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开的门(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0 23:34:16

点击下载

作者:最推理杂志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打不开的门

打不开的门试读:

死魂车

天下溪

我不仅要将你送进坟墓,还要唾弃你的遗骨;

我不仅要唾弃你的遗骨,还要把唾沫编排成一朵花。01

接到报案电话后立即出警,此刻时间是凌晨两点四十八分,程翊一边开车一边打着睡眠不足的哈欠。警车开到报案者所说的地点,他看见一辆因为急刹而几乎打横的白色面包车,以及蹲在国道牙子上抱头号哭的肇事司机。

司机是个一脸未老先衰的中年男人,在哭骂的间隔向程翊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发经过:“……我咋知道前面路上躺着个人呢?半夜三更躺在马路中间,她这不故意碰瓷嘛,要不就是个神经病!警察同志,我老冤了我……”

程翊望向面包车,附近路面空无一人。即使周围被夜色笼罩,他也不可能对一具被车撞飞的躯体视而不见。“你撞的人呢?”他问那名仍在哭诉的司机。“不就在那儿嘛……”司机回头一指,忽然愣住,哭声也停滞了,“人呢?之前我还下车看过,是个年轻女的……人呢?人呢?”

他冲到面包车前方三四米处,绕着一个圈团团转:“就这儿!哎警察同志你过来看,血迹还在地面上呢,可他妈人呢?!”

程翊走过去看对方指出的血迹,寥寥数滴,颜色发褐,不像血迹倒像油污,而四周的水泥地面并没有更多痕迹。“如果是被撞者流的血,不会只有这么几滴。”他斜眼看着那名几乎趴到路面上的司机,“喝酒了吧,还是嗑药了?跟我们回去验个尿。”“我没酒驾!没吸毒!”司机扯着嗓子,悲愤交加地叫道,“我明明撞到个女的!我还下车摸过她的脉搏,冷得跟冰块一样!吓得我第二下都不敢碰,跑到路边报警,打电话那会儿她明明还躺在路面上……”

与程翊同车过来的另一名年轻交警叫夏一瀚,连拉带拽地把这司机弄到路边,酒精测试仪一伸:“呼气!”

司机还在哇啦哇啦地吵着,程翊皱起眉头:“你刚才说那女的冷得跟冰块一样?你摸她哪儿了?”“我没乱摸,你得相信我,我不是那种人……”司机条件反射地辩白。

程翊无奈地喝道:“闭嘴!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是是。我摸了手腕,就这样。”司机作势用三根指头在程翊手腕上搭了一下,“哎妈呀,跟冰箱里的冻肉似的,吓得我马上缩回来,连有没有脉搏都顾不上看了。你说她不会真被我撞死了吧?”“就算是被撞后当场死亡,短时间内体温还在,如果你没撒谎,只有一个可能——”“什么可能?”“你撞到的,是个死人。”

司机呆若木鸡地张大了嘴。02

程翊用棉签提取了一点路面上的暗色污迹,回到局里让人拿去化验。第二天结果出来,的确是人血,A型,凝固时间在三到五天,但因血液被冰冻过,这个时间可能并不准确。“真是死人?”程翊喃喃道,“为什么会在马路中间?之后尸体又为什么忽然不见?”“爬起来走掉了呗。”夏一瀚把头凑过来,做出一副生化危机的丧尸脸。

程翊呼啦一巴掌扇在他头发上:“扯淡,滚犊子!”

夏一瀚笑嘻嘻地躲开:“验过了,那司机没喝酒,也没吸毒,你看这事怎么处理,没有受害者的交通事故?”

程翊想了想,回答:“先把那司机放了吧。”“说来还真有点邪门,不过这年头莫名其妙的事多了去,我听市局那边的兄弟说,这阵子出了好几起走失案,有老有少的,其中一个最夸张,老大爷和老大妈前后脚过马路,大爷到了路对面,回头一看,大妈不见了。报案时大爷愣说看见大妈被车撞到,然后连人带车一起消失了。邪门吧?”“不是有监控录像吗?”“探头坏了,啥都没拍到。你看这凑巧的。不过后来家属出来解释,说大妈早在去年就因为老年痴呆症走丢了,一直没找回来,大爷这是忧思过度,老糊涂了。”

程翊抿着嘴角,指尖习惯性地在桌面敲击着,眼睛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他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这种直觉全无证据支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03

停尸房里不仅阴冷,且总萦绕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物质腐烂的自然规律与人力强行挽留的拉锯战在这里无休止地上演。

