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孤儿(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3-08 19:16:40

点击下载

作者:诗凡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大象孤儿

大象孤儿试读:

引子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非洲草原的宁静。“砰”!又一声。受了惊的羚羊四散奔逃,长颈鹿从状似大伞的金合欢树旁抬起头,四处张望。过了一会儿,见一切如常,羚羊换了个地方重新聚在一起吃草。长颈鹿低下头,继续啃食金合欢树梢上的叶子。天空湛蓝,如同透明的水晶。阳光直直地照在翰文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他躺在草地上,脸朝天空。阳光太过强烈,他无法睁开眼睛。他听到有人走过来,脚步声到跟前停住了。他无法坐起来,也无法转动身体,捂着腹部的手仍能感觉到血在不停往外流。他感觉到来人从他的脖子上取下了摄像机,然后,脚步声远去,四野重归寂静。他使劲扭过头,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丛小草,然后是远处几株稀疏的灌木。再远处,草原尽头,乞力马扎罗山影影绰绰,像是披着白色斗篷的武士。他想起了雪颢。这个短发女孩带着野性的大笑闯入了他的生活。此时此刻,他非常留恋和她一起度过的短暂而美好的时光。他感到万分悲伤,心中满是不舍,但并不后悔。在非洲度过美好一天,好过在其他地方虚度一生。血还在汩汩地流。他仿佛看见大象之王萨陶也躺在血泊之中,几个黑人,扛着那对举世无双的大象牙扬长而去。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一箱箱象牙,在黑夜里装上停在蒙巴萨港口的轮船。轮船起锚,开往世界的尽头。他又仿佛回到了祖父的房间,红木架正中放着一座象牙雕刻的米白色观音像,华美而精致。小时候,他老想伸手去拿这座雕像,却无论如何也够不着。观音总是面带微笑看着他这个站在地上的小不点。据说,为了唤醒在歧途上越走越远的罪人,观音曾经化身为母鹿和风尘女子。他的意识渐渐模糊,黑暗向他袭来,铺天盖地……

1 死亡VS极致美

即便很多年过去,翰文仍会回想起黑人士兵拿枪顶着他头部的情景。那时那刻,他的眼前清晰浮现的却是童年隔壁小女孩天真烂漫的笑容。“你真是这样想的么?”雪颢问。她的手指缓缓缠绕齐脖短发的末梢,微侧着头看着翰文,眼睛像钻石一样晶晶亮。这是他第二次见她。他觉得她的眼睛像伯利兹蓝洞一样深邃、神秘,吸引着人们一直往下潜,却总是到不了尽头。“真的。我也觉得奇怪,在巨大的恐惧面前,自然而然涌上脑海的居然不是死亡的可怕,而是记忆中最为美好的时光。”坐在内罗毕维斯盖特商场一楼的阿尔特咖啡馆,翰文喝着摩卡咖啡,给雪颢讲他在西非小国科特迪瓦做战地记者的惊险经历。咖啡是用肯尼亚本地产的阿拉比卡咖啡豆研磨煮成的,香醇可口,回味悠长。店里播放的音乐却是混搭风格。既有大家都熟悉的“Malaika(天使)”、“Jambo Bwana(你好)”等斯瓦希里语歌曲,也有阿康、蕾哈娜演唱的英语流行歌曲。咖啡豆虽然几万年前就在邻国埃塞俄比亚的高原上自由生长,但在肯尼亚大规模种植还是在一百多年前英国人来了之后。时至今日,咖啡和红茶仍然是肯尼亚最主要的出口产品。科特迪瓦是象牙海岸的法语音译,在非洲大陆的另一侧,离肯尼亚有好几千公里。几百年前,科特迪瓦曾经是象牙和奴隶贸易的中转站。成堆成堆的象牙在海边被装上大船,运往欧洲,装饰国王和贵族的豪华宫殿。成群成群从来没有见过大海的黑人也在海边被装上大船,运往美洲。他们中有不少人会死在拥挤不堪的船舱里,活下来的人会在种植园里当奴隶,一代又一代做苦工,直到美国总统林肯签署《解放黑人奴隶宣言》。而今,象牙海岸虽然名字里有象牙,但早已不以象牙交易为主业了。法国殖民者在一百多年前把这个地方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可可种植地,现在全球超过40%的可可都来自这个西非海边的弹丸之国。“也许我们吃的这个巧克力曲奇饼用的就是来自科特迪瓦的可可粉。”翰文指着雪颢面前的一碟饼干说。“所以象牙海岸应该改名叫可可海岸,以免人们老想去那里买象牙。”雪颢放了一块巧克边曲奇饼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两年多前,科特迪瓦举行总统大选,时任总统获得的选票没有另一位候选人多,但他不愿承认败选,坚持不交权。双方僵持数月之后失去耐心,命令手下的武装支持者大打出手。一时之间,街上枪声大作,国家陷入一片混乱。武装冲突发生后,华夏电视台来不及从北京派记者,便指示常驻在肯尼亚的翰文立刻从内罗毕飞往科特迪瓦经济首都阿比让,从那里发回“双总统之争”的最新报道。“对于你们记者来说,是不是在非洲只有战火、灾难、疾病、死亡才算有价值的新闻?”雪颢问。“也不是。这两年我也作了很多非洲经济发展的新闻报道,但远不如那些战乱和冲突的新闻收视率高。国内的人日子过得太平淡了,总想看点世界其他地方稀奇古怪的事情。打枪也好,放炮也好,只要不是在自己的家门口,就可以一边喝着茶一边刺激自己日渐麻木的神经。”翰文等了两天才登上一班飞往阿比让的航班。科特迪瓦的通用语是法语。翰文在北京大学学的是斯瓦希里语和英语。只会bonjour和merci两个法语单词的他一下飞机就觉得头脑发蒙。不要说采访报道,连如何搭车去城里都成了一个难题。出了阿比让国际机场,站在扑面而来的热浪中,翰文看见门口除了持枪维持治安的几名士兵外,没有出租车,也没有行人。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看见走过来一位三十出头、推着一大堆行李的亚洲女人,连忙上前用英语说:“Hello,can you help me?”“你是中国人吧?”那个女人看了看他,用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问他。于是,翰文带着一堆摄影器材,跟着这位名叫张芳芳的女人坐上了来接她的车。那是一辆老旧的小货车。司机是黑人,芳芳说他在她的餐馆工作,已跟了她很多年,既忠诚又老实,还很勤快,非常难得。翰文问芳芳其他人都在狼奔豕突般地离开这个国家,她为什么还要急急忙忙回来。“我的家业、我的老公都在这里。我待在外面能安心吗?”冲突发生时,芳芳正在广东中山一家工厂采购餐馆要用的碗、碟、桌布等物资。她从电视上看到这个消息,心急如焚,赶忙打电话给老公谭春生。科特迪瓦还是凌晨,老公睡意蒙眬地说他在餐馆一直值守到后半夜,刚回房间躺下。餐馆里没有人受伤,损失也不大。前天和昨天分头来了两伙武装士兵,两位“总统”的都来了。他们逼着厨师做了很多炸鸡腿,都吃光了,还喝了很多啤酒。