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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25 20: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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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党宪宗

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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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陪读(重点)

沉重的陪读(重点)试读:

一个母亲和傻儿子陪读生活中的血和泪

一个命比黄连还要苦的农村妇女,先后死了两个丈夫。小女儿不到两岁患脑膜炎夭折。大女婿在煤矿上挖煤,在一次瓦斯爆炸中丧了命,不到一年大女儿又死于车祸。二女儿在县城陪孩子读书,因为穷,跟着外地人跑了。她和一个傻儿子租住在县城靠捡垃圾陪着一个外孙女、一个外孙子读书。傻舅舅人虽然傻,血管里却流淌着人性亲情之大爱,为了接送两个外甥,滑倒在雪地上,迎面开来一辆面包车……

杨冬花今年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尽管满头白发覆盖着一个干红枣脸蛋,说起话来像个男人,一字一板,走路腰板挺得直直的,步子迈得不大却很沉稳,陷下去的双眼被一层雾障罩着,浑黄的眼球总是直直平视着前方,神态却有一种不甘屈服、甚至一种拼命和挑战的样子。和杨冬花熟悉的人不管怎样评说杨冬花,杨冬花总是淡淡的一句话:我是让苦难泡出来的。

我通过房主老乔联系上杨冬花,想和她拉拉家常,她总是说自己忙,顾不上。一天中午,天下着大雨,老乔给我打来电话说:杨冬花今天在家,我已经给她说好了,你赶快来。我顺手拿了一把伞,来到杨冬花租住的地方。她在家里揉面,准备给孩子蒸馍。看见我走进房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边搓着手上的面一边说:外边雨下得这么大,你不在家里喝茶看电视,跑到我这烂屋子有什么好问的?一句话戗得我张着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杨冬花没有理会我的尴尬,两只手在小案板上机械地揉面、机械地揪馍,身不动,头不摇,脚不移步。我在背后看着杨冬花熟练麻利的动作,心里想这哪像六十多岁的农村老妇。人们常说,苦难能磨炼出一个人的坚强性格,尤其是农村的老人,活到老,干到老,七十八十不卸套;风里来,雨里去,身体越干越是好。不到五六分钟,杨冬花把揉好的十几个馍放在两个芦苇做的箅子上,取下蜂窝煤炉子上的小铁锅,换了一块煤,把小铁锅又放到炉子上,转过身打燃电磁灶准备煮稀饭,似乎没有和我说话的意思。我耐心再等了一会儿,杨冬花看都没看我一眼,照样做她的活。想了想,我只能找了一句无聊的话说:你做饭的灶具很齐全,土洋一起用。杨冬花头也不抬扔给我一句话:就是这种洋玩意儿把那不要脸的东西“洋”跑了。杨冬花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我骂蒙了,我来之前房主给我说过她二女儿的情况,我知道杨冬花是骂二女儿桂香,我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她。她骂过后又沉默不说话了,做她的活。经过一会儿沉默的对抗,我终于忍不住了。我是来采访的,不是坐冷板凳的。无奈,我只得放下架子,试探着问:你陪着几个孙子上学?这句话分明我是故意找话问的,杨冬花劈头盖脸没好气地说:什么孙子不孙子,两个都是外孙子,我前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我好不容易接住话茬,顺便说了一句:外孙子内孙子都一样啊。杨冬花瞪了我一眼说:什么一样不一样,外孙子是条狗,吃了顺门走。我高兴了,说话的机会到了,故意顶了她一句:你在家里不享清福,跑到县城管外孙子,受这洋罪。享福?杨冬花顺手抹了一下眼睛说:享豆腐也没钱买,一辈子命苦,从头苦到脚后跟了。杨冬花说话的语调有些哽咽。我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一时手足无措。谁知就是这一句话引起杨冬花没完没了的诉说……

杨冬花的娘家住在百合镇下沟河村,十八岁嫁到塬上后沟寨。丈夫大她五岁,两口子白天下地劳动,晚上睡在炕上相亲相爱,不到六年生了两女一男三个孩子,虽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夫妻俩从来没有因孩子多生过气、拌过嘴。那个年代孩子再多也不担忧长不大,更不考虑孩子将来上学考大学的事。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有吃有穿就是天堂了。谁知老天爷不睁眼,黄连锅里下砒霜,也可能三十六岁是人生一个大门槛,杨冬花的丈夫那年刚好三十六岁,下沟挖柴摔死了。

三十一岁的杨冬花带着三个一个比一个高半头的儿女怎样生活啊!不用说,人们也能知道那种艰难劲了。谁知祸不单行,丈夫死后的第三年,儿子继成暑假下沟挖药,一脚踩到空里,从五六丈高的悬崖上滚下去了。这天也是该出事,杨冬花前一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早晨起来,眼皮跳个不停,心里总是慌慌的,不是切菜忘了淘菜,就是擀面忘了用面,恍恍惚惚地把饭做熟了。往常十一点左右儿子就回来了,今天已经十二点了还是等不见儿子回来。杨冬花家住在巷道西头第二家,这个巷里只住着十几户人家。杨冬花不知道往巷头跑了多少次,还是等不见儿子回家。杨冬花站在沟沿上,竭尽嗓门喊着成娃——成娃——徐家沟的荒崖沟岔先后响起了回音,就是没有儿子的声音。

等到下午四点多,还是不见人,杨冬花急了,慌忙跑下沟找儿子。直找到六点多,终于在一个老酸枣树杈上发现儿子,离地面足足有一丈多高,杨冬花再喊儿子也不答应。杨冬花想尽办法,鼓足了吃奶劲也够不着儿子。没办法,她慌慌张张跑到村里,叫来邻舍四五个男人,扛着木梯子,来到现场。大家七手八脚把人放下来,一摸还有气,邻居们开来一辆农用车,拉着杨冬花和儿子去了乡上医院。医生看了看说:我们没办法,赶紧送县医院。到了县医院,因为没钱,医院不让住院,多亏杨冬花娘家的堂兄在医院透视室工作,担保着先入了院。杨冬花的两个女儿都在县城东门外百家店做童工,晚上下班,先后来到医院。杨冬花坐在病床沿上,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昏迷不醒的儿子,又看着两个脏兮兮的女儿,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两个女儿看妈妈哭了,趴在妈妈的两个肩膀上也哭了。大女儿说:妈妈,你不要哭,我和妹妹好好挣钱,给弟弟看病。二女儿从衣兜里掏出十五元钱递给妈妈说:妈妈,这是我上个月的工资,全给你,你不要难过,抓紧给弟弟看病,有我们呢。杨冬花看着两个还未成年的女儿,哭得更伤心,母女三人抱着哭成一团,邻床的病人也都陪着流泪。这时护士走进来,训斥说:又没死人,哭啥哩!杨冬花一边啜泣着,一边给两个女儿擦眼泪,心里说:女儿呀,妈妈对不起你们,没有供你们上学,小小年纪在外打工受累,都是妈妈的不是,妈妈这辈子造的孽,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偿还你们。

