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宋词)杨万里:心存高远天地宽(上)


发布时间:2020-03-12 09:0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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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荷花的诗,你能想出几句?

要是随便抓一个小孩儿来问,他肯定信手拈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要是换成中学生,那就变成:“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倘若变成中国诗词大会,那肯定就是:“只有荷蜂不愁雨,蜡房仰卧万花枝。”

秪有三更月,知予万古心。鲁迅曾在致杨霁云信中说:“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很多人只知道这一句,却并不知道它还有下一句:“此后倘非翻出如来掌心之‘齐天大圣’大可不必再动手了。”前一句是谦虚,后一句是孤傲。

时光回溯到鲁迅说这句话的800年前——南宋。

宋朝离那个繁花似锦的诗歌王朝太近,近得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一个诗人的心头。于是文人们另辟蹊径,创造出无与伦比的宋词世界。

但是,唐诗真得难以超越了吗?公元1162年,一个中年男人,在四下无人的深夜,点燃了一把火焰。眼前一叠珍贵的手稿,那是他35岁以前呕心沥血效仿古人完成的1000首诗篇。然后下一秒,它们尽数化作飞灰。

他决心不再模仿,他要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就像独闯凌霄的大圣,即使前路漫漫,神佛在上。诗稿燃烧时的火光,将他的身影照耀得明灭摇晃,但是那背脊孤绝傲然,纹丝不动。

于是,一代诗宗诞生了。他就是,杨万里。

想必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杨万里都会想起自己35岁的那个夜晚,但是他想起的一定不是孤单和路长,而是一朵盛放的火焰,以及在火焰映衬下闪耀千古的星光。

受父影响奋读书

1127年10月29日,随着一声啼哭,杨万里呱呱坠地于吉州吉水(今江西省吉水县黄桥镇湴塘村)。杨母毛氏随即叫来丈夫杨芾,她一边含笑看着刚刚出生的大胖小子,一边调侃孩子他爸:“你看你这基因也不行啊,儿子不像你。”

杨父看了看襁褓中的儿子,斩钉截铁的说:“长大后肯定会像我的!”

腹有诗书气自华。杨芾,特喜欢读书,从小就出类拔萃,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除此之外,他还沉迷于购书和藏书无法自拔,把书当做自己的精神食粮。

杨万里出生的这一年,正赶上北宋政权发生更迭,金兵在大宋的地盘上撒野,北宋也被迫在这兵荒马乱之时宣告覆亡,随后康王赵构当上了皇帝,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南宋王朝。

南宋与金国的长期对峙局面也随之开始。比王朝更迭更让人惋惜的是,杨万里在八岁的时候杨母撒手人寰,留下丈夫杨芾与儿子杨万里相依为命。

杨芾深情,并未马上迎娶其他白富美给杨万里当后妈,而是选择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把杨万里拉扯大,尤其是学习上,更是不敢丝毫放松。即使在上顿不接下顿的情况下,杨万里的父亲都会用仅有的生活费为家中添置书籍,教儿子读书学诗。

杨万里也不负父亲的期望,从小便是个“诗痴”,年纪轻轻便已经创作了大量诗稿。他酷爱读书,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但他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忆年十四五,读书松下斋。

寒夜耿难晓,孤吟悄无侪。

虫语一灯寂,鬼啼万山哀。

雨声正如此,壮心滴不灰。

这首人们耳熟能详的《夜雨》,是杨万里为了让自己不忘初心、负重前行而写。

意思是,谁都有过十四五岁读书的年纪。凛冬将至,破晓时日也渐晚。大晚上的我咋就睡不着了呢?睡不着就出去转转吧。打着灯撑着伞走了两步,居然能听见虫子的低语、孤单的哀嚎。这雨声这么大,不就是老天爷教我做人吗?有雨声与我为伴,我也一定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

史记杨万里曾作诗20000多首,流传至今的也有4200首,位列流传下来诗歌作品最多的诗人:第三名。

你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嗜诗如命的杨万里,在人到中年时会做出“烧诗”的壮举。

有人会说,搞创作创新可以,何必将自己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更何况在那个诗文书籍珍稀的时代,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傻?

他不是傻,他是太孤独了。

当时流行的是“江西诗派”,一眼望去全都是唐诗的“超级模仿秀”。

宗师黄庭坚是这么写的,同学陆游是这么写的,同事范成大也是这么写的,大家全都一样。

起初他也想融入他们,但是拼命合群的那个他,反而更加孤独。

只有彻底打破身上的枷锁,摧毁现在的自己,他才能获得新生。

于是,便有了焚诗毁稿的破釜沉舟。

不过“烧诗”一时爽,“寻诗”万般难。

他先后学习王安石的七绝、晚唐的绝句,一次次地跋山涉水、寻幽探险,不断地思索、激发创作灵感。

这是一段漫长而艰辛的旅程,起初没有人看好他的理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脚下的路最终会通往何方。