最后他们带着能找到的所有现金离开了。第一伙人走后,老公担心再来士兵发现无钱可抢会开枪伤人,就又放了一些现金在餐馆的柜台里。两伙人走时都说如果需要他们还会回来。要是重新举行选举,他和餐馆的员工必须投票支持他们的总统。老公说他是外国人,在这个国家没有投票权。“那你也要给所有员工放假,让他们去给我们的总统投票。”面对满嘴酒气、手持AK-47的士兵,老公只好对两伙人都说一定放假,让员工去给他们的总统投票。至于到底该投票给谁,餐馆里的黑人员工也很茫然,因为投了也很可能不算数,既然输了还可以拿起武器宣布自己胜选。老公和从中国带来的厨师轮流在饭店值守。有几个黑人员工已经逃回乡下去了,还剩下司机法耶和另外两个老员工。今天还好,既没有士兵也没有顾客上门。联合国维和士兵和法国驻军正在进行干涉,试图平息冲突双方的暴力行动。街上还能听到零星的枪声。老公让芳芳先待在国内,等局势稳定了再回来。芳芳没有听话,乘最早的航班飞往法国巴黎,又等了8个多小时才坐上一班飞往阿比让接法国侨民的小飞机。海边的热带树木高大挺拔,而马路上空空荡荡,偶尔驶过一辆满载士兵的军车。司机用法语告诉芳芳很多人都带着贵重财物逃到乡下去了。芳芳说法耶平常主要负责买菜和给一些中资公司送外卖。由于老公要在饭店值守,便派了他来机场接她。小货车驶过一座大桥,翰文看见桥下是大湖,桥对岸矗立着十几栋外表陈旧的高楼。芳芳说对岸就是阿比让的市中心,是一个既靠海又临湖的半岛,与其他岛屿和陆地由几座桥梁连接。这里是西非的第二大城市,住着500多万人,也是一个输出可可、咖啡的重要港口,20世纪70年代曾经非常繁华,市中心建了不少高楼,浪漫的法国人给阿比让起了个昵称“西非小巴黎”。然而,在非洲,一切美好的事物总是不能长久。十多年前,这个国家燃起战火,经济和贸易都停滞了,街道变得破烂不堪。五年前签署和平协议,组建了政府。今年又因为选举再起冲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稳定下来。如果老是打来打去,她的餐馆恐怕是开不下去了。翰文安慰芳芳说联合国维和部队和法国派来的军队正在平息暴力冲突,应该很快就能停火了,她的饭店生意一定会好起来的。芳芳把翰文送到市中心最高的大楼前,告诉他这是索菲特象牙宾馆,很多西方的外交官都住在这里,门口站岗的是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士兵,这里是城里最安全的地方。芳芳又打电话帮翰文找了一位既会英语又会法语的黑人导游。临走时,芳芳细心地提醒翰文采访时注意安全,想吃中餐的话就去她的餐馆,或者给她打电话,她派法耶送到宾馆来。黑人导游西蒙开着一辆二手的法国标致车来见翰文。标致车又破又旧,白色的车身上有几块大大的擦痕,右侧车灯上贴着透明胶,一个轮毂的盖子也不见了。不过,西蒙说车保养得很好,跑起来保证像风一样。翰文让西蒙带着他先去采访联合国维和部队的指挥官。指挥官说,现在联合国和非盟都在敦促输掉选举的现任总统停止战斗,体面下台,但他就是不听,还在负隅顽抗。“不过,他的好日子快到头了。”指挥官指着地图,用带着浓重法国口音的英语说,“他没钱发军饷,好多士兵都逃走了。现在只剩下他和一小撮铁杆支持者龟缩在总统府里。我们很快会包围总统府,断水断电,只要逮住他这事就算结束了。”“他为什么就不能接受败选的命运,回家休息,下次选举时再卷土重来呢?”“我们也不知道。你要是见着他帮我们问问他吧,联合国派去好几拨斡旋的人都被他赶回来了。”指挥官停顿了一下,说:“你不觉得我们的星球是个奇怪的世界,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总会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不是吗?”离开维和部队驻地,翰文让西蒙开车带他去到胜选总统候选人下榻的高尔夫酒店。不巧的是,他去另一个城市参加支持者举行的集会了,他的新闻发言人接受了翰文的采访。发言人滔滔不绝地用法语陈述他的总统是一位多么和蔼可亲的政治家,在选举中获得了54%以上选民的支持,是这个国家合法的领导人,早就应该上台执政。坐在旁边的西蒙不得不每隔几分钟就打断他,以免翻成英语时漏掉了什么。发言人恳求从中国远道来的记者朋友主持公道,呼吁中国的领导人像其他国家那样支持他的总统。他的总统一定会对中国友好,给中国很多建设合同。翰文不好说他没有机会见到中国的领导人,只好回答华夏电视台是中国拥有观众最多的电视台,采访播出后,领导人是有可能看到的。翰文问发言人怎么看目前的武装冲突、死去的平民还有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发言人激昂地指责说一切都应归罪躲在总统府的那位。那是一个没有诚信的恶棍,迟迟不愿交权,迫使他们使用武力来获得他们本应通过选举获得的权力。他的总统一定会给这个国家带来和平、民主和繁荣的新气象。只要他上台,冲突就会平息,那些难民就可以平安回家,港口也会重新挤满前来装运可可和咖啡的万吨巨轮。告别时,发言人热情地拉着翰文的手,把他一直送到酒店的大门口。他承诺总统回来就请翰文去做专访,华夏电视台一定要在黄金时段播放,中国的亿万观众一定会喜欢这位和蔼可亲的非洲总统的。翰文拍摄了空荡荡的街道和偶尔快速走过的几个行人,还有几辆烧得焦黑的汽车残骸。他没有看见先前见诸媒体的尸体,估计都被收拾干净,火化了。他让西蒙去问问能不能拍摄在街上巡逻的武装士兵。一个腰中别着手枪的士兵满面笑容地向翰文招手,请他过去。等他架好摄像机后,他把在附近巡逻的其他几个同伴都叫来,一起摆出酷酷的姿势让翰文拍摄。他要求翰文一定要把他们的照片冲出来给他们,而不能像别的记者拍完就溜了。翰文从手机中调出他和士兵们的合影给雪颢看。“这个,为什么要戴着防毒面具?那里会有生化武器攻击吗?还有这个,戴着红色贝雷帽,穿着红色背心,脚蹬红色耐克球鞋,头上罩着一副时髦的红色大耳机,还戴着墨镜。如果不是他手里拎着一杆大枪,我还以为他是摇滚明星呢!”雪颢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可不要小瞧那杆大枪,那是肩扛式火箭,英文简称RPG,一发就能炸毁一辆汽车呢。说不定街上烧焦的汽车就是这位老兄的杰作。”翰文说,“这是支持获胜总统候选人的民兵武装。他们没有正规装备,差不多把自己能找到的行头都穿身上了。至于是怎么找到这些五花八门的行头的,我没敢问。”“你穿的防弹背心很合身,可是你戴的钢盔怎么显得大一号,像一口锅倒扣在你的脑袋上?”“电视台给我们非洲记者站寄了十多件防弹背心,去战乱地区采访就可以领取。这个钢盔是我背后那位黑人兄弟的。他觉得我戴着这个才像一名战地记者。”“你这战地采访听起来像是闹腾的嘉年华。”“这些士兵的确把战乱当成可以为所欲为的狂欢节了。战地记者身处其间,也会变得异常兴奋。平安归来后,讲给别人听还会觉得你不过是在现场观看一场有惊无险的演出。