再不喝的话,它可要冷成冰块了。”“凭心而论,先生,您说得对极了。在这么一个晚上喝冰咖啡!想一想都让人打冷颤。再想到它要在我的肚子里结成冰块,那我的冷颤可就打大啦。”

他靠近出版商坐下来,让这杯热乎乎的液体慢慢地流进他又粗又硬的白色胡须里。“这里的咖啡也让人倒胃口,”他逐个盯视一圈这些局外人后大声叫道,“我们这儿需要的是来个大扫除。”“要不试一下这玩艺儿,将军?”医生指着装得满满的雪茄烟盒问道。

将军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犹豫多久。医生的雪茄可是骇骇有名的,他是个有声望的医生,他的雪茄自然也极为时髦,而且往往也非常高级。就对医生的信任度而言,将军即是收容了一条流落纽约街头的最普通的狗也会让他医治,他的雪茄质量更是毋容置疑,将军一有机会就这么说。现在就是难得的一次机会。雪茄看起来又粗又大,力道十足。他接下来一支。“在这个俱乐部里你再找不出这样的雪茄了!”他宣称道。

这时节这里的老常客中又有两个走进了大厅里,一个是海军上将,另一个是前高级法院大法官。将军见他们进门后停下来不动了,给雪茄点火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拉一些椅子过来,”他大叫道,“就象在自己家里一样。”“真是奇怪,他们怎么不给这里面弄热一些呢,”海军上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说,“这样的话大家就可以随便坐什么地方了。”

尽管这些“常客们”使尽迂回曲折的招数,几个“局外人”就是不肯动窝。对于这些先来者来说,若摆脱眼下的困境,要么退却,要么投降,中间没有任何路好走。他们选择了后者。

侍者们拉过来几把极其笨重的大椅子,不一会儿,大家便都围着靠近火炉的地方坐好了。银行家、藏书家与风景建筑设计师也加入到这个群体。象其他人一样,他们也暗中愤愤于几位先来者的非君子行为,但最终都安于现状了。不管怎么说,出版商与编辑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眼下违规坐在火炉边上,好象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燃烧着的大块木头所发出的热量、火苗高傲的哔剥声、上佳雪茄散发出的浓香味及对在暴风雪之夜外出的血肉之躯所共有的怜悯心,在这个尚未安定下的群体中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然而,八点之后医生的告别又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四位绅士同时站起身来彼此相让着争相占据这个理想的空位。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位置终被离得最近的海军上将夺得。

这一次,大家把论题首先集中在欧洲局势上,小道消息则向后顺延。通常情况是,讨论往往于七点四十开始,九点左右结束。大家在结束时又往往不约而同地承认,争论一个晚上的问题实际上根本就无法解决。然而这天晚上,争论则开始得略晚一些,大约推迟整整十八分钟。这是因为,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医生由于让过一圈雪茄而获得确定论题的权利。他的提议却是高尔夫球(第二天他要到南加利福尼亚州)。其结果自然打破了整个议程,九点时分,将军仍处在兴头上,滔滔不绝地发表着他从不厌倦的反对同盟国的例行宏论。

然而,这一点并没有改变通常的固有程序。九点往往是大家哈欠连连并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此时,大厅外面的大钟早已敲响九点,钟声是个无形信号,在这个信号下,大家往往无一例外地打起哈欠伸起懒腰来,同时还伴以发自肺腑的一声长叹,大多数人的长叹非常接近于书家所描述的那种嚎叫。然而,将军并没有停止他的高谈阔论,而是更加起劲地申述着每一个句子,并在他的每一个词汇后面加注进一个长长的“啊”字或“噢”字,当这样的信号传到将军这里时,他才刚刚谈到捷克斯洛伐克。

法官正若有所思地盯着火苗,他已盯有足足十分钟了。“只不过一两天前,我的女儿还在问起这事儿,”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问你什么啦?”将军问道。显然,将军已经意识到他的演说并没有象通常一样把听众的心勾起来这一事实。“噢,对不起,将军,我想我在开小差了,”法官飞快地眨巴着眼睛道歉说,“其实,我妻子也在问同样的问题。这件事儿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然而,十二或十五年前大家无不谈论它,可到战后,我没有听到一丁点儿声音。”

将军的声音把他从遥远的抽象思索之中带了回来。海军上将看看手表道:“俱乐部里的钟表正好慢五分钟。究竟他娘的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它快了六分。近来这个俱乐部的事儿就这么怪。如果——噢,对不起,法官,你刚刚在说什么?”“而现在,”法官若有所思皱了皱眉头道,“要是我能想到那个名字,真要谢天谢地哩。我这个脑袋瓜子呀,唉,对它我可是了如指掌的。”“那就描述一下吧,”建筑师无精打采地说。

法官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看起来思索得很是痛苦。最后,他把可怕的目光射向出版商。“你应该知道的,”他严厉地说,“你应该知道诸如此类事情的。”“您高抬我了,法官,可我并不是您肚里的蛔虫呀。”“快点儿,”将军不耐烦地说,“我预订的车子九时一刻就到。”“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法官生气地说,“在巴尔干那儿有个小小王国,它叫个什么来着?名字怪得很哩。”“我的上帝,”编辑叫道,“巴尔干地区充满了怪里怪气名字的小国。”“真他娘的伤脑筋,”法官吼道,“提几个给我听听。”“好吧,亲爱的法官先生,巴尔干人——好战的巴尔干人——不知经历过多少战乱,已没有剩下什么在这儿说的了,”出版商道,“南斯拉夫吞掉了许多小国,捷克斯洛伐克又吃掉许多,我真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什么。噢,对了,”他突然间停下来,挺直身子,眼中闪出一道兴奋的光芒,这是报人在嗅到“故事”时大都流露出的独特目光。“你说的难道是格劳斯塔克?”“正是它!”法官大叫道,“格劳斯塔克!我指的就是这个小国家。它现在怎么样?它是如何挺过这场战争的?战后又怎么样?我女儿一直在问我——”“格劳斯塔克在这场战争中简直是微不足道,”将军说道,“的确,它是有一支小军队,但不管在哪条战线上,它都不可能坚持完十分钟。多年前他们的总司令到这儿时我曾会唔过他,记不清他的名字了,他同亲王一道来的。很不错的小伙子,我说的是那个亲王,要知道,他多少带点美国血脉。”“不关海军的事,”海军上将舒服地坐回椅子里宣告。“上帝,我真的不知道在谈到这场战争时有谁提及过格劳斯塔克,”出版商思索着说,“我敢说她肯定卷进去了——每个人都卷进去的——但我确实一点也不知道她是站在东线的盟国一边还是站在奥地利与保加利亚一边。”“那么,现在你该查个水落石出了,”法官特别建议道,“如果我开一家大报馆,就象你开的那么大,我就——但我想,也许各人有各人的生意经,我敢说,你比我更了解公众在想些什么。”