徐影缝合好最后一个显眼的伤口,歪着头打量这具年轻女尸,觉得好似个四分五裂的蜡娃娃,被蜈蚣般的粗线拙劣拼凑在一起。“抱歉,反正你也没感觉。”他咕哝了一声,把赤裸的尸身推进冒着白气的冷柜。

摘掉手套后,他仔细洗完手,掸去衣服上看不见的腐气,关灯走出太平间。

医院大厅里一阵嘈杂喧哗,徐影从走廊探头看了看,几个人簇拥着一名血淋淋的患者直奔急救室,随同帮忙的还有两名交警,估计又是一起严重的车祸。他漫不经心地别开脸,突然怔了一下,又急转视线去端详其中一名二十六七岁的男人。他瞪圆眼睛盯着对方,鼻翼不自觉地张开,嘴唇翕动,全然是一副震惊失色的神态。

忙碌中的男人并未留意角落里一道迫视的目光。04

程翊隐隐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下班路上、自家小区里、晨跑途中……这种被窥视感像针尖似的扎着他后背,令他越发心生警惕,迫切想把藏在暗处的眼睛揪出来。

但他并未在行动上表现出任何警觉,一如既往地沿着固定路线晨跑,直到转过一处弯角,才闪身躲进树丛。透过叶缝见一道人影悄然跟进,他猛扑出去,两下就把对方双手反剪死死压住。“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说!”程翊厉喝。

对方是一名身体瘦高的青年,半边脸被摁在路面上,连带声音也变了形:“我叫徐影!我是个医生、医生!”

程翊迟疑了一下,又听他急切地说道:“我没有恶意的!我其实是有事找你,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一直跟着你,想找个合适的契机……”

程翊看他细胳膊细腿的豆芽身材,不像是个能兴风作浪的人物,迟疑过后就松了劲。徐影捂着被石子硌疼的半边脸,呼哧呼哧喘了片刻,坐起身说:“妈呀力气真大,差点被你勒死。”“少废话,什么事快说!”程翊一贯不是和颜悦色的主,这会儿更是不耐烦地点了根烟。

徐影仰望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口:“这事得从我女朋友说起。”

程翊登时火了:“你女朋友关我屁事!”

徐影也没介意,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们谈了三年,感情很好,都准备结婚了。去年六月份的一天,我去她家过夜,快十点的时候,她忽然来了例假,家里没有卫生巾了,她就说要去马路斜对面的便利店去买。我本来是不放心的,毕竟是城郊,过晚上九点外面就没什么人了。可她脸皮薄不肯让我帮忙,接着就下了楼。我想了想不太放心,走到窗户边撩起窗帘往下看:路上没有来往车辆,她的脚步很快,可就当她走到路中间时……”

徐影噎了一口气,仿佛被不堪回首的记忆劈头盖脸打中,连同两腮的肌肉都扭曲了,“就在这时,马路上突然出现了一辆车!我发誓几秒前根本就没看到有车,它就像从黑灯瞎火中凭空出现,朝羽琴直直撞过去!我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下楼,跑到马路上,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车,羽琴也不见了!马路上空荡荡的,好像之前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但我知道不是幻觉!我的女朋友失踪了,从那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报了警,警察认为我脑子不清醒;我去找她爸妈,她爸妈说收到过她的短信,说是在小地方待腻了,想去大城市见识见识。我看了短信的发送时间,是那天晚上十点零五分,而她是在九点五十分下的楼,也就是说,短信是在她突然消失之后发的!可她爸妈也不相信我,说我有病。他们联系不上羽琴,到处贴了寻人启事,警方最后也把事件定性为离家出走。没有人相信我说的,他们都把我当神经病!”

他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程翊斜睨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连同烟圈一起吐出一句:“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

他扭头要走,徐影却一把抱住他的腿脚,语速飞快:“你听我说完,拜托!之后两三个月,我耗尽力气也找不到羽琴,于是开始关注失踪人口方面的信息。我发现类似事情不止发生过一起!除了羽琴,还有其他的失踪者!我一直追查,询问了不少失踪者的亲属,其中一个老头甚至就在当场,也跟我一样亲眼看着老伴被车撞,然后人与车同时消失,但没人相信,都说他老糊涂了。”

程翊正打算狠踹他一脚以求脱身,听到“老头”两字顿时停住,想起前阵子夏一瀚跟他闲聊时说起的走失案。

是巧合吗?还是两者真有什么联系?程翊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决定自扫门前雪、管他瓦上霜,便弯腰去掰箍在腿上的胳膊:“我是交警,不是刑警,再去报案吧,要不就去医院……哦,你之前说你是医生?去找精神科的同事瞧瞧。”

徐影使出吃奶的劲扒着他,就像坠楼者扒着晾衣架,憋得脸红脖子粗:“等等我还没说完!我还没说完!”