杨冬花在医院守候了一个多月,大家七凑八凑,好不容易把儿子继成的命救过来。人虽然说出了院,可大脑却留下了后遗症,看人时眼睛总是直勾勾的,话比以前说得少了。看到过去天真可爱、勤劳朴实的孩子变成了傻子,杨冬花不知道一个人在家里哭过多少次。尽管如此,她还是送儿子到了学校,老师看到继成傻乎乎的样子,不想要。杨冬花求爷爷告奶奶不知说了多少好话,老师只好留下。儿子在学校待了没有半个月,有一天下午,杨冬花从地里掰玉米棒回来,看见老师领着儿子站在门口。杨冬花疑惑地问:是不是我娃在班里淘气了?老师说:娃很乖,就是太乖了,上课一直坐着,什么话都不说,说啥也听不进去,也不做作业,下课后也不和同学们玩耍。看来娃的病没有好彻底,还是在家里养一段时间再说。说完转身走了。杨冬花也没说什么,拉着儿子进到屋里,抱着儿子默默地流泪。心想:这大概就是我杨冬花的命吧。从此,杨冬花到地里也好,到集上买东西也好,走亲戚也好,都领着她的傻儿子。日子久了,儿子跟着母亲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农活,说的话也比过去多了。人说母爱能感动天、感动地,能感动鬼,能感动神,能感动自然界中的万物。杨冬花对傻儿子的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如今社会,没有钱毕竟是寸步难行。更何况杨冬花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两个女儿,还有一个不开窍的儿子,日子实在没办法过下去,经人说合,嫁给邻村前沟堡一个三十六岁的光棍汉。这个光棍汉姓同,因家穷,都已经三十六岁了,还没结过婚。虽说是二婚,也得举行个简单婚礼,当地风俗,寡妇进门不能等到天明。杨冬花想了几天,给说事的人说,她的命犯在三十六岁这个字上,现在两个人过到一起可以,过了三十六再补办婚礼吧。第二年二月二龙抬头那天草草补办了婚礼。结婚后男的出外打工,杨冬花在家种地,管着不开窍的儿子,日子虽然不宽松,但也能过。过了一年,杨冬花又生了一个女孩,孩子长得很是招人喜爱,全家人有空就逗着玩。谁知小孩子长到两岁时,得了脑膜炎夭折了,杨冬花和男人哭得死去活来。男人三十七八才得了一个孩子,怎能不心疼?倒在床上病了半年,家里的事、地里的活全落在杨冬花一个人的肩上。再苦的日子总要熬过去,好不容易熬过了四五年,杨冬花的大女儿桂秋出嫁了。一个月后,杨冬花用大女儿的彩礼钱买了一台电视机,丈夫到窑背上接天线,不小心从窑背上跌下来,一命呜呼了!杨冬花送走了头一个男人,现在又送走了第二个男人,村里人都说杨冬花是“扫帚星”,克夫命。本来方圆十几里的村子,娶不到老婆的老光棍、中年光棍、小光棍多得是,听到这样的传言,便再没人敢给杨冬花提亲,杨冬花发誓再不嫁人。杨冬花的二女儿在南方打工,杨冬花陪伴着一窍不开的儿子生活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母子俩相依为命,苦度日月。

时间过得真快,二女儿桂香在南方打工时,认识了本县一个小伙子,虽然其貌不扬,人却老实,还能下苦。杨冬花嫁大女儿桂秋时,用了女婿家一点儿钱财,买了一台电视机,送了男人的命,为此她悔了好几年。假使那时不要彩礼,没钱买电视,也不至于要了男人的命。村里人都说她克了男人的命,她也觉得对不起男人,死了也背着这桩命债。到了桂香出嫁时,死活也不要彩礼了,她含着泪给桂香说:妈不要人家的彩礼,也没钱给你陪,只要有一个能下苦的女婿,以后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就行了。妈这辈子欠你们姐妹两个太多了,欠你父亲的,也欠你继父的,欠你死去的小妹妹的,妈上一辈子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说着说着,抱着女儿哭起来。儿子继成在旁边不停地擦着泪,走到妈妈跟前断断续续地说:妈,你……不哭了……姐姐……走了,我……挣很多很多的钱养活你……杨冬花泪眼望着儿子哭得更伤心。

东去的徐水河日夜不停地流淌着,从武帝山发源流到黄河边的岔峪口,全长有七八十里,水量虽不怎么大,也形成各种各样的大小瀑布和深潭。沿河两岸的杨树呀、柳树呀,还有横在河道的大小石头,给小小的徐水河增添了不少风花雪月悲欢离合的故事。有时匆匆地欢唱,有时呜呜地哭泣。人生的道路也和徐水河一样,有时弯弯曲曲、有时平坦无阻,谁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是福气连连,也不可能灾祸不断。杨冬花好像犯了什么字似的,天大的灾难又降落到她的头上。

大女儿桂秋结婚后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小学五年级辍学,十五岁跟着堂兄到湖南、广东一带打工去了,除了头一年春节回了一次家,再没有见过面,逢年过节打个电话就算尽了孝。女孩子在本村上小学三年级时,大女婿在煤矿挖煤遇上瓦斯爆炸死了,煤矿老板仅仅赔了十几万元的命钱。为了分这十几万元的命钱,桂秋和丈夫的姐姐、兄弟,闹得不可开交。桂秋一气之下领着女儿回到娘家,把孩子转到前沟堡上学。桂秋到了娘家不到半年,随着邻村人到黄河滩打工拾棉花,天不明坐一辆破旧四轮车上工,晚上八九点坐四轮车回家。拾了还不到一个星期棉花,一天,四轮车行驶到黄河岸边下坡时,由于司机连日来疲劳驾驶,翻在几十丈深的悬崖下,当时摔死了十七八个人,桂秋也在其中。

桂秋死了,孩子咋办?杨冬花曾找过桂秋丈夫的大哥说孩子的事,丈夫的大哥说:你女儿带着娃已经离开我家,我们没责任管娃,你克死了两个男人,你女儿克死了我弟弟,你母女两个都是丧门星,看在娃是我死去亲弟弟血脉的分上,给你两千元抚养费,以后娃的事再不要找我们了。杨冬花听后气得直打战,把两千元摔在地上,领着娃转身走了。

杨冬花的外孙女叫小草。小草在外婆家上到四年级时,学校撤了,全乡十几个村子只设了一所重点小学,好多孩子转到县城上学,有些孩子因无法去就辍学了。按照杨冬花开始的想法,停学就停了,小草没爸没妈的,养大嫁了人,我这个做外婆的也算尽责了。杨冬花看着小草没爹没娘的可怜样,好多个晚上睡不着觉:自己的两个女儿没上过学,小小年纪在外受苦受累,总觉得欠了她们几座山似的。桂秋在世时曾经对她说:妈,我们姊妹俩没上过学,不怪你,我父亲走得早,你抓三个孩子不容易呀!我儿子上学不好好上,早早出门打工了,小草死活我也要供出来,和别人家上大学的娃娃一样,走到人前体体面面,你当外婆的脸上也有光。杨冬花把女儿的话想了十几个晚上,有时在地里干活都想得出了神,想来想去,还是让孩子上学好。听说村里好几个孩子都转到城里了,也让小草到城里上学吧。可是城里学校的老师自己一个也不认识,想来想去想到在医院工作的堂兄。她去年在乡上赶集碰见过堂兄,堂兄已经退休了,一家人住在城里,走时给她说了一句话:有啥困难找我。杨冬花当时也没在意,现在一想,娃上学是个天大的事,不管办得了办不了,还是厚着脸皮找找吧,不给米总不会留住升子。好在堂兄没有推辞,人寻人,人托人,中间转了三四层关系,把小草终于转到了县城三小。

小草眼看要上学了,杨冬花问了村上几个在城里上学的人家,不是母亲在城里陪孩子上学,就是奶奶陪着。要陪孩子,首先要在城里租地方,房租每月一百五十元到二百元。杨冬花犯难了,一个念头只说是转学、转学、转学,转到城里上学的费用咋办?家里平常缺盐少醋的,到了县城总不能胡搞着吃,娃娃们还有个比头。再说自己到了城里,地里的庄稼谁管谁收呢?这几年玉米能卖上价,一年种二亩麦,够一家人吃就行了,剩下的地全部种了玉米。人家有劳力有技术的,栽苹果、栽葡萄,忙上大半年还能赚几个钱。自己沟边有二亩地栽了花椒,花椒熟了,儿子摘花椒时,手被扎得到处是伤。人家一天能摘几十斤,他一天连二斤都摘不到。庄稼不种了,一家人生活咋办,平常花销咋办,还有孩子上学的各种费用从哪儿来,这么多的费用在哪儿起土呢?

