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莱蒙托夫
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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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生活!我要悲哀……:莱蒙托夫诗选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我要生活!我要悲哀……:莱蒙托夫诗选作者:莱蒙托夫排版:KingStar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出版时间:2015-09-01ISBN:9787542652669本书由北京凤凰壹力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总序“世界名著名译文库”柳鸣九我们面前的这个文库,其前身是“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或者说,现今的这个文库相当大的程度上是以前一个书系为基础的,对此,有必要略作说明。
原来的“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是明确以社会文化积累为目的的一个外国文学编选出版项目,该书系的每一种,皆以一位经典作家为对象,全面编选译介其主要的文学作品及相关的资料,再加上生平年表与带研究性的编选者序,力求展示出该作家的全部文学精华,成为该作家整体的一个最佳缩影,使读者一书在手,一个特定作家的整个精神风貌的方方面面尽收眼底。“书系”这种做法的明显特点,是讲究编选中的学术含量,因此呈现在一本书里,自然是多了一层全面性、总结性、综合性,比一般仅以某个具体作品为对象的译介上了一个台阶,是外国文学的译介进行到一定层次,社会需要所促成的一种境界,因为精选集是社会文化积累的最佳而又是最简便有效的一种形式,它可以同时满足阅读欣赏、文化教育以至学术研究等广泛的社会需要。
我之所以有创办精选书系的想法,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专业是搞文学史研究的,而搞研究工作的人对综合与总结总有一种癖好。另一方面,则是受法国伽利玛出版社“七星丛书”的直接启发,这套书其实就是一套规模宏大的精选集丛书,已经成为世界上文学编选与文化积累的具有经典示范意义的大型出版事业,标志着法国人文研究的令人仰视的高超水平。“书系”于1997年问世后,逐渐得到了外国文学界一些在各自领域里都享有声誉的学者、翻译家的支持与合作,多年坚持,惨淡经营,经过长达十五年的努力,总算做到了出版七十种,编选完成八十种的规模,在外国文学领域里成为一项举足轻重、令人瞩目的巨型工程。
这样一套大规模的书,首尾时间相距如此之远,前与后存在某种程度的不平衡、不完全一致、不尽如人意是在所难免的,需要在再版重印中加以解决。事实上,作为一套以“名家、名著、名译、名编选”为特点的文化积累文库,在一个十几亿人口大国的社会文化需求面前,也的确存在着再版重印的必要。然而,这样一个数千万字的大文库要再版重印谈何容易,特别是在人文书籍市场萎缩的近几年,更是如此。几乎所有的出版家都会在这样一个大项目面前望而却步,裹足不前,尽管欣赏有加者、啧啧称道者皆颇多其人。出乎意料,正是在这种令人感慨的氛围中,北京凤凰壹力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的老总贺鹏飞先生却以当前罕见的人文热情,更以真正出版家才有的雄大气魄与坚定决心,将这个文库接手过去,准备加以承续、延伸、修缮与装潢,甚至一定程度的扩建……与此同时,上海三联书店得悉“文库”出版计划,则主动提出由其承担“文库”的出版任务,以期为优质文化的积累贡献一份力量。眼见又有这样一家有理想追求的知名出版社,积极参与“文库”的建设,颇呈现“珠联璧合”、“强强联手”之势,我倍感欣喜。
于是,这套“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就开始出现在读者的面前。
当然,人文图书市场已经大为萎缩的客观现实必须清醒应对。不论对此现实有哪些高妙的辩析与解释,其中的关键就是读经典高雅人文书籍的人已大为减少了,影视媒介大量传播的低俗文化、恶搞文化、打闹文化、看图识字文化已经大行其道,深入人心,而在大为缩减的外国文学阅读中,则是对故事性、对“好看好玩”的兴趣超过了对知性悟性的兴趣,对具体性内容的兴趣超过了对综合性、总体性内容的兴趣,对诉诸感官的内容的兴趣超出了对诉诸理性的内容的兴趣,读书的品位从上一个层次滑向下一个层次,对此,较之于原来的“精选书系”,“文库”不能不做出一些相应的调整与变通,最主要的是增加具体作品的分量,而减少总体性、综合性、概括性内容的分量,在这一点上,似乎是较前有了一定程度的后退,但是,列宁尚可“退一步进两步”,何况我等乎?至于增加作品的分量,就是突出一部部经典名著与读者青睐的佳作,只不过仍力求保持一定的系列性与综合性,把原来的一卷卷“精选集”,变通为一个个小的“系列”,每个“系列”在出版上,则保持自己的开放性,从这个意义上,文库又有了一定程度的增容与拓展。而且,有这么一个平台,把一个个经典作家作为一个个单元、一个个系列,集中展示其文化创作的精华,也不失为社会文化积累的一桩盛举,众人合力的盛举。
面对上述的客观现实,我们的文库会有什么样的前景?我想一个拥有十三亿人口的社会主义大国,一个自称继承了世界优秀文化遗产,并已在世界各地设立孔子学院的中华大国,一个城镇化正在大力发展的社会,一个中产阶级正在日益成长、发展、壮大的社会,是完全需要这样一个巨型的文化积累“文库”的。这是我真挚的信念。如果覆盖面极大的新闻媒介多宣传一些优秀文化、典雅情趣;如果政府从盈富的财库中略微多拨点儿款在全国各地修建更多的图书馆,多给它们增加一点儿购书经费;如果我们的中产阶级宽敞豪华的家宅里多几个人文书架(即使只是为了装饰);如果我们国民每逢佳节不是提着“黄金月饼”与高档香烟走家串户,而是以人文经典名著馈赠亲友的话,那么,别说一个巨大的“文库”,哪怕有十个八个巨型的“文库”,也会洛阳纸贵、供不应求。这就是我的愿景,一个并不奢求的愿景。2013年元月抒情诗致友人我天生有颗火热的心,喜欢和友人交往,有时也爱开怀畅饮,好快些消磨时光。我不贪恋赫赫的名声,爱情才暖我心灵;竖琴发出的激越颤音,也使我热血沸腾。但往往当我欢笑之际,心儿会痛苦、忧愁,在狂饮尽兴的喧声里,忧思压在我心头。(一八二九年)一个土耳其人的哀怨(给外国友人的信)
你可知道骄阳下有个荒漠的地方?——
那里丛林和草地一派惨淡的景象,
那里狡黠和麻木不仁都听从凶狠,
那里民众被苦难折磨得人心惶惶。
……那里有时出现有头脑的人,
他们像巨石那样冷静而且坚强。
他们的力量为非其时的忧伤所压抑,
微微的善行之火便早早熄灭在胸膛。
那里人们生活开始就沉重难熬,
那里欢娱总要招来责难的横祸,
那里人们常在奴役和锁链下呻吟!……
……朋友,这地方……就是我的祖国!