出版商怔住了。“我亲爱的法官大人,您千万不可因为我这个出版商的无能而责难我的报纸。我想,如果我们回去查找有关文件,我们一定能够找出想知道的东西。战争开始以后这个国家极有可能失踪了,但她肯定给卷了进去,事实一定是这样的——的确,我真的吃不准为什么她能一直设法躲开新闻界的注意,你们谁能告诉我呢?”他说这些的时候,语调极其温和容人,就象给一群需要鼓励的学生上课一样。

法官哼了一声,以示自己已不再是个孩子。“她极有可能受到了布尔什维克的糟蹋,”银行家说道,“格劳斯塔克是个繁荣、幸福的小国家,这正是他们想一口吞掉的猎物。这些畜生们极有可能侵入这个国家,杀掉她的统治者和贵族,侮辱她的女人——及其他一些骇人听闻的东西,使她贫穷,使她沦落,永远将她毁灭。”“真象一个大资本家说的话,”藏书家说道。“这也提醒我,”杂志社编辑说道,“说起资本,几年前布利塞尔这个老头子不是想把格劳斯塔克亲王买过来送给她女儿吗?大家无不沸沸扬扬地议论这场跨国婚姻,更议论布利塞尔的巨大资产可能会使格劳斯塔克免于破产。然而,突然之间一切都成了一堆肥皂泡,原因是布利塞尔家的姑娘竟与一个差不多一贫如洗的美国穷小子结了婚。”“这我怎么会忘记呢?”出版商在嗓子眼里咕哝道,“我们还派人远涉重洋去采访这件事,为给布利塞尔这老头子弄个水落石出,他在格劳斯塔克一直呆了一两个月。顺便说一句,几个月来我怎么没有见到布利塞尔到这个俱乐部来过。难道他不会再来了吗?”“他在忙着做外公呢,”银行家道,“这件事儿有他忙的。现在他整天呆在家里逗小孩子玩,他已有四个小外孙,而且——”

法官打断他道,“让我惊讶的是,你们这帮做编辑的怎么一点也认识不到有关格劳斯塔克及她的子民的新闻价值。千百万人对此都感兴趣——喂,就想想这些人吧,他们多么想知道那个骄傲的王储与他的公主及所有皇族成员是否都给布尔什维克杀光了,或在战争中流离失所,或变成了穷光蛋,现在正沿着昔日他们耀武扬威地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的大街上挨门乞讨。天哪,真不敢相信我自己也能弄出个精彩纷呈的故事出来。”

出版商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等我给办公室里打个电话,”他急匆匆地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热切与好胜,“您打开了一个话匣子,法官。您说得对极了,这里面肯定有故事。”他在门口停下来,“我前面已经说过,战争期间有关格劳斯塔克地位及作为的情况,报纸上肯定有所披露,如果我忘了什么的话,你们也都没有记得起来。我打个电话给拉切特。战后欧洲事务的前前后后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如果有人报导过,他肯定知道。我敢打赌,他对欧洲版图的了解远远超过欧洲人自己。吉姆,你知道他是块什么样的料,尤其在这些国际——”“不要站在门口!”将军咆哮道,“你会给冻僵的,老家伙,新闻也会给耽误的,照你们报人的话来说。”

出版商出去有十分钟左右,回来时却见大家都是一副所有所思的样子。的确,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似乎正陷入遥远的遐思之中,眼睛大睁着,直盯盯地望着重新更换过木柴的火堆。不难看出他们的思索此时已远在重洋之外的那个干净整洁的小国度里或陷入昔日的美好时光里,那时节,格劳斯塔克这个名字不知搅动着多少个男女老幼的想象力,大家无不谈论她那掩映在青山绿意中的富强与幽静。“你回来啦?”法官问道,“她从地图上彻底消失了吗?”“开始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版商说着一屁股坐到火堆前,扎起自卫的架势扫了这些正洗耳恭听的众人一眼,“格劳斯塔克的事情拉切特一丁点儿也不晓得,他承认他完全忘却了她的存在。”“你一定当场就把他打发了吧,”法官这么说道,其语气中所含的与其说是疑问毋宁说是肯定。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做出什么任人皆知。“当然没有,”出版商微笑着回答道,“我只不过指示他迅速动起来,尽快查出个所以然出来。一切正如我所预料的,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劫难中她完全从人们的眼皮子下消失了。拉切特认为,她给那里的新兴共和国吞并,从而不再存在下去。他正用电话联系华盛顿,捷克斯洛伐克或南斯拉夫大使馆里肯定有人能给他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这么说我们得一直等到你的那个名叫拉切特的家伙同捷克斯洛伐克取得联系?”法官大叫道,“难道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吗?难道他不知道大使馆里也有工作时间吗?我说,要想把这件事儿弄清楚,这家伙不得不把他们从床上全给拉起来,而我们也不得不守在这里等候他的消息。”“我并没有请他回电话,法官,我——”“你没有?”法官讥讽地问道。“唉,我要给整死了,”将军火起来,“如果你不准备让他告诉我们他的调查,为什么一开始不在电话上向他说明?叫我来说,你应该——”

出版商急忙打断他道,“对不起,我再给他打电话。我真蠢,我要他一得到华盛顿的消息就马上给我打电话。然而,先生们,这有可能得一两个小时,你们是否愿意呆在这儿等候他——”“请摇一下你身后的铃儿,”银行家打断他的话,转过来冲藏书家道,“我想来几支雪茄。”“很好,”建筑师附和道,“一想到走入这场可恶的暴风雪里我的脑袋就要发炸。”

海军上将说道,“把火弄旺一点儿,跑堂的,多加几块大木头。看来这场暴风雪后劲儿十足,没有个把钟头不会撒手。我就呆在这儿等到风住了再走。给你的那个拉切特打个电话,让他忙活起来。”“他得需要一个翻译,”出版商走后将军冲着他的背影道。“给我来一支雪茄,跑堂的,”银行家叫道。“长一点的,”建筑师也叫道。