可是,那些时刻,你真的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也许突然一颗流弹飞来,你就从旁观者变成牺牲品了。”翰文回到索菲特象牙宾馆,制作了一段视频节目,通过卫星传回北京,还站在酒店门口同电视台的新闻主播做了现场连线报道。刚吃完一个鸡肉三明治,他就接到了节目制作人从北京打来的电话,要他想办法采访现任总统或是他的手下,这种新闻最好有冲突双方的观点,才会显得全面、公平。翰文问西蒙如何能采访到躲在总统府里的现任总统。西蒙说那片地区正在交火,非常危险,而且现任总统认为国际社会都在与他为敌,不愿同外国人见面。翰文坚持要去总统府,即使采访不到现任总统或是他的手下,拍几个总统府的镜头也可以作为新闻素材发回台里。西蒙只好一边开着车往总统府走,一边说见事不对他们就一定得逃跑,千万不能被总统府的士兵逮住。开到离总统府高高的白色围墙还有500米远的地方,西蒙无论如何都不愿往前走了。他说翰文是外国人,士兵也许不敢怎么样,而他自己是本地人,士兵很可能当场给他一枪或者打断他的腿。翰文让西蒙在他的采访本上用法语写上“我是中国记者,我想采访总统”,然后又让西蒙调头把车停在路边。他一手拿着采访本,一手提着摄像机,摁下开关,一边拍摄一边往前走。如果士兵不让他拍摄,至少他能用这些总统府的外景向那位坐在北京办公室里抱怨今年冬天暖气又开得太足的制作人交差了。总统府门前的马路上立着几个树干做成的拒马桩,上面一圈一圈地缠着铁丝网。翰文觉得这仿佛一战电影中的经典场景,让他有种时空穿越的错觉。十几名手持AK-47的黑人士兵站在拒马桩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看来战火尚未烧到总统府,士兵们还显得很放松。突然,一名士兵看见了朝他们走来的翰文,低声向同伴说了句什么。所有士兵都停止了聊天,转过头来看着翰文。翰文继续往前走。一名士兵冲着翰文喊了一声。可惜是法语,他没听懂。翰文又往前走了几步,同时举起手慢慢挥舞手中的采访本,表明他是记者。那名士兵又喊了一声,并抬起手中的AK-47,对准了翰文。翰文停下了脚步,心脏吓得怦怦跳。他距枪口不到100米,如果士兵开枪,未必能一枪打死他,但很可能把他弄得半死不活,在地上打滚呻吟。他看着士兵们,士兵们也看着他。僵持了一会儿,他见士兵们没有行动,便再次挥了挥手中的采访本,转身往外走。翰文听见另一名士兵朝他大喝了一声。这次他听懂了,那名士兵说的是英语“Stop”。他想起了西蒙说过千万不能让总统府的士兵逮住,拔腿便跑,心想跑到车里就可以溜之大吉了。他的身后噼噼啪啪响起了一串脚步声。让翰文傻眼的是,马路前方空空荡荡,西蒙和白色的标致车都已不见踪影。几分钟后,他感觉到一支冰凉的枪管顶住了他的后脑勺,只好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就是在那时那刻,童年时隔壁小女孩天真烂漫的笑容清晰地浮现在了翰文的眼前。他有很多年没有想起过小玉了。小时候,小玉常来他家玩,找他借童话书,给他吃她爸爸从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有一天,他俩在小巷子里玩跳沙包,小玉脸蛋红扑扑的,像童话书里的天使一样可爱。他忍不住亲了小玉一口。小玉没有生气,而是含羞地扭过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可惜,后来她爸爸工作调动,小玉跟着父母去了另一个城市。他们再也没有相见。士兵并没有朝翰文的后脑勺开枪,而是把他押回了总统府。进大门时,翰文还以为他们要带他去采访总统。可是,士兵并没有带他去草地中央的大房子,而是把他押着到了旁边的一个停车场。士兵让翰文面墙站立,举起双手。他们收走了他的摄像机、照相机、手机、采访本,还有钱包和手表。翰文双手扶着墙,看不见后面的动静,心想,糟了,这是要秘密处决的节奏,从背后给我一枪,在院子里挖个坑把我埋了,就连西蒙也不可能找到我的尸骨。士兵低声用法语讨论。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一名大个子士兵走过来,拉着翰文转过身。这就是刚才大叫“Stop”那位。士兵对翰文说:“Chinois?”翰文听懂了,士兵在问他是不是中国人,便点点头。士兵又指着自己手上的摄像机,对翰文说“No photo”。翰文明白了,拿过摄像机,调出刚才在总统府外拍摄的片段,摁下删除键。士兵继续说“No photo”。翰文只好把存储在摄像机里的所有影像都删除了。士兵又拿来他的照相机,逼他删光了所有照片。好在上午拍摄的素材都已存入他放在宾馆的硬盘,不然这一天的采访就白费功夫了。士兵回到他的同伴当中,几个人再次用法语讨论了一会儿。他们走过来,押着翰文往外走。走出总统府的大门,再走过拒马桩,士兵们松开了翰文的胳膊,大个子把所有物品都还给翰文,朝马路前方挥了挥手,用蹩脚的英语说了两遍“No come”。翰文听懂了,是叫他不要再来。翰文沿着马路慢慢往前走,感觉士兵们的目光还紧紧锁在他身上。他手心冒汗,两腿发软,心脏跳得飞快,觉得刚才真的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走了很远才看到一个骑摩托车的黑人,翰文拿出索菲特象牙宾馆的卡片给他看。他点点头,向翰文伸出5根手指。到了宾馆翰文付钱才明白,这人要的不是50西非法郎(科特迪瓦货币),而是50美元。真是趁火打劫。西蒙独自一人坐在宾馆外的水泥台阶上,双手抱头,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看见翰文走过来,他高兴得跳了起来。他说,看见士兵用枪指着翰文他就赶紧逃回来找救兵,刚才一直在恳求联合国维和部队的人去救他的中国老板,可是谁也不愿意冒这个险。翰文对西蒙开玩笑说,如果他不走,也许能说服那些士兵带他们去采访总统。他不但能见到总统,还能采到独家新闻,在全世界的电视台都上头条。西蒙说他不想见什么总统,只想平平安安做导游,赚点小钱养活一大家人。只要不打仗,谁当总统他都无所谓,其实谁当总统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每任总统上台前都说得天花乱坠,几年后却是一切照旧,大群的年轻人仍然在街上东游西荡,找不到工作。晚上,翰文去到芳芳的餐馆。餐馆里没有一个顾客,只有芳芳和她老公在值守。翰文说他想喝酒,喝很多酒,最好大醉一场,忘掉今天的死里逃生。芳芳在湖边的草地上放上桌椅,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然后和老公一起陪翰文喝科特迪瓦酿造的德罗巴啤酒。正要打开第五瓶啤酒的时候,忽然停电了,全城陷入了一片黑暗。翰文才发现夜空无云,月光皎皎,湖面上波光粼粼,分外美丽。“那是我今生喝过的最好啤酒,那也是我今生见过的最美月光。那个夜晚,望着湖面,我想,这就是非洲,随时可能遇见死神,也随处可见摄人心魄的美。”翰文说。

2 草原上的小花豹