他只是不停地走,不让自己回头。

那时的他绝对是孤独的,但正是因为这份“与世隔绝”的孤独,每走一步都成了对自己的拷问,对真理的探索。

当我们读到那首《小池》,终于看到了那个焕然一新的杨万里。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从“师古人”到“师自然”,杨万里摆脱了所有的桎梏,开宗立派,“诚斋体”名留青史。

而那一年,他51岁,已经从风华正茂,走到了两鬓斑白。

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作为同学陆游却直言:

“诚斋老子主诗盟,片言许可天下服。文章有定价,议论有至公。我不如诚斋,此评天下同。”

意思很简单,8个字:老杨牛逼,老陆服气。

庄子说:“独往独来,是谓独有。独有之人,是谓至贵。”

孤独,让一个人变得出众。

为主抗战《千虑策》

1154年春,南宋都城春意盎。

杨万里和各地学子大咖云集临安府,准备参加大宋国考。那年,是一个科举大年,生源质量极高,名人辈出,堪称大宋“梦之队”。

皇帝老大为一睹大宋“梦之队”的风采,亲临考场策问。

杨万里的对手都有些谁呢?

陆游:堪称最高产的诗人,也是现存诗歌最多的大文豪,经典名句“山重水复无疑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堪称千古绝唱!

范成大:这个人不用多说,钱钟书先生早有评价——中国古代田园诗的集大成者!

虞允文:文武全才,曾有两万人马对抗六十万金兵的壮举,毛主席有评——伟哉虞公,千古一人!

张孝祥:当科状元!

……

殿试中,十八般武艺齐上阵,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大咖们是各展拳脚、竞相绽放,一番激烈地较量后,最终杨万里脱颖而出,进士及第。

公元1156年(绍兴二十六年),杨万里迎来职场生涯第一站,任赣州司户参军。

注意这个司户参军可不是去挨家挨户抓壮丁的,这是一个负责户籍管理、赋税征收相关工作的官职,就相当于现在的户籍民警,顺带兼职一下税务局干事,他在这呢主要是打打野怪,积累点经验。

四年后,他升职调到了永州零陵,当上了那里的县长。

新官上任第一天,杨万里听说受秦桧排挤的张浚最近被贬到了零陵,特意登门拜访。

张浚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抗金的战争之中,却因为小人秦桧的挑拨而落魄于此,张浚内心很不是个滋味。

杨万里偏偏此时上门,不吃闭门羹才怪。好在他内心相当强大,在连续被拒之门外三次之后,在第四次时终于见到了张浚本尊。

“偶像,给我签个名儿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抗金保宋,你每场战役我都熟悉,我可崇拜你了!你可千万不要因为小人的诋毁就轻易放弃啊,经得起多大赞美就经得起多大诋毁,我跟你说……”

……

经过一番促膝长谈(溜须拍马),张浚重拾了自信,同时也对这个刚当上县长的小伙刮目相看。

在杨万里鼓励张浚的同时,张浚也给杨万里签了大名,并送上四个大字“心正意诚”。

无论是当官还是为人,杨万里都谨遵张浚的教诲,两人亦师亦友。

为了让自己刻骨铭心,他还把自己书房的名字改成了“诚斋”,后来甚至把自己的名号也改成了诚斋。

“心正意诚”这四个字杨万里始终铭记于心,从未忘记。

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六月,宋高宗逊位于太子赵昚(即宋孝宗),南宋政局发生重大变化。孝宗即位后,锐意恢复,起用张浚为枢密使,不久又任其为相。

隆兴元年(1163年)秋,杨万里离零陵任,赴调至临安。

因张浚推荐,除临安府教授。未及赴任,就因父病,而于隆兴二年(1164年)正月西归吉水。此年八月四日,父亲杨芾病故,杨万里在家服丧。

乾道三年(1167年)春,杨万里至临安,先后谒见名臣陈俊卿和同学虞允文,并上政论《千虑策》。

《千虑策》分“君道”、“国势”、“治原”、“人才”、“论相”、“论将”、“论兵”、“驭吏”、“选法”、“刑法”、“冗官”、“民政”共三十篇,深刻总结了靖康之难以来的历史教训,直率批评了朝廷的腐败无能,提出了一整套振兴国家的方针策略,充分展示了他的政治主张。

他力主抗战,反对屈膝议和,一再痛陈国家利病,力排投降之误,爱国之情溢于言表。面对中原沦丧、江山唯余半璧的局面,他指出:“为天下国家者不能不忘于敌,天下之忧,复有大于此者乎!”(《千虑策·国势上》)告诫统治者要时刻不忘备敌谋敌、御敌制胜。他既大胆批评孝宗经过符离之败,“前日之勇一变而为怯,前日之锐一变而为钝”(《千虑策·君道中》),又坚决反对一些人轻易用兵、盲目冒进,主张以“守而取”(《与陈应求左相书》)的积极、慎重策略,稳步进取,先实国力而后图恢复,以求最终胜利。他看重和同情人民,认为:“民者,国之命而吏之仇也。”(《千虑策·民政上》)将国家命运系之于人民,指斥官吏只会敲骨吸髓地压榨人民,激起人民的仇恨、愤怒和反抗。