P. S.唉,假如你明白我的意思,
……就请原谅我这随意的暗示;
……任凭假话把真情掩饰起来吧:
……我们都是人哪,又有什么法子!……(一八二九年)独白
相信吧,这里平庸就是人世的洪福。
何必要深奥的学问和对荣誉的追求,
何必要才华,又何必去酷爱自由,
既然我们无法将它们归自己享有。
我们北国的儿女,像这里的花木,
繁华几时,便就早早地凋零……
恰似灰暗天际那冬日的太阳,
我们的人生也是密布着阴云。
生命运行也如此单调而短暂……
在祖国我们仿佛感到窒息,
心头沉甸甸,思绪忧戚戚……
我们的青春为无谓的激情所煎熬,
没有甜蜜的爱情,也没温暖的友谊,
愤懑的毒药很快便使它暗淡无光,
我们心灰意冷的人生就像杯苦酒,
任凭什么也无法使我们心儿欢畅。(一八二九年)高加索
南国的山峦啊,虽在朝霞般的年光,
命运就从你们身旁夺走了我,
但到此一游把你们永远地刻心头:
像爱一曲醉人的祖国的赞歌,
……我爱高加索。
在童年的时候我就失去了母亲,
但我恍惚听得,当艳艳夕阳西落,
那草原,总向我把铭心的声音传播。
就为这,我爱那峭壁险峰,
……我爱高加索。
山谷啊,跟你们一起时我真幸福,
五年逝去了,你们总在我心窝,
在你们身边我见过美妙的秋波;
想起那顾盼,心儿便喃喃地说:
……我爱高加索!……(一八三〇年)斯坦司
我爱凝望我的姑娘,
当她羞得涨红了脸,
犹如那绯红的晚霞
在狂风和暴雨之前。
我爱谛听月夜林中
她发出的一声长叹,
好像金弦琴的幽音
正在和那冷风絮谈。
然而更使我心醉的,
是她祷告时的泪珠,
宛似纯朴的海鲁文
正仰望着上帝痛哭。(一八三〇年)孤独
孤独中拖着今生的锁链,
这多么使我们感到心寒。
共享欢乐,人人都乐意,
可谁也不愿将忧愁分担。
我像个空中王孑然一身,
万般的痛苦紧压我心田,
我望见,岁月顺从着命运
匆匆流逝,如春梦一般;
年光去而复来,它带来
依然如故的金黄色的幻梦,
我望见一座待人归的孤墓,
我为何迟迟不告别人生?
没有谁会为此感到伤心,
有一点我却全然相信:
人们将兴高采烈地看我死,
甚于当年喜看我的出生……(一八三〇年)高加索之晨
晨曦初露。夜雾像古怪的幕,
把那林海茫茫的群山裹住;
高加索山麓仍然一片寂静,
马群无声,只闻河水淙淙。
初生的曙光出现在峭壁顶端,
射穿了乌云,顿时鲜红耀眼,
流光四溢,洒遍小溪和帐篷,
处处闪亮夺目,一派嫣红:
有如一群姑娘在树荫下沐浴,
望见一个小伙子朝她们走去,
个个涨红了小脸,垂下双眼:
往哪儿躲?可爱的贼已不远!……(一八三〇年)致……
切莫以为我已经够可怜,
尽管如今我的话语凄然;
不!我的种种剧烈的痛楚,
只是许多更大不幸的预感。
我年轻;但心中激扬着呼声,
我是多么想要赶上拜伦:
我们有同样的心灵和苦痛,
啊,但愿也会有相同的命运!……
如像他,我寻求忘怀和自由,
如像他,从小我的心便燃烧,
我爱那山间夕照和风卷飞涛,
爱那人间与天国呼号的风暴。
如像他,我枉然在寻找安宁;
共同的思绪苦苦追逐着我们。
反顾过去——往事不堪回首;
遥望来日——没有一个知音!(一八三〇年)预言
俄国的不祥之年必将到来,
那时沙皇的王冠定会落地;
百姓将忘掉先前对他的爱戴,
许多人将用死亡和鲜血充饥;
那时被人推倒废弃的法律,
无法保护无辜的儿童和妇女;
那时腐臭的尸体引来的瘟神,
将在凄凉的荒村间游来荡去,
像晃着手帕把人们唤出茅屋,
饥荒将在这可怜的国土上逞狂;
烈火的光焰将映红江河的波浪:
这时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将临降,
你将把他认出,你一定会明白,
为什么他手中握着一柄钢刀;
你就要倒霉了!你的啼哭和哀叫,
那时定会使他感到滑稽可笑;
他心里隐藏的一切都阴沉可怕,
像他的斗篷和额骨隆起的仪表。(一八三〇年)乞丐
在那圣洁的修道院门前,
有一个乞讨施舍的穷汉,
他瘦骨嶙峋,气息奄奄,
受尽了饥渴,备尝苦难。
他只不过乞求一块面包,
却露出无比痛苦的眼神,
但有人竟拾起一块石头,
放在他那伸出的掌心。
我也似这样祈求你的爱,
满怀惆怅,泪流满面;
我的那些美好的情感,
像这样永远为你所骗!(一八三〇年)波浪和人
波浪一个接一个向前翻滚,
……轻轻幽咽而又哗哗喧响;
卑微的人们在我眼前走过,
……也是一个跟一个熙来攘往。
对波浪来说,奴役和寒冷
……胜似那正午骄阳的光芒,
人们却想要灵魂……结果呢?——
……他们的灵魂比波浪还凉!(一八三〇年)人间与天堂
我们爱人间怎能不胜于爱天堂?