维斯盖特商场是肯尼亚为数不多的大型购物中心之一。商场并不在平坦的市中心,而是在外交官和外国商人喜欢居住的山丘地带。商场共有五层,地下一层一半是停车场,一半是印度人开的纳库玛特超市。一楼有阿尔特咖啡馆。据说是以色列人开的。翰文很喜欢它的新艺术装饰风格,还有其阿拉比卡咖啡的纯正口感和浓郁香味。二楼也有两家咖啡馆:嘉瓦咖啡馆和德蒙斯咖啡馆。三楼有名为大波的日本料理馆。四楼一整层都是电影院,经常放映欧美和印度电影。商场各层还有服装店、首饰店、手工艺品商店和快餐店。除了地下停车场外,四楼楼顶也是一个小停车场。顾客可以从一条斜坡把车开到楼顶的停车场,然后坐电梯或走楼梯下到商场。每到周末,这里都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当地有钱人来这里采购高级商品,西方游客从大草原回到城市后来这里歇脚,还有少男少女相约来这里喝咖啡、看电影。商场旁边坑坑洼洼的道路旁挤满了贩卖鲜花、家具的非洲人。颜色各异、娇艳欲滴的玫瑰搁在塑料桶中,原木制成的简陋桌椅摆在露天的沙地上。肯尼亚人也贩卖眼睛尚未完全睁开的小狗、小猫。惯常做法是捧在手心里,轻轻递到路过车辆的车窗旁,以图激起人们的怜爱之心。不远处,有几排铁皮房屋,专卖非洲特色的各种木雕、珠串项链、面具,比西门商场里的同类商品要便宜不少。穿过树林一直往北开,就是英国殖民者在内罗毕最早的聚居地斯普林山谷。一幢幢别墅依山而建,掩在绿树丛中。不过,今天这里住的不再是殖民者,而是当地富人、印度商人、美欧外交官,还有中国公司的高管。周末他们常常开着越野车,带着夫人和小孩来这家商场用餐、购物。雪颢说她不是经常来西门商场。她喜欢去城东北基格里靠近联合国内罗毕总部的小河咖啡馆。山坡下,小河边,满眼的青草、绿树和野花,让她觉得无拘无束、无比放松。“我不像卡伦·布里克森那样,在恩贡山下有一座农场,也不像你那样,经常遭遇死神和摄人心魄的美。可是,我已经爱上了这片赤道上的清凉之地。纯净的蓝天、明媚的阳光、四季常青的草地、一年开三次的玫瑰花,还有那些在草原上自由奔跑的羚羊、斑马和长颈鹿,每一样都让我深深着迷。”雪颢说着,突然站起来,双手高举,仰头做了个无比陶醉的表情。翰文已经不再感到吃惊了。坐在他面前的绝不是一个轻移莲步、小心翼翼的林妹妹,而是一个时不时会做出些惊人之举的淘气鬼。“你不去读中央戏剧学院真是可惜了。”翰文笑着对雪颢说。她的表情和肢体语言真的非常丰富。“你不知道我是中央戏剧学院内罗毕分校毕业的吗?”雪颢回答,狡黠地一笑。她就是这样引起翰文注意的。那是在肯尼亚华商会举行的春节聚会上。作为华夏电视台驻非洲的首席记者,翰文总会收到华人协会各种聚会的邀请。华商会会长武海鸣还经常要他带上相机,拍些好照片,好刊登在协会的网站上。聚会在一块大草坪上举行。这是肯尼亚的习俗。当地人的婚礼、公司开业,甚至很多重大节日的庆祝活动,都在草地上举行。翰文去过好几位黑人同事的婚礼。草地上搭起白色帐篷,新娘穿着白色婚纱,音响里放着非洲鼓的音乐。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一切都是那么淳朴。参加春节聚会的有在肯尼亚住了近二十年的老华侨,也有刚来不久的中国公司高管、中国使馆的外交官、各个中国新闻机构驻非洲记者站的男女记者、在非洲四处游荡寻找商机的年轻人,还有肯尼亚政府官员以及中国公司的当地雇员和生意伙伴。华人协会会长、中国大使、公司代表分别讲完话后,大家一边站着吃自助餐,一边三五成群闲聊。翰文举着相机四处拍照。大多数人看见镜头对准自己,都会挺直腰身,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庄重表情。只有一位短头发的女孩,却对着他的相机像吊死鬼一般吐出舌头,还用手比作手枪的姿势,对准了旁边的长发女孩。那位长发女孩看见他过来,早已把手里的烤串放在盘子里,做出一脸淑女的表情。“二姐,你能不能乖乖让大记者照张相啊!?”长发女孩不满地瞪着短发女孩。“你们是姐妹俩?”翰文问。他通常不同女孩搭讪,此时却忍不住问了一句,因为这两位无论从长相、身材,还是穿着打扮,都不像是一家人。长发女孩身着白色绣花长裙,黑发齐齐整整披在肩上,而短发女孩白色衬衣外罩着黑色马甲,白色紧身长裤套在黑色长靴里。如果她手里持根皮鞭,头上戴顶头盔,他会以为自己是不是来到了内罗毕赛马场。“不是。”长发女孩回答。“那你为什么叫他二姐?”翰文问。“因为我比她大,是为姐。比她二,是为二姐。”长发女孩正在犹豫,短发女孩抢着回答。她的声音有种让人过耳不忘的奇特魔力。“她说得完全正确,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长发女孩说。“你可别看她一脸无公害的表情,其实二起来比我还疯呢。”短发女孩说。翰文发觉她笑起来两眼弯如新月,满脸的调皮瞬间变成了可人的妩媚。“好吧。两位姑娘请继续品尝美食,我再拍点照片。”翰文没有问她们的姓名,端着相机继续给大家拍照。“康翰文大记者,我能跟你谈谈吗?”短发女孩说,语气变严肃了,听起来像是老师对学生说“放学别走”。“好啊,等我拍完照吧。”她知道他的名字,这并不令他感到惊奇。住在内罗毕的华人不过数千,他又是记者,四处采访,她肯定听说过他,也许还在某个工程项目的现场见过他站在摄像机前一本正经做报道的样子。她要谈什么呢?邀请他去采访某个项目?很有可能。在非洲的中国公司都想找机会上华夏电视做免费宣传,有点什么事就请他去采访。可很多事件并没有新闻价值,让他很是头大。有时实在拗不过人情,他只好带着摄像机去现场拍录一番,然后说报回去请北京总部的制片人定夺。翰文小声问另一家新闻机构的记者认不认识这两个女孩。那人告诉他说长发女孩叫畅畅,父母在内罗毕开了一家专卖中国商品的小超市,她很小就来这里生活,刚在美国上完大学回来,正在找工作。短发女孩叫林雪颢,在“拯救大象组织”(Save the Elephants)工作,经常主动上门去中国公司宣传保护大象。公司老总们很是头疼,见她就躲。翰文知道雪颢要谈什么了。这是他最不想碰触的话题。他一边拍照一边往草坪边缘移动,想趁她不注意偷偷溜走。“记者大哥,你不是要逃走吧?”正要踏上草坪外的碎石路,却发觉雪颢赫然站在面前。她一只手叉在腰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翰文觉得自己像是刚钻进鸡笼的小毛贼,还未伸手就被目光如炬的地主婆逮个正着。“不是,不是,我,我是想站在马路上,拍张聚会的全景图。”他这个久经沙场的大男人在这个小女孩面前居然结巴了,连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绿草如茵,空气里飘着草坪刚刚修剪后的清香。这是肯尼亚惯常的晴天。刚来时翰文为摆脱北京的雾霾天兴奋不已,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偶尔早晨起床,没见着阳光,他会觉得是不是又回到雾霾重重的北京了。