当出版商进来时他们每人都点上了一根长长的黑色雪茄。“他已同华盛顿接上头了,我请他一有消息就告诉我,”他搓着手说道,“我说,法官,您确实打开了一个话匣子,他们在电话里对我说。格劳斯塔克的神秘面纱后面肯定有精彩故事。拉切特是何等精明的人,他说整个美国都会大感兴趣,我相信他说的是正确的。如果他真的从中挖掘了个大东西,看我不立马把他就地正法。”“说到这儿,”卓有远见且经验老道的杂志社编辑插话道,“如果我是您的话,我绝不会让拉切特插手这档子事。他是个冷血家伙,属于那种只讲方式、讲分析的老派记者,一切到了他的手里,准确是没得说的,但也着实枯燥无味。他将会把这事儿弄得一团糟,您只会得到一大堆枯燥无味的数据,您的读者没劲得只怕要打瞌睡。拉切特没有眼光,缺乏想象力,对了,我承认在国际事务、军事战略这些方面他精明得象条鲨鱼,但他绝对不是干这活儿的料。您也不能送一个文学编辑来干这事儿,他会给您弄一本书出来,但他十有八九说不出里面都写了些什么。你需要的是这么一个人,他能深入其中,并能从中透视到外面的世界。”“我可不想让你那些小说家们来杜撰这个故事,”出版商哼一声道,“这样的人我一个也不相信,我所追求的是事实,不是虚构。”“上帝保佑,我梦中都没想到要让小说家来干这事儿。老家伙,这一点上我与您并不冲突。您说得对,绝不能让小说家来干这个活儿,他们会杜撰故事给您,当你向他们要事实时,他们总这么干。您现在真正需要的是个训练有素、头脑清醒的特色写家,他既不是个小说家,也不是个记者,他只能是个年轻有为、富有活力的敏锐观察家,能不戴任何有色镜子而洞察事情的真相。最好是个勇敢机智的家伙,也许还得有股子傻劲。拉切特不是这块料,他只会整天整天地一屁股坐到国家机关或战争办公室或自然历史博物馆里,没头没脑地收集数据。小说家——上帝保佑他们——将会从中杜撰出某个轻率的爱情故事,再在城堡里渲染一些花前月下等一大堆废话。而一个聪明机智的特色写家将会深入到事件的心脏,并从中挖掘出你意想不到的东西出来,这些东西将比小说更有趣,事实更无法比其项背。如果您需要的话,我认识这么一个人。他为我干过三四件事儿,个个都出色极了。”“你说的是不是约克?”出版商叭嗒着嘴唇,不无疑惑地问道。“正是这个小伙子——彭德尼斯.约克。想想看,在图图墓(埃及法老墓)里,他比那些挖掘的人还要钻得深,看到的东西也多得多,你是否记得,每件事儿都验证了他的说法。一年多前他写的那篇沙皇及其家族的故事,比报导过此事的任何人都更接近事实的真相。他接着干的那件有关匈牙利帕拉.坎王国的事,里面的枝枝节节全都给他倒腾出来了。他不是您所称的文学家,但他很能写。他知道要写什么,也知道如何去写。听一下我的忠告,千万莫将那个拉切特送到那边干这桩儿事。找一下丹尼.约克,他现在正在伦敦。我请他到爱尔兰写一写那里的情况,他写信给我说,他已经干过许多傻事,现在他不想再傻到把头伸进狮子口里去,因为,这很清楚,他认为,如果这只愤怒的狮子把大口合起来准备咀嚼的话,他将会陷入孤立无助的狼狈境地,根本无力对抗那些爱尔兰人打过来的木棍。这封信我刚刚收到,他说他打算休一个长假,但我敢说,如果您能使他觉得这事儿值得一干的话,他会帮您干这件事的。不管怎么说,他什么事儿没有经验过,他甚至会认为做这件事儿是在休假呢。”“我如何才能找到他呢?”出版商急忙问道。“我会将他的地址告诉您。您可让设在伦敦的办公室与他取得联系。就这件事儿而言,我认为它也许更适合于杂志报导,现在当然更应该算作杂志材料,而不应该出现在报纸上。我该自己处理这件事才是。”“大门是敝开着的,老家伙,”出版商殷勤地说。这时,他将手插进裤袋里,这个动作不知是出于有意,或者仅仅为无意识的习惯性动作,他总是在裤袋里装上几个零碎硬币,一有时间就叮叮当当地把玩。“我没有您那么财大气粗,”编辑突然间心灰意冷了,“您干去吧,我退出来就是。我只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这桩儿事呢。再说,这样一个故事登在月刊上也是罪过。譬如说法官吧,他就不会让这么干。他更想让之作为热门话题登在报纸上,每天登一点儿——每天早餐时分享用——而不是每月一次地埋进杂志那没完没了的广告堆中。”

他这样说时很小心,不管怎么说,他充其量不过是杂志社的编辑,而不是广告部门的主管。“你那个该死的拉切特究竟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同华盛顿取得联系呢?”将军坐得不耐烦了,急乎乎地打断他说。“这场大风雪也许多少给他制造点麻烦,但我想不会超过一两个钟头吧。”“我希望你能告诉他我们不会在这儿等一夜的。”“顺便说一句,”藏书家沉思着说,“一些年前是不是有个王储与一位弗吉尼亚姑娘结了婚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一个叫卡尔霍恩的姑娘。”“嗯,是有一个叫贝弗丽.卡尔霍恩的姑娘嫁给了那些小王国里的一个王储,很多年前——有二十五到三十年了吧,我估计,”编辑说道,“我妻子在华盛顿时与她交厚,我想她们是校友。让我想想,她与谁结婚了?”

法官补上道,“与她结婚的是道斯伯根亲王。谢天谢地,我的脑袋瓜子总算拐过弯来了。这使我想起另一桩事,布利塞尔这老头子想为他女儿收买的这个格劳斯塔克年轻亲王与道斯伯根的加冕女王缔结了婚约——我忘了她的名字,是那位叫卡尔霍恩的姑娘的女儿。所以说,如果你要摆弄这事儿,”他转向出版商匆匆说道,“你尽可一并把这桩事儿弄个清楚。查一下道斯伯根及她的美国公主后事如何。这个国家不知有多少人想知道贝弗丽.卡尔霍恩的现况。她是——”“电话,先生,”一名侍者叫道。他说话时将眉头稍稍抬起以示对出版商的尊重。“是拉切特,真够快的,”出版商一边说着,一边在横七竖八地罗织在一起的腿与脚中间盘出一条路出去。