……天堂的幸福对我们多渺茫;
纵然人间的幸福小到百分之一,
……我们能知道它是什么情状。
我们心中翻腾着隐秘的癖好,
……爱回味往日的期待和苦恼;
人间希望的难期使我们不安,
……悲哀的易逝叫我们哑然失笑。
未来是漆黑一团,十分遥远,
……现时已令人感到心寒;
我们多愿意品尝天堂的幸福,
……却恋恋舍不得辞别人间。
我们更加喜欢手中之雀,
……虽有时也寻找空中之雁;
一旦诀别我们才看得更清:
……手中雀和心儿已紧紧相连。(一八三一年)我的恶魔
一
积恶是他的最大癖好;
每当翱翔在昏暗的云层,
他爱主宰命运的暴雨风,
也爱浪花和密林的喧声;
他爱那阴暗凄清的黑夜,
也爱迷雾和苍白的月轮,
他爱脸上的强颜欢笑,
也爱无泪和失眠的眼睛。
二
他已听惯了来自尘世的
微不足道的冷语冷言,
俗套的寒暄和善男信女,
在他眼里都可笑不堪;
他从不懂得怜悯和爱情,
靠凡俗的食物度日充饥,
贪婪地吞进战场上的硝烟,
和遍地鲜血所腾起的水汽。
三
每当新的受难者降生,
他便扰乱他父亲的心灵,
他这时含着严峻的嘲笑,
脸上露出凛然的神情;
每当有人将离开人世,
惴惴不安地走向坟墓,
他便共度弥留的时辰,
但对病者却不加慰抚。
四
孤傲的恶魔只要我还活着,
便决不会离开我的身旁,
他将用神奇之火的烈焰,
照得我的理智豁然开朗;
他让我看到了完美的形象,
却又要永远地把它夺走,
他虽然给了我幸福的预感,
却永不让幸福归我所有。(一八三一年)一八三一年六月十一日
一
记得打从我童年的时候起,
我的心一直喜欢追新猎奇。
我喜欢世间那种种的诱惑,
唯独不爱偶尔涉足的人寰;
平生的那些瞬间充满苦难,
我让神秘的幻梦与之做伴。
而梦当然和大千世界一样,
不会因这些瞬间变得暗淡。
二
我在片刻间常凭想象之力,
以别样生活度过几个世纪,
而忘却了人世。几次三番
悲哀的遐思使我痛哭流涕;
然而我所虚构的一切一切,
我假想之中憎和爱的对象,
都并非是人世的实有之物。
不,一切来自地狱或天堂。
三
冷漠的文字难写内心的斗争,
人们还没有一种有力的声音,
能把幸福的企求如实地描述,
我感到了炽烈的崇高的精神,
然而找不到一些恰当的话语,
此时此刻啊我宁愿牺牲自己,
好把纵然是激情的一点影子,
想方设法地移入别人的心里。
四
声名、荣光,这都算得了什么?
可是它们仍对我发生威力;
它们命令我把一切都舍弃,
我便痛苦度日,毫无目的,
我横遭诽谤,而且孤孤单单,
但信了它们!神秘莫测的先知
向我许诺下不朽,我虽还活着,
却把人世的欢乐交给死神处置。
五
然而天国里没有墓中的长眠。
等我变成灰烬,惊讶的人间,
纵然不解,也要祝福我的想望;
我的天使,跟随我你不会死亡:
因为我的爱情定然能够把
不朽的生命重新交付给你;
人们会把我俩的名字并提,
他们何苦让死者死别生离。
六
人们对待亡故者真可谓公正;
父亲诅咒过的,儿子崇拜如神。
要明此理,无须等到白发苍苍。
世间的万物都有终了的时辰;
人比花草是要稍稍显得长命,
但若与永恒相比,人的一生
实在不值得一提。每一个人
只须活过摇篮里度过的光阴。
七
心灵的产物也和此事相像。
我常超然出世地坐在岸上,
俯首察看那股湍急的水流
汹涌而下翻起碧色的波浪,
飞沫似白练一般咝咝作响;
我一直望着,摈绝了杂念,
这时空旷之中回荡的喧声,
不断把我深沉的遐想驱散。
八
此刻我多么幸福……啊,何时
我才能忘却那难以忘却的忧愁!
女子的秋波!狂热和苦恼之源!
另一个人很久以前已把她占有,
我也满怀柔情在爱另一个人,
我想恋爱——为着新的苦恼,
我向上苍祈祷;可我却知道,
往日悲哀的幻影仍在心头萦绕。
九
人世间竟谁也不给我青睐,
我令人生厌,也自成负担,
愁容常常浮现在我的脸上,
我冷漠无情而又十分傲慢。
世人都觉得我的神态很凶狠;
难道他们非得窥视我心房?
他们何必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是喜是愁在他们全都一样。
十
天空驰过一块黑黑的乌云,
一团不祥之火在这里藏身,
这火焰正在不停地蹿动着,
把沿途所遇无不化为灰烬,
神速地一闪重又躲入云中;
又有谁能把它的来历说清,
又有谁肯窥探云团的核心?
何必呢?会消失得一无踪影。
十一
我的未来使心儿惴惴不安。
我将怎样了结此生,我的心
命定在何处游荡,我在何处
才能遇见我那心爱的意中人?