草坪中央有一株蓝花楹,当地人称为Jacaranda。一树紫色的花开得如火如荼,树下散落着一圈紫色的花瓣。如此美好的天气,如此整齐的草坪,适合玩飞盘,适合喝啤酒,不是太适合谈论那些沉重的话题。翰文不想谈雪颢想谈的话题,于是他说:“我觉得你很像一种动物。”“是的,我的朋友都叫我小松鼠,上蹿又下跳,一刻也闲不了。”“不,你是草原上的小花豹,美丽又妖娆。”“这个比喻还行,算你过关了。那你呢?”“我是一匹来自北半球的狼,独自在非洲的大草原上游荡。”“非洲的草原上没有狼,只有又脏又邋遢的鬣狗好吗。”“好吧,我是一只孤独的鬣狗,今天还没有找到狮子吃剩的肉骨头。我要赶回记者站和北京的主播做视频连线。你留个电话给我,改天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翰文掏出手机,想要把手机号码留给雪颢,然后开溜。“你也像其他人一样,不愿和我谈保护大象的话题,是不是?不行,你不能走,我们得好好谈谈。”“好霸道的小姑娘。你这么野你妈知道吗?”翰文调侃她。“跟野生动物待久了,当然要野一点。你答应我做一期保护大象的报道,我就放你走。你们华夏电视台还从没做过这方面的报道呢!”“今天在这个喜庆的场合,真的不适合谈保护大象这么沉重的话题。下周六下午三点,我们在维斯盖特商场一楼的阿尔特咖啡馆见面,认真谈谈,好不好?”翰文见摆脱不了,只好施个缓兵之计。也许下周六之前他就飞往中非或者西非某个突然燃起战火的地方做采访了呢。“那一言为定,下周六不见不散。”两人互留了手机号码。翰文不好意思返回草坪另一侧去取自助餐,只好饿着肚子离开了,真的像草原上没找到食物的鬣狗一样。“现在,你能说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做保护大象的报道了吧?”坐在对面的雪颢问,晶晶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翰文,让他心里发毛。中非和西非并没有燃起战火,翰文未能逃离雪颢的魔爪,今天一大早就被她打电话吵醒,只好答应下午和她在维斯盖特商场见面。雪颢今天还是骑马装,不同的是,衬衣是米黄色,马甲是咖啡色,长裤是卡其色,皮靴是深棕色。翰文怀疑她的衣橱里有没有裙子。当然,常在野外生活的雪颢有没有衣橱也未可知。翰文还没来得及说话,满脸精灵古怪的雪颢又追问:“你是不是偷偷买了不少象牙,心里有负罪感,不敢去面对那些血淋淋的大象尸体。”雪颢的话充满了挑衅。这里的华人,即使相互之间很熟悉,也很少会在公开场合谈论关于象牙的话题。虽然当地人听得懂汉语的很少,但“象牙”这个词汇在非洲却广为人知,屡次提起难免会让当地人怀疑是不是要干走私的勾当。在科特迪瓦以及中非和西非的其他国家,翰文曾经在街头碰到过手里举着一串串牙白色项链的当地小贩,见到他就喊“象牙,象牙”。“这个真没有。我发誓,我在非洲从未买过象牙。不做报道主要是因为我的工作是报道非洲的时事政治和经济发展,野生动物保护不是我关注的领域。”“难道你一点也不在乎那些数量急剧下降的非洲大象?难道你愿意看到一个只剩下人类四处晃荡的非洲大陆?”雪颢的语气咄咄逼人。她妈妈是从小把她当成假小子来养吗?“我当然喜欢非洲的野生动物,喜欢看着大象、斑马什么的在草原上走来走去,而不是牙制成首饰、皮挂在墙上。”“那你为什么不为它们做点什么?起码你可以制作一些盗猎非洲大象的新闻报道,在华夏电视台播放,让国内的观众看看为了一根象牙,盗猎者是如何残酷血腥地砍下大象的头,他们肯定就不会那么想把象牙雕像、项链什么的买回家了。”“电视台的领导,还有管着电视台的领导,未必会喜欢这样的节目。而且由于个人原因,凡是跟大象有关的事物,我都不愿碰触。”“什么个人原因?该不是小时候调皮被大象追赶过吧?不可能,你要是出生在云南的西双版纳,还有可能在野外遇上大象。可是你们网站上的介绍说你在广州长大。那里千年以前就是一座城市,在你童年的时候肯定不会有大象在街上走来走去。”“个人原因能不讲吗?要不我请我的同事杨阳跟你见面,估计他会同意和你一起制作保护大象的节目。”翰文觉得已经无路可退,只好出卖好脾气的杨阳,也许他有办法对付刁蛮的雪颢大公主或者很乐意和一位美女一起去拍摄那些陆地上最庞大的生物。“不行,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必须讲来听听。”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雪颢果然有公主病,而且不轻。翰文觉得真的被逼到了墙角,只好绝地反击:“你为什么这么痴迷于保护大象?在这片黑色的大陆上,需要关注的事情那么多。你为什么不为那些没有粮食、没有医药、没有未来的非洲儿童做些什么?”“非洲儿童当然需要帮助,但人类还没到灭绝的时候。可是如果我们不帮助那些大象,只需要几十年,也许是十几年,它们就会彻底从地球上消失,然后是狮子,然后是羚羊。再然后就只剩下我们这些自私而可怜的人孤独地在地球上走来走去。”雪颢盯着翰文,眼睛里燃起了小火苗。面对雪颢牧师般的慷慨激昂,翰文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好吧,我讲讲为什么不愿碰触大象的原因吧。在这片大陆上,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过。希望你能为我保密,特别是不能讲给环保组织的人听,要不然改天我出门就会被他们痛打一顿。”“我发誓不说出去。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雪颢像个小女孩一样伸出小指。真是个瞬息万变的姑娘,翰文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也伸出手去跟她拉钩。翰文开始讲述他与大象的恩怨情仇。其实,来非洲之前,他从未见过活生生的大象,小时候去动物园也从不走近关着大象的屋子。但他对大象并不陌生,曾经多次抚摸大象那光洁如玉的牙,还有那些精美无比的雕像、摆件和饰品。那是二十多年前,在祖父名为“观心”的雕刻工坊里。红木搁架上,摆着象牙雕成的佛像、仕女、渔夫、牧童、鹦鹉、老虎、牡丹。每一尊雕像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凑近细细观看,能看到老虎嘴边胡须微微上翘,花瓣上的露水摇摇欲滴。角落的架子上,还搁着几根长长的整牙。祖父的雕刻工坊有一张又宽大又厚重的案台。案台右边摆着几把细长的刻刀,刀尖锋利无比。左边摆着板刷和毛笔,案台正中间镶嵌着一个小型固定架。祖父坐在一把宽大的藤椅里,左眼上嵌着放大镜,左手拿着一截象牙,右手握着刻刀。刀锋在象牙上蜿蜒行走,骨屑纷纷洒洒,一件牙雕慢慢成形。“我祖父有一项绝活,他可以盲雕。闭着眼,全凭感觉,就能在象牙上雕刻出活灵活现的人物、动物或是将唐诗宋词刻在上面。”“原来你家是牙雕世家。你的身上真的流淌着原罪的血。你来非洲当记者,不会是肩负着给家里寻找上等象牙的神圣使命吧?”