杨冬花更牵心的还是傻儿子,到地里做活,她要陪着做,做饭除过能劈柴以外,烧火时不到几分钟灶火就烧灭了。有时择韭菜把韭白扔了只剩下韭菜叶。三十多岁的人了,不管什么时候见了人,只会问你吃饭没有。杨冬花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眉眉眼眼。好几个晚上过去了,本来已经花白了头发的杨冬花熬煎得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最后杨冬花狠狠心,咬咬牙,跺跺脚,说:不要这个家,也得让小草上学。杨冬花二女儿桂香在县城陪着儿子读书,她到城里找了几次都没见人,杨冬花没手机,也没法联系。后来在街道上碰见陪儿子读书的远房侄女,帮她在县城租了一间十二平方米的小矮房,每月房租一百二十元。开学前五天,杨冬花锁上大门,领着傻儿子和小草进了县城。

杨冬花租的房子在县城西南角李家巷,离学校有二里半路。八月三十日的一大早,杨冬花领着小草到学校报名,傻儿子也跟在后边。杨冬花让他在家待着,傻儿子就是不听,嘴里不停地喊着:我也要送外甥女上学,我要送小草上学。到了学校,报名的家长和孩子,人山人海。开小车的、骑摩托的、骑自行车的,步行的蚂蚁似串。杨冬花低着头牵着小草,在人群中胆怯怯走着,总觉得自己缺个理似的。傻儿子却不管这些,东张西望,险些被一辆宝马车撞了。开车的人摇下玻璃骂了一句:走路不看路,你是找死!杨冬花忙把儿子拉到一边,笑脸向开车的人点了点头,表示歉意。杨冬花问来问去,好不容易找到四年级八班的班主任陈老师,报了小草的姓名,老师看了小草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顺手写了一个便条说:你先到总务处给孩子交费去。杨冬花东边碰碰头,西边碰碰鼻子,好不容易办完手续,回到班主任陈老师的房子,抹着眼泪说:陈老师,孩子的爸和妈都死了,我当外婆的管着孩子,望你把孩子管严点儿。说着说着跪在地上,给陈老师就磕头。陈老师慌忙扶起泣不成声的杨冬花说:你放心,我一定管好孩子。管好孩子是我们老师的职责,也希望你做奶奶的配合好。陈老师拉着小草的手,把孩子送到教室,杨冬花千谢万谢拉着傻儿子回家了。杨冬花回家的路上心里想,看来陈老师是个好人,世上还是好人多。

杨冬花来县城时从家里拿了一些盆盆罐罐、碗和筷子,家里全是大锅大灶,到城里根本用不上。租的房子小,只好在房檐台子上放了一个蜂窝煤炉子。幸亏房子坐东朝西,下雨时好在淋不上雨,要是碰上西风雨,那可倒霉了,饭也做不成。杨冬花每买一件灶具总是算来算去,哪一件便宜买哪一件,买一件心疼一阵子,一个守了几十年寡的农村妇女,一分钱也得掰成两半花。临了还是花了好几百元,几百元花得杨冬花心口疼了几天。房子里放着的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都是好心房主借给她的。

杨冬花住在十二平方米的房子里,开始了乡里人进城陪孩子读书的新生活,虽然没有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却充当了城里人的统计数字。这个大杂院有东厢房、西厢房、北上房、南门房,院子中间还有一栋两层楼,东南西北楼上楼下住了几十户人家,不是在城里打工,就是在城里陪读,左邻右舍低头不见抬头见。日子久了,都混熟了,常在一起拉拉家常,说说各自村里的事,谈谈街头巷尾的朝见暮闻。有时在街上买菜还会碰到邻村的熟人或者本村进城办事的人,相互打个招呼,问问地里的庄稼、巷里孩子的嫁娶,倒也不觉得孤单。家里十几户人家的巷道要是碰上刮风下雨,一个人影也没有。这儿可比村上热闹得多了。杨冬花慢慢习惯了,脸上的笑容比过去多了,话也多了。花花绿绿见得多了,奇奇怪怪的事听得多了,有时也会看着人家,想想自己。到了晚上儿子和小草睡了觉,拉灭灯,她一个人坐在床上,思前想后,悄悄地流上几滴眼泪,叹上几口气,常常用“命不好”三个字安慰自己。不管是喜是忧、是苦是累,孩子的三顿饭必须按时做好。小草的爸爸妈妈去世了,亲伯伯亲姑姑又不管,我这个做外婆的,只要有一口气,一定要供小草考上大学,将来干出个眉眉眼眼。

县城的学校和乡村的学校作息时间不一样,小草六点半在家吃早点,七点要赶到学校。杨冬花五点半就得起床,给孩子做好饭,热好洗脸水,然后叫小草起床。住着四十多户人家的大杂院,只有一间男厕所、一间女厕所,早晨去厕所的人要排长队。杨冬花为了不耽误小草上学的时间,专门备了一个马桶,让小草在十二平方米的房子里拉屎拉尿,等厕所没人了,自己提着马桶才到厕所里清洗。中午赶十一点半杨冬花把午饭做好,等孩子回来。杨冬花身上平时掏不出十元钱,孩子吃饭却不马虎,每顿饭给孩子准备两样菜,一热一凉,有时还动点儿荤腥。杨冬花夜深人静时,常常在想,过去家里穷,缺吃少喝,孩子从小挨饥受饿,三个孩子都是先天性营养不良,她不能让小草这个没爸没妈的孩子,像她母亲小时候一样。人都说,娃娃的营养补上了,脑子肯定聪明,学习就会好。孩子的吃饭睡觉、穿穿戴戴、洗洗补补这些都好办,杨冬花最头痛的是老师给孩子布置的家庭作业,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晚上熬到十一点作业也做不完。自己一个字不识,不会给孩子辅导,是对是错只能由着孩子。幸好小草学习认真,作业做不完不上床睡觉。也可能是血浓于水的天性吧,小草的傻舅舅每天晚上坐在床边一句话不说,傻傻地盯着灯泡下的外甥女做作业,等到小草上床睡觉了,他才关灯上床。傻人有傻福,上床不到半分钟,鼾声如雷,就进入梦乡,吵得小草和杨冬花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冬花几次把傻儿子打醒,醒来后不到半分钟,鼾声依旧如初。冬花几次训斥傻儿子说:你的鼾声吵得小草睡不着觉,到了学校哪有精神听课呢?傻儿子听了以后,哭丧着脸对冬花说:妈,我不对,也对不起我大姐,咱家就靠小草了,等小草睡着了,我再睡觉。从那天起,傻舅舅关上灯坐在地上,听小草睡着了,才上床睡觉。又怕鼾声吵醒外甥女,用被子将自己的头蒙得严严实实,天气再热也蒙着头,热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坐到院子里靠着墙睡一夜。