程翊火冒三丈:“关我屁事!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揍死你!”

徐影在他拳头落下来前,声音嘶哑地大叫:“我看见你了!你在那辆车上!”“你他妈——说什么?”程翊怔住。“我说我看见你了!前两天我在医院看到你,就觉得特别眼熟,可我们明明不认识。然后我想起来,你也在那辆车上,你是司机!”“……扯淡!你就在楼上瞥了一眼车子,就能看清司机的模样?”“不,不是那天晚上看到的。自从找了半年,仍然找不到羽琴后,我开始绝望了,经常半夜在空旷的马路上游荡,希望也能遇到那辆幽灵一样的白色面包车,可怎么也遇不到了。我就琢磨着,之前发生的几桩失踪案,大多都是女的,会不会那车就只撞女的?但我又不能把无辜的女孩推到路上做实验,后来只好想了个变通的办法,弄具女尸伪装成活人放在路中间,说不定那车子会上当出现……”

程翊从胸腔里喷出一口浊气:“原来那事儿是你干的!差点把那倒霉催的司机吓死。”

徐影苦着脸说:“我不是故意吓唬他,就觉得车身挺像的嘛。”“后来尸体又是怎么不见的?”“尸体胸背上捆了圈透明尼龙绳,天黑看不清楚,我躲在路边草丛里握着绳子的另一端。司机明显慌了神,也没仔细查看,报警后蹲路边抱头痛哭,我就趁机拽动绳子,把尸体拖进草丛,然后运上车。哦,回去的路上还跟你们的车擦肩而过。”

程翊咒骂了一声。“后来我就想,或许死人没用,还是得用活人。于是我穿上女装,半夜继续在马路上游荡,尤其是曾经出过失踪案的那几段马路。”

程翊觉得这小子为了找女友,基本上算是走火入魔了。“终于在一个晚上,我看到了那辆车!”徐影的语调越发尖利起来,兴奋中夹杂着恐惧,“它没有开车前灯,就这么从黑暗中陡然出现,然后直直朝我冲过来!在那几秒钟内我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见车厢里亮着灯,依稀还有一些人影,而司机的脸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我眼前——活脱脱就是你的模样!”

尽管一直当神经病的呓语听,程翊仍不禁打了个寒噤。“那你现在怎么还在我面前,没被幽灵车拉走?”他讽刺地问。“那天晚上我就站在曾经发生过失踪案的路口,足足等了两个小时。受女尸的启发,我留了个后手,用绷紧的蹦极绳把自己系在路旁电线杆上,还好反应及时,在最后一刻被绳子的弹力扯走。等我站稳脚跟回头看时,那辆车已经不见了。”

徐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有种透支过度的疲惫,“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来找你,只想弄明白那个司机是不是你,你跟那辆幽灵车究竟有没有关系。我必须找到羽琴,哪怕耗费一辈子的时间,哪怕面对再诡异凶险的境况,哪怕别人都当我是个神经病,我也要把她找回来!”“不是。一毛关系都没有。我回答完了,祝你早日找到女友,痴情的神经病。”程翊硬邦邦地说完,拔腿就走。

走了几步他听见背后传来一句无奈的话语:“可你们真的很像……不过他的额头上好像有道伤疤,划断了眉毛一直延伸到鼻梁上,挺显眼的。”

程翊像被毒蛇咬中般僵住了。他的瞳孔急速收缩了一下,似乎被一个隐秘的黑影猝不及防地砸个正着。他梗着脖子慢慢转身,伸出指尖,从前额划到鼻梁处:“这儿?”

