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游记——中华经典普及文库(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8-02 09: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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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徐霞客,朱惠荣整理

出版社:中华书局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徐霞客游记——中华经典普及文库

徐霞客游记——中华经典普及文库试读:

“中华经典普及文库”出版缘起

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孕育了优秀的中华文化,产生了大量优秀的经典著作。对于中国人,特别是对于当代读者来说,在浩瀚的优秀文化海洋里,哪些是最基本的,哪些是最经典的?换句话说,作为一个中国人最应该知晓、阅读的基本书是什么?作为一个中国家庭最应该拥有并收藏的经典是什么?

多年来,中华书局一直致力于向广大读者提供优秀传统文化经典读本,推出的《史记》、《资治通鉴》等白文普及本图书受到了读者的欢迎和好评。在此基础上,中华书局编辑部推出“中华经典普及文库”。

本套文库有三个特点。第一是经典。入选本文库的都是我国优秀传统文化中的精品,是经史子集中的顶峰,堪称“经典中的经典”。如列“二十四史”之首,被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又如被称为中国传统文化核心的“四书五经”等。第二是精品。中华书局成立90多年来,以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为己任,出版了大批由国内一流学者精心校勘整理而成的传统典籍。本套丛书或以中华书局原整理本为底本,或约请著名学者精加整理,从而保证了其学术可靠性、文字准确性,堪称质量上乘的版本。第三是方便。对于广大读者来说,本书最大的特点是阅读方便。众所周知,古代图书中涉及大量古代的人名、地名、书名,即便是专业研究人员,也不是很容易识别的。因此本书保留了古籍整理图书人名、地名下加专名线(——),书名下加黑体(黑体)的做法,使读者一目了然,不会因为不熟悉这些专有名词而误读、错读。另外,为了保证阅读的连贯性,删除了原整理本中的古注、校勘记及不便当代读者阅读的部分。可以说,本套丛书是方便现代读者阅读经典巨著的较好的白文普及本。

热忱希望广大读者对这套文库提出批评建议,以便于我们加以改进,将这套旨在为中国人提供基本书的文库编辑好,出版好。中华书局编辑部2008年12月

出版说明

《徐霞客游记》是我国明代伟大的旅行家、地理学家、史学家、文学家徐霞客所著,是我国古代文化宝库中闪光的瑰宝。它的手稿在当时就被人们争相传阅、抄录。在我国古代,作为单一的著作,没有第二部书涉及到如此广阔的科学领域,包括了如此丰富的科学内容,因此,这部书具有多方面的科学价值。徐霞客和这部书也被誉为“千古奇人,千古奇书”,“世间真文字,大文字”。

徐霞客,名弘祖,字振之,明代南直隶江阴(今江苏省江阴市)人。他生活在我国封建社会的衰落时期。出于对祖国山河强烈的热爱,他毅然放弃仕途,寄情山水,游遍全国名山大川、海隅边陲。足迹遍及明代的两京十三布政司,相当于今天的北京、天津、上海、江苏、山东、河北、山西、陕西、河南、湖北、安徽、浙江、福建、广东、江西、湖南、广西、贵州、云南等十九个省市自治区,可能还到过今四川省。

徐霞客最大的贡献在地学方面。《徐霞客游记》是地理百科全书,包括地貌、岩溶、江河、水文、地热、气象、物产、政区、交通、地名等方面。其记录翔实可靠,准确具体,有很高的科学价值。英国著名科技史专家李约瑟说:“他的游记读来并不像是十七世纪的学者所写的东西,倒像是一部二十世纪的野外勘察记录。”徐霞客总结了我国古代地学研究的成果,不仅记载的深度和广度超过前人,而且做了一些科学的解释。他的研究成果反映了近代西方科学技术传入前我国的地学水平,具有里程碑的性质,开辟了地理学上系统观察自然、描述自然的新方向。《徐霞客游记》也是一部实录性质的历史著作,是后人认识明末社会情况的最直接的信史。它所反映的内容十分广泛,包括了当时社会生活的各个侧面,主要有农业、手工业、商业、民族、政治、统治阶级生活、人民生活、农民起义、宗教、文物等方面。《徐霞客游记》还是文学名著。它重视写实,力求准确、生动地再现祖国山河,让多姿的山光水色直接和读者见面。它是用文学笔调写作科学著作的典范,即既忠实于科学真实,又有艺术加工。其艺术特点,可以概括为真、细、活、热四个字。它无文人雅士的矫揉造作,无虚拟之词,无雕饰之痕,具有朴素的语言,清新流畅的文笔,以真切、质朴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诸多游记中,大量的只能算小品,而《徐霞客游记》堪称长篇巨制,其所记时日之多,篇幅之浩大,内容之宏富,皆为古今第一。为了容纳众多性质各异的内容,适应巨大的篇幅,《徐霞客游记》在体例上分为四种情况,即日记正文,这是游记的主干;文中偶有说明,用小字夹注;还有一些综述性质的专条,补充交代当地的风土、物产、人物、历史,或综括山、水、地形,或作为某一段游程的提要,附在各天日记之后,个别的穿插在正文当中,可说是游记正文的发展和补充;有些地区形成较独立的专文,如《永昌志略》、《丽江纪略》、《法王缘起》等,集中反映某一地区的历史或现状,是对该地区综合研究的成果,也可说是注说和专条的扩大,与游记正文联系起来,更便于阅读。前者按游程发展,采用日记体裁,用时间把众多的景物和事件贯串起来,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这是纵的线索。后三者虽然范围不同,规模各异,但都对重要问题展开,进行横的典型解剖。纵横交织,详略互补,构成了独特的“徐霞客游记体”,丰富和发展了宋代以来的日记体游记,在游记写法中独树一帜。《徐霞客游记》在徐霞客生前未及整理成定本,其病中曾将《游记》托付给季梦良(字会明)整理。逝世后,先由王忠纫手校,崇祯十五年(壬午,公元1642年)由季梦良初次编定。从徐霞客逝世到正式付梓,中间经历了一百三十五年,可考的抄本有二三十种,散佚或未见书目的当比此数多得多。早期抄本的特点是各人“多以己意”大量删削,以致“文残简错,句乱字讹”,不少版本愈来愈失真。

著名历史学家朱惠荣先生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徐霞客游记》研究工作,本书是其《徐霞客游记》研究的集大成之作。另外,因《徐霞客游记》是地理学著作,书中涉及大量的地名,为方便读者阅读,本书使用专名线——表示人名、地名,使用波浪线表示书名。可以说,本书是方便现代读者阅读这部巨著的较好的白文普及本。中华书局编辑部2008年12月

游天台山日记浙江台州府

癸丑(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之三月晦 自宁海出西门。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三十里,至梁隍山。闻此地於菟夹道,月伤数十人,遂止宿焉。

四月初一日 早雨。行十五里,路有歧,马首西向台山,天色渐霁。又十里,抵松门岭,山峻路滑,舍骑步行。自奉化来,虽越岭数重,皆循山麓;至此迂回临陟,俱在山脊。而雨后新霁,泉声山色,往复创变,翠丛中山鹃映发,令人攀历忘苦。又十五里,饭于筋竹庵。山顶随处种麦。从筋竹岭南行,则向国清大路。适有国清僧云峰同饭,言此抵石梁,山险路长,行李不便,不若以轻装往,而重担向国清相待。余然之,令担夫随云峰往国清,余与莲舟上人就石梁道。行五里,过筋竹岭。岭旁多短松,老干屈曲,根叶苍秀,俱吾阊门盆中物也。又三十余里,抵弥陀庵。上下高岭,深山荒寂,恐藏虎,故草木俱焚去。泉轰风动,路绝旅人。庵在万山坳中,路荒且长,适当其半,可饭可宿。

初二日 饭后,雨始止。遂越潦攀岭,溪石渐幽。二十里,暮抵天封寺。卧念晨上峰顶,以朗霁为缘,盖连日晚霁,并无晓晴。及五更梦中,闻明星满天,喜不成寐。

初三日 晨起,果日光烨烨,决策向顶。上数里,至华顶庵;又三里,将近顶,为太白堂,俱无可观。闻堂左下有黄经洞,乃从小径。二里,俯见一突石,颇觉秀蔚。至则一发僧结庵于前,恐风自洞来,以石甃塞其门,大为叹惋。复上至太白,循路登绝顶。荒草靡靡,山高风冽,草上结霜高寸许,而四山回映,琪花玉树,玲珑弥望。岭角山花盛开,顶上反不吐色,盖为高寒所勒耳。