小草早晨走出房门,看见舅舅在外边靠墙躺着,嘴角流着口水睡得正香,鼻子一酸,眼泪不由得流下来。她叫醒舅舅,扶着舅舅走到屋里。舅舅看着垂着眼泪的小草,傻笑着说:小草,舅舅不要紧,不能耽误你的学习。说着说着,傻舅舅的眼泪也流下来。可能这是天意,舅舅再傻,在外甥女小草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傻。冬花看到这种情景,背过身擦掉脸上的泪水,不断地饮泣着,尽量不哭出声来。

陪读的苦日子一天一天向前熬着,杨冬花心里的苦水像县城南边金水沟的金水河。水瘦得河道里已经看不见水了,隔上一段地下又冒出一股清澈的泉水继续向前流淌着、流淌着,顽强地流进黄河,在混浊的大浪里显现出一泓清流。为了小草上学,杨冬花不管是走路还是说话、做活都显得很刚强。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希望支撑着她,尽管眼睛花了,看东西有些模糊不清,但她努力把眼睛睁大,瞅着前方,哪怕前方的路坑坑洼洼,她毅然迈开双脚,大步跨着。幻觉中远方的道路林荫两行、花香鸟语。她有时心想,苦就苦吧,孩子前边的路是平坦的,孩子将来的生活是幸福的。当今的政府天天喊着,北京城里的大官,县长、乡上书记也经常在电视中演说:用不上几年我们农民就会过上小康生活。想到孩子们将来的幸福,冬花越走越快,路上的泥水溅在自己的衣服上,她不管不顾,不理不睬,送小草接小草,给小草按时做饭,从不马虎。小草穿的衣服虽没有别人家的孩子时髦、华丽,但杨冬花三天一洗,五天一换,孩子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走到学校大门口,做外婆的给外孙女扣扣子、拉衣角,用手梳梳头发,天天如此,如此天天,从不气馁,从不颇烦,从不埋怨,从不想什么回报。这是中国一个农民母亲最值得炫耀的东西。

快放国庆节假了,小草去学校的路上给奶奶说:奶奶,学校老师说,给学生布置的作业有的家长顾不上检查,有的家长不懂,耽误了学习。收假后每周要补五个晚上课,每月的补课费一百五十元,收假时把钱带上。冬花听后傻了:每月一百五十元,是全家人一个月的生活费呀!小草转学时,卖了家里所有的玉米、小麦、豆子等农产品,能卖钱的都卖了,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冬花一路上没有说话,走到丁字路口,险些被车撞了,冬花吓出一身冷汗。晚上,冬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不让孩子补课,自己不会辅导作业,耽误了娃的学习咋办?要补课,每月一百五十元从哪里来呢?傻儿子看到妈妈睡不着觉,像有什么心事,靠近妈妈的脸说:妈,不要紧,有儿子哩,我明天到工地供匠人,给小草挣补课费。冬花没说话,望着傻儿子,觉得全身热乎乎的:我儿子不傻呀,只要说到小草,心窍全开了。过去儿子也到工地上供过匠人,不是从架上险些掉下来,就是把搅拌机弄坏了,水泥、沙子、石子的比例再说也不上心,干上一天活领不到工资不说,还得给人家赔钱,老板见是傻子,也只能算了。一百五十元的补课费搅得杨冬花一夜没有睡着觉。

九月三十号下午,杨冬花领着傻儿子和小草坐班车回到老家。离开家一个月了,土院子依旧的土,旧房子还依旧的旧,只有院子里的石榴树挂满了红红的石榴,有的石榴高兴地咧开嘴,迎接自己的主人。傻儿子挑了一个大石榴摘下来递给小草。杨冬花简单地收拾了房子,明天要掰玉米,晚上八点便就早早上床休息了。这一夜,婆孙三人睡得很香,可能是睡在家里,人心里踏实。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傻儿子用架子车拉着妈妈和外甥女一路小跑着。

杨冬花的玉米地比较远,和邻村地连着地、路接着路。秋分已过,大地金灿灿一眼望不到边,玉米地里、果园里稀稀拉拉有几个人,不是老就是少。杨冬花想起自己年轻时,农村三秋大忙季节人欢马叫的繁忙景象,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世事变得真快呀。婆孙三人忙活了几天,收完玉米,回茬了三亩麦子,赶十月七日下午回到县城。杨冬花和巷里人拉家常时谈起小草补课的事,巷里人的想法和她一样,就是把大人挣死,也要把孩子供出来,上好学。有了知识,才能到外边闯世界,挣大钱。不要说北京、上海、西安,离咱仅二十里路的县城和咱乡下人也是两层天呀!冬花下定决心收假后让小草补课。再有钱的人也不能坐吃山空,何况自己穷得也就比叫花子稍强一点儿。天大的困难难不倒勤快人,来钱的办法她也想好了,除过管好小草外,每天腾出一半时间和傻儿子到街道上捡垃圾。

从此,每天早晨六点半,人们在李家巷到学校的路上便看到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傻乎乎的中年男子,一人拿着一个破蛇皮袋,像两个卫士一样,护送着一个小女孩向三小走去。孩子走进学校,老婆婆领着傻儿子沿路捡着纸片呀、塑料袋呀、矿泉水瓶呀,只要能卖钱的东西都往蛇皮袋子里装。要是碰上还没来得及拉走的垃圾箱,母子俩赶紧上前在里面翻来翻去。不管捡的废品多少,必须赶十点半回家,给小草做午饭。傻儿子有时多捡一会儿,但捡的废品常常被捡垃圾的人哄走。有几次傻儿子一个人卖废品,本来能卖五元钱,拿回来却不到两元钱,黑心的收废品老板故意压低分量,哄骗傻儿子。杨冬花没办法,只能骂声:连傻子也哄,真不得好死!杨冬花就这样一日复一日,一天又一天,除过管好小草外,和傻儿子每天捡两晌垃圾,碰上小雨或者小雪天气,都不闲着,照样出去捡。苍天不负苦心人,母子俩一月捡的废品最少能卖六七百元,好了还能卖到八百元。

国庆节收假后,小草每天吃完晚饭到老师家里补课。老师家里专门盖了一座简易大房子,补课的学生有二十几个,一般是下午七点去,晚上九点回家。老师家离小草住的地方有三里路,幸亏这个大杂院还有两个孩子和小草在同一处补课,吃完晚饭三个孩子一起去,晚上九点一起回家。晚上八点五十左右,冬花站在大杂院门口等着小草,傻儿子陪着妈妈也往巷头望着,只要看到小草,高兴得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地叫着:回来了,回来了!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去,拉着小草的手,傻乎乎地笑,一句话也不说。大人的心没白费,花了钱就会有花了钱的效果。补了一个月课,小草的学习明显有所进步,期中考试得了全班第五名,拿回奖状。傻儿子看着外甥女的奖状,高兴得直跳。吃饭时,不停给小草碗里夹菜。冬花看到傻舅舅对外甥女关爱的样子,背过身直抹泪。心里默默地说:桂秋呀,不管你现在是鬼是神,都要保佑咱小草好好上学呀。