然而有谁爱过我,又有谁啊
将来能听到并认出我的声音?
我知道像我这样热恋是个罪过,
但也知道爱得恬淡又势所不能。
十二
世上有许多人并不相信爱情,
他们也很幸福;对另一些人,
爱意味着随血液产生的愿望,
意味着神经错乱或梦中幻影。
我不能给爱情下个什么定义,
然而它是一种最强烈的热情!
爱是我生活中必不可少之物;
我为着爱付出了整个的心灵。
十三
虚情假意未能把我的心儿变冷;
无所寄托,空虚的心隐隐作痛,
爱情,年轻时人所膜拜的女神,
一直在我受创的心灵深处留存。
正如有时在那废墟的隙缝里,
会长出一棵幼小的嫩绿的白桦,
它总在娱悦着人们一双双眼睛,
点缀着闷闷不乐的花岗岩之崖。
十四
异乡的不速客可怜小白桦的命运:
面临风暴的肆虐和酷暑的横行,
它孤苦无告,得不到谁的庇护,
终于难免未老先衰地枯萎凋零;
但那旋风永远也不能连根拔起
我这棵白桦;它长得坚实有力;
只有在一颗完全破碎的心里
情思才能有如此无限的威力。
十五
高傲的心灵遇到生活的重负,
从不会厌倦,也不至于颓唐;
命运难以一下子使它折服,
它却会奋起向命运进行反抗;
虽然它能成全千万人的幸福,
却誓要报复难以战胜的命运;
不惜任情作恶:有这样的傲骨,
如不成为神明,那必是个恶人……
十六
我总爱那辽阔无垠的荒原。
我爱那秃岗间拂面的轻风,
我爱那高空中翱翔的飞鸢,
和那平原上移动着的云影。
这里飞快的马群从不套轭,
嗜血的鹰鹫在蓝天下嬉戏,
草原上空的行云疾驰而过,
似乎格外自由,格外明丽。
十七
每当茫茫无边的草原的海洋,
在你眼前闪着青色的光芒,
关于永恒的思索有如巨人,
启迪人的心扉豁然地开朗。
宇宙的和声中每一个谐音,
痛苦和欢乐的每一刻时光,
在我们面前变得一目了然,
我们便能解释命运的乖张。
十八
每当落日西沉,空气清新,
谁如登上荒草丛生的山顶,
便可饱览西天夕阳的余晖,
便可目睹东天夜幕的降临,
下面是暮霭、梯田和丛林,
四周是数不尽的崇山峻岭,
有如暴风雨后天际的云朵,
夕晖里燃烧着奇特的峰顶。
十九
于是我心里满载逝去的年华,
怦怦地跳着;一种炽烈的幻念
更使往昔的骷髅复苏了生命,
往日竟保持原来美丽的容颜。
犹如我们都爱看自己的肖像,
即令它同我们已无一处相像,
纵然画布上目光曾炯炯有神,
如今因时间与痛苦而暗淡无光。
二十
人间有什么能美过天然金字塔——
这些傲然耸立的皑皑的雪山?
万邦的荣耀或者千国的耻辱,
都无法使那高傲的雄姿改观;
一块块乌云在山脊上撞得粉碎,
险峻的峰顶盘旋着雷光电闪;
一切都无损它们的一根毫毛。
谁接近天庭,他就无敌于人间。
二十一
草原的景色已是满目凄凉,
奔驰的朔风还在到处流浪,
刮得银色的茅草前仰后合,
任性驱赶尘土随着风飞扬;
纵使向周围投去锐利的目光,
也只有两三棵白桦映入眼帘,
在暮色苍茫中空荡荡的远处,
白桦黑黝黝的树影依稀可辨。
二十二
没有奋争,人生便寂寞难忍。
回首往事,看不出有多大作为,
即使在我们年华方富的时候,
人生也无法将我们的心灵宽慰。
我必须行动,真是满心希望
能使每个日子都不朽长存,
就像伟大英雄不衰的英灵,
我简直不解休息要它何用。
二十三
我心中时时刻刻有一样东西
正在沸腾成熟。期望和忧伤
无时无刻不在搅扰我的心房。
也理所当然,总觉生命短暂。
我总害怕,将来我会来不及
有所作为!在我的这颗心里,
生的渴望压过了厄运的痛苦,
虽然对别人的生活不免鄙夷。
二十四
有时,机敏的心智竟会冷凝;
有时心灵如迟暮,夙愿模糊:
千思百感都仿佛沉入梦乡;
昏暗使人难辨欢乐与痛苦;
心灵正仿佛作茧自缚被捆住,
生固然可憎,但死也可怖,
痛苦的根源在自身就可找到,
万般事都无须向上天迁怒。
二十五
我已经习惯于这样的心境,
但此情此意难于说得分明,
无论是天使的嘴或魔鬼之舌;
他们哪里懂得我忧心忡忡:
一个纯洁无瑕,一个浑身邪恶。
唯有在人的身上,神圣之物
才能和邪恶之物邂逅在一起,
由此而衍生出他的种种痛苦。
二十六
从来没有人得到自己的所求、
得到自己的所爱,即令上天
赐予好运的人们也不能例外,
只要他把往昔的事追忆一番,
他便会看到,若不是命运之神
有通天本领扼杀他那些期望,
他本来可以比现在幸福得多。
但海浪哪有重返海岸的力量。
二十七
当海浪在厄运风暴驱赶之下,
卷起飞沫咝咝作响地驰奔,
它总怀念着它所出生的港湾,
因为它依偎苇丛带白沫翻滚,
也许会再次驶进另一个海港,
但它再也得不到心灵的安宁:
谁若曾在大海之上漂流过,
他便无法在滨海崖影里入梦。
二十八
我已料到我的结局、我的运命,
心头老早就打上了忧郁的印痕;
我受尽熬煎,唯有造物主了然;
冷漠无情的世人本无须来过问。
我死时定然不会被人们遗忘,
我的死将可怕得很;异国他邦
定要为它震惊,但在我的故国,
连对我的绝命也都要诅咒一场。
二十九
都要吗?不,倒未必。有一个人
还能够爱——纵然爱的不是我;
她直到如今对我仍不予信任,
然而她的心却燃烧着一团烈火,
她决不会倾心于世俗的舆论,
她心里仍定能记起我的预言,
她那双至今欢快活泼的眼睛,
将徒然为我流泪而模糊视线。
三十
一座血迹斑斑的寒墓等着我,
没有祈祷文,也不见十字架,
在咆哮不停的湍流的荒岸上,
在云烟弥漫的广阔的天宇下;
四周空寂。只有年轻的异乡客
有时被恻隐之心、道听途说
以及好奇心吸引到这里凭吊,
并在这块墓石上稍坐片刻。
三十一
他将说:世人何以没有理解
这位伟人,他怎么找不到朋友?