“我说过,我没有买过一根象牙,将来也不会去买这玩意儿。你能听完我的叙述再下结论好吗?”翰文很是恼火。这个姑娘太过咄咄逼人,有点让人受不了。她是因为做保护大象的工作而变成这样,还是素来如此?难道她父母没有教她如何跟人聊天吗?他很想站起来走掉,却又觉得应该跟她解释清楚,以免产生误会。“牙雕是一门同甲骨文一样古老的艺术。四千多年前的夏朝就有人在象牙上雕刻花纹。我祖父因为家庭传承而学了这门艺术。这谈不上什么原罪吧?在我之前,我们家没有人来过非洲,没有杀过一头大象,你不能把非洲象的减少都归咎于我家吧?”“正因为市场上有精美而昂贵的牙雕出售,才会有人无情而残忍地杀死大象,盗走它们的长牙。难道不能用别的骨头,比如水牛骨,代替象牙做雕刻吗?”“中国古人将象牙称作白色黄金,西方人也认为象牙是有机宝石。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因为象牙是大象身上最坚固的部分,质地坚实细密,色泽柔润光滑,地球上恐怕没有什么材料比它更适合做雕刻的了。”“因此你认为为了一串项链或是一尊雕像而把大象杀死无可厚非?”雪颢也生气了,声音提高了八度。她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人,胆敢公然为罪恶的象牙盗猎辩护。中国公司的老总们见了她也不过是打着哈哈说保护大象很重要很重要,改天一定请她去公司给员工做讲座,然后找机会溜走,再也不接她的电话。只有翰文居然敢当着她的面说象牙最适合做雕刻,真是可恶至极。“这并不是我的观点。我只是想说明,要做好大象保护,你不仅需要知道大象的数量在急剧减少,也要了解牙雕的历史渊源和文化内涵。大象的牙为什么有价值?是谁对象牙感兴趣?又是谁在盗猎、贩卖象牙?”“对于牙雕,虽然我没有像你这样从小就耳濡目染,却也略知一二。牙雕固然是中国的三大雕刻艺术之首,值得珍惜传承。但为了一门艺术,我们就能放任大象这个物种灭绝吗?我们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呢?今天一些中国人对象牙的狂热并非出于爱好艺术,而是看重象牙不断增值的商业价值。”“对象牙狂热的并非只有中国人。在西方,从古罗马帝国开始,象牙就是珍贵的装饰品。早期欧洲殖民者来非洲掠夺的三样贵重商品就是黄金、黑奴和象牙。即使在今天,在欧洲、美国和日本还有很多人对象牙趋之若鹜,每年都有大量的象牙在这些国家的网络和黑市进行交易。”“非洲人最痛恨的就是早期欧洲殖民者对他们的奴役和掠夺。我想你肯定听说过那句名言:从前,他们手上有《圣经》,而我们手上有土地;后来,他们手上有土地,而我们手上只有《圣经》。今天,随着环保意识的觉醒,欧洲人、美国人对象牙的态度都在发生转变,那里的象牙市场正在缩小,而亚洲的象牙市场却在不断增长。现在中国人在非洲很受欢迎,但在将来,也许他们会像恨当年的殖民者一样恨我们,因为我们的贪婪造成了非洲大象的灭绝。这是你、我还有那许许多多在非洲的中国人想要的吗?”“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明白大象需要得到很好的保护,并不想为部分中国人对象牙不可理喻的狂热进行辩解。可是你觉得你的努力能够改变最终的结果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翰文是个悲观主义者。也许是因为看过许多战乱、死亡和痛苦,他相信墨菲定律,坏的事情终将发生。这个世界正在逐渐朽坏,谁也无法避免。“我当然希望一千年后大象仍然在地球上存活,并且能够自由自在地在草原上吃草、嬉戏。可是,无论是科学数据还是我亲眼所见,都显示大象的将来很不乐观。”想起一头头大象倒在野地里的悲惨景象,雪颢眼中燃烧的火苗黯淡了。她为之付出很多激情、时间的这个事业,也许只不过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翰文不愿说假话安慰她,只好沉默。“这就是你不愿碰触大象的原因?因为你是牙雕世家出身?因为你认为这场战斗注定失败?这是什么狗屁理由!你更应该参与到这项拯救大象的伟大事业中来,为你的祖先赎罪。”雪颢觉得胸中的怒火就快要冒出嗓子眼来了。“不是,是因为我家为牙雕艺术付出了惨痛代价。我祖父是粤派牙雕艺术的传人,十多岁当学徒时雕工就精湛无比,所雕的十四层镂空象牙球被选送到美国参加展览,民国的达官贵人都来找他订购牙雕作品,但在‘文化大革命’中,他被打成资产阶级艺术家而被关进监狱,雕像、整牙还有雕刻工具都被砸毁了。”翰文清楚记得祖父讲述那段往事时脸上那种无法释然的苦痛。“我祖父即使进了监狱还时不时被拉出来戴着高帽子、反绑着双手游街示众。红卫兵甚至打折了他右手手臂,想让他永远不能从事雕刻。我奶奶也因为是地主的女儿而多次遭到批斗,腰部受到重击,卧床十多年之后在病痛中离开人世。我父亲小小年纪就被贴上了资产阶级狗仔子的标签,下放到漫天黄沙的内蒙古劳动了八年,直到‘文革’后考上大学才回到广州。因此,我父亲不愿报考任何艺术学科,毅然选择电力学,成了一名工程师。”“对不起,让你讲出这些。”雪颢降低了声调说,“可是你说小时候曾经在祖父的雕刻工坊里玩耍?”“那是上世纪80年代的事。‘文化大革命’结束好几年后,祖父才重建了雕刻工坊。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允许我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四处乱摸。由于父亲不愿跟着他学雕刻艺术,他内心非常希望我能传承这门艺术。”“那你为什么没有学牙雕而是当了记者?”“我的确很喜欢牙雕那种精细工整、玲珑剔透的艺术感。很小的时候会捧着祖父给我的雕像一动不动看上半天。每个衣角,每个花纹,都让我如痴如醉。红木架上有很多尊雕像,祖父都会让我拿在手里细细观看,但只有一尊泛黄的观音像,一直放在正中间最高一格,他从来不给我把玩。有一天,他出门去会朋友,我找来一把雨伞,踮着脚尖勾到了观音像,却没有接住,雕像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祖父回来后,非常生气,用尺子打我的手心,还罚我面对墙壁站了一整天。即使我父母恳求他也不听。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进过他的雕刻工坊,更不愿跟着他学雕刻。懂事后我才知道,那尊观音像是祖父的师父传给他的,作为粤派牙雕艺术的象征,已有数百年的历史。‘文化大革命’中他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埋在院子的青砖下才得以保存,没想到却毁在他最心疼的孙子手中。”“因此你家的牙雕技艺失传了?”雪颢心里既有点惋惜,又似乎松了一口气。少了一名牙雕艺术家,多了一名记者,对大象族群来说肯定是一件好事。“是的。这是让祖父最为痛心的一件事。