世上的事总不会永远顺顺当当,再直的路也有转弯的时候。和小草一起补课的两个小学生,转到别的老师家里补课去了,理由是这个补课老师教学水平差,也不认真。结果剩下小草一个人,杨冬花心里也想让小草转,又听说那个老师收费高,没钱人家的孩子高攀不上,再说小草的学习有了进步,凡事要看结果,人要讲良心,咱不能错怪了给小草补课的老师。不转却遇到了新问题:小草下午到老师家一个人还可以,晚上九点不敢独自回来。杨冬花也不放心,没办法,便和傻儿子赶八点半来到老师家门口,等到小草补完课,三个人再一起回家。过了不到十天,傻儿子说什么也不让妈妈接小草,说他一个人就能行。妈妈怕傻儿子迷了路,又陪着傻儿子接了几个晚上,沿路给儿子千叮咛万叮咛,这儿转弯有一株大槐树,那儿转弯有两层楼,往东走过一家大门是红的,往西走那一家门前开了一个烟酒商店,婆婆妈妈地唠叨着。傻儿子说他记下了,杨冬花才让他一个人去接。冬花还怕傻儿子走错路,悄悄跟在后边跑了几次,看到儿子没有走岔路,也就放心了。小草的傻舅舅又提出每天下午七点要送小草到老师家补课,冬花和小草再拦也拦不住。妈妈最了解傻儿子的性格,傻是傻,他心里想要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傻舅舅送小草到老师家,自己就坐在门口等,一步不离位,直等到晚上九点小草从老师家走出来,拉着外甥女的手一路不松手回到家,生怕小草被谁抢走似的。有几次天下着小雨,冬花把伞递给傻儿子,让他接小草,傻儿子接过伞拿在手上不打开,接到小草后才打开伞,遮着外甥女,自己淋着雨。

一个星期六,小草在家复习功课,冬花和傻儿子捡废品,中午十一点回到家。进了家门,二女儿桂香领着儿子洋洋在家里坐着。杨冬花显得一脸不高兴地说:你干啥来了?我和你弟弟陪着小草进城快三个月了,你也不看我一次,也不问我的日子咋过哩,小草的学咋上哩。我不说了,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姐吗?桂香低着头没有说话,洋洋开了口:奶奶,我妈原先在宾馆打工,中午饭我在学校吃,现在不去宾馆了,除过给我做饭外,整天在舞厅跳舞。桂香瞪了儿子一眼,说:妈,林生去年在外打了一年工,春节前给家里只寄了两千元,过年回家路费还是借人的,说包工头跑了,找不着人。今年正月初五出门至今一分钱也没寄,家里的一点儿积蓄花完了,我和洋洋的生活费也没个着落。洋洋明年要考高中,这样那样的学习资料、补课费,学校钱收得不停,我实在没办法生活下去了。林生在甘肃武威打工,我明天准备去武威把林生叫回来,在咱县里打个短工,家里的地还要他种,十几亩地,我一个女人有啥办法?杨冬花好长时间没见女儿了,听说女儿明天要出门找林生,她把桂香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发现女儿不管是梳的头,还是穿的衣服、裤子和鞋,都比过去时髦多了,脸也比过去白了光了,脖子上还围了一条大红毛围巾。母亲最清楚不过自己的女儿,桂香从小性野,爱打扮,小草转到城里上学,杨冬花找了桂香几次,都没见人。杨冬花说:你没钱,打扮得像个妖精。桂香没有正眼看母亲,说:妈,我来回可能要一个月。这是五百元,让洋洋在你这儿吃上两个月饭,晚上和他舅舅挤着睡,中午饭在学校吃,你招呼着就行了。杨冬花没好气地说:一个小草就够我管了,又送来个洋洋。我管得了吗?桂香说:妈,都是你的外孙,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月我就回来了。杨冬花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放就放下吧,谁叫洋洋把我叫奶奶呢。桂香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妈,现在有个顺车到西安,今晚九点我在西安坐火车。杨冬花说:你走吧,快去快回,洋洋明年考高中,不要耽误娃的学习。桂香转过身对儿子洋洋说:要听你奶奶的话,不要耽误学习。桂香说话时,泪水涌满了眼眶。儿子洋洋看也不看地说:要走你快些走,永远不要回来,我奶奶没有你这个女儿,我也没有你这个妈!杨冬花狠狠地瞪了洋洋一眼说:把你惯成了,咋能这样跟你妈说话!杨冬花虽说对女儿出远门有些疑惑,心里不高兴,可女儿毕竟是自己的女儿。送女儿走出门时说:路上要小心,和林生早些回家。桂香头也没回往巷头走去,杨冬花隐隐约约听到女儿断断续续的哭声。

洋洋在县二中上初三,和小草的学校是一个方向,比小草的学校远几百米。早晨上学时间差不多,两个娃吃完早点,一起去学校,杨冬花就领着傻儿子出门捡垃圾,照常十点半回家给小草做午饭。洋洋是初三,晚上有晚自习,十点才能放学。小草补课的地方和洋洋学校的方向恰恰相反,傻舅舅还是每晚七点送小草到老师家补课,九点接小草回到家。洋洋有时晚上十点多回家,有时十一点也不见人,杨冬花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傻舅舅等不见洋洋,一个人跑到洋洋学校门口接洋洋,母亲拦也拦不住。洋洋和傻舅舅有次就打了岔,洋洋回到家还不见傻舅舅回来,没办法,奶奶和洋洋一起顺着原路找舅舅,一路上不见人,找到二中,傻舅舅还在孤零零一个人站着等洋洋。再冷的天,再大的雨,再大的风,再大的雪,也阻挡不住傻舅舅对外甥的爱心。

桂香已经出门一个月了,还不见回来,也没有个电话。杨冬花每天给两个外孙做饭洗衣服,用和傻儿子捡废品卖的钱维持四口人的生计。她几次问洋洋:你妈为什么还不回来。洋洋总是没好气地说:谁知道她跑到哪儿去了!杨冬花想来想去,隐约记得桂香走时神情有些不对,经常听别人说:有些乡下女人进了城,网上聊天呀,舞厅跳舞呀,最后跳着聊着就扔下孩子跟着人跑了,该不是桂香出什么事了?她不敢再往下想。星期六领着傻儿子到桂香婆家去了一趟,桂香男人的父母早已过世,破旧的大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大铁锁。冬花到左邻右舍逢人就问:看见桂香和她男人没有?巷里的人说:近一年了,人影也没见。冬花回到县城,天已经快黑了,傻儿子陪着小草做作业,她领洋洋到桂香租住的地方。打开房门,好久没住人的房子里布满灰尘。她第一次来这里,看见桂香用的灶具全部现代化:电磁炉、电饭锅、碗碗勺勺都是新的。拉开大衣柜一看,洋洋几件衣服整整齐齐挂在衣柜里,桂香的衣服不见了。洋洋打开抽屉,抽屉里放着五百元钱,钱里边夹着一张字条。字条上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洋洋,妈对不住你,这样的穷日子妈实在过不下去了,妈走远了,听你奶奶的话,好好学习,忘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妈。洋洋给奶奶念着字条,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冬花听了一屁股坐在床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桂香今年三十五岁,眉清目秀,长得算不上漂亮,身材却匀称,尤其是说话的声音,像银铃似的,也曾有过几个小伙子追求过她。她比姐姐强,上到小学三年级,生父死后不得已辍学了。十五岁就在县城东门外饮食百家店打工,后来跑到南方,认识了北山脚下一个打工仔,两个情窦初开的孩子,不到二十岁同居了。杨冬花开始不同意这门婚事,为此事打过女儿,骂过女儿,再打再骂也没挡住女儿的婚姻自主,生米已做成熟饭。她只能连气带恨地接纳了这个不如意的女婿,桂香挺着大肚子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桂香男人家穷得炕上连一张好席都买不起,男人的父亲过世早,母亲常年有病,病重时几个月下不了炕。桂香结婚不到三年,婆婆也去世了。幸亏男人还老实,干活勤快,经常在县城工地上做零活,桂香在家照顾孩子,日子将就过得去。那个年代北山脚下的农民都栽种苹果,大部分家庭发了苹果财,桂香男人老实,做活没心眼,手脚笨,种苹果卖的钱只要能收回投资就天官赐福了。斗转星移,世事变化无常,政府看到种苹果是条发财致富路,便下指标、分任务,农民一窝蜂盲目栽种,不管质量,只图数量,种苹果的越来越多,价格年年下滑,于是又刮起了挖苹果树的一股旋风,桂香家也不例外。桂香的孩子长到八岁进了村里的希望小学。村里的学校过去只有几间破砖窑,后来,上世纪70年代曾在村上插队的几个知青几十年后回到当年劳动锻炼的第二故乡,看到好多农民都盖了新房,学校仍然破旧得不堪入目,几个人慷慨解囊,捐助了十万元,县教育局又补助了五六万元,加在一起盖了一栋两层楼的希望小学。桂香的孩子在这个学校上到四年级时,社会上又掀起了一股转学风,人们都希望自己的儿女成龙成凤。尤其是穷怕了的农民,说什么也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再当农民。人们拉关系,找后门,用尽各种办法把孩子转到县城里上学。农村新盖的希望小学,偌大的教室里空荡荡只坐着四五个学生,老师守着四五个学生上课,看作业、教学的劲头也消失了,希望小学变成了失望小学。教师同样找门路寻关系,不惜血本请客送礼,往城里调。城里的中学小学,一个班八九十个学生,转学的学生还要自带课桌板凳。代课老师哪有时间认真批改作文和作业。但人们的观念里,在城里上学,老师的教学水平高,娃娃的见识广,接受新事物快。