在过去的半小时里,二月的疾风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显得更加狂暴了。窗棂在透进来的疾风里发出强烈的当当声,窗子也在里面噼叭作响。狂风带着不近人情的暴怒一路卷进峡谷的角落里,发出尖厉的呼叫声。将军迅即从他舒适的位置上站起来,走到窗前向窗外窥探。他回来时无奈地摇着头。“如果这家俱乐部还有一点点进取心,它就不会对沃尔斯特禁酒法案奉若神明,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晚上,”他沮丧地说。“即使没有沃尔斯特法案,我们也不可能在九点钟赶回家去,”法官喃声说道,“我们完全可舒服地——嗯——超人一等地呆在这里,直到午夜以后。”“对极了,”海军少将叹道,“再说,如果我们九点半或十点不回家,我们的妻子也未必担警受怕。他们知道我们不会出什么危险。但象现在这样,我的老天,如果我在十点钟还不到家,我那老伴肯定认为我是卷到路边或给绑票了。让这个国家的女人们这样担警受怕是种不光彩的行为,想想看,一整夜都大睁着两眼躺在床上,想着她们的丈夫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或者究竟能在什么时间回来。老天,一切变得多快呀,过去我往往在凌晨三四点才回家去,我那老婆睡得象根木头似的,可现在,如果我十点不回去,她就坐立不宁,在我回来后她也要折腾四五个小时才能睡着。”“冷静一点,”建筑师说道。

如果不是出版商及时赶了回来,谁也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他匆匆走了进来,两只手不住地搓着。“喂,他弄到什么了?”几个声音齐声问道。

出版商张开嘴唇准备回答。突然,他的表情一下子变了过来。他的嘴唇里慢慢挤出一丝狡诈的微笑,他的眼里流露出恶作剧的神态,他的嗓眼里也咕哝了几下。他吞回了挂在嘴角上的话儿,静静地说出下面几个字来:“傻瓜才告诉你们哩!”每二章彭德尼斯·约克和罗莎·施密兹

彭德尼斯·约克正在伦敦接待他的亲戚。他那亲爱的妈妈在世时,总是告诫他一定要善待舅舅乔治和舅妈贝拉。从他懂事起,他就懂得,只有善待舅舅乔治和舅妈贝拉才是明智之举。还在穿连裆裤蹒跚学步时,他就知道要如何善待他们,如何尊敬他们并对他们讲礼貌,尽管在那个年纪,他根本无法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很多时候,他真的并不想对他们好,因为他是个很容易失去耐心的年轻人。在他小小的胸膛中一直跳动着一颗不愿对父辈的说教随便屈服的心。任何长辈的管教训斥都会激起他本能的抵触。

舅舅乔治总是没完没了地对他发号施令,诸如说叫他当心一点,不要从椅子上摔下来,不要爬走廊上的栏杆,不要离马蹄过近,不要玩火柴或离壁炉远一点儿,吃东西时不要性急,不要玩剪刀,别忘了擤鼻涕等;要么就冲他大喊大叫,例如说,彭尼,快把裁纸刀放下,不然会戳到你眼睛上的。在小彭德尼斯看来,好象舅舅乔治每次来看望他妈妈,总要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警告他之上:要是他不当心诸如此类的事项,他就会变成终身残废似的。

舅妈贝拉则完全两样。她不象舅舅乔治那样胆小。她什么也不怕。她可以允许他一直爬到走廊栏杆的顶上,或高高地站在一把大椅子上。就算是他用脚踩水,或是逗那条名叫弗莱德的大狗玩儿,或把身子探到窗外,或沿着楼梯的扶手滑下来,她都不会拦他。她几乎对他所有的调皮举动都加以纵容。她真是太棒了。他曾想道,要是自已的舅舅是她而不是乔治该有多好,因为她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比乔治棒得多的舅舅。当然,在他调皮捣蛋得实在不象话的时候,她也曾私下里打过他几次屁股。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非常爱她,敬重她。

彭德尼斯渐渐长大之后,终于找到两个他一定要对舅舅和舅妈好的原因。其一——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了——小孩对待舅舅舅妈应该象小绅士一样有礼貌,因为他们年长许多,而且还是圣诞老人的好朋友。其二嘛,舅舅乔治有钱,但没有孩子。随着彭德尼斯渐渐长大懂事,他发现第二个原因才是真正的原因。

舅舅乔治是他母亲的哥哥,住在美国西部某个地方。那里有金矿、牧场,还有大山、熊和印第安人。彭德尼斯一直感到纳闷,为什么舅舅乔治不象传奇人物巴法罗·比尔那样蓄着长发,留着大胡子,还有,为什么舅舅总不随身携带手枪或猎刀什么的。舅舅乔治身材瘦小,头发略秃,戴着副眼镜,不抽烟斗,只抽卷烟。不要说手枪或猎刀,就连小刀他都没有一把(每次在外甥向他借小刀时,他总是这么说的)。舅舅从不嚼烟叶,所穿的衣服和妈妈的私人律师、医生以及卖药的西蒙先生他们如出一辙。幼小的彭德尼斯对舅舅真感失望,尤其在他得知舅舅光秃秃的头顶并不是因为印第 安人把他的头皮割掉而造成的时,他的失望达到了极至。

丹尼的妈妈住在华盛顿。对于自已的父亲,丹尼知之甚少。当然,他也曾见过父亲,不过那时他根本没有对他认真地看过一眼——那时,丹尼还只是个刚刚满月的娃娃。满月的娃娃在看待周围的事物时,不管其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总是带着某种盛气凌人、漠不关心的神气。那些事物在他的脑海里自然也没有留下大印象。丹尼还只有七个星期大的时候,他的父亲——约克上校——就撇下了自已的独养儿子撒手西去。上校给他年轻貌美的寡妇留下了一幢不算特别奢华的房产,一份完全够用的人寿保险,以及一大批亲朋好友。对于约克上校的突然过世,那些亲朋好友无不感到痛心疾首,因为他不但是个非常英勇的绅士,同时也是一位很得人缘的玩伴。在丈夫死后,丹尼的母亲终生没有再嫁,一直孀居二十多年。从一点可以看出,她对丈夫的爱有多么深厚。

她按照自已的方式一手把儿子抚养成人。她坚信,如果孩子的父亲在世的话,他也一定会用同样的方式抚育他们的儿子的。人们都说,在抚养儿子这个问题上,就算是上校还在,也不见得干得有她那么出色。

她爱自已的儿子,但从不溺爱他; 她对儿子很亲昵,可从没把他宠坏; 她教育他要走自已的路,而不把她的意愿强加于他。在他还穿开档裤时,她就教育他要做个男子汉。对于他孩提时代的种种“不幸”和烦恼,她深表同情和理解,但从不放纵他。更为重要的是,在她这个好好面前,儿子根本就不需要撒谎。不管儿子犯下多么恶劣或可耻的过错,他都可以对她坦言相告,不必瞒着她。