仍下华顶庵,过池边小桥,越三岭。溪回山合,木石森丽,一转一奇,殊慊所望。二十里,过上方广,至石梁,礼佛昙花亭,不暇细观飞瀑。下至下方广,仰视石梁飞瀑,忽在天际。闻断桥、珠帘尤胜,僧言饭后行犹及往返,遂由仙筏桥向山后。越一岭,沿涧八九里,水瀑从石门泻下,旋转三曲。上层为断桥,两石斜合,水碎迸石间,汇转入潭;中层两石对峙如门,水为门束,势甚怒;下层潭口颇阔,泻处如阈,水从坳中斜下。三级俱高数丈,各极神奇,但循级而下,宛转处为曲所遮,不能一望尽收。又里许,为珠帘水,水倾下处甚平阔,其势散缓,滔滔汩汩。余赤足跳草莽中,揉木缘崖,莲舟不能从。暝色四下,始返。停足仙筏桥,观石梁卧虹,飞瀑喷雪,几不欲卧。

初四日 天山一碧如黛。不暇晨餐,即循仙筏上昙花亭,石梁即在亭外。梁阔尺余,长三丈,架两山坳间。两飞瀑从亭左来,至桥乃合流下坠,雷轰河,百丈不止。余从梁上行,下瞰深潭,毛骨俱悚。梁尽,即为大石所隔,不能达前山,乃还。过昙花,入上方广寺。循寺前溪,复至隔山大石上,坐观石梁。为下寺僧促饭,乃去。饭后,十五里,抵万年寺,登藏经阁。阁两重,有南北经两藏。寺前后多古杉,悉三人围,鹤巢于上,传声嘹呖,亦山中一清响也。是日,余欲向桐柏宫,觅琼台、双阙,路多迷津,遂谋向国清。国清去万年四十里,中过龙王堂。每下一岭,余谓已在平地,及下数重,势犹未止,始悟华顶之高,去天非远!日暮,入国清,与云峰相见,如遇故知,与商探奇次第。云峰言:“名胜无如两岩,虽远,可以骑行。先两岩而后步至桃源,抵桐柏,则翠壁、赤城,可一览收矣。”

初五日 有雨色,不顾,取寒、明两岩道,由寺向西门觅骑。骑至,雨亦至。五十里至步头,雨止,骑去。二里,入山,峰萦水映,木秀石奇,意甚乐之。一溪从东阳来,势甚急,大若曹娥。四顾无筏,负奴背而涉。深过于膝,移渡一涧,几一时。三里,至明岩。明岩为寒山、拾得隐身地,两山回曲,志所谓八寸关也。入关,则四围峭壁如城。最后,洞深数丈,广容数百人。洞外,左有两岩,皆在半壁;右有石笋突耸,上齐石壁,相去一线,青松紫蕊,蓊苁于上,恰与左岩相对,可称奇绝。出八寸关,复上一岩,亦左向。来时仰望如一隙,及登其上,明敞容数百人。岩中一井,曰仙人井,浅而不可竭。岩外一特石,高数丈,上岐立如两人,僧指为寒山、拾得云。入寺。饭后云阴溃散,新月在天,人在回崖顶上,对之清光溢壁。

初六日 凌晨出寺,六七里至寒岩。石壁直上如劈,仰视空中,洞穴甚多。岩半有一洞,阔八十步,深百余步,平展明朗。循岩右行,从石隘仰登。岩坳有两石对耸,下分上连,为鹊桥,亦可与方广石梁争奇,但少飞瀑直下耳。还饭僧舍,觅筏渡一溪。循溪行山下,一带峭壁巉崖,草木盘垂其上,内多海棠、紫荆,映荫溪色,香风来处,玉兰芳草,处处不绝。已至一山嘴,石壁直竖涧底,涧深流驶,旁无余地。壁上凿孔以行,孔中仅容半趾,逼身而过,神魄为动。自寒岩十五里至步头,从小路向桃源。桃源在护国寺旁,寺已废,土人茫无知者。随云峰莽行曲路中,日已堕,竟无宿处,乃复问至坪头潭。潭去步头仅二十里,今从小路,反迂回三十余里宿,信桃源误人也!

初七日 自坪头潭行曲路中三十余里,渡溪入山。又四五里,山口渐夹,有馆曰桃花坞。循深潭而行,潭水澄碧,飞泉自上来注,为鸣玉涧。涧随山转,人随涧行。两旁山皆石骨,攒峦夹翠,涉目成赏,大抵胜在寒、明两岩间。涧穷路绝,一瀑从山坳泻下,势甚纵横。出饭馆中,循坞东南行,越两岭,寻所谓“琼台”、“双阙”,竟无知者。去数里,访知在山顶。与云峰循路攀援,始达其巅。下视峭削环转,一如桃源,而翠壁万丈过之。峰头中断,即为双阙;双阙所夹而环者,即为琼台。台三面绝壁,后转即连双阙。余在对阙,日暮不及复登,然胜已一日尽矣。遂下山,从赤城后还国清,凡三十里。

初八日 离国清,从山后五里登赤城。赤城山顶圆壁特起,望之如城,而石色微赤。岩穴为僧舍凌杂,尽掩天趣。所谓玉京洞、金钱池、洗肠井,俱无甚奇。

游雁宕山日记浙江温州府

自初九日别台山,初十日抵黄岩。日已西,出南门,步行三十里,宿于八岙。

十一日 二十里,登盘山岭。望雁山诸峰,芙蓉插天,片片扑人眉宇。又二十里,饭大荆驿。南涉一溪,见西峰上缀圆石,奴辈指为两头陀,余疑即老僧岩,但不甚肖。五里,过章家楼,始见老僧真面目:袈衣秃顶,宛然兀立,高可百尺。侧又一小童伛偻于后,向为老僧所掩耳。自章楼二里,山半得石梁洞。洞门东向,门口一梁,自顶斜插于地,如飞虹下垂。由梁侧隙中层级而上,高敞空豁。坐顷之,下山。由右麓逾谢公岭,渡一涧,循涧西行,即灵峰道也。一转山腋,两壁峭立亘天,危峰乱叠,如削如攒,如骈笋,如挺芝,如笔之卓,如幞之欹。洞有口如卷幕者,潭有碧如澄靛者。双鸾、五老,接翼联肩。如此里许,抵灵峰寺。循寺侧登灵峰洞。峰中空,特立寺后,侧有隙可入。由隙历磴数十级,直至窝顶,则窅然平台圆敞,中有罗汉诸像。坐玩至暝色,返寺。

十二日 饭后,从灵峰右趾觅碧霄洞。返旧路,抵谢公岭下。南过响岩,五里,至净名寺路口。入觅水帘谷,乃两崖相夹,水从崖顶飘下也。出谷五里,至灵岩寺。绝壁四合,摩天劈地,曲折而入,如另辟一寰界。寺居其中,南向,背为屏霞嶂。嶂顶齐而色紫,高数百丈,阔亦称之。嶂之最南,左为展旗峰,右为天柱峰。嶂之右胁介于天柱者,先为龙鼻水。龙鼻之穴从石罅直上,似灵峰洞而小。穴内石色俱黄紫,独罅口石纹一缕,青绀润泽,颇有鳞爪之状。自顶贯入洞底,垂下一端如鼻,鼻端孔可容指,水自内滴下注石盆。此嶂右第一奇也。西南为独秀峰,小于天柱,而高锐不相下。独秀之下为卓笔峰,高半独秀,锐亦如之两峰。南坳轰然下泻者,小龙湫也。隔龙湫与独秀相对者,玉女峰也。顶有春花,宛然插髻。自此过双鸾,即极于天柱。双鸾止两峰并起,峰际有“僧拜石”,袈裟伛偻,肖矣。由嶂之左胁,介于展旗者,先为安禅谷,谷即屏霞之下岩。东南为石屏风,形如屏霞,高阔各得其半,正插屏霞尽处。屏风顶有“蟾蜍石”,与嶂侧“玉龟”相向。屏风南去,展旗侧褶中,有径直上,磴级尽处,石阈限之。俯阈而窥,下临无地,上嵌崆峒。外有二圆穴,侧有一长穴,光自穴中射入,别有一境,是为天聪洞,则嶂左第一奇也。锐峰叠嶂,左右环向,奇巧百出,真天下奇观!而小龙湫下流,经天柱、展旗,桥跨其上,山门临之。桥外含珠岩在天柱之麓,顶珠峰在展旗之上。此又灵岩之外观也。