我去北京上大学后,一位姓罗的远房叔叔来找祖父,说要拜师学艺。刚开始祖父很开心,认真教他浮雕、阴刻等技术,但后来发觉这人心术不正,不是想钻研这门艺术,而是想靠着这个赚大钱,便不再教他了。祖父最擅长的镂雕技艺就此失传。前几年,祖父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在最后几年,他花了很多时间,将粤派牙雕艺术写成文字并配上图,但他没有出书,因为他不想那些心术不正的人学会牙雕,他认为这会玷污这门神圣的艺术。”“最好永远不要出书,牙雕技艺的广泛传播只会给大象带来更多灾难。”雪颢的眼中带着恳求,她真的是一个热爱大象的女孩。翰文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书稿现在锁在我父亲书房的保险柜里。你尽管放心,父亲和我都无意出版这本书,实际上我俩都不愿碰触它,因为一看到它,就会产生愧对祖父的感觉。”“那你还愿意跟我一起拍摄保护大象的片子吗?”雪颢真的很希望翰文说我愿意。作为华夏电视台驻非洲首席记者,这两年翰文在非洲所做的新闻报道已经引起了不少关注。如果他能参与传播大象保护的理念,肯定是好事。但她内心知道,翰文的答复很可能是不,她也不能因此而责怪他。“你觉得呢?带着这么复杂的情绪,我能拍出好节目来吗?”翰文反问道,讲出家族的血泪史让他心里涌上了不愉快的感觉。“好吧。我不勉强你,那你帮我推荐一位可靠的同事吧。”翰文点头同意。推荐没问题,同事可不可靠他不敢保证。这不是电视台分派的任务,而且在国内还有一定争议性,主张传承牙雕这门古老艺术的人为数不少,这些人影响力巨大。“你为什么来非洲做保护大象工作?你真的是个死硬的环保分子?”有一千个理由来到非洲,看野生动物、驾车探险、经商淘金、公司外派……但也有一千个理由回避非洲,疾病肆虐、战乱不止、道路颠簸、楼房破旧、饮用水不干净、远离家人和朋友的孤独……像雪颢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孩,似乎更应该选择在国内的大城市生活,与写字楼、商场、酒吧、聚会、珠宝、香水还有围绕身边的男孩子为伴。“既然你已经讲述了你的故事,我也愿意告诉你我的故事,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雪颢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狡黠的笑容,让翰文既渴望又害怕知道她的小小要求。“什么要求?”翰文觉得还是先问清楚比较好。他比雪颢大不少,如果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岂不成了笑话。“明天我要去大象孤儿院探望一头小象。你陪我一起去吧。”翰文觉得他不应该去。据说大象是一种具有灵性的动物。它们不会一见他就冲过来吧。毕竟,他是牙雕艺术大师的后人,有好多大象的牙在他祖父的手中变成了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可是他很想知道这个古怪女孩的故事,于是便答应了。

3 一千个来非洲的理由

“我从来没想过会孤身一人来到非洲,而且长期在野外和大象待在一起。”雪颢喝了一口咖啡,开始讲述她的故事。夕阳西斜,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橡木色的咖啡桌、白色的马克杯、银色的勺子都染上了一层金黄。从窗户看出去,远处高高的金合欢树梢上,夕阳在火烧云中缓缓下沉,几只长嘴大鸟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上,寻找安睡的地方。东非大陆就要罩上黑夜那广阔而厚实的披风了。雪颢出生在北京,是家里的独女。从小,长得既好看又聪颖的她不但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也深受亲戚朋友的宠爱。虽然她像个男孩子那样调皮捣蛋,经常捉弄来家里玩的兄弟姐妹,可是每个人都喜欢她,相信她长大后一定会很有出息,成为家族的骄傲。雪颢不负众望,不但学习好,而且是学校啦啦队成员,还学会了弹吉他,多次参加学校的文艺会演。高中毕业,她被保送北京外国语大学学英语。读高中时,雪颢曾经喜欢过学校篮球队的一个中锋,也常常像其他小女生一样去篮球场为他呐喊助威。可是,和他约过几次会后,雪颢发觉他的头脑远没有四肢发达。他既不读她爱不释手的文学名著,也不喜欢她常听的爵士音乐,还经常不知如何回应她谈及的话题。跟他在一起的时光相当沉闷,远没有看他打篮球那般精彩。雪颢只好礼貌地告诉他两人爱好不同,不适合继续交往。从此,她对肌肉男再也没有产生过兴趣。直到大一在学生会活动中认识了明朔,雪颢才明白了什么叫一见钟情。比她高两个年级的明朔身材挺拔,眉目俊朗,谈吐幽默风趣,对人彬彬有礼,跟他谈话如沐春风。他担任英语学院学生会主席,各种活动安排得井井有条,主持起节目来也是有声有色。身边围绕着一大群女生的明朔居然对相貌并非校花级别的雪颢青眼有加,让其他女生大感意外。而雪颢自己却觉得理所当然:他们都喜欢音乐,她会弹吉他,他也弹得一手好钢琴;他们都爱读海明威、昆德拉、杜拉斯和帕慕克;他们能够马上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经常聊到深夜还觉得意犹未尽;他们都喜欢户外旅行,小时候就常常跟着父母去过全国各地。似乎,就像童话里所说,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从小到大经历的种种,就是在为同对方相逢的这一刻做准备。雪颢和明朔很快如胶似漆,成了大学校园里形影不离的一道风景。明朔像大哥哥一样包容着她的淘气和刁蛮,而他特别欣赏她的一点就是她愿意而且能够同他探讨很多形而上的哲学问题,她的思想不像其他人只停留在触手可及的现实世界。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学习之余,他们一起去故宫看明清古董,去北海划船,去颐和园赏花,去司马台爬野长城,去张北草原参加音乐节,跟着千万人一起大喊大叫、又蹦又跳。雪颢最喜欢做的事是和明朔骑着自行车,在北京的大小胡同转悠,有时停下来看看下残棋的老人,有时买点路边小店出售的手工画,有时用相机照下故宫角楼在夕阳下的优雅剪影。这个她从小生活的城市,有很多令她深深着迷的部分,当然不是那些新建的奇形怪状的高楼大厦,而是没有随着时间进化的古老城墙、胡同、拱挢和四合院。雪颢大二时,明朔毕业了。他考上了伦敦一所大学的研究生,秋天就将出国。雪颢不想和明朔分开,便说服了家里人同意她提前中止在国内的学业,和他一起赴伦敦留学。父母虽然很舍不得她这个独女离开,却也给予了她最大支持。雪颢考了雅思,申请了伦敦一所接受中国大学学分的大学,去那里接着读大三。“在伦敦我们过得比较清苦,却也有很多乐趣。”家里给的钱并不多,缴了学费后,所剩无几。