毫无疑问,当她用一种近乎军事管理中的严格训练自已的儿子要善待舅舅和舅妈时,她的脑子里考虑的除了培养儿子对家族亲情的忠贞之外,当然还有其他想法。不过,这并不重要。我们没有权利指责她另有所图。再说,年轻人尊重舅舅舅妈或其他长辈,这一点谁也没有疑义,不管这些长辈有多么烦琐,多么让人受不了。道理是显而易见的:谁都逃脱不了将来一天也会成为舅舅舅妈或其他长辈的命运。

总而言之,在父母过世之后,现年三十二岁的彭德尼斯·约克先生已经出落成一个绅士气十足的小伙子,至今仍孑然一身,过着漂泊不定的潇洒生活。他曾在美国海军当过一段时间志愿兵。眼下,他正在非常热情地接待舅舅乔治和舅妈贝拉,按照他母亲的说法,他正在“善待”他们。他带着他们在伦敦闲逛,领着他们参观风景名胜,陪着他们做他们想做的任何事。在他们逗留伦敦的半个月期间,他还尽量帮助他们在花费每一个美元时都做到物有所值,因为他们手中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当然,他做这种事时,总是以体恤舅舅和舅妈的方式做的,非常得体,更不失对他们的敬重。这并不是说,他让他们自己承担一切花销。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毫无怨言地大把大把地花着自已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对于两位远道而来的亲人,他什么都舍得。再说,这两位亲人还是第一次远渡重洋进行海外旅行,而且他们两个都已年过花甲。他们把伦敦当作这次海外旅行的最后一站,因为他们想趁着外甥在英国的时候过来旅行,主要是好有个照应。

在过去几年中,舅舅乔治在提到彭德尼斯时总是不以为然地频频摇头,还说他将一事无成。尽管如此,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他越来越为这个外甥感到自豪,甚至在心底里还对他产生几分敬重。他曾不止一次地向舅妈贝拉吐露自已的心声说,他过去对丹尼不会有出息的预言很可能有错。当然,他还是要说,丹尼的确不应该再过这种漂无定所的日子,他应该安定下来。

舅舅舅妈短暂的伦敦之行就要结束了。他们和彭德尼斯来到一家名叫塞瓦依的餐馆里吃饭。再过二十四小时,他们就要登上轮船,返回美国。舅妈贝拉对于即将进行的海上旅行非常担心。人们都说在二月里横穿大西洋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这一类的话她听得实在太多了。“坐船过来时,我就难受得要命,”她叹息道,“大伙儿都说那个时候横渡大西洋最合适不过,一路上肯定风平浪静呢。现在报纸上总是在讲,这时候的大洋里海浪高得象山峰一样,轮船常被困在冰块当中,唉,真不知道回家的旅途会是什么样子。”“不会有事的,舅妈贝拉,”外甥给她打气道,“你就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水手。那些在大海风平浪静的时候觉得恶心难受的人,有风浪时从不会觉得有一点点不舒服。”“来的时候,我可一会儿也没觉得难受,”舅舅乔治做了个鬼脸说,“所以我想,回去的时候可就够受的了。”“舅舅,你每天多喝几杯香槟就行了。”丹尼裂嘴大笑起来,同时用手肘轻轻地捋了舅妈贝拉一下。“ 那只会让我晕船晕得更早一些,”舅舅乔治马上说。“呃,丹尼宝贝,你可别引导你舅舅,让他养成一个坏习惯,”舅妈贝拉大声说,两只眼睛熠熠闪光,“你竟然建议象乔治这样一个年轻而缺乏经验的小伙子触犯第十八条戒律,你可真得为你自已感到惭愧。”“说得好,舅妈。第十八条戒律!那就不得饮酒。”

舅舅乔治清了清嗓子。“彭尼,”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可话音里又透出些许不自信,“最近我一直在考虑你的事。我不知道你的经济状况怎么样。可我必须说,我想你在舅妈和我身上花费得实在太多了。”“哪里!”年轻人急道,“先生,能为你们做点事使我感到非常快活。我一心只想,要是能够为你们再多花一点钱,多花一些时间,该有多好。我小的时候,你和舅妈给了我那么多的快乐时光,我一直都想着报答你们,可一直都没有机会。”“你让我们在伦敦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丹尼,”舅妈马上插了进来,“你对我们真是太好了。你把伦敦的角角落落都让我们串遍了。你的腿累折了吧——”“而且,我们拖累得你好多个晚上都睡得很晚,彭尼,我知道你自已平时早就上床的。”舅舅乔治打断她道。(读者看到这里应该注意,约克先生的舅舅叫约克为彭尼,而他的舅妈则叫他丹尼。这并不是笔者有意想造成混乱,也不是工厂印刷排字时造成的错误,而是因为舅舅乔治是一个粗犷率直、不爱标新立异的人。他觉得在起小名时只要用名字的第一个音节就行了。而舅妈贝拉则是比他更具有想象力的人,也更为细腻,有情趣。她在为宠爱的外甥起昵称时,起了一个源自于他父亲名字的小名。所以,约克既叫彭尼也叫丹尼——偶尔,他那慈爱的母亲也会叫他彭尼丹尼。)“尽管我们有钱,可你一直执拗地坚持要我们只付自已的那份儿,不让我们替你付,”舅妈坦率地说,“可为什么到剧院,叫出租车,及在豪华的餐馆里吃饭,总是你付钱呢?那可真是一点儿也说不过去。我们真让你破费不少哩,丹尼。”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你们是我的亲人,舅妈——你和舅舅都是我的亲人,可是我却不是个好外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世界各地周游胡闹,大部份的时间只想着自已,没有考虑过怎么对你们——”话说到这儿,他把那个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好”字咽了回去,“我忽视了你们。也就是说,在——”“我的好孩子,”她大声地说,“你没有忽视我们。你有你自已的生活,而且你必须得以自已的方式去生活。这怎么能说你忽视了我们呢!我认为你根本没有。想想你从世界上那些最旮旯的地方写给我们的那几十封长信吧。那些信写得多好啊。而且那些地方是你舅舅乔治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要不是你——”“嗳,我说!”舅舅乔治打断了她。“乔治,我说得没错,你是没有听说过那些地方嘛。这可是你自已说的。在丹尼写信来告诉我们说他在那儿亲眼目睹一次皇家婚礼之前,你听说过那个英属非洲的土著村落吗?就是那次,他在信上说一个土著国王把他所有的妻子都砍了头,然后一次就娶了一大堆二、三十岁的姑娘们。你听说过那个地方吗?”“当然我没有听说过喽。别人也没有听说过嘛。就连彭尼在去之前也没有听说过。”“这么说吧,丹尼,”她又接着说了下去,把这个话题突然抛到了脑后,“你为杂志写稿时,你写的每一个字,他们都要为你支付一定的报酬。我想,你在我们身上肯定浪费了四五千字呢。我不知道,如果按照你通常的稿费标准来计算的话,一共要多少钱,不过,我敢肯定一定不是个小数目。你把这些有趣的文字不计分文地写给我们——这简直就象从你自已的口袋里把钱掏出来给我们一样——所以——”

丹尼用一阵爽朗而热情的笑声打断了她的话。“你真要把我给逗死了,舅妈,”他大声说道,“你又想出了更多的办法让我觉得自已好象是个挥霍无度的人似的!不错,那可是个好办法——我为你们浪费了五千个字!呣!那五千个字我蛮好待价而沽的!”