十三日 出山门,循麓而右,一路崖壁参差,流霞映彩。高而展者,为板嶂岩。岩下危立而尖夹者,为小剪刀峰。更前,重岩之上,一峰亭亭插天,为观音岩。岩侧则马鞍岭横亘于前。鸟道盘折,逾坳右转,溪流汤汤,涧底石平如砥。沿涧深入,约去灵岩十余里,过常云峰,则大剪刀峰介立涧旁。剪刀之北,重岩陡起,是名连云峰。从此环绕回合,岩穷矣。龙湫之瀑,轰然下捣潭中,岩势开张峭削,水无所着,腾空飘荡,顿令心目眩怖。潭上有堂,相传为诺讵那观泉之所。堂后层级直上,有亭翼然。面瀑踞坐久之,下饭庵中,雨廉纤不止,然余已神飞雁湖山顶。遂冒雨至常云峰,由峰半道松洞外,攀绝磴三里,趋白云庵。人空庵圮,一道人在草莽中,见客至,望望去。再入一里,有云静庵,乃投宿焉。道人清隐,卧床数十年,尚能与客谈笑。余见四山云雨凄凄,不能不为明晨忧也。

十四日 天忽晴朗,乃强清隐徒为导。清隐谓湖中草满,已成芜田,徒复有他行,但可送至峰顶。余意至顶,湖可坐得,于是人捉一杖,跻攀深草中,一步一喘,数里,始历高巅。四望白云,迷漫一色,平铺峰下。诸峰朵朵,仅露一顶,日光映之,如冰壶瑶界,不辨海陆。然海中玉环一抹,若可俯而拾也。北瞰山坳壁立,内石笋森森,参差不一。三面翠崖环绕,更胜灵岩。但谷幽境绝,惟闻水声潺潺,莫辨何地。望四面峰峦累累,下伏如丘垤,惟东峰昂然独上,最东之常云,犹堪比肩。

导者告退,指湖在西腋一峰,尚须越三尖。余从之,及越一尖,路已绝;再越一尖,而所登顶已在天半。自念志云:“宕在山顶,龙湫之水,即自宕来。”今山势渐下,而上湫之涧,却自东高峰发脉,去此已隔二谷。遂返辙而东,望东峰之高者趋之,莲舟疲不能从。由旧路下,余与二奴东越二岭,人迹绝矣。已而山愈高,脊愈狭,两边夹立,如行刀背。又石片棱棱怒起,每过一脊,即一峭峰,皆从刀剑隙中攀援而上。如是者三,但见境不容足,安能容湖?既而高峰尽处,一石如劈,向惧石锋撩人,至是且无锋置足矣!踌躇崖上,不敢复向故道。俯瞰南面石壁下有一级,遂脱奴足布四条,悬崖垂空,先下一奴,余次从之,意可得攀援之路。及下,仅容足,无余地。望岩下斗深百丈,欲谋复上,而上岩亦嵌空三丈余,不能飞陟。持布上试,布为突石所勒,忽中断。复续悬之,竭力腾挽,得复登上岩。出险,还云静庵,日已渐西。主仆衣履俱敝,寻湖之兴衰矣。遂别而下,复至龙湫,则积雨之后,怒涛倾注,变幻极势,轰雷喷雪,大倍于昨。坐至暝始出,南行四里,宿能仁寺。

十五日 寺后觅方竹数握,细如枝;林中新条,大可径寸,柔不中杖,老柯斩伐殆尽矣!遂从岐度四十九盘,一路遵海而南,逾窑岙岭,往乐清。

游白岳山日记徽州府休宁县

丙辰岁(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余同浔阳叔翁,于正月二十六日,至徽之休宁。出西门。其溪自祁门县来,经白岳,循县而南,至梅口,会郡溪入浙。循溪而上,二十里,至南渡。过桥,依山麓十里,至岩下已暮。登山五里,借庙中灯,冒雪蹑冰,二里,过天门。里许,入榔梅庵。路经天门、珠帘之胜,俱不暇辨,但闻树间冰响铮铮。入庵后,大霰作,浔阳与奴子俱后。余独卧山房,夜听水声屋溜,竟不能寐。

二十七日 起视满山冰花玉树,迷漫一色。坐楼中,适浔阳并奴至,乃登太素宫。宫北向,玄帝像乃百鸟衔泥所成,色黧黑。像成于宋,殿新于嘉靖三十七年,庭中碑文,世庙御制也。左右为王灵官、赵元帅殿,俱雄丽。背倚玉屏,前临香炉峰。峰突起数十丈,如覆钟,未游台、宕者或奇之。出庙左,至舍身崖,转而上为紫玉屏,再西为紫霄崖,俱危耸杰起。再西为三姑峰、五老峰,文昌阁据其前。五老比肩,不甚峭削,颇似笔架。

返榔梅,循夜来路,下天梯。则石崖三面为围,上覆下嵌,绝似行廊。循崖而行,泉飞落其外,为珠帘水。嵌之深处,为罗汉洞,外开内伏,深且十五里,东南通南渡。崖尽处为天门。崖石中空,人出入其间,高爽飞突,正如阊阖。门外乔楠中峙,蟠青丛翠。门内石崖一带,珠帘飞洒,奇为第一。返宿庵中,访五井、桥岩之胜,羽士汪伯化,约明晨同行。

二十八日 梦中闻人言大雪,促奴起视,弥山漫谷矣。余强卧。巳刻,同伯化蹑屐,二里,复抵文昌阁。览地天一色,虽阻游五井,更益奇观。

二十九日 奴子报:“云开,日色浮林端矣。”急披衣起,青天一色,半月来所未睹,然寒威殊甚。方促伯化共饭。饭已,大雪复至,飞积盈尺。偶步楼前,则香炉峰正峙其前。楼后出一羽士曰程振华者,为余谈九井、桥岩、傅岩诸胜。

三十日 雪甚,兼雾浓,咫尺不辨。伯化携酒至舍身崖,饮睇元阁。阁在崖侧,冰柱垂垂,大者竟丈。峰峦灭影,近若香炉峰,亦不能见。

二月初一日 东方一缕云开,已而大朗。浔阳以足裂留庵中。余急同伯化蹑西天门而下。十里,过双溪街,山势已开。五里,山复渐合,溪环石映,倍有佳趣。三里,由溪口循小路入,越一山。二里,至石桥岩。桥侧外岩,高亘如白岳之紫霄。岩下俱因岩为殿。山石皆紫,独有一青石龙蜿蜒于内,头垂空尺余,水下滴,曰龙涎泉,颇如雁宕龙鼻水。岩之右,一山横跨而中空,即石桥也。飞虹垂,下空恰如半月。坐其下,隔山一岫特起,拱对其上,众峰环侍,较胜齐云天门。即天台石梁,止一石架两山间;此以一山高架,而中空其半,更灵幻矣!穿桥而入,里许,为内岩。上有飞泉飘洒,中有僧斋,颇胜。

还饭于外岩。觅导循崖左下。灌莽中两山夹涧,路棘雪迷,行甚艰。导者劝余趋傅岩,不必向观音岩。余恐不能兼棋盘、龙井之胜,不许。行二里,得涧一泓,深碧无底,亦“龙井”也。又三里,崖绝涧穷,悬瀑忽自山坳挂下数丈,亦此中奇境。转而上跻,行山脊二里,则棋盘石高峙山巅,形如擎菌,大且数围。登之,积雪如玉。回望傅岩,屼嵲云际。由彼抵棋盘亦近,悔不从导者。石旁有文殊庵,竹石清映。转东而南,二里,越岭二重,山半得观音岩。禅院清整,然无奇景,尤悔觌面失傅岩也。仍越岭东下深坑,石涧四合,时有深潭,大为渊,小如臼,皆云“龙井”,不能别其孰为“五”,孰为“九”。凡三里,石岩中石脉隐隐,导者指其一为青龙,一为白龙,余笑颔之。又乱崖间望见一石嵌空,有水下注,外有横石跨之,颇似天台石梁。伯化以天且晚,请速循涧觅大龙井。忽遇僧自黄山来,云:“出此即大溪,行将何观?”遂返。

里余,从别径向漆树园。行巉石乱流间,返照映深木,一往幽丽。三里,跻其巅,余以为高埒齐云,及望之,则文昌阁犹巍然也。五老峰正对阁而起,五老之东为独耸寨,循其坳而出,曰西天门,五老之西为展旗峰,由其下而渡,曰芙蓉桥。余向出西天门,今自芙蓉桥入也。余望三姑之旁,犹日色,遂先登,则落照正在五老间。归庵,已晚餐矣。相与追述所历,始知大龙井正在大溪口,足趾已及,而为僧所阻,亦数也!