不知怎么连爱的春风化雨
都不再激起他对希望的追求?
他本该享有希望。哀思撩拨着
异乡客的心,他抬眼远望,
但见碧波万顷之上白云悠悠,
独木舟急驶而过,白帆在飘荡。
三十二
我的墓啊!我那醉心的幻象
正似眼前一幅幅景物。甜蜜
蕴含在一切未竞的事业之中——
水姿山色也藏匿在这些画里;
但要诉诸笔墨却谈何容易:
只有当思想不受篇幅的局限、
舒展自如时才能坚强有力,
似儿童的游戏和深夜的琴弦!(一八三一年)心愿
为什么我不是一只鸟儿,
不是掠过头顶的草原飞鸦?
为什么我不能在天空翱翔,
自由自在,抛却尘世的嚣杂?
不然我便要朝西方疾驰而去,
那里有我祖先的田野在吐绿,
他们那已经被人遗忘的尸骨,
在深山迷雾中的荒堡里安息。
古墙上挂着一柄生锈的宝剑,
还有他们那块祖传的盾牌。
我便要在宝剑和盾牌上盘旋,
扇动翅膀掸去上面的尘埃;
我便要拨动苏格兰竖琴的幽弦,
琴声便会顺着苍穹到处飞驰;
这琴声被一人唤醒,供一人谛听,
它铮铮一振,便又戛然而止。
但如要对抗命运的严峻法规,
幻想是徒劳,祈祷也枉然。
在我和故土的山岗之间,
翻滚着无边的沧海巨澜。
骁勇战士的最后一个苗裔啊,
正在异乡的雪原上蹉跎年华;
我生在这里,但心不属于此地……
啊!为什么我不是只草原飞鸦?……(一八三一年)希望
我有只天国飞来的小鸟,
白天总是栖息在一棵
幼小的柏树的绿叶丛中,
但永远不在白天唱歌;
蔚蓝的天穹是它的脊背,
它的头像戴着一顶朱冠,
翅膀上沾着金色的灰尘,
似朝霞的反光初露云端。
当大地披上薄雾的罗衣,
在夜阑人静时刚刚睡去,
小鸟就在枝头放开歌喉,
唱得心儿啊无比地惬意,
随这歌声你不由得就会
把难忍的困苦忘个干净,
心儿总会觉得每个谐音
都像嘉宾那样受人欢迎;
我在风暴之中经常听见
这如此令我神往的歌喉;
我于是总用希望这字眼
来呼唤这位文静的歌手!(一八三一年)人生的酒盏
一
我们紧闭着双眼,
……饮啜人生的酒盏,
却用自己的泪水,
……沾湿了它的金边;
二
待到蒙眼的遮带,
……临终前落下眼帘,
诱惑过我们的一切,
……随遮带消逝如烟;
三
这时我们才看清;
……金盏本是空空,
它盛过美酒——幻想,
……但不归我们享用!(一八三一年)我爱那层峦叠嶂的青山……
我爱那层峦叠嶂的青山,
喜看一轮明月浮出山崖,
它是那样淡雅而明丽,
宛如南国流星的光华。
这主宰诗人灵感的女皇,
这冠顶上的宝珠的奇光,
苍天常因为冠冕而自豪,
俨然像一位人间的君王。
这时西天落日的余晖,
透过鱼鳞云仍放射着光芒,
总是迟迟不肯给月亮
腾出天边阴沉沉的一方;
但霞光很快就熄灭了……
月儿已高高地挂在天上,
此刻就有几片浮云,
飘来把它围在中央……
这是明月仅有的盛装,
用它来打扮皎洁的面庞。
有谁在山谷里或草原上
不曾将如此的夜景欣赏?
有一次趁着这样的月色,
我跨上矫健的骏马飞奔,
驰骋在一片苍翠的山谷,
自由而孤独,像一阵旋风;
朦胧的月亮从我头顶上
倾下银辉,溅洒我一身,
洒遍骏马的长鬃和背脊;
我觉出马儿正在喘息,
觉出它猛蹬一下之后,
身躯就被地面弹起;
我在飘飘欲仙之中,
一动不动地约束自己,
我想和马儿融合成一体,
这样好加快我们的飞驰;
马儿就这样跑了很久……
我略一回头,环顾四周,
仍是这片草原,这轮明月:
月儿向我垂下了目光,
好像责备我在这样的夜晚,
一个人竟敢骑一匹骏马,
同它争夺草原上的霸权!(一八三二年)告别
你别走吧,年轻的列兹金人;
干吗急着返回自己家乡?
你的马倦了,山间湿雾迷漫;
这里有着你的住所和安宁,
还有我对你的爱恋!……
难道一片朝霞给你带走了
对于两个美妙夜晚的怀想;
我无可馈赠,贫穷得很,
但上帝赐给我的这一颗心
和你的完全相像。
你来到这里是一个阴天,
身披湿斗篷,愁容满面;
今天的阳光如此明媚灿烂,
莫不是你想永远叫这一天
对我变得阴凄暗淡;
看,四周是重重连绵的青山,
列着森严的队伍,像巨人模样,
彩霞和树林就是它们的衣衫;
我们自由善良;干吗你的目光
要驰往异国他乡?