看着他那张古铜色的英俊的脸庞,她也笑了起来。“对于我们来说,那些字是无价之宝,丹尼,”她说。然后,她那双眼睛把他那高挑强健而又整洁利落的身形好好地扫视了几眼。在这半个月里,她已经不知扫视他多少遍了。而每一次看着他,她总会回想起他那早已过世的父亲,因为他父亲也是一个相貌英俊、体格强健的男子汉。

这时,舅舅乔治突然间顾自清了清嗓子。显然,他有话想说。“正象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彭德尼斯,毫无疑问,你过得有些——呃——我是说, 有些太奢侈了。呃——嗯——当前的各种生活开销——房租啦,伙食啦,衣服啦,所有这一切——肯定——呃——”“乔治,快点儿直说吧,”他妻子吩咐着,她的眼睛闪耀着,“别再这么哼哼哈哈的了——”“是这样,我想说的是,”舅舅一边用一只手迅速地伸进他的宴会服的内袋,从里面抽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一边冲口而出道,“是这个。我们,你舅妈 和我,想送你一份小礼物。是——啊——是一个鸡蛋。”“ 一个鸡蛋?”外甥吃惊地抽了一口气。“他是说一个让你用来蛋生鸡,然后再鸡生蛋的蛋,也就是说是一笔储备金。”贝拉姨妈解释说。“对,是一笔小小的储备金。”

舅舅乔治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地把那张小小的纸片压在彭德尼斯的咖啡杯下面,自已好象解脱了似地长舒一口气。他们这会儿正在休息室的一个角落里喝咖啡。舅舅乔治有些不太自在地转过头去向身后看了看,然后又开始重新点燃他那已经熄灭了的雪茄,故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那是一张五千畿尼的支票……后来,舅妈贝拉对执意不要的外甥说:“你一直工作得很辛苦,完全应该休息一下了,丹尼。亲爱的,休息一年吧。给自已一段清闲的日子,不要再为生计而操劳。别听乔治那一套,什么要把钱存起来以备将来急用之类的。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亲爱的孩子,出去好好玩一玩,享受享受挥霍的滋味,按我们蒙大人的说法,好好地爽一把吧。”“见见世面。”舅舅乔治笨拙地微笑着说。“见见世面?” 彭德尼斯·约克叹了一口气,大声说,“上帝保佑你吧,舅舅。我已经见过太多的世面了,我感到很厌倦。眼下我想做的是在一个地方安家落户。在那个地方,我只能看到街对面,再也看不到更远的地方才好呢。这也是我正打算做的。”“啊哈!我嗅到一点儿苗头了!我想你正在考虑结婚的吧。”舅舅兴奋地叫喊道,“年轻人在打算结婚的时候总是那样说的。”“先生,你可不应该向我灌输这种想法。结婚可要比到最黑暗的非洲去探险危险得多。”“你也该成家了,丹尼,”舅妈贝拉摇头说,“你已经三十二,马上快三十三了。”“你忘了吗,舅妈,我已经结过婚,后来又离了婚的。”他说,嘴角怪怪地扭曲着,嗓子眼里忍不住冒出一声轻笑。“噢,天哪!那可不能算数,”她说,“那只不过是一个小花招罢了,是出于高尚的目的而巧妙设计的点子,仅此而已。”“是个很有绅士风度的花招。”舅舅乔治郑重其事地宣称。“你是出于乐于助人的目的才那么做的。”舅妈说。“要是我是你的话,彭德尼斯,”舅舅乔治缩拢了两片嘴唇说,“就会把那张快照给一撕两半。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要是我没说错的话,现在她早已成为别人的妻子了。我的小伙子,像你这样在皮夹里夹着别人的妻子的照片到处乱跑可太不应该。这样做不合适哩。设想一下,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儿——当然,只是设想一下,比如,你被人杀了或是变得——”“看在上帝的份上,乔治,怎么能讲这种话。”舅妈严厉地冲他嚷道。“我只不过是在假设罢了,”舅舅乔治也大声地叫道,“假若他们在你身上发现了她的像片,对于那个清白无辜而又令人尊敬的年轻妻子来说,岂不是太尴尬了嘛。特别是在那张照片上,你正在火车站里亲吻她的手。”“正是这一点使得她显得特别奇特。”舅妈贝拉说。她的声音里多少有些颤栗。“唉!”年轻人叹了口气,“那真是个美妙的一天。舅舅,我经历过无数冒险,可是这件事是我所有的冒险经历中最奇特的一件,也是最不真实的一件。不知道有没有告诉过你们,她对那张西格毕拍的快照一无所知。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直到今天,她也压根儿不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我自已也是在那件事发生后一个星期,西格毕突然冲我扔过来这张照片,我才知道居然还有这么一张照片的。”“那天以后,你是不是真的再也没有见过她?”舅妈询问道。她还保持着一颗浪漫的心。“还不止那样呢,”约克说,“其实,在那天之前,我也从没有见过她。”“嗯,这一切说明,”舅舅乔治带着一副教训的口气说,“要是让布尔什维克分子掌了权,任他们为所欲为的话,人类文明只会陷入一片混乱。”“不用教士,不用戒指,也不用其他什么东西,两个人就可以成为夫妇。这种想法真是——真是,”舅妈贝拉说,“真是太不妥当了。”

彭德尼斯心不在焉地弹掉雪茄上的烟灰。他那双深遂的灰眼睛中浮现出一种如梦似幻的神情。“我的妻子真是个不同寻常的漂亮姑娘,”他沉思着说,“差不多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那时,她实在太害怕,太紧张,太惴惴不安了,以至于当她说‘我接受这个男子为我的丈夫’时,声音低得就象是在耳边哼哼似的。她真是太惹人怜爱了,舅妈。我真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我敢说,她正在这个古老的世界的某个地方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我希望——而且毫无疑问,她正在笑着谈论那次闪电似的婚姻呢。的确,这整个事情快得就象是跳水似的。她一头扎进了婚姻,就好象一头扎进了水里,然后,又马上从婚姻中跳了出来,好象是立刻又浮到了水面。这一切可不就象是跳水嘛。”

听到这里,思想保守的舅妈接上来说,“就是,用那种方式离婚,真是,”她 用手绢在鼻子前面挥了挥,好象闻到什么异味似的,“太可怕了!”