游黄山日记徽州府

初二日 自白岳下山,十里,循麓而西,抵南溪桥。渡大溪,循别溪,依山北行。十里,两山峭逼如门,溪为之束。越而下,平畴颇广。二十里,为猪坑。由小路登虎岭,路甚峻。十里,至岭。五里,越其麓。北望黄山诸峰,片片可掇。又三里,为古楼坳。溪甚阔,水涨无梁,木片弥布一溪,涉之甚难。二里,宿高桥。

初三日 随樵者行,久之,越岭二重。下而复上,又越一重。两岭俱峻,曰双岭。共十五里,过江村。二十里,抵汤口,香溪、温泉诸水所由出者。折而入山,沿溪渐上,雪且没趾。五里,抵祥符寺。汤泉在隔溪,遂俱解衣赴汤池。池前临溪,后倚壁,三面石瓮,上环石如桥。汤深三尺,时凝寒未解,而汤气郁然,水泡池底汩汩起,气本香冽。黄贞父谓其不及盘山,以汤口、焦村孔道,浴者太杂遝也。浴毕,返寺。僧挥印引登莲花庵,蹑雪循涧以上。涧水三转,下注而深泓者,曰白龙潭;再上而停涵石间者,曰丹井。井旁有石突起,曰“药臼”,曰“药铫”。宛转随溪,群峰环耸,木石掩映。如此一里,得一庵,僧印我他出,不能登其堂。堂中香炉及钟鼓架,俱天然古木根所为。遂返寺宿。

初四日 兀坐听雪溜竟日。

初五日 云气甚恶,余强卧至午起。挥印言慈光寺颇近,令其徒引。过汤池,仰见一崖,中悬鸟道,两旁泉泻如练。余即从此攀跻上,泉光云气,撩绕衣裾。已转而右,则茅庵上下,磬韵香烟,穿石而出,即慈光寺也。寺旧名硃砂庵。比丘为余言:“山顶诸静室,径为雪封者两月。今早遣人送粮,山半雪没腰而返。”余兴大阻,由大路二里下山,遂引被卧。

初六日 天色甚朗。觅导者各携筇上山,过慈光寺。从左上,石峰环夹,其中石级为积雪所平,一望如玉。疏木茸茸中,仰见群峰盘结,天都独巍然上挺。数里,级愈峻,雪愈深,其阴处冻雪成冰,坚滑不容着趾。余独前,持杖凿冰,得一孔置前趾,再凿一孔,以移后趾。从行者俱循此法得度。上至平冈,则莲花、云门诸峰,争奇竞秀,若为天都拥卫者。由此而入,绝危崖,尽皆怪松悬结。高者不盈丈,低仅数寸,平顶短鬣,盘根虬干,愈短愈老,愈小愈奇,不意奇山中又有此奇品也!松石交映间,冉冉僧一群从天而下,俱合掌言:“阻雪山中已三月,今以觅粮勉到此。公等何由得上也?”且言:“我等前海诸庵,俱已下山,后海山路尚未通,惟莲花洞可行耳。”已而从天都峰侧攀而上,透峰罅而下,东转即莲花洞路也。余急于光明顶、石笋矼之胜,遂循莲花峰而北。上下数次,至天门。两壁夹立,中阔摩肩,高数十丈,仰面而度,阴森悚骨。其内积雪更深,凿冰上跻,过此得平顶,即所谓前海也。由此更上一峰,至平天矼。矼之兀突独耸者,为光明顶。由矼而下,即所谓后海也。盖平天矼阳为前海,阴为后海,乃极高处,四面皆峻坞,此独若平地。前海之前,天都、莲花二峰最峻,其阳属徽之歙,其阴属宁之太平。

余至平天矼,欲望光明顶而上。路已三十里,腹甚枵,遂入矼后一庵。庵僧俱踞石向阳。主僧曰智空,见客色饥,先以粥饷。且曰:“新日太皎,恐非老晴。”因指一僧谓余曰:“公有余力,可先登光明顶而后中食,则今日犹可抵石笋矼,宿是师处矣。”余如言登顶,则天都、莲花并肩其前,翠微、三海门环绕于后,下瞰绝壁峭岫,罗列坞中,即丞相原也。顶前一石,伏而复起,势若中断,独悬坞中,上有怪松盘盖。余侧身攀踞其上,而浔阳踞大顶相对,各夸胜绝。

下入庵,黄粱已熟。饭后,北向过一岭,踯躅菁莽中,入一庵,曰狮子林,即智空所指宿处。主僧霞光,已待我庵前矣。遂指庵北二峰曰:“公可先了此胜。”从之。俯窥其阴,则乱峰列岫,争奇并起。循之西,崖忽中断,架木连之,上有松一株,可攀引而度,所谓接引崖也。度崖,穿石罅而上,乱石危缀间,构木为室,其中亦可置足,然不如踞石下窥更雄胜耳。下崖,循而东,里许,为石笋矼。矼脊斜亘,两夹悬坞中,乱峰森罗,其西一面即接引崖所窥者。矼侧一峰突起,多奇石怪松。登之,俯瞰壑中,正与接引崖对瞰,峰回岫转,顿改前观。

下峰,则落照拥树,谓明晴可卜,踊跃归庵。霞光设茶,引登前楼。西望碧痕一缕,余疑山影。僧谓:“山影夜望甚近,此当是云气。”余默然,知为雨兆也。

初七日 四山雾合。少顷,庵之东北已开,西南腻甚,若以庵为界者,即狮子峰亦在时出时没间。晨餐后,由接引崖践雪下。坞半一峰突起,上有一松裂石而出,巨干高不及二尺,而斜拖曲结,蟠翠三丈余,其根穿石上下,几与峰等,所谓“扰龙松”是也。

攀玩移时,望狮子峰已出,遂杖而西。是峰在庵西南,为案山。二里,蹑其巅,则三面拔立坞中,其下森峰列岫,自石笋、接引两坞迤至此,环结又成一胜。登眺间,沉雾渐爽,急由石笋矼北转而下,正昨日峰头所望森阴径也。群峰或上或下,或巨或纤,或直或欹,与身穿绕而过。俯窥辗顾,步步生奇,但壑深雪厚,一步一悚。

行五里,左峰腋一窦透明,曰“天窗”。又前,峰旁一石突起,作面壁状,则“僧坐石”也。下五里,径稍夷,循涧而行。忽前涧乱石纵横,路为之塞。越石久之,一阙新崩,片片欲堕,始得路。仰视峰顶,黄痕一方,中间绿字宛然可辨,是谓“天牌”,亦谓“仙人榜”。又前,鲤鱼石;又前,白龙池。共十五里,一茅出涧边,为松谷庵旧基。再五里,循溪东西行,又过五水,则松谷庵矣。再循溪下,溪边香气袭人,则一梅亭亭正发,山寒稽雪,至是始芳。抵青龙潭,一泓深碧,更会两溪,比白龙潭势既雄壮,而大石磊落,奔流乱注,远近群峰环拱,亦佳境也。还餐松谷,往宿旧庵。余初至松谷,疑已平地,及是询之,须下岭二重,二十里方得平地,至太平县共三十五里云。

初八日 拟寻石笋奥境,竟为天夺,浓雾迷漫。抵狮子林,风愈大,雾亦愈厚。余急欲趋炼丹台,遂转西南。三里,为雾所迷,偶得一庵,入焉。雨大至,遂宿此。

初九日 逾午少霁。庵僧慈明,甚夸西南一带峰岫不减石笋矼,有“秃颅朝天”、“达摩面壁”诸名。余拉浔阳蹈乱流至壑中,北向即翠微诸峦,南向即丹台诸坞,大抵可与狮峰竞驾,未得比肩石笋也。雨踵至,急返庵。