相信吧,受到爱的地方才有祖国;
你自己讲过,在家乡的谷地,
不会有亲切的笑容来迎候你:
你跟我哪怕再待上一天,一会儿吧,
听着!一会儿也可以!“我没有祖国,也没有朋友,
除了钢刀和战马一无所有;
因你的爱我感到过幸福,
但你那夺眶而出的泪水
却无法将我挽留。“血战的誓言压在我的心头,
多少年来我一直到处漂流,
只要敌人还没有鲜血横流,
我便不会对任何人说声‘我爱你’。
原谅我以此言相酬!”(一八三二年)不,我不是拜伦,是另一个……
不,我不是拜伦,是另一个
天职在肩但还无人知的诗人,
如像他,我也是尘世的逐客,
不过我有一颗俄罗斯的心。
我的生涯早始也将要早终,
我的才能不会有很大出息;
破灭的希望有如沉船残骸,
压在我浩茫似海洋的心里。
海洋啊,阴郁沉闷的海洋,
有谁能洞悉你的种种奥秘!
谁能向人们道尽我的思绪!
是我?是上帝?都无能为力?(一八三二年)情歌
一
你就要走上战场,
但请把我的恳求听完,
……请你把我怀想。
假如朋友欺骗了你,
假如你的心儿厌倦,
你的灵魂即将凋残——
……在那海角天涯,
……请你把我怀想。
二
假如人指给你一座坟墓,
在深更半夜借着灯光,……
……对你讲起一位
受人诱骗、遭人鄙夷、
已经被人遗忘的姑娘,
啊,那时候,我亲爱的朋友,
……你在异国他乡,
……可要把我怀想!
三
也许不堪回首的时光,
还会再一次对你造访,
……在噩梦中扰乱你的心房;
你将会听到别离的哭泣、
痛苦的哀号和爱情的欢唱,
或是诸如此类的声音……
……啊,哪怕是在梦乡,
……也请你把我怀想!(一八三二年)我要生活!我要悲哀……
我要生活!我要悲哀,
抛却恋爱和幸福的情怀;
热恋和幸福使我玩物丧志,
把我额上的皱纹都舒展开。
如今该让上流社会的嘲笑
驱散我心中的宁静的雾霭,
没有痛苦岂是诗人的生涯?
缺了风暴怎算澎湃的大海?
诗人要用痛苦的代价去生活,
要用苦苦的焦虑把生活换来,
他想要买取天国的歌声,
他不愿坐享荣誉的光彩。(一八三二年)两个巨人
年老的俄国巨人,
头上金冠辉煌,
等候另一个巨人
来自异国他邦。
人们在海角天涯,
把他的威名颂扬,
他俩都想用头颅,
决一雌雄拼一场。
三星期的勇士来了,
掣着战争的雷电——
举起莽撞的手臂,
便抓对手的冠冕。
然而俄罗斯的勇士,
回敬他致命的一笑,
扫他一眼,头一摇:
狂夫惨叫——便摔倒!
他摔倒在遥远的海中
神秘莫测的岩石上,
那里风暴正肆虐着,
在深渊的上空喧嚷。(一八三二年)小舟
受了奇异的威权的捉弄,
我被逐出了情爱的王国,
像一只毁于风浪的小舟,
暴风雨抛它上沙岸停泊;
纵然潮水百般抚慰着它,
残舟对诱惑已无心问津;
它自知对航海已无能为力,
假装出它正在瞌睡沉沉;
任谁也不会再托付给它
装运自己或珍宝的重任;
它不中用了,却很自在!
它死了——却得到安宁!(一八三二年)帆
蔚蓝的海面雾霭茫茫,
孤独的帆儿闪着白光!……
到遥远的异地它寻找什么?
它把什么抛别在故乡?……
呼啸的海风翻卷着波浪,
桅杆弓着身正嘎吱直响……
唉!它不是在寻找幸福,
也不想从幸福身边逃亡!
下面涌来比蓝天清澈的碧流,
上面正挥洒着金灿灿的阳光……
不安分的帆儿却祈求风暴,
仿佛车风暴里有宁静蕴藏!(一八三二年)苇笛
一个快乐的渔夫,……
坐在河岸之上,
面前有一丛芦苇,……
迎风摇摇晃晃。
他剪根芦苇干枝,
穿上几个孔眼,
再把一头捂住,
吹起另外一端。
苇笛仿佛活了起来,
忽然之间开了腔——
时而像人在说话,……
时而如风在喧响。
苇笛悲伤地唱道:“请你快把我丢放,
好渔夫呀好渔夫,
你折磨得我够呛!“我原来是个姑娘,……
是个美丽的女郎,
我也曾鲜艳一时,
待在后娘的牢房,
多少辛酸的泪水啊,
倾出无辜的眼眶,
我不听上帝安排,……
早早就呼唤死亡。“我的后娘有一个
受宠的宝贝儿郎:
他常吓唬老实人,
诱骗美丽的姑娘,
我们在一天黄昏,……
来到陡峭的岸上,
俯看碧蓝的波浪,……
遥望金色的西方。“他竟来向我求爱,
我怎能把他看上,
他给我不少金钱——
我没把它收藏;
他把苦命人杀死,
一刀砍入我胸膛,
他把我这具尸体,
在陡峭的河岸埋葬。“于是有棵大芦苇,……
长起在我的坟上。
它的心里满含着……
年轻灵魂的忧伤。
好渔夫呀好渔夫,……
快把苇笛放一旁,
你没有力量帮助我,
又不会哭泣悲伤。”(一八三二年)美人鱼
一
美人鱼顺蔚蓝的河流浮游,
一轮圆月照得她光彩耀眼;
她用劲拍打着银色的波涛,
想把浪花泼溅到月亮跟前。
二
河水汹涌着,哗哗喧响,
把映在水中的云影摇晃;
这时美人鱼唱着歌儿,
歌声直飞到陡峭的岸上。
三
美人鱼唱道:“在我的河底,
那白日的光辉不时闪耀;
那儿有金色的鱼群漫游;
还有一座座水晶的城堡。
四“在那密密的芦苇的浓荫下,
……在晶莹的流沙的枕头上边,
安睡着一位来自异国的勇士——
……被嫉妒的波涛俘获的青年……
五“我们喜欢在漆黑的夜里,
……将一绺绺丝样的卷发梳好,
我们多次在正午的时分
……亲吻美男子的双唇和额角。
六“但不知怎的他对这阵阵热吻,
……总是冷若冰霜,默不作声;
他安睡着,把头偎在我胸前,
……不呼吸,梦里不低诉柔情!……”
七
美人鱼怀着茫然的忧伤,
……在碧波的河上如此歌唱;
河水奔腾着,哗哗喧响,
……把映在水中的云影摆晃。(一八三二年)题纪念册(译自拜伦)
有如一座孤寂的青冢,
常常招来路人的凝望,
愿这苍白无力的诗页,
吸引你那可爱的目光。
假如经过许多年之后,
你读到诗人如何痴想,
记起诗人曾怎样爱你,
你就当他已不在人世,
把心儿留在此处埋葬。(一八三六年)诗人之死
诗人倒下了,这声誉的俘虏!