徐影点头。

程翊咬紧牙,脸色阴沉得发青,蓦地转身走了。05

徐影再一次见到程翊,是在第三天傍晚。程翊换了便装摸到他工作的医院,斜倚在走廊墙上不吭声地等,害他从太平间里出来时吓了一跳。

看到徐影出来,程翊也没多废话,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照片上是两名穿着球衣、勾肩搭背的青年,身形肖似、五官肖似,连笑纹也肖似,其中一名额前有道伤疤,连带浓郁的眉毛一齐无伤大雅地破了相。徐影“啊”了一声,指尖戳着照片:“就是他!”“那是我亲哥,叫程竑,大我一岁多,以前读书的时候,人人都以为我们是双胞胎。他比我聪明,也比我能来事儿,可惜聪明都用在歪路上,斗殴偷车剪电缆,在网吧时间比在家还多,高三没读完就辍学了。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我大学最后一年实习的时候,他跟家里大吵一架,背个包就出走了,打那以后就再没有联系上。后来我爸突发脑溢血,为寻他还登了报,可他依旧没有任何音讯。”程翊语调冷淡,似乎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可那生硬过了头的冷淡,又分明是种刻骨的怨怼与斩不断的牵挂。“我以为他早死了。”他说。

徐影茫然地叹了口气,不知该劝对方节哀还是振作,因为他自己也搞不懂,那辆车到底是什么东西,车里面的到底还是不是人。“要不……你跟我一起查,看你哥究竟死没死?”由于对方之前的恶劣态度,他不太抱希望地问。

程翊下意识地就要拒绝,独善自利的处世之道早已深入他的骨髓,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咽下了。沉默片刻,他回答道:“当年他离开时我们打了一架,他把我推进江里,我差点没淹死。找到以后,不管是人是鬼,我都要狠狠揍他一顿。”06

程翊工作繁忙,想要请假实属不易,便让徐影给他开张疾病证明。徐影说自己是病理解剖医生,还没给活人开过证明,就去精神科找同事弄了份抑郁症病历,开了为期一周的建休单。

两人先是循着徐影的旧路,把失踪案的相关人士逐一又拜访了一遍,托程翊的福,问到了不少先前未详的细节。但郁闷的是,没有确实可靠的目击者,也没有一点实际证据,能够揭开那辆神出鬼没的幽灵车的真面目。

两人马不停蹄地跑了四五天,白天查访、晚上轧马路,累得够呛。后半夜程翊开车回到自己小区,看徐影瘫在副驾驶座上半死不活的状态,也不好意思再赶他横穿半个城区回家,礼仪性地问了句:“要不就在我家凑合一宿?”

徐影毫不客气地一口答应了,弄得程翊又有点想反悔。

两人进了门,累得只想倒头睡去。徐影自觉地裹了毯子窝进客厅沙发,程翊看他这么识相,也不好说什么,走进卧室锁好门。躺上床时他迷迷糊糊地想,反正所有贵重物品都在卧室里,书房、厨房、卫生间……还没来得及想完就酣睡过去了。

翌日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程翊接到领导的电话,亲切关怀他的健康状况。在徐影伪装的门诊背景音下,他扮出一副忧郁不堪、焦躁不宁的语气,告诉领导自己正在医院进行心理疏导,医生说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当天夜里,他们到达城郊一处偏僻路段,离羽琴失踪的地方不远。“那辆车会在经过的路段反复出现,我有预感,今晚我们一定能看见它。”徐影被连日的奔波折磨得唇青脸白,越发显得神经兮兮。

程翊把车停在路基外的荒地上,拎了一箱喜力,两人坐在路中间边喝边聊。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到了凌晨十二点半,徐影忽然起身,朝幽暗的马路尽头凝望。

程翊也如临大敌地站起来,果然听见轻微的引擎低鸣声由远而近。

一辆没有打灯的面包车从黑暗中隐约现了形,在逼近他们的同时,车厢中灯光乍起。

霎时间程翊的耳中风声呼啸不止,血液一股脑儿直冲头顶,连徐影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也觉察不到。占据了他全部视野的是一张熟悉至极的脸庞,阴森森地镶嵌在挡风玻璃后方的空间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白色面包车迎面驰来,他的大脑停止运转,一片空白。07

程翊猛地睁开双眼,如同新打捞出的溺水者,艰难地大口喘息。

他感觉自己平躺着,脊背下方冰冷坚硬,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似乎连视觉都迟钝了,许久后他才认出那是灰色的车厢顶。

慢慢坐起身,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车厢狭窄的过道。这是一辆十二座面包车,除了司机,车上还有十一个座位,其中六个座位上坐了人,他迅速扫视了一遍:练功服大妈、长发浓妆女、耳机男、胡楂大叔,后座上还有两个年轻男女,一体双生似的紧抱在一起,叽叽咕咕,如泣如诉。他立刻认出其中男的就是徐影。

车上的乘客统一把头仰起一个角度看他,缺乏血色的脸庞上目光呆滞、神情麻木,像是几具被诡谲阴影充斥的躯壳。这令程翊感到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地两步冲到走道尽头,抓住徐影的肩膀,想把他从另一个女人的缠绕里抽出来:“徐影!徐影!这是什么地方?”