初十日 晨雨如注,午少停。策杖二里,过飞来峰,此平天矼之西北岭也。其阳坞中,峰壁森峭,正与丹台环绕。二里,抵台。一峰西垂,顶颇平伏。三面壁翠合沓,前一小峰起坞中,其外则翠微峰、三海门蹄股拱峙。登眺久之。东南一里,绕出平天矼下。雨复大至,急下天门。两崖隘肩,崖额飞泉,俱从人顶泼下。出天门,危崖悬叠,路缘崖半,比后海一带森峰峭壁,又转一境。“海螺石”即在崖旁,宛转酷肖,来时忽不及察,今行雨中,颇稔其异,询之始知。已趋大悲庵,由其旁复趋一庵,宿悟空上人处。

十一日 上百步云梯。梯磴插天,足趾及腮,而磴石倾侧岈,兀兀欲动,前下时以雪掩其险,至此骨意俱悚。上云梯,即登莲花峰道。又下转,由峰侧而入,即文殊院、莲花洞道也。以雨不止,乃下山,入汤院,复浴。由汤口出,二十里抵芳村,十五里抵东潭,溪涨不能渡而止。黄山之流,如松谷、焦村,俱北出太平;即南流如汤口,亦北转太平入江;惟汤口西有流,至芳村而巨,南趋岩镇,至府西北与绩溪会。

游武彝山日记福建建宁府崇安县

二月二十一日 出崇安南门,觅舟。西北一溪自分水关,东北一溪自温岭关,合注于县南,通郡、省而入海。顺流三十里,见溪边一峰横欹,一峰独耸。余咤而瞩目,则欹者幔亭峰,耸者大王峰也。峰南一溪,东向而入大溪者,即武彝溪也。冲祐宫傍峰临溪。余欲先抵九曲,然后顺流探历,遂舍宫不登,逆流而进。流甚驶,舟子跣行溪间以挽舟。第一曲,右为幔亭峰、大王峰,左为狮子峰、观音岩。而溪右之濒水者曰水光石,上题刻殆遍。二曲之右为铁板嶂、翰墨岩,左为兜鍪峰、玉女峰。而板嶂之旁,崖壁峭立,间有三孔作“品”字状。三曲右为会仙岩,左为小藏峰、大藏峰。大藏壁立千仞,崖端穴数孔,乱插木板如机杼。一小舟斜架穴口木末,号曰“架壑舟”。四曲右为钓鱼台、希真岩,左为鸡栖岩、晏仙岩。鸡栖岩半有洞,外隘中宏,横插木板,宛然埘。下一潭深碧,为卧龙潭。其右大隐屏、接笋峰,左更衣台、天柱峰者,五曲也。文公书院正在大隐屏下。抵六曲,右为仙掌岩、天游峰,左为晚对峰、响声岩。回望隐屏、天游之间,危梯飞阁悬其上,不胜神往。而舟亦以溜急不得进,还泊曹家石。

登陆入云窝,排云穿石,俱从乱崖中宛转得路。窝后即接笋峰。峰骈附于大隐屏,其腰横两截痕,故曰“接笋”。循其侧石隘,跻磴数层,四山环翠,中留隙地如掌者,为茶洞。洞口由西入,口南为接笋峰,口北为仙掌岩。仙掌之东为天游,天游之南为大隐屏。诸峰上皆峭绝,而下复攒凑,外无磴道,独西通一罅,比天台之明岩更为奇矫也。从其中攀跻登隐屏,至绝壁处,悬大木为梯,贴壁直竖云间。梯凡三接,级共八十一。级尽,有铁索横系山腰,下凿坎受足。攀索转峰而西,夹壁中有冈介其间,若垂尾,凿磴以登,即隐屏顶也。有亭有竹,四面悬崖,凭空下眺,真仙凡夐隔。仍悬梯下,至茶洞。仰视所登之处,崭然在云汉。

隘口北崖即仙掌岩。岩壁屹立雄展,中有斑痕如人掌,长盈丈者数十行。循崖北上,至岭,落照侵松,山光水曲,交加入览。南转,行夹谷中。谷尽,忽透出峰头,三面壁立,有亭踞其首,即天游峰矣。是峰处九曲之中,不临溪,而九曲之溪三面环之。东望为大王峰,而一曲至三曲之溪环之。南望为更衣台,南之近者,则大隐屏诸峰也,四曲至六曲之溪环之。西望为三教峰,西之近者,则天壶诸峰也,七曲至九曲之溪环之。惟北向无溪,而山从水帘诸山层叠而来,至此中悬。其前之俯而瞰者,即茶洞也。自茶洞仰眺,但见绝壁干霄,泉从侧间泻下,初不知其上有峰可憩。其不临溪而能尽九溪之胜,此峰固应第一也。立台上,望落日半规,远近峰峦,青紫万状。台后为天游观。亟辞去,抵舟已入暝矣。

二十二日 登涯,辞仙掌而西。余所循者,乃溪之右涯,其隔溪则左涯也。第七曲右为三仰峰、天壶峰,左为城高岩。三仰之下为小桃源,崩崖堆错,外成石门。由门伛偻而入,有地一区,四山环绕,中有平畦曲涧,围以苍松翠竹,鸡声人语,俱在翠微中。出门而西,即为北廊岩,岩顶即为天壶峰。其对岸之城高岩矗然独上,四旁峭削如城。岩顶有庵,亦悬梯可登,以隔溪不及也。第八曲右为鼓楼岩、鼓子岩,左为大廪石、海蚱石。余过鼓楼岩之西,折而北行坞中,攀援上峰顶,两石兀立如鼓,鼓子岩也。岩高亘亦如城,岩下深坳一带如廊,架屋横栏其内,曰鼓子庵。仰望岩上,乱穴中多木板横插。转岩之后,壁间一洞更深敞,曰吴公洞。洞下梯已毁,不能登。望三教峰曰趋,缘山越磴,深木蓊苁其上。抵峰,有亭缀其旁,可东眺鼓楼、鼓子诸胜。山头三峰,石骨挺然并矗。从石罅间蹑磴而升,傍崖得一亭。穿亭入石门,两崖夹峙,壁立参天,中通一线,上下尺余,人行其间,毛骨阴悚。盖三峰攒立,此其两峰之罅;其侧尚有两罅,无此整削。

已下山,转至山后,一峰与猫儿石相对峙,盘亘亦如鼓子,为灵峰之白云洞。至峰头,从石罅中累级而上,两壁夹立,颇似黄山之天门。级穷,迤至岩下,因岩架屋,亦如鼓子。登楼南望,九曲上游,一洲中峙,溪自西来,分而环之,至曲复合为一。洲外两山渐开,九曲已尽。是岩在九曲尽处,重岩回叠,地甚幽爽。岩北尽处,更有一岩尤奇:上下皆绝壁,壁间横坳仅一线,须伏身蛇行,盘壁而度,乃可入。余即从壁坳行;已而坳渐低,壁渐危,则就而伛偻;愈低愈狭,则膝行蛇伏,至坳转处,上下仅悬七寸,阔止尺五。坳外壁深万仞。余匍匐以进,胸背相摩,盘旋久之,得度其险。岩果轩敞层叠,有斧凿置于中,欲开道而未就也。半晌,返前岩。更至后岩,方构新室,亦幽敞可爱。出向九曲溪,则狮子岩在焉。

循溪而返,隔溪观八曲之人面石、七曲之城高岩,蔚然奇丽,种种神飞。复泊舟,由云窝入茶洞,穹窿窈窕,再至矣,再不能去!已由云窝左转,入伏羲洞,洞颇阴森。左出大隐屏之阳,即紫阳书院,谒先生庙像。顺流鼓棹,两崖苍翠纷飞,翻恨舟行之速。已过天柱峰、更衣台,泊舟四曲之南涯。自御茶园登岸,欲绕出金鸡岩之上,迷荆丛棘,不得路。乃从岩后大道东行,冀有旁路可登大藏、小藏诸峰,复不得。透出溪旁,已在玉女峰下。欲从此寻一线天,徬徨无可问,而舟泊金鸡洞下,迥不相闻。乃沿溪觅路,迤大藏、小藏之麓。一带峭壁高骞,砂碛崩壅,土人多植茶其上。从茗柯中行,下瞰深溪,上仰危崖,所谓“仙学堂”、“藏仙窟”,俱不暇辨。