她的外甥大笑道,“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这真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范例。 ”“你还一直没有告诉我们她叫什么名字呢,彭尼。”舅舅说。“事实上,当时我对这一点并没有在意,因为这并不重要。再说,我对此也不感兴趣。我敢说,她已经把我的名字完全忘记了。让我想想看——这都是五年前的事。五年是一段漫长的岁月,她怎么还会记得我的名字呢!我只不过做了她七个小时的丈夫。想到这里,还有一点,我记得西格毕坦言说,她为应一时之急而把我当作她的临时丈夫,她甚至没有用她的真实姓名。当然,我不得不使用我的真实姓名——所以,你们看,她比我更占优势。为得到一本护照,她有必要成为一个美国公民的妻子,而这个美国人又必须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美国人。就这样,她做了六、七个小时的美国国民。”“可是她并没有真正地嫁给你呀——我是说,从法律的角度来看,这桩婚姻并不合法。”舅妈贝拉反驳道。“噢,我们这桩婚事是合法的。在比拉·昆当政那段短暂的日子里,按照当时社会的法律,我们的婚姻是有效的。天哪!那个时候他们在匈牙利把婚姻简化得无法再简单了!你根本不需要向一个姑娘求爱,也不用和她订婚,其他一切的老套路都不需要了。要是你看中一个姑娘,并想和她结婚的话,你只要直截了当地向她提出来,不管是彬彬有礼还是独断专横地提出来都行。只要你能恰当地施展你的说服技巧,她就会同意。要是她不太愿意的话,你大可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对她说,‘少罗嗦,快点儿来吧。’或者,你可以再冲着大街来回扫视,直到发现另外一个目标为止。就算是那个姑娘已经结过婚了,也不要紧,你明白嘛,舅妈。要是她看上你的话,她可以轻松地和丈夫离婚,速度快得你根本来不及摇两下小羊羔的尾巴。事情就这么简单。”“不管怎么说,丹尼,你这件事做得很好,很有绅士风度。”老夫人不无自豪地说,“我敢肯定,那儿一定有好多家伙无法做得象你这样。”

年轻人的脸上掠过一阵痛楚的表情。“你说得对,舅妈。那儿简直糟得就象地狱一般。”他沉吟一会儿说,“人们告诉我,那儿的情况甚至比俄罗斯还要糟糕。感谢上帝,幸亏那种局面没有持续太长。只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他们就把比拉和他那所谓的政府踢下了台。匈牙利还有许多仁人志士,他们成功地颠覆了比拉政府。”“那个姑娘在和你结婚时,说她叫什么名字呢?”舅舅乔治还想刨根问底。他这个人一旦钻到牛角尖里,就会变得象个满清政府的官员一般罗哩罗嗦,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彭德尼斯把两条长腿伸展开来,两手交叉着枕在脑后,身子向后靠在椅子上。他冲着天花板好一阵喷云吐雾,然后才张开金口。“我们今晚不去看戏,真是太好了。”他懒洋洋地说,“这个地方又暖和,又宜人。 你们在这里度过在伦敦的最后一夜,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外面实在是太冷了。人家都说,这是一年中最冷的夜晚。当然,在纽约,人们可不会说这样的天气冷——我相信现在的气温肯定有零上三十五度(华氏——译者注)—— 不知为什么,这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你该不会感冒了吧,丹尼?”舅妈担心地问。“我告诉过你,在出租车上不要把背冲着开着的车窗。”舅舅说道。他那好批评约克的旧习惯又来了。“看看看,又来了,”年轻人嚷道,“我必须得说,我对你实在太失望了,舅妈。我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你从不会为我担心。只有舅舅才一直担心这个,害怕那个——而且,看在上帝的份上,他还没有改掉那个老习惯。我根本没有病,先生!我非常开心,非常舒服,而且,意识到我自已还是个有点儿份量的人物,我感到有点儿受宠若惊。在这家餐馆里,我还从没有象现在这样舒服自在过。当这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们”——他用手指了指旁边那一大帮侍应生和两三个穿着制服的下人——“带着那种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神气冲着我不屑一顾地扫上那么一眼时,我从没想到过要象现在这样跷着二郎腿,回头瞪他们一眼。瞧他们那副神气,好象在说,‘哎,你在这里干什么?你这个讨厌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坐在我们的椅子上,享受我们这儿高雅的气氛?’不过,现在我的牛仔裤里可揣了五千英镑。这会儿就算是国王陛下亲自驾临,我也会漫不经心地走到他的面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口气说:‘哎,我说,乔治老兄, 这么急急忙忙干什么?过来,我介绍你认识一下蒙大拿皇帝和皇后!’要是你口袋里只有二十先令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揣着五千英镑[1],你就不会觉得这里象现在这样舒适,温馨了。”“五千畿尼,”舅舅乔治纠正道,“是五千畿尼,不是英镑,我的孩子。”“上帝保佑!我竟然比自已料想的还要富有呢。我们再来一杯白兰地,舅舅——哦,不!我们得再来一大杯或一酒壶白兰地。”“别干傻事了,丹尼。”彭德尼斯的舅妈责备道。“对,别犯傻了。另外,快把那姑娘的名字告诉我,”舅舅带着发号施令的语气说。