徐影做梦似的抬起脸:“车上吧,应该。不管什么地方,我找到羽琴了……给你介绍我女朋友,毛羽琴。”

他怀里的女孩身材纤细,长相只能算中上,一双大眼睛含着泪光时显得楚楚动人,此刻也抱紧了男友,半是欣喜,半是痛苦绝望。“你干吗要上来啊,傻瓜,傻瓜……”她呢喃道。

程翊觉得徐影被久别重逢冲昏了头,短时间是不能清醒了,还不如这女孩看起来有用,便对她说:“我是徐影的朋友程翊,你就是羽琴?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进来的?”

毛羽琴抚着男友的后颈,幽幽地说:“这是一辆车,但又不止是一辆车。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只知道进来以后就再也出不去了。”“扯淡!”程翊怒道,“怎么就出不去了?司机,停车!停车!”

他又转身冲向司机。司机缓缓转头,鸭舌帽下带疤的脸望向他,程翊顿时惊住:“哥……程竑……真的是你吗?”

司机面无表情地点头:“是我。好久不见,程翊,现在我们是一路人了。”

程翊僵在原地,半晌后说:“我要下车,你快停车,踩刹车啊!”

程竑从嘴角扯出了一个生疏的冷笑,脚底徒劳地踩了几下:“要是能停,早几年就停了,我也不用日复一日地开着这辆鬼车,不知道还要开到猴年马月去。”

程翊脸色发白,极力用镇定与理智将眼下这诡谲的局面导入正轨:“我就不信出不去!”他一步跨到车门边奋力拉扯,又用胳膊肘使劲敲击车窗玻璃,砰砰的闷响声回荡在车厢内,更显得车厢死寂一片。

直到筋疲力尽,他也没能撼动车身分毫。面包车依然沉默地行驶在黑暗的夜路上,荒野树丛在车窗外向后掠去,偶尔还能看见一些房子的轮廓。车内的一切却是静止的,仿佛自成一个凝固的小世界。“省省力气吧。”练功服大妈说,嗓门尖刻。“这种事我们都不知道做几百次了。”长发浓妆女略显不屑。“没用。”胡楂大叔说。

耳机男闭上眼睛,纹丝不动,一声不吭,似乎已经将自己塑造成了雕像。“怎么会这样……”程翊难以置信地垂下了手,一直以来被灌输的认知结构,在无法解释的吊桅中逐渐溃裂。他的目光从其他乘客身上一遍遍刮过,希望能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证明这只是一场闹剧,但最后还是失望了。他在寻人启事中见过这些人的面孔,他们全都是被幽灵车撞到的失踪者。“……你们就这么待着?吃什么喝什么?不用上厕所?”他一连串地逼问。“我们不饿,也不渴,更没心情上厕所。”毛羽琴忧伤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怀疑,我们大概已经不是活人了。的确,我们有血有肉、会呼吸会说话,但谁知道这是不是自身的幻觉呢?如果外面世界的人能从车窗看进来,看到的会不会是一群横七竖八、早已腐烂的骨架?”

她的话令程翊背后泛起一片寒栗,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幅场景,感觉连血管都要被满溢的惊悚冻住。

反倒是徐影满不在乎地接了腔:“无所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哪怕永远困在这辆鬼车里,没完没了地开下去,我也觉得幸福。”

毛羽琴感动地亲吻他,两人又紧紧相拥。

如同陷入一个噩梦的泥沼,拔不出醒不了。周围的人又恢复了无声的静坐,而程翊觉得自己已经在泥沼中窒息了。

他如愿找到了失踪四年的兄长程竑,可眼下这诡异环境对精神的冲击力远远超过了微薄遗留的手足之情,以至于连那张相似却森然的脸也显得面目可憎,使得他丧失了跟对方交谈的欲望。

我他妈真是疯了,怎么会搅和进这种活见鬼的破事里?扶着个空位,他腿脚发软地坐下,在追悔莫及的咒骂中,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试图把这噩梦一觉睡过去。08

在半梦半醒之间,程翊似乎已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生物钟告诉他已经过了至少一天,车窗外却永远是天黑。直到车身一阵剧烈抖动,将他彻底惊醒。