已至架壑舟,仰见虚舟宛然,较前溪中所见更悉。大藏之西,其路渐穷。向荆棘中扪壁而上,还瞰大藏西岩,亦架一舟,但两崖对峙,不能至其地也。忽一舟自二曲逆流而至,急下山招之。其人以舟来受,亦游客初至者,约余返更衣台,同览一线天、虎啸岩诸胜。过余泊舟处,并棹顺流而下,欲上幔亭,问大王峰。抵一曲之水光石,约舟待溪口,余复登涯,少入,至止止庵。望庵后有路可上,遂趋之,得一岩,僧诵经其中,乃禅岩也。登峰之路,尚在止止庵西。仍下庵前西转,登山二里许,抵峰下,从乱箐中寻登仙石。石旁峰突起,作仰企状,鹤模石在峰壁罅间,霜翎朱顶,裂纹如绘。旁路穷,有梯悬绝壁间,蹑而上,摇摇欲堕。梯穷得一岩,则张仙遗蜕也。岩在峰半,觅徐仙岩,皆石壁不可通;下梯寻别道,又不可得;蹑石则峭壁无阶,投莽则深密莫辨。佣夫在前,得断磴,大呼得路。余裂衣不顾,趋就之,复不能前。日已西薄,遂以手悬棘,乱坠而下,得道已在万年宫右。趋入宫,宫甚森敞。羽士迎言:“大王峰顶久不能到,惟张岩梯在。峰顶六梯及徐岩梯俱已朽坏。徐仙蜕已移入会真庙矣。”出宫右转,过会真庙。庙前大枫扶疏,荫数亩,围数十抱。别羽士,归舟。

二十三日 登陆,觅换骨岩、水帘洞诸胜。命移舟十里,候于赤石街,余乃入会真观,谒武彝君及徐仙遗蜕。出庙,循幔亭东麓北行二里,见幔亭峰后三峰骈立,异而问之,三姑峰也。换骨岩即在其旁,望之趋。登山里许,飞流汩然下泻。俯瞰其下,亦有危壁,泉从壁半突出,疏竹掩映,殊有佳致。然业已上登,不及返顾,遂从三姑又上半里,抵换骨岩,岩即幔亭峰后崖也。岩前有庵。从岩后悬梯两层,更登一岩。岩不甚深,而环绕山巅如叠嶂。土人新以木板循岩为室,曲直高下,随岩宛转。循岩隙攀跻而上,几至幔亭之顶,以路塞而止。返至三姑峰麓,绕出其后,复从旧路下,至前所瞰突泉处。从此越岭,即水帘洞路;从此而下,即突泉壁也。余前从上瞰,未尽其妙,至是复造其下。仰望突泉又在半壁之上,旁引水为碓,有梯架之,凿壁为沟以引泉。余循梯攀壁,至突泉下。其坳仅二丈,上下俱危壁,泉从上壁堕坳中,复从坳中溢而下堕。坳之上下四旁,无处非水,而中有一石突起可坐。坐久之,下壁循竹间路,越岭三重,从山腰约行七里,乃下坞。穿石门而上,半里,即水帘洞。危崖千仞,上突下嵌,泉从岩顶堕下。岩既雄扩,泉亦高散,千条万缕,悬空倾泻,亦大观也!其岩高矗上突,故岩下构室数重,而飞泉犹落槛外。

先在途闻睹阁寨颇奇,道流指余仍旧路,越山可至。余出石门,爱坞溪之胜,误走赤石街道。途人指从此度小桥而南,亦可往。从之,登山入一隘,两山夹之,内有岩有室,题额乃“杜辖岩”,土人讹为睹阁耳。再入,又得一岩,有曲槛悬楼,望赤石街甚近。遂从旧道,三里,渡一溪,又一里,则赤石街大溪也。下舟,挂帆二十里,返崇安。游庐山日记江西九江府 山之阴为九江府 山之阳为南康府

戊午(万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余同兄雷门、白夫,以八月十八日至九江。易小舟,沿江南入龙开河,二十里,泊李裁缝堰。登陆,五里,过西林寺,至东林寺。寺当庐山之阴,南面庐山,北倚东林山。山不甚高,为庐之外廓。中有大溪,自东而西,驿路界其间,为九江之建昌孔道。寺前临溪,入门为虎溪桥,规模甚大,正殿夷毁,右为三笑堂。

十九日 出寺,循山麓西南行。五里,越广济桥,始舍官道,沿溪东向行。又二里,溪回山合,雾色霏霏如雨。一人立溪口,问之,由此东上为天池大道,南转登石门,为天池寺之侧径。余稔知石门之奇,路险莫能上,遂请其人为导,约二兄径至天池相待。遂南渡小溪二重,过报国寺,从碧条香蔼中攀陟五里,仰见浓雾中双石屼立,即石门也。一路由石隙而入,复有二石峰对峙。路宛转峰罅,下瞰绝涧诸峰,在铁船峰旁,俱从涧底矗耸直上,离立咫尺,争雄竞秀,而层烟叠翠,澄映四外。其下喷雪奔雷,腾空震荡,耳目为之狂喜。门内对峰倚壁,都结层楼危阙。徽人邹昌明、毕贯之新建精庐,僧容成焚修其间。从庵后小径,复出石门一重,俱从石崖上,上攀下蹑,磴穷则挽藤,藤绝置木梯以上。如是二里,至狮子岩。岩下有静室。越岭,路颇平。再上里许,得大道,即自郡城南来者。历级而登,殿已当前,以雾故犹不辨。逼之,而朱楹彩栋,则天池寺也,盖毁而新建者。由右庑侧登聚仙亭,亭前一崖突出,下临无地,曰文殊台。出寺,由大道左登披霞亭。亭侧岐路东上山脊,行三里。由此再东二里,为大林寺;由此北折而西,曰白鹿升仙台;北折而东,曰佛手岩。升仙台三面壁立,四旁多乔松,高帝御制周颠仙庙碑在其顶,石亭覆之,制甚古。佛手岩穹然轩峙,深可五六丈,岩端石歧横出,故称“佛手”。循岩侧庵右行,崖石两层,突出深坞,上平下仄,访仙台遗址也。台后石上书“竹林寺”三字。竹林为匡庐幻境,可望不可即;台前风雨中,时时闻钟梵声,故以此当之。时方云雾迷漫,即坞中景亦如海上三山,何论竹林?还出佛手岩,由大路东抵大林寺。寺四面峰环,前抱一溪。溪上树大三人围,非桧非杉,枝头着子累累,传为宝树,来自西域,向有二株,为风雨拔去其一矣。

二十日 晨雾尽收。出天池,趋文殊台。四壁万仞,俯视铁船峰,正可飞舄。山北诸山,伏如聚蚁。匡湖洋洋山麓,长江带之,远及天际。因再为石门游,三里,度昨所过险处,至则容成方持贝叶出迎,喜甚,导余历览诸峰。上至神龙宫右,折而下,入神龙宫。奔涧鸣雷,松竹荫映,山峡中奥寂境也。循旧路抵天池下,从歧径东南行十里,升降于层峰幽涧;无径不竹,无阴不松,则金竹坪也。诸峰隐护,幽倍天池,旷则逊之。复南三里,登莲花峰侧,雾复大作。是峰为天池案山,在金竹坪则左翼也。峰顶丛石嶙峋,雾隙中时作窥人态,以雾不及登。

越岭东向二里,至仰天坪,因谋尽汉阳之胜。汉阳为庐山最高顶,此坪则为僧庐之最高者。坪之阴,水俱北流从九江;其阳,水俱南下属南康。余疑坪去汉阳当不远,僧言中隔桃花峰,尚有十里遥。出寺,雾渐解。从山坞西南行,循桃花峰东转,过晒谷石,越岭南下,复上则汉阳峰也。先是遇一僧,谓峰顶无可托宿,宜投慧灯僧舍,因指以路。未至峰顶二里,落照盈山,遂如僧言,东向越岭,转而西南,即汉阳峰之阳也。一径循山,重嶂幽寂,非复人世。里许,蓊然竹丛中得一龛,有僧短发覆额,破衲赤足者,即慧灯也,方挑水磨腐。竹内僧三四人,衣履揖客,皆慕灯远来者。复有赤脚短发僧从崖间下,问之,乃云南鸡足山僧。灯有徒,结茅于内,其僧历悬崖访之,方返耳。余即拉一僧为导,攀援半里,至其所。石壁峭削,悬梯以度,一茅如慧灯龛。僧本山下民家,亦以慕灯居此。至是而上仰汉阳,下俯绝壁,与世夐隔矣。暝色已合,归宿灯龛。灯煮腐相饷,前指路僧亦至。灯半月一腐,必自己出,必遍及其徒。徒亦自至,来僧其一也。