为了改善生活,也为了存钱去欧洲大陆看那些世界闻名的博物馆,明朔找了一份两人一起送比萨外卖的工作,并为此分期付款买了一辆破旧的二手小车。在英国又湿又冷的冬夜里,雪颢和明朔开着那辆小车四处送比萨。车子停在路边,明朔抱着比萨盒奔向楼门,雪颢在车里的导航仪上输入下一家的地址。看着路灯下明朔修长而坚定的背影,雪颢觉得心里非常温暖,和他在一起,总是那么安心,一切都很妥帖。“有时候,他一个人出去送比萨。傍晚时分,我靠在小房间的窗台上等着他回来,看着太阳从红砖墙后面落下去。在夕阳的余晖中,他在路边停好车,走上台阶,就又想起初见他的那个季节,北京城满眼的绿,而我是满眼的花痴。”雪颢和明朔的生活也不只是有学业艰辛、打工辛苦,还有伦敦塔的雄伟、大英博物馆的丰富、莎士比亚故居的古朴和阿尔伯特歌剧院的悠扬。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真的是只会在童话中出现的画面。两人出国前原本商量好毕业后一起回国。然而,毕业时,明朔在伦敦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决定留下。雪颢学的是文学,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同时家里的父母、爷爷奶奶、姥爷姥姥都催着她回国。她别无选择,只能回国。在希思罗机场,雪颢和明朔抱头痛哭。明朔一遍又一遍地吻她,说好爱她,过几个月就回国看她。她也说她会想他,每天都要和他视频通话。“我们分手,不是因为不爱彼此,而是因为爱得太深。”虽然天天视频聊天,明朔也隔两个月就回北京看她,但那种远隔重洋的相思之情让两人都痛苦不堪。而且,他已决定定居英国,她也在一家世界500强公司的北京分部上班,再次长久相聚变得越来越不可能。九个月后,两人决定分手,不再联系。分手之后,雪颢发觉她的人生失去了重心,以前觉得天塌下来都有明朔顶着,可现在连痛经时想要找个温暖的怀抱都没有。原本很喜欢的工作变得索然寡味了,原本开朗活泼的她变得沉默寡言了。更为严重的是,每次经过故宫或是其他古建筑,她似乎都能看到明朔那修长坚定的身影。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会崩溃,结局只能是进安定医院。“你可以回伦敦去找明朔呀!为什么非要待在北京呢?”翰文说,他很为雪颢和明朔惋惜。那么登对的一对,却由于现实的无奈而分手了。“回不去了。和我分手不久后他就跟一个香港女孩同居了。那个女孩喜欢他很久了,一直没机会。我不责怪他,我能理解那种内心被一劈两半的感觉,没人能够坚持很久的。”雪颢想逃离北京。这个她和明朔留下太多美好记忆的地方,现在变成了她的悲情城市。正好“拯救大象组织”在北京招募既会中文又懂英语的志愿者,她不顾家里所有人的反对报名了。离开北京前的一个月,雪颢的妈妈哭了好几场。在她的脑海中,非洲是另一个星球,是现代文明照耀不到的暗黑之地。她为女儿的生活、安全和未来忧心忡忡。亲戚朋友也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孤身一人去非洲,在野外和大象待在一起。她本可以继续在北京拿高薪,慢慢遗忘过去的伤痛,找到一个比明朔更好的男朋友,像其他人一样过上有车有房的幸福生活。“刚下飞机走进内罗毕国际机场那栋陈旧昏暗的大楼时,我真的产生了买张机票调头回北京的想法。可是,当我坐在道格的越野车里,看见斑马、长颈鹿在公路旁的草原里吃草、啃树叶,它们毫不在意飞机起飞降落的巨大轰鸣,悠然自得地嬉戏,我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了童话中的动物王国。也许我可以在这片野生动物自由生活的土地上忘却伤痛,重新出发。”内罗毕位于群山怀抱的草原之中。草原被一条公路一分为二,公路东侧是国际机场、火车站和市中心,后来又出现了一些小型加工厂和高高低低的居民楼。西侧全部留作国家公园,有很多野生动物生活在那里。它们可以在马赛马拉、察沃等几个野生动物保留地之间自由迁徙。现代化和原始生态毗邻而居,中间隔着细细的铁丝网,也许是为了防止斑马和长颈鹿冲到候机室强行登机走出非洲。常常有人惊叹一出机场就能在路边隔着铁丝网看到野生动物,其实在现代文明日益扩张的今天,这不过是人类刻意留给野生动物为数不多的保留地之一。“我刚下飞机时也产生了和你一样的感觉。陈旧昏暗的机场大楼让人觉得似乎走进了老电影,很想转身回国。可是当走到机场外的停车场,看见蓝蓝的天空中飘着大团大团的棉花云,心里涌上的是回到母亲怀抱的亲切,神经仿佛浸入了酒精,微醺而又温馨。我此前从未到过非洲,那一刻却觉得久别重逢,真是奇怪。”虽然已过去一年多了,翰文仍然能够清楚回想起初到内罗毕时的情景。他站在机场的露天停车场上,放眼四望。天空低垂,和华北平原相比,似乎离天更近。远处的恩贡山上飘浮着大团白色的棉花云,仿佛站在山顶就能伸手采摘下来。几棵像大伞一样的树稀疏地散落在草原上。微风吹过,草原上泛起绿色的波浪。他看见铁丝网旁边十来只斑马在吃草,远处一只长颈鹿的头比树顶还高出不少。来接他的非洲司机查洛用斯瓦希里语对他说Karibu,并告诉他这种季节棉花云很常见,如果越积越厚就意味着黄昏会下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第二天又将是一个阳光普照的晴天。内罗毕虽然位于赤道,却因地处海拔1600米的高原,四季凉爽如春,被称为“阳光下的清凉之地”。在这里仰望天空,的确会让人产生离天空更近的感觉。“妈妈以为我会受不了草原上的艰苦生活,不到一个月就打包回家。可是,我不但活下来了,而且越活越开心,真是让她失望。”雪颢说着,脸上又涌现出调皮的神色。“你妈妈不会失望的。你在非洲活得很好,她内心肯定非常高兴。她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你所做的事情很有意义。”“她仍然认为一个女孩子长期孤身一人在外漂泊不太好,不希望我在非洲待太长时间,想让我回北京工作。”雪颢说她一半时间住在桑布鲁的野生动物保护区里,一半时间在内罗毕工作。在那荒无人烟的野外,没有时尚的名牌店,没有香浓的咖啡馆,没有喧闹的酒吧,没有手机信号,也没有无线网络,有时候想起明朔还会偷偷哭鼻子。可就是在那里,她看见了最蓝的天空,看见了最绚丽的晚霞,还看见了脖子如长颈鹿一般长的长颈羚,以及一大家子排成长队在原野上行走的大象。她仍然是那个喜欢名牌、喜欢城市生活、喜欢偶尔去夜店跳舞的时尚女孩,但在原始淳朴的非洲大草原上,她变得从容了,学会了和寂静坦然相处。以前在伦敦,她觉得有明朔当司机,都没有想过要学开车。而在桑布鲁的野外,她不但学会了开着越野车在野地里狂奔,还学会了换轮胎,学会了给水箱加水。“你呢?为什么来到非洲?”雪颢问翰文。“我?我是一名记者,而且学的是斯瓦希里语,来这里工作,报道非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