他受尽流言蜚语的中伤,
胸饮了铅弹,渴望着复仇,
垂下了高傲的头颅身亡!……
诗人的这颗心已无法忍受
那琐碎的凌辱带来的耻羞,
他挺身对抗上流社会的舆论了,
还是单枪匹马……被杀害了!
被杀害了!……而今谁要这号哭、
这空洞无用的恭维的合唱、
这嘟嘟囔囔的无力的剖白!
命运已作出了它的宣判!
难道不正是你们这伙人
先磨灭他才气横溢的锋芒,
然后为了让自己取乐解闷,
把他强压心头的怒火扇旺?
好啦,你们可以高兴了……
他已受不了那最后的磨难:
熄灭了,这盏天才的明灯,
凋零了,这顶绚丽的花冠。
凶手漠然地瞄准他放枪……
此刻连搭救都没有希望:
那空虚的心平静地跳着,
他手中的枪竟没有抖颤。
有什么奇怪?……命运把他
从远方抛到我们的祖邦,
让他来猎取高官厚禄,
如同千百个逃亡者那样。
他常放肆地蔑视和嘲笑
这个异国的语言和风尚。
他哪能珍惜我们的荣耀,
他怎知在这血腥的一瞬,
对准了谁举起手放枪……
他被杀害了——被坟墓夺走,
像那位经他用妙笔赞美过的
不为人知但很可爱的诗人,
就是那妒火难熄的牺牲品,
也像他在无情的手下殒命。
为什么抛却适情逸趣和纯朴友谊,
他要跨进这窒息幻想和激情的
妒贤忌能的上流社会的门坎?
既然他年轻时就已能洞悉人世,
为什么还同中伤他的小人握手言欢,
为什么听信虚情假意和巧语花言?
他们摘去他先前佩戴的花冠,
把满插月桂的荆冠给他戴上,
但一根根暗藏着的棘针,
把他好端端的前额刺伤;
那帮专好嘲笑的愚妄之徒,
以窃窃的恶语玷污他弥留的时光。
他死了——空怀着雪耻的遗愿,
带着希望落空后的隐隐懊丧。
美妙的歌声从此沉寂了,
它再也不会到处传扬,
诗人的栖身之所阴森而狭小,
他的嘴角打上了封闭的印章。
你们这帮以卑鄙著称的
先人们不可一世的子孙,
把受命运奚落的残存的世族
用奴才的脚掌恣意蹂躏!
你们,蜂拥在皇座两侧的人,
扼杀自由、天才、荣耀的刽子手,
你们藏身在法律的荫庇下,
不准许法庭和真理开口……
但堕落的宠儿啊,还有一个神的法庭!
有一位严峻的法官等候着你们,
他听不进金钱叮当的响声,
他早就看穿了你们的勾当与祸心。
到那时你们想中伤也将是枉然,
恶意诽谤再也救不了你们,
你们即使倾尽全身的污血,
也洗不净诗人正义的血痕!(一八三七年)波罗金诺“请你说说看,大叔,是不是
咱把烧毁的莫斯科扔掉,
可没把法国佬轻饶?
不是还打过几次硬仗吗,
据说还都激烈得不得了!
难怪整个俄罗斯啊,……
都把这波罗金诺日记牢!”“是啊,我们那时候的人,
和现在这辈人不同,是好汉,
不是你们这样的脓包!
他们碰上了艰难的命运,
从战场回来的没有多少……
要不是上帝有这种旨意,
哪能把莫斯科扔掉!“我们默默地撤退了好久,
真是恼火,尽等待战斗,
于是老人们埋怨道:‘我们干啥?回冬营睡大觉?
难道指挥官胆子这样小,
不敢用我们俄国的刺刀……
挑烂敌人的军棉袄?’“我们找到了一大片旷野:
大显身手就有地盘了!
我们便筑起了碉堡。
我们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等晨曦刚刚照亮了大炮,
照亮了林木蓝色的树梢,
法国佬立刻就来到。“我把火药装满了大炮,
心想:我要款待朋友了,
别忙,老弟,穆西奥:
快打吧,还耍什么花招;
我们要像堵墙压倒敌人,
我们定要用自己的头颅……
……把我们祖国保卫好!“我们对放了两天冷枪,
这种小玩意儿有啥味道!……
正等着第三天来到!
到处听得见人们在说:‘该弄点霰弹来轰上两炮!’