当年希望小学像雨后春笋,栋栋教学楼拔地而起,不几年,希望小学说撤就撤,一幢幢宽敞明亮的教学楼里没学生了。桂香也不例外,只得找人帮忙转孩子,好在村主任帮了大忙,桂香自然而然也进了城陪孩子上学。进城后,桂香的男人在城里打工,她在家里给孩子和丈夫做饭,男人挣的钱勉勉强强能够维持三个人的生活。

人们的收入逐年在增加,物价涨得更是怕人,桂香男人每天起早贪黑挣死挣活,挣的钱还是入不敷出。家里的十几亩薄地种了一半玉米一半麦子,碰上好年成,一亩麦子纯收入一百元左右,玉米还能多卖上一点儿钱。要是碰上旱年,玉米和麦子的收入持平保住本就阿弥陀佛了。桂香和男人商量了几个晚上,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春节过后男人跟随村上几个人走西口了。

洋洋已经到县城二中读初一,能上县城二中还是多亏村长找关系。男人出门后,桂香想找个临时工干,还能增加一点儿收入。想了想,事情只能找村长,村长没费多大周折,给桂香在县城西环路一家快捷酒店找了一份服务员工作。村长说:要在酒店工作,就得让洋洋午饭在学校吃,早点和晚饭在家吃。桂香早晨八点上班,晚上五点半下班,下班后急急忙忙回家给洋洋做晚饭。

桂香他们村的村长,长得五大三粗,在村里跺上一脚山摇地动,村里没有人不怕他。桂香早和村长有点儿不干不净之事,但毕竟是村上,偷偷摸摸,怕人知道。桂香到县城,租住的地方是个大杂院,人多口杂,出入不方便。现在到宾馆当服务员,村长一个星期有两天在宾馆开房,和桂香的关系也不避人,公开化了。在宾馆打工当服务员,衣着打扮要时髦,这是宾馆不成文的规矩。桂香经过一番打扮,和先前的桂香判若两人。

离宾馆三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大众舞厅,每天晚上来跳舞的什么人都有:卖菜的、卖肉的、打工的、蹬三轮的,稍有点儿身份的人都不进这样的舞厅。有一天中午,桂香和村长完事后因小事拌了两句嘴,村长扇了桂香两个耳光,气呼呼地扭身走了,两个星期再也没有到宾馆来。有一天,吃完晚饭,儿子在家做作业,桂香闷闷不乐,独自一人走出门,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转悠着。走着走着,到了大众舞厅门口,心想,这个舞厅到底是个啥样子?在宾馆打工好几个月了,天天上班下班路过舞厅门口,还没有进过一次。一个人在舞厅门口转了几圈,便身不由己地走上二楼舞厅。昏暗的灯光下,一对对男女拥抱着,踏着舞曲东扭西倒,各种姿态,应有尽有。这种场面桂香在电视上看过,现在自己身临其境,身上只觉得热热的,脸有些臊红,呆呆地站着,看着。忽然走过来一个男人,邀请她跳舞。桂香不知所措,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不不不……我不会跳……那个男人不容分说,拉着桂香的手,搂着桂香的腰就跳开了。桂香从来没跳过舞,在大众场合更没有被男人搂过,一时心跳加速,两颊绯红,幸亏在昏暗灯光下,没人看见。桂香不会踏步子,手不知道往哪儿放,不是踩到男人的脚上,就是碰到别人的身上。那男人不管碰到什么情况,都紧紧搂着桂香的腰不放。好不容易跳完一曲,桂香挣开男人的手,跑下楼去,一直跑回家。

洋洋还在灯下做作业,看见母亲的脸色有点儿不对头,说:妈,你有病了?桂香摸着自己发烫的脸说:没有,妈妈刚才回家路上走得有点儿急。洋洋再也没有问,埋头又做自己的作业。平常桂香陪着儿子做完作业,看着儿子睡下,自己才上床睡觉。今天晚上桂香什么话也没说,拉开被子蒙着头睡了。

桂香失眠了。今晚上的情景桂香从来没有遇到过,昏暗的灯光下,没有看清那个男人的脸,直觉告诉她,那个男人个子高高的,看脸的轮廓仿佛长得很英俊,说话是外地口音,语气温柔,彬彬有礼,跳舞时用手紧紧搂着自己的腰,不过没有过分的动作,不像村长那样粗鲁野蛮。好像那男人还系着领带,当时桂香没敢正视那男人,自始至终头埋在那个男人的怀里,身上还有着那个男人的余温,和该死的村长不一样。

桂香想起往事:有一天中午,雨后的太阳火辣辣的,桂香一个人在玉米地里施化肥,忽然背后蹿出一个男人,把自己紧紧抱住,按在地上,回头看是村长,桂香知道村长平时的为人,喊也不敢喊。村长三下五除二解开桂香的上衣,扯下裤子,把桂香脱了个精光,像饿狼扑小羊羔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起来了。桂香虽然有点儿风骚,但除过自己的男人,和外人干这种事,还是第一次。桂香看着村主任满脸横肉,瞪着喷出火焰的牛眼,吓得捂住了自己的脸,大气也不敢呵一声。好在村长和村上几个女人混在一起,隔上十天半月到桂香家去一次,每次桂香虽不情愿,却不敢反抗,只能凑合着。