年轻的新富豪面对舅舅的穷追不舍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你们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我干脆还是说出来算了。她说她叫罗莎·施密兹——我把她的名字写在那张柯达像片的背面了,还有日期和其他所有的一切。”“我的天!德国人?”“不是的,舅妈。那不是她的真名。我想,可能我在向你们讲述那件发生在布达佩斯的事件时,过于简略了。我想你们一定想知道那个漂亮的白种姑娘是如何成功地从赤色分子的魔爪下逃脱的真实经过。其实也没有什么。一战结束后不久,我在雅典认识了西格毕。他在咱们的领事馆里工作,大概有三十五岁左右,是个很棒的小伙子。那时,他正在雅典等待华盛顿的指示,整日无所事事。我们经常在一起,因而得以了解他的为人。当时我正在去巴勒斯坦的途中,但在希腊滞留了一段时间,不是六个星期就是八个星期,我也记不清了,因为其时几个大国正在解决边境争端。后来我总算上了路。接下来我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苦苦寻找《圣经》上描写过的那个妇孺皆知的伊甸园。其实,那只不过是《圣经》跟我们开的玩笑而已。可能你们已经注意到我对我们的祖先亚当和夏娃的故居所作的评价了吧。现实中的伊甸园可跟人们的吹捧大不一样。”“不过那是另外一个故事。等我回到萨洛尼卡(希腊的港口城市——译者注)时,我听说匈牙利发生了革命,比拉·昆和他的赤色份子们颠覆了政府。于是我就绕道维也纳,然后想法设法来到布达佩斯。令人不解的是,比拉对于那些偶尔来到匈牙利的国门外想敲门进去的美国人,并没有当着他们的面狠狠地把门掼上。我敢说,他一定盘算着要把我们这些美国人也改造成赤色份子。在匈牙利发生的第一件事就是碰到西格毕。他和美国的某项计划有关,而且经历了匈牙利的整个革命过程。一天,他来到我的住所,告诉我一个难以置信的故事。他说他一直在帮助一大批匈牙利妇女安然无恙地逃出这个四处遍布布尔什维克的国家。不过,我很快就发现,这并不是他胡编乱造的故事。他和两三个美国人正在忙着安排一桩又一桩婚姻。正如我前几天所说,在当时的布尔什维克制度下,一个男子和一个女人只要当着一两个证人的面宣布是夫妇就行了。整个仪式就这么简单。这两个人要想离婚的话也是一样地简单。”“西格毕很冷静地通知我说就在那个月,他和十四个年轻妇女结了十四次婚。借助于他的善行,十四位匈牙利贵族女青年一跃而成美国公民,从而获得了她们的同胞姐妹们所无法享受的特权和保护。他所做的一切就跟我为罗莎·施密兹所做的是一样的。他陪着他的每一个妻子到相关的官员那里去,为每一位埃塞尔伯特·西格毕夫人——也是美国公民——申请到一本护照。这样,她们就可以获准离开匈牙利——整个游戏就是这样。一旦护照签下来并送到她们手中,她们就马上和西格毕离婚。我前面不是讲过了嘛,离婚和结婚一样简单,一样不同寻常。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宣布和对方离婚,然后,他们就自由了。明白这一切是多么简单了吗,舅妈?想想吧,要是我们美国也有这样的法律的话,舅舅第一次敢跟你顶嘴时,你就可以把他扫地出门了。这样想想,你觉不觉得心痛?不要皱眉头, 舅舅。你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对付她。”“据西格毕说,他找我是有一件正事——非常紧急的事。一位他认识的年轻女子要离开匈牙利。他请求我做回好人,和她结婚。他说,他已经感到当局象在怀疑他的动机,要不然他自已就会娶她。想想看,一个月之内他就签发十四本西格毕太太的护照!这频率实在有点儿密集。值得庆幸的是,布尔什维克们只顾忙着枪杀资产阶级,根本无暇注意到其他事情,所以有那么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得以侥幸成功,没有受到来自当局的任何干涉。我毫不在意地对西格毕说,为了抚慰处于困境的女士,我在所不辞。好象某个浪漫小说中的英雄救美似的,我甚至还把香烟上的烟灰弹了弹,轻轻地打了个哈欠。”“长话短说吧。他告诉我第二天某个时间到某个地方去,他将介绍我认识我的未婚妻。我第二天去了那里——并不是说我急于想见那位姑娘,而是因为我手头上的工作堆积如山,我只想早点儿把仪式弄完了事儿。根据当时的情形,我将不得不因为结婚和离婚而浪费五、六个小时。当然,之所以要拖那么长时间,主要是因为得到那本护照。我得亲自带着我的妻子到政府部门去,而且还得由美国领事馆的某个工作人员陪同我们一道去为我们作担保。如果政府部门的官员们没有在观看从前的贵族是如何被判入狱的整个经过的话,我们就可以马上把护照拿到手了。他们处理这类事情时总是匆匆忙忙的。”

他的话音停了下来。他出神地盯着天花板,那只拿着一根刚刚点燃的香烟的手在半途中停了下来,待在离他的嘴唇有些许距离的地方止住不动了。“她来了吗?”舅妈贝拉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是说,她是不是按时到的?”“我早到了几分钟。”他说,好象又回到了现实中来,“按照事先的约定,我们将在一位律师的办公室里碰头。那个办公室位于一条偏僻的小巷,附近不远处就是从前被称之为‘富绅区’的地方。那是那个城市的上流人士聚居的地区。她比我晚到十分钟。陪她一起走进来的有西格毕和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那对夫妇看上去好象是上流人家的仆人之类。我们一起走进一个小房间里。在那里,我被介绍给我的未来配偶。我承认,当我第一次瞥见她的脸时,我就大吃一惊。她好年轻——不超过十八岁——而且她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罗莎·施密兹!我才不信呢!她是童话里的公主,舅妈。我根本不用再向你们描绘她的相貌了。我根本无法描绘。那可不是我所擅长的。我所接受到的训练是教我如何描绘那些真实的事物。而她,根本就不是真实的。就这么回事。”“我唯一能告诉你们的就是她个子高挑——大概到我的肩膀。我可不止六英尺呢。她身材苗条,举止优雅。言谈举止表现得好象她受过良好的教养。不管你们信不信,罗莎·施密兹小姐身上根本没有一点儿俗气的东西,简直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当然,她穿得很寒酸。是那种在奥地利和匈牙利随处可见的妇女们的装束,但非常整洁,而且可以看出,那些衣服也曾有过光鲜的时候。她那顶式样过时的帽子也是一样。事后,我忽然想到,那件裙子并不是她的衣裳,而是另外一位较她年长的人的衣裳。衣服原来的主人要么是她的朋友,要么是她的什么亲戚。主人不要那身衣服了,就让给了她。关于她的五官,我所能告诉你们的就是,她长着一对深蓝色的大眼睛,里面充满着痛苦和焦虑。不过,她并不紧张。她具有那些受过良好教养的人所拥有的一切勇气和沉着。她脸色苍白,面容瘦削。她并不是因为生病而变成那副模样的,而是因为饥饿和困扰。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怜的孩子!”舅妈喃喃地说道。“唉,可怜的孩子,”她的外甥重复了一句,“我有一种再奇怪不过的感觉,舅妈。突然间,我产生了一种想法。我觉得我应该用我的双臂把她抱起来,然后马上出发,徒步走到法国或英国去。在那些地方,她会是安全的。”“呣哼!”舅舅咕哝了一句。“要是当时你也在场并亲自看到她的话,你就不会那样咕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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