这时那个血战的疆场,
已被夜幕笼罩。“我在炮架旁躺下打个盹,
到天明耳边还能听到:
法国佬在狂呼乱叫。
但我们野营里仍旧静悄悄:
有人在洗刷打烂的军帽,
有人怒气冲冲地磨刺刀,
吹着胡子直唠叨。“天空刚露出一点曙光,
一切顿时哗然骚动起来,……
一队队刀光闪耀。
沙皇的仆人,士兵的父亲——
我们团长天生的好汉一条,
可怜他身挨一剑倒下了,
长眠在九泉下的阴曹。“当时他目光炯炯地说道:‘弟兄们,后面不是莫斯科吗?
让我们战死在莫斯科城下吧,
像弟兄们那样把热血洒抛!’
我们誓以决死为国报效,
我们在波罗金诺的战役中,……
履行誓言肝胆照。“那天天气甭提有多好!
法国佬穿过迷漫的硝烟,
像片乌云压向我们碉堡。
只见那打着花旗的枪骑兵,
和头上插着马尾的龙骑兵,
纷纷从我们眼前闪过,……
一股脑儿齐来到。“那样的会战你们可见不着!……
旌旗鬼影幢幢地西蹿东跑,
炮火在浓烟中闪耀,
宝剑铛铛响,霰弹直呼啸,
战士们的手砍杀不动了,
血淋淋的尸首堆成了山,
挡住炮弹的轨道。“那一天敌人可着实尝到了
我们俄罗斯的骁勇战斗
和白刃战的味道!……
大地像我们的胸脯颤动着;
人丁和坐骑搅得不可开交,
几千门大炮一齐轰鸣,
汇成了一声长嗥……“天已黑了。大家准备好
明早再次打响战斗,……
并坚持到最后一秒……
这时战鼓咚咚地响起来,
邪教徒们便向后逃跑。
这时我们才查看伤亡,……
清点伙伴剩多少。“是啊,我们那时候的人,
个个都坚强勇敢:是好汉,……
不是你们这样的脓包!
他们碰上了艰难的命运,
从战场回来的没有多少……
若不是上帝有这种旨意,……
哪能把莫斯科扔掉!”(一八三七年)囚徒
你们给我把牢门打开,
给我放进白昼的光辉,
领进那位黑眼睛的少女,
并把黑鬃毛的骏马牵来!
首先让我甜蜜地吻吻
我的那位妙龄的美人,
然后跨上我那匹骏马,
像阵风似的朝旷原飞奔。
但牢房的小窗高不可攀,
铁锁挂在沉重的门上;
黑眼睛的少女离我很远,
守在她那华美的闺房;
骏马没有套着缰绳,
独自在绿原上尽情驰骋。
它快乐而又调皮地蹦跳,
舒展开尾巴任风拂动。
我孤身只影,毫无慰安:
四周只见光秃秃的高墙,
圣像前半明不灭的神灯,
放出奄奄一息的微光;
我只听得,在牢门外边,
那位默不作声的看守,
踏着整齐响亮的步子,
在夜阑人静中来回行走。(一八三七年)囚邻
不论你是谁,我忧郁的邻居,
我像爱少年密友那样爱你,
爱你,萍水相逢的伴侣,
虽然命运玩弄诡秘的把戏,
将我同你永远永远地隔离,……
如今用高墙,日后用个谜。
每当一抹晚霞绯红的微光,
把它消逝前告别的绵绵情意,……
遥遥送进牢房的铁窗,
而看守拄着叮当作响的长枪,
站在那里昏昏沉沉地瞌睡,
心中回味往昔的时光。
我总是把额头贴近潮湿的牢墙,
我总倾听:在这阴郁的寂静里,
你的歌声在空中回荡。
我不知道这歌声唱的什么,
但它饱含着忧伤,它那声浪,
犹如泪珠,轻轻地流淌……
一切便又复苏在我的心房:
有风华岁月里的希冀和爱情,
我又海阔天空地沉入遐想,
我的心充满了激情和热望,
血液在沸腾,泪珠从眼眶往外,……
仿佛歌声,轻轻地飘荡。(一八三七年)每逢黄澄澄的田野泛起麦浪……
每逢黄澄澄的田野泛起麦浪,
凉爽的树林伴着微风歌唱,
园中累累的紫红色的李子,
在绿叶的清荫下把身子躲藏;
每逢嫣红的薄暮或金色的清晨,
银白的铃兰披着一身香露,
正殷勤地从那树丛下边
对着我频频地点头招呼;
每逢清凉的泉水在山谷中疾奔,
让情思沉入迷离恍惚的梦乡,
对我悄声诉说那神奇的故事,
讲的是它离开了的安谧之邦——
此时我额上的皱纹才会舒展,
此刻我心头的焦虑才会宁息——
我才能在人间领略幸福,
我才能在天国看见上帝……(一八三七年)祈祷
圣母啊,我如今向你祈祷,
对着你的圣容和你的光轮,
不求你拯救,不为战事祝祷,
不向你忏悔,也不对你谢恩。
我祈祷,更不为我这空寂的灵魂,
不为我这个飘零者的受苦的心;
我要把一个纯真无邪的少女,
交给冷漠尘世中热情的保护人。
请把幸福赐给受之无愧的心,
让体贴入微的人们伴她终生,
让她那善良的心灵有所希冀,
享受青春的光辉和暮年的宁静。
待到辞别尘世的时刻来临,
无论是沉寂的夜晚或喧闹的清晨——
求你派一名最最圣洁的天使,
到病榻前引接她那美好的灵魂。(一八三七年)我俩分离了,但你的姿容……
我俩分离了,但你的姿容,
依旧在我的心坎里保存,
像韶光留下的依稀幻影,
它仍在愉悦我惆怅的心灵。
我虽然委身于新的恋情,
对你的倩影却难解难分,
如冷落的殿堂总还是庙,
推倒了的圣像依然是神。(一八三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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