后来村长给桂香办了几样事,从经济上接济过几回,特别是桂香到宾馆打工后,对村长心怀感激,和村长干那种事也就心甘情愿了,渐渐也觉得离不开村长了。村长打了桂香两个巴掌后,半个月没有见面,桂香有时还有点儿想他。今晚上遇到了和她跳舞的那个男人,桂香心里又起了波澜,突然觉得两个男人的差别太大了。村长是满脸横肉,粗鲁霸道,外地人却是轻声细语,斯文有礼。两个男人的影子在桂香眼前不停地交替出现着,有时还重叠在一起,桂香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桂香觉得身上很困,挣扎着爬起来,给洋洋做好早点,整理好书包。等儿子吃完饭,照常送儿子走出大门,看着儿子向学校走去。回到房子里,换上工作服,准备到宾馆上班,却觉得头昏脑涨,实在打不起精神来。没办法给宾馆经理打电话请了一天假,衣服也没脱,又倒在床上盖着被子睡了。桂香蒙着双眼,努力让昨晚舞厅的情景在自己脑子里消失,她知道村长不是好惹的,昨晚的事要是让村长知道了,不只她要挨一顿毒打,那个外地男人的腿也非被打断不可。不知什么原因,越是不愿意想的东西,越是在脑里不停地出现,甚至眼前已经没有村长的影子了,尽是昨晚上舞厅的情景。桂香迷迷糊糊睡到下午四点,才起来给儿子做晚饭。吃过晚饭,洋洋趴在桌子上做作业,桂香换了件心爱的衣服,着意对着镜子打扮了一番,走向大众舞厅。

到了舞厅,桂香刚站在门口,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外地男人已经站在她面前说:我知道你今晚上一定要来。边说边搂着桂香的腰,踏着舞曲又跳起来。那个外地男人说:你不会跳舞,我教你搓二步。两个人相互紧紧抱着,桂香的头深深埋在外地男人的怀里,任凭那个男人摆布着。昏暗的舞灯紧凑地旋转着,发射出五光十色的光点,像天空撒下来的花瓣散落在一对对舞伴身上。跳舞者绝大部分是进城的乡下农民,有陪孩子读书的,有打工的,有做各种小生意的,有独身女人,有独身男人,也有留守妇女……不管他们走进这种舞厅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只知道,在这种场合能忘掉白天的烦恼,忘掉生活中的枯燥,忘掉身上的重负,寻找乐趣,寻找刺激,寻找异性的感觉,填补空虚与失落,填补夜间的寂寞与孤独。

灯突然灭了,舞厅黑得看不见一个人,十几秒的寂静后,又是各种怪异的轻微响声和骚动。过了既短暂又漫长的七八分钟,圆球舞灯又旋转起来,有人理头发,有人整衣服,片刻,一对对舞伴踏着舞曲重新扭动着,比灭灯前显得更疯了。灯灭时,搂着桂香的男人没有过分的动作,只是两人的脸贴着脸,嘴对着嘴,说话不多,外地男人仍然是轻声细语,显得很温柔。桂香几乎是倒在男人的怀抱中,享受着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她一句话没有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毕竟是才认识了这个男人。晚上十二点,桂香回到家,洋洋已经睡觉了。桂香怕惊动孩子,蹑手蹑脚地躺在床上,这天晚上桂香睡得很香甜,梦中尽是那个外地男人的面孔。

第二天,桂香照常做早点、送洋洋去学校后,自己到宾馆上班。没去舞厅的前几天,桂香有时还想着村长,希望他猛然出现在面前,人总有个七情六欲的,何况三十多岁的留守女人?不知怎的,今天她却怕村长会猛地来。她知道村长身后有好几个女人,过去有时还嫉妒村长到另外几个女人跟前去,现在她却盼着村长住在那几个女人身边,永远不要到她这儿来。

今天上班仍然是八点,下班仍然是下午五点半。不知什么原因,桂香觉得今天上班的时间特别长,干活时丢东忘西,有时呆呆地站着,有时坐在床上苦苦地想着。搂自己跳舞的那个外地男人,总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挥也挥不去赶也赶不走,桂香也不想挥去,也不想赶走。她想,那个男人到底干啥工作,模样长得怎么样,还没有看清,自己的男人多半年没有捎钱了,经济上他能不能资助自己?说真话,按农村女人的年龄来说,桂香也三十五六了,风月场中的事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要管好孩子,上好学,要过日子,即使寻个情人,也要寻个靠得住的情人。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时间,桂香匆匆忙忙赶回家,给洋洋做好饭,自己胡乱吃了一点儿,又要出门。洋洋说:妈,你一碗面没吃完又要走。这几天你怎么总是慌慌张张的?桂香支吾了几句话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问。出了门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大众舞厅。那个外地男人早在舞厅门口等着桂香。他一边搂着桂香搓二步,一边说:我已经等你半小时了。跳舞时桂香的头没有埋在男人的怀里,两只手紧紧搂着外地男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脸。一曲舞跳下来,两个人坐在旁边的连椅上,男人紧紧握着桂香的手,桂香想抽没有抽出来,桂香心里也不想抽。男的随便说了几句话,站起来拉着桂香说:今晚请你吃砂锅。桂香进城两年了,从来没有去过夜市。那个该死的村长,每次都是白天来,办完事就走人,从来没有说晚上请她吃饭。桂香没说话,跟着外地男人到西街夜市吃砂锅去了。

桂香进城两年了,每天晚上陪着洋洋做作业,放了暑假和寒假,在城里一天不多待,回乡下老家,做家务活和地里活。想不到县城夜市这么热闹,卖什么小吃的都有,吃夜市的有男人,有女人,有男人领着女人的,也有女人领着小孩的……三人一群,五人一伙,划拳猜令,拉拉抱抱,让桂香眼花缭乱。外地男人领着桂香来到一家卖砂锅的摊子坐下,要了一盘五香花生米和毛豆,问桂香喝啤酒不喝。桂香苦了几十年,虽然说在宾馆打工,啤酒从来没沾过口,她摇摇头说:我不会喝啤酒。外地男人不管桂香同意不同意,要了两瓶啤酒说:尝尝吧。那男人瞪着色眯眯的双眼看着桂香,高兴地说:呀!你真漂亮!有二十八九吧?桂香说我都三十五六了。男人说:不像,不像,大也超不过三十岁。桂香喝了两口啤酒,觉得脸有些发烧,头也有点儿晕,她毫无顾忌地盯着对方。心想:这个男人看来有四十多岁,脸皮比自己的男人和满脸横肉的村长要嫩得多,鼻梁高高的,嘴角挂着微笑。桂香的心有点儿动荡了,心想,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也不枉活人世。她突然又想到了儿子洋洋,洋洋马上要升初中三年级,再一年就要上高中,花费每年得一万多元,自己的男人去年打了一年工,只要回来两千元,剩的工钱没要下。眼前这个男人能帮助我供孩子上学吗?我已经三十五六的人了,把身子给他,也得图个啥。只要能把我儿子从大学供出来,我也没白活人。

桂香问外地男人:你老家在哪儿?为什么到我们县上来?

那男人说:老家在浙江,我们家乡可好啦,比你们这儿先进几十年,我们建筑队在你们县上承包了一项工程,我是搞设计的。

桂香试探地问:你一个月挣不少钱吧?