二十一日 别灯,从龛后小径直跻汉阳峰。攀茅拉棘,二里,至峰顶。南瞰鄱湖,水天浩荡。东瞻湖口,西盼建昌,诸山历历,无不俯首失恃。惟北面之桃花峰,铮铮比肩,然昂霄逼汉,此其最矣。下山二里,循旧路,向五老峰。汉阳、五老,俱匡庐南面之山,如两角相向,而犁头尖界于中,退于后,故两峰相望甚近。而路必仍至金竹坪,绕犁头尖后,出其左胁,北转始达五老峰,自汉阳计之,且三十里。余始至岭角,望峰顶坦夷,莫详五老面目。及至峰顶,风高水绝,寂无居者。因遍历五老峰,始知是山之阴,一冈连属;阳则山从绝顶平剖,列为五枝,凭空下坠者万仞,外无重冈叠嶂之蔽,际目甚宽。然彼此相望,则五峰排列自掩,一览不能兼收;惟登一峰,则两旁无底。峰峰各奇不少让,真雄旷之极观也!

仍下二里,至岭角。北行山坞中,里许,入方广寺,为五老新刹。僧知觉甚稔三叠之胜,言道路极艰,促余速行。北行一里,路穷,渡涧。随涧东西行,鸣流下注乱石,两山夹之,丛竹修枝,郁葱上下,时时仰见飞石,突缀其间,转入转佳。既而涧旁路亦穷,从涧中乱石行,圆者滑足,尖者刺履。如是三里,得绿水潭。一泓深碧,怒流倾泻于上,流者喷雪,停者毓黛。又里许,为大绿水潭。水势至此将堕,大倍之,怒亦益甚。潭前峭壁乱耸,回互逼立,下瞰无底,但闻轰雷倒峡之声,心怖目眩,泉不知从何坠去也。于是涧中路亦穷,乃西向登峰。峰前石台鹊起,四瞰层壁,阴森逼侧。泉为所蔽,不得见,必至对面峭壁间,方能全收其胜。乃循山冈,从北东转。二里,出对崖,下瞰,则一级、二级、三级之泉,始依次悉见。其坞中一壁,有洞如门者二,僧辄指为竹林寺门云。顷之,北风自湖口吹上,寒生粟起,急返旧路,至绿水潭。详观之,上有洞翕然下坠。僧引入其中,曰:“此亦竹林寺三门之一。”然洞本石罅夹起,内横通如“十”字,南北通明,西入似无底止。出,溯溪而行,抵方广,已昏黑。

二十二日 出寺,南渡溪,抵犁头尖之阳。东转下山,十里,至楞伽院侧。遥望山左胁,一瀑从空飞坠,环映青紫,夭矫滉漾,亦一雄观。五里,过栖贤寺,山势至此始就平。以急于三峡涧,未之入。里许,至三峡涧。涧石夹立成峡,怒流冲激而来,为峡所束,回奔倒涌,轰振山谷。桥悬两岩石上,俯瞰深峡中,迸珠戛玉。过桥,从歧路东向,越岭趋白鹿洞。路皆出五老峰之阳,山田高下,点错民居。横历坡陀,仰望排嶂者三里,直入峰下,为白鹤观。又东北行三里,抵白鹿洞,亦五老峰前一山坞也。环山带溪,乔松错落。出洞,由大道行,为开先道。盖庐山形势,犁头尖居中而少逊,栖贤寺实中处焉;五老左突,下即白鹿洞;右峙者,则鹤鸣峰也,开先寺当其前。于是西向循山,横过白鹿、栖贤之大道,十五里,经万松寺,陟一岭而下,山寺巍然南向者,则开先寺也。从殿后登楼眺瀑,一缕垂垂,尚在五里外,半为山树所翳,倾泻之势,不及楞伽道中所见。惟双剑崭崭众峰间,有芙蓉插天之态;香炉一峰,直山头圆阜耳。从楼侧西下壑,涧流铿然泻出峡石,即瀑布下流也。瀑布至此,反隐不复见,而峡水汇为龙潭,澄映心目。坐石久之,四山暝色,返宿于殿西之鹤峰堂。

二十三日 由寺后侧径登山。越涧盘岭,宛转山半。隔峰复见一瀑,并挂瀑布之东,即马尾泉也。五里,攀一尖峰,绝顶为文殊台。孤峰拔起,四望无倚,顶有文殊塔。对崖削立万仞,瀑布轰轰下坠,与台仅隔一涧,自巅至底,一目殆无不尽。不登此台,不悉此瀑之胜。下台,循山冈西北溯溪,即瀑布上流也。一径忽入,山回谷抱,则黄岩寺据双剑峰下。越涧再上,得黄石岩。岩石飞突,平覆如砥。岩侧茅阁方丈,幽雅出尘。阁外修竹数竿,拂群峰而上,与山花霜叶,映配峰际。鄱湖一点,正当窗牖。纵步溪石间,观断崖夹壁之胜。仍饭开先,遂别去。游黄山日记后

戊午(万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九月初三日 出白岳榔梅庵,至桃源桥。从小桥右下,陡甚,即旧向黄山路也。七十里,宿江村。

初四日 十五里,至汤口。五里,至汤寺,浴于汤池。扶杖望硃砂庵而登。十里,上黄泥冈。向时云里诸峰,渐渐透出,亦渐渐落吾杖底。转入石门,越天都之胁而下,则天都、莲花二顶,俱秀出天半。路旁一岐东上,乃昔所未至者,遂前趋直上,几达天都侧。复北上,行石罅中。石峰片片夹起;路宛转石间,塞者凿之,陡者级之,断者架木通之,悬者植梯接之。下瞰峭壑阴森,枫松相间,五色纷披,灿若图绣。因念黄山当生平奇览,而有奇若此,前未一探,兹游快且愧矣!

时夫仆俱阻险行后,余亦停弗上;乃一路奇景,不觉引余独往。既登峰头,一庵翼然,为文殊院,亦余昔年欲登未登者。左天都,右莲花,背倚玉屏风,两峰秀色,俱可手擥。四顾奇峰错列,众壑纵横,真黄山绝胜处!非再至,焉知其奇若此?遇游僧澄源至,兴甚涌。时已过午,奴辈适至。立庵前,指点两峰。庵僧谓:“天都虽近而无路,莲花可登而路遥。只宜近盼天都,明日登莲顶。”余不从,决意游天都,挟澄源、奴子仍下峡路。至天都侧,从流石蛇行而上。攀草牵棘,石块丛起则历块,石崖侧削则援崖。每至手足无可着处,澄源必先登垂接。每念上既如此,下何以堪?终亦不顾。历险数次,遂达峰顶。惟一石顶壁起犹数十丈,澄源寻视其侧,得级,挟予以登。万峰无不下伏,独莲花与抗耳。时浓雾半作半止,每一阵至,则对面不见。眺莲花诸峰,多在雾中。独上天都,予至其前,则雾徙于后;予越其右,则雾出于左。其松犹有曲挺纵横者;柏虽大干如臂,无不平贴石上,如苔藓然。山高风巨,雾气去来无定。下盼诸峰,时出为碧峤,时没为银海。再眺山下,则日光晶晶,别一区宇也。日渐暮,遂前其足,手向后据地,坐而下脱。至险绝处,澄源并肩手相接。度险,下至山坳,暝色已合。复从峡度栈以上,止文殊院。

初五日 平明,从天都峰坳中北下二里,石壁岈然。其下莲花洞正与前坑石笋对峙,一坞幽然。别澄源,下山至前歧路侧,向莲花峰而趋。一路沿危壁西行,凡再降升,将下百步云梯,有路可直跻莲花峰。既陟而磴绝,疑而复下。隔峰一僧高呼曰:“此正莲花道也!”乃从石坡侧度石隙。径小而峻,峰顶皆巨石鼎峙,中空如室。从其中叠级直上,级穷洞转,屈曲奇诡,如下上楼阁中,忘其峻出天表也。一里,得茅庐,倚石罅中。方徘徊欲升,则前呼道之僧至矣。僧号凌虚,结茅于此者,遂与把臂陟顶。顶上一石,悬隔二丈,僧取梯以度。其巅廓然,四望空碧,即天都亦俯首矣。盖是峰居黄山之中,独出诸峰上,四面岩壁环耸,遇朝阳霁色,鲜映层发,令人狂叫欲舞。