杨氏“花呗”名天下

公元1170年(乾道六年),杨万里履新上任隆兴府奉新知县(江西奉新),还是七品芝麻那么大的官,但这次,他却干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业绩。

因为他一不小心发明了杨氏“花呗”。

所以我们现在用的支付宝什么的,都是渣渣,认祖归宗还得是杨万里。

先说一下背景:

话说二十多年前(公元1142年),愣头青岳飞因为叫唤着要“迎回二圣”,招来了赵构(高宗)的敢怒不敢“言”,这赵构为维护自己高大上的形象,于是由大反派秦桧出场,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岳飞父子,收编岳家军,签《绍兴和议》,割地赔钱,南宋繁华不再,国力亏空大半。

羊毛出在羊身上,处于下层的老百姓就苦了,种个地要交税、养个猪也要交税、生个娃都要交税……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不过如此。

公元1164年,这经济刚刚好了一点吧,赵昚(孝宗)又急不可耐去搞了个《隆兴和议》回来,一夜回到解放前,大宋再度一贫如洗。

所以这百姓苦啊,交不起税咋办呢?

官府也很简单粗暴,抓起来,扔进大牢,完事!

这下好了,税一分没有,监狱人满为患。

这杨万里那个郁闷啊,这里的民风也太那个了啥了吧?

对,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但经过他细致走访,却发现是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我们来听他捋一捋:

不按时交税-→收监-→土地没人种,荒芜-→更没钱交税-→利滚利,土地被抵押没收-→农民一无所有。

根本就是一条绕出不来的死胡同,这样下去,老百姓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反正都这样了,那就干脆待在监狱坐吃等死——这基本上算是官逼民反!

而究其不能按时交税的原因,却仅仅可能是因为某一次天灾!

这新官杨万里一到任就遇到这烂摊子,要是换成别人,这上任的第一把火干脆直接自焚算了,但杨万里不是一般人,天下武功,不过见招拆招,且看他的骚操作:

第一步:开监放人,官吏不得责罚民众。

这下犯人们懵逼了,这杨大人玩的哪出呢?

杨万里为此还专门给他们搞了个提前刑满释放欢送会,勉励他们不要再来薅封建主义羊毛了,老老实实回家种地放牛,并保证归还他们土地,不抓人,不打人,坚决辞退城管队伍里的临时工。

第二步:改革税制,裁汰冗项。

就是变个花样,推陈出新,合N为一,只算总数,不计细项,以此杜绝官员从中揩油。

第三步:创立杨氏“花呗”。

税不交我肯定让你上失信人员黑名单,但我可以给你们放宽期限,下月十号前记得还,免息哟!

还不上?没有关系!我们还提供最长十二期低息分期付款,前期众筹阶段,直接送十二期免息券。

三部曲一走,你猜怎么着?

百姓那个感动,活久见啊,哪见过这种当官的啊,竟然会有这种为老百姓谋福利的官,奇了怪了,不出一个月,社会风清气正,官府钵满盆满,百姓安居乐业,双赢有木有?

就这样,杨万里运用他的超级逻辑思维挑战了一根筋去上纲上线的蠢吏,解开了当时的世界性难题,一战成名,迅速红遍大江南北!

此事之后,杨万里职场混的顺风顺水,心情自然也出奇的好,闲的时候边玩边吟诗,就是他最轻松美好的时光。

出得西湖月尚残,

荷花荡里柳行间。

红香世界清凉国,

行了南山却北山。

——《晓出净慈送林子方二首其一》

毕竟西湖六月中,

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

——《晓出净慈送林子方二首其二》

其一讲的是杭州初夏时分,盛夏的荷、清凉之国,虽然两首讲的都是荷花西湖,但明显这首写的温柔多了。杨万里不顾其他人的劝阻就跑到荷花荡里穿梭避暑,去完南边又跑到北山上溜达,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杨万里得多开心。

其二上来就交代了西湖盛夏的美丽风光跟平常一点都不一样,美得很呢!又是大到接天的荷叶,又是太阳映衬下红的像小女孩红脸蛋儿一样的荷花,把惬意静谧的氛围描写的淋漓尽致。

除了《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二首》,最有名的《闲居初夏午睡起二绝句其一》也是这个时候写的。

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

日常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突然有一天,我特别想吃那种还没熟透的酸梅,于是找人给我弄了两大盘儿来。一边吃我一边往窗外看,窗纱大都是绿色的,咋我这个有点变黄了呢?哦…可能因为太长时间没清洗了,来人给我旁边放盆芭蕉,把芭蕉的新“绿”分给窗纱,就显得更绿了。睡眠时间长了我啥也不想干,还是去看看小孩捉柳花解解闷儿吧。

短短几句,杨万里把自己美滋滋的生活交代的一清二楚。又是吃梅又是玩芭蕉叶的,着实让人羡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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