那男人说:实话告诉你,我每年的工资和奖金二十万元,我家里还办个鞋厂。

二十多万!这个数字把桂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么高的工资,我们小县城还没听说过。桂香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外地男人见桂香有点儿失态,顺便给桂香倒了一杯啤酒说:二十万算个小数目,来,喝酒!桂香毫不犹豫端着杯子一饮而尽,饭还没吃一半,桂香头抬不起来了。外地男人说:你醉了,算了,我们走吧。那个男人扶着桂香,可以说搂着桂香的腰,走到南环路一家快捷酒店开了房间,和桂香上床了。

清晨五点,桂香醒来,看着自己身边睡着的外地男人,心想,我儿子上学有指望了,我找到财神爷了!想到高兴处,在那男人的脸上狠狠地咂了一下。忽然,桂香想到儿子:洋洋一个人在家,不知儿子一夜不见妈妈,敢不敢睡觉。于是慌忙穿好衣服。那个男人还没睡醒,桂香抱了抱那个男人,趴在耳朵边轻轻地说:我走了,今晚上见。那男人眼也没睁,嘴里哼了一下,转身又睡着了。桂香回到家,洋洋早已起床,看见母亲才回来,哭着说:你吃完饭到哪儿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感到害怕,一夜没睡着觉。桂香心里一酸,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心里愧疚地说:昨晚上碰见我小学的一个女同学,在她家里聊到深夜,她说什么也不让我回来。洋洋说:妈,以后晚上再不要出去了,深更半夜的,我在家里也为你担心。桂香看着儿子吃完早点,照样把儿子送出大门,一直等到看不见儿子的影子,才回到房子里。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吞泣着,眼泪像决了堤的黄河水。这一天,桂香既没给经理请假,也没去上班,睡在床上,思前想后,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丈夫,尤其对不起儿子洋洋,洋洋说的那几句话,深深地刺痛着桂香的心。桂香又想到自己的男人一年回一次家,挣下的钱连自己和儿子的生活费都不够,虽然上初中不收学费,但今天收个作业本钱,明天收个考试卷钱,后天收个课外阅读资料钱,大后天收个班费,这样费那样费加起来,比学费还要高。孩子明年上了高中,一年要花一万多元,高中毕业后还要上大学。自己村里有几个大学生工作快十年了,父母亲还背着几万元的债,洋洋上学的钱以后咋办呢?那个男人每年挣那么多的钱,洋洋一万多元的学费,对他来说算个啥?桂香觉得她这样做,是为了孩子上学呀!没有做对不起任何人的事情,旁人爱说什么、爱骂什么随他的便。到了晚上,桂香一边看着孩子吃饭心里一边说:孩子,不能怪妈,为了你上学,妈只能这样了。洋洋吃完饭,桂香照样去了舞厅。进了舞厅就和外地男人转身到了夜市,一人吃了一碗馄饨,急不可待到酒店开房上床了。事完后,桂香大胆地给外地男人说了她的情况。外地男人轻轻一笑,吻了桂香一下说:不要说你孩子上高中、上大学,就是大学毕业后安排工作、买房子买车我也全包了。桂香紧紧抱着从天上掉下来的财神爷,倒在他怀里激动地呜呜哭了。今晚上桂香没有陪外地男人过夜,晚上十一点起床就要走,说:我要回去,不回去儿子不睡觉。外地男人说:你儿子也是我的儿子,你还是回去照顾儿子吧,我姓谢,以后叫我谢哥好了。桂香回到家,洋洋还在等她,桂香今晚上对儿子丝毫没有愧疚的感觉,心里说:儿子呀,好好上学,妈妈给你找到财神爷了。

不管怎么说,桂香的心还是放在儿子的读书上。和谢哥约会了十几次后,桂香提出每周约会两次,说是孩子大了,怕引起孩子的怀疑,再就是孩子一个人在家不安心复习功课。谢哥显得很通情达理,同意桂香的意见,出手也很大方,最多一次给过桂香一千元,还给桂香买了一部手机。桂香身上有了钱,花钱也比过去大方了。给洋洋做的饭菜也好了,还经常买肉给洋洋吃,时不时领着洋洋上夜市,还给洋洋添置了几件像样的衣服。自己更不要说,衣服的质量好了、件数多了,也开始化妆涂口红了。宾馆的工作有时去有时不去。宾馆的老板几次想辞退桂香,但碍于村长的面子,也可以说是害怕村长,还是把桂香留下来。大杂院的人明显看到桂香的衣着穿戴大有改变,打扮得和城里人差不了多少,出门进门脸上总是挂着微笑。桂香本来长着一个端正苗条的身子、好看的脸蛋,因为穷,让她穷得漂亮不起来,和过去相比,现在的桂香显得既年轻又漂亮。总之,桂香的一切都变了。

洋洋放了暑假,桂香没回村上,理由是洋洋要上初三,假期要补课。时间过了不到两个月,桂香和谢哥每次见了面好像久别的夫妻,热火得难分难离,早把村长忘在脑后。一天,桂香正在宾馆打扫房子,村长突然站在面前,见面二话没说,左右开弓给了桂香两个耳光,桂香的鼻血也被打出来。村长大声吼着:我刚到经理办公室,经理说,你两个月来,有时上班,有时不上班,连假都不请,跑到哪儿寻野男人去了!桂香看着满脸煞气的村长,吓得双腿直哆嗦,哭也不敢大声哭,说:快两个月了,你跑到哪儿去了,把我想得想出来了病,只能在家里休息。村长听说桂香想他想病了,满脸的横肉挤成一串铃南瓜,皮笑肉不笑地说:还是你心里有我。客房门也没顾得上关,又是一个三下五除二,脱去桂香的衣服干起那种事。桂香当时的感觉和玉米地里的感觉一模一样,捂着脸吓得大气不敢出。村长干完事,还不等桂香穿好衣服,指着桂香的鼻子说:我明天又要出门,说不定十来天就回来,也可能一个月不回来,要是发现你后边有人,我非杀了你和那个野男人不可!说着从提包里掏出三百元扔在床上,叼着软中华烟扬长而去。

桂香如同受了一场大辱,趴在床上哭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伤心。哭了大约半个小时,桂香坐在床上,心里想着村长刚才说的话,越想越害怕。按约定明天才和谢哥约会,她等不得了,要马上告诉谢哥。桂香拨通谢哥的电话,哭着说:谢哥,今晚上我要见你,有急事和你商量。桂香看着地上村长扔的三百元,要是过去,她会赶紧捡起来,装到衣兜里。现在看到村长的钱有些恶心。桂香用脚踩了踩地上的钱,然后拾起来,撕得粉碎,想扔到卫生间的垃圾桶,又怕别人发现,顺手装到自己的衣兜里,下班后扔到路边的垃圾箱里。晚上不到八点,桂香和谢哥在老地方见了面,谢哥看到桂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着急地问:谁欺侮你了?桂香抱着谢哥大声哭了。她没有给谢哥说实话,撒了个谎说:今天我们的村长到我打工的宾馆开房,碰见我,把我拉到房子里动手动脚,我不从,村长打了我两个耳光还说你简直是扫帚星,扫了我的兴,下一次你要是再拒绝我,我打断你的腿!谢哥说:不要怕,有我哩,他再欺侮你,咱到公安局告他去!桂香摇摇头说:你不知道我村那个村长,方圆十几里人都怕他,黑红两道都吃得开,多少人告他都没有告倒。要是他知道了你和我的事,会打断咱俩的腿。谢哥是外地人,听了此话,也有点儿害怕。两个人到现在说什么谁也离不开谁了,谢哥长年在外,碰上温柔漂亮的桂香,也算是一场艳遇。桂香碰上谢哥这个财神爷,孩子上学、家庭的希望就指望他了。幸好村长外出不在家,暂时没人找他们的麻烦。两个人经过几个晚上的争来争去,还是按谢哥说的办,桂香啥都好说,就是放不下洋洋。谢哥说:孩子的事你不要操心,娘家你妈不是也在城里陪着你姐姐的女儿读书嘛,你暂时把洋洋托付给她,咱按月把钱寄回来就行了,等到洋洋上高中了,就把他接到我们老家,那儿的教育质量比你们县上更好。桂香思想斗争了好多天,最后横下一条心跟着谢哥回浙江,人走到这一步,是沟是崖都要跳。桂香走的前三天,谢哥到桂香租住的房子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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