久之,返茅庵。凌虚出粥相饷,啜一盂,乃下。至岐路侧,过大悲顶,上天门。三里,至炼丹台。循台嘴而下,观玉屏风、三海门诸峰,悉从深坞中壁立起。其丹台一冈中垂,颇无奇峻,惟瞰翠微之背,坞中峰峦错耸,上下周映,非此不尽瞻眺之奇耳。还过平天矼,下后海,入智空庵,别焉。三里,下狮子林,趋石笋矼,至向年所登尖峰上。倚松而坐,瞰坞中峰石回攒,藻缋满眼,始觉匡庐、石门,或具一体,或缺一面,不若此之闳博富丽也!久之,上接引崖,下眺坞中,阴阴觉有异。复至冈上尖峰侧,践流石,援棘草,随坑而下,愈下愈深,诸峰自相掩蔽,不能一目尽也。日暮,返狮子林。

初六日 别霞光,从山坑向丞相原。下七里,至白沙岭,霞光复至。因余欲观牌楼石,恐白沙庵无指者,追来为导。遂同上岭,指岭右隔坡,有石丛立,下分上并,即牌楼石也。余欲逾坑溯涧,直造其下。僧谓:“棘迷路绝,必不能行。若从坑直下丞相原,不必复上此岭;若欲从仙灯而往,不若即由此岭东向。”余从之,循岭脊行。岭横亘天都、莲花之北,狭甚,旁不容足,南北皆崇峰夹映。岭尽北下,仰瞻右峰罗汉石,圆头秃顶,俨然二僧也。下至坑中,逾涧以上,共四里,登仙灯洞。洞南向,正对天都之阴。僧架阁连板于外,而内犹穹然,天趣未尽刊也。复南下三里,过丞相原,山间一夹地耳。其庵颇整,四顾无奇,竟不入。复南向循山腰行,五里,渐下。涧中泉声沸然,从石间九级下泻,每级一下有潭渊碧,所谓九龙潭也。黄山无悬流飞瀑,惟此耳。又下五里,过苦竹滩,转循太平县路,向东北行。游九鲤湖日记福建兴化府仙游县

浙、闽之游旧矣。余志在蜀之峨眉、粤之桂林,及太华、恒岳诸山;若罗浮、衡岳,次也;至越之五泄,闽之九漈,又次也。然蜀、广、关中,母老道远,未能卒游;衡湘可以假道,不必专游。计其近者,莫若由江郎三石抵九漈。遂以庚申(泰昌元年,公元1620年)午节后一日,期芳若叔父启行,正枫亭荔枝新熟时也。

二十三日 始过江山之青湖。山渐合,东支多危峰峭嶂,西伏不起。悬望东支尽处,其南一峰特耸,摩云插天,势欲飞动。问之,即江郎山也。望而趋,二十里,过石门街。渐趋渐近,忽裂而为二,转而为三;已复半岐其首,根直剖下;迫之,则又上锐下敛,若断而复连者,移步换形,与云同幻矣!夫雁宕灵峰,黄山石笋,森立峭拔,已为瑰观;然俱在深谷中,诸峰互相掩映,反失其奇。即缙云鼎湖,穹然独起,势更伟峻;但步虚山即峙于旁,各不相降,远望若与为一。不若此峰特出众山之上,自为变幻,而各尽其奇也。

六月初七日 抵兴化府。

初八日 出莆郡西门,西北行五里,登岭,四十里,至莒溪,降陟不啻数岭矣。莒溪即九漈下流。过莒溪公馆,二里,由石步过溪。又二里,一侧径西向山坳,北复有一磴,可转上山。时山深日酷,路绝人行,迷不知所往。余意鲤湖之水,历九漈而下,上跻必有奇境,遂趋石磴道。芳叔与奴辈惮高陟,皆以为误。顷之,径渐塞,彼益以为误,而余行益励。既而愈上愈高,杳无所极,烈日铄铄,余亦自苦倦矣。数里,跻岭头,以为绝顶也;转而西,山之上高峰复有倍此者。循山屈曲行,三里,平畴荡荡,正似武陵误入,不复知在万峰顶上也。中道有亭,西来为仙游道,东即余所行。南过通仙桥,越小岭而下,为公馆,为钟鼓楼之蓬莱石,则雷轰漈在焉。涧出蓬莱石旁,其底石平如砺,水漫流石面,匀如铺縠。少下,而平者多洼,其间圆穴,为灶,为臼,为樽,为井,皆以丹名,九仙之遗也。平流至此,忽下堕湖中,如万马初发,诚有雷霆之势,则第一漈之奇也。九仙祠即峙其西,前临鲤湖。湖不甚浩荡,而澄碧一泓,于万山之上,围青漾翠,造物之酝灵亦异矣!祠右有石鼓、元珠、古梅洞诸胜。梅洞在祠侧,驾大石而成者,有罅成门。透而上,旧有九仙阁,祠前旧有水晶宫,今俱圮。当祠而隔湖下坠,则二漈至九漈之水也。余循湖右行,已至第三漈,急与芳叔返。曰:“今夕当淡神休力,静晤九仙。劳心目以奇胜,且俟明日也。”返祠,往蓬莱石,跣足步涧中。石濑平旷,清流轻浅,十洲三岛,竟褰衣而涉也。晚坐祠前,新月正悬峰顶,俯挹平湖,神情俱朗,静中沨沨,时触雷漈声。是夜祈梦祠中。

初九日 辞九仙,下穷九漈。九漈去鲤湖且数里,三漈而下,久已道绝。数月前,莆田祭酒尧俞,令陆善开复鸟道,直通九漈,出莒溪。悔昨不由侧径溯漈而上,乃纡从大道,坐失此奇。遂束装改途,竟出九漈。瀑布为第二漈,在湖之南,正与九仙祠相对。湖穷而水由此飞堕深峡,峡石如劈,两崖壁立万仞。水初出湖,为石所扼,势不得出,怒从空坠,飞喷冲激,水石各极雄观。再下为第三漈之珠帘泉,景与瀑布同。右崖有亭,曰观澜。一石曰天然坐,亦有亭覆之。从此上下岭涧,盘折峡中。峡壁上覆下宽,珠帘之水,从正面坠下;玉箸之水,从旁霭沸溢。两泉并悬,峡壁下削,铁障四围,上与天并,玉龙双舞,下极潭际。潭水深泓澄碧,虽小于鲤湖,而峻壁环锁,瀑流交映,集奇撮胜,惟此为最!所谓第四漈也。

初至涧底,芳叔急于出峡,坐待峡口,不复入。余独缘涧石而进,踞潭边石上,仰视双瀑从空夭矫,崖石上覆如瓮口。旭日正在崖端,与颓波突浪,掩晕流辉。俯仰应接,不能舍去。循涧复下,忽两峡削起,一水斜回,涧右之路已穷。左望有木板飞架危矶断磴间,乱流而渡,可以攀跻。遂涉涧从左,则五漈之石门矣。两崖至是,壁凑仅容一线,欲合不合,欲开不开,下涌奔泉,上碍云影。人缘陟其间,如猕猿然,阴风吹之,凛凛欲堕。盖自四漈来,山深路绝,幽峭已极,惟闻泉声鸟语耳。

出五漈,山势渐开。涧右危嶂屏列,左则飞凤峰回翔对之,乱流绕其下,或为澄潭,或为倒峡。若六漈之五星,七漈之飞凤,八漈之棋盘石,九漈之将军岩,皆次第得名矣。然一带云蒸霞蔚,得趣故在山水中,岂必刻迹而求乎?盖水乘峡展,既得自恣,其旁崩崖颓石,斜插为岩,横架为室,层叠成楼,屈曲成洞;悬则瀑,环则流,潴则泉;皆可坐可卧,可倚可濯,荫竹木而弄云烟。数里之间,目不能移,足不能前者竟日。每下一处,见有别穴,必穿岩通隙而入,曲达旁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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