他从座位上跳起来,发现过道地板上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回是个很年轻的短发女孩,不过十八九岁,带着学生般青涩的气质。女孩睁开眼睛后,默默地望着车顶流着泪,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根本不在乎身处何处。

车上乘客又统一地转了脸去看她。短发女孩也没有丝毫好奇,只一味地哭。最后大妈看不下去了,拉她坐在自己身边的空位上,压低了声音嘟嘟囔囔地安慰着。

乘客们的注意力很快耗尽,又无精打采地打起了盹儿。程翊望向车窗外,掠过的景色似曾相识,不知怎么回事,车子在始终不曾拐弯的情况下,又开回到来路去了。

他怔怔看着窗外,心中的绝望开始蔓延,就在这时,忽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味?”坐在前排的长发浓妆女人开口。

这下大部分人都醒了,纷纷左顾右盼地嗅起来。

大妈骤然爆发出“嗷”的一声尖叫。大家立刻起身望去,发现那个异常脆弱的短发女孩满口鲜血,连带下颌脖颈都是血迹,运动装衣袖下的手腕更是血流不止。“她、她自杀了!她用嘴去咬腕子!”大妈高声惊叫。“快!攥住她的手腕,有没有领带?腰带?围巾?借用一下!”徐影顿时从长久的温柔乡里挣脱出来,帮忙把女孩抬到最后排座位躺下,用围巾扎紧了她的小臂。

血没有止住,依然汩汩地流淌,很快在车厢地板上汇聚成一汪血泊。徐影知道她这是咬断动脉了,但眼下没有药品、没有手术器具。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得眼睁睁看着女孩陷入昏迷。

程翊不想看鲜血淋漓的场面,也看不见。乘客们都挤向后座围观,叽叽喳喳地出着毫无建设性的主意,也不知是出于关切还是激动。

但新鲜事件很快就要结束了,女孩进入休克濒死状态,大妈让她的后脑勺枕在自己大腿上,摸着她的头发,泛红的眼眶里噙着泪花。围观者们也不住叹息。

然而猝然之间,叹息中又迸发出几声震惊的尖叫来:“消、消失了!”“不见了?”“人呢?人呢?”

程翊浑身一颤,起身上前挤开围观者,赫然发现躺在后排座位上的短发女孩消失不见,连同大妈也无影无踪,只留下后座与地板上的一大摊血迹。

他望着周围一张张愕然的脸,问:“她俩人呢?”“消失了,就像幻影一样……”徐影一脸迷茫,“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毛羽琴紧抓男友的胳膊,忐忑地问。

众人沉默了。“她们会不会……回去了?”一直寡言少语的耳机男不太确定地说。

乘客们一下子哗然了。人人争着各抒己见,喊叫声、嘈吵声甚至是咒骂声响成一片。“死了以后又死一次,搞不好是魂飞魄散了!”“少他妈乌鸦嘴!既然我们是被撞死才到了这车里,那会不会在车里死了又到另一个世界……或者就能出去了?”“不对啊,那女孩是死了,大妈可没死,怎么也出去了?”

许久后,争论终于慢慢平息。虽然一切都是妄加揣测,谁也没有更多的证据辅佐,但绝大多数人都赞同或默认了这一观点:他们两人有可能是回到正常世界中去了。“那女孩因为死了所以消失,而当时大妈触碰到她,所以也连带着消失了。”“我们也碰了,怎么没消失?”“……也许是因为一个人只能带走一个,多了不行。大妈离她最近。”

毛羽琴咬着指节,边思考边说:“或许被这辆车撞倒并不意味着死掉,而是进入了一个诡异的空间,整件事就是一个生死颠倒的过程,只有在这里死了,才能活着出去。那么反过来说,如果在这里活着回去……”“回去会死?”长发浓妆女惊呼,“这么说,那小女生回去会活,大妈反倒会死?”

毛羽琴连忙摇头:“我不知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完全没有事实依据……”“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胡楂大叔皱着眉说。

浓妆女人怒道:“那你怎么不去死一死!”

胡楂大叔挑衅地瞪她:“反正我在这半死不活的鬼地方也待够了!我有胆捅自己一刀,你敢不敢被我带着一起走,看看是你死还是我活?”

女人瑟缩了一下,偃旗息鼓了。

徐影与毛羽琴又抱在一起,交头接耳地咕哝着。片刻后,徐影抬头说:“大家,我要宣布一个决定。羽琴说,她已经在一辆永远出不去的车里困了整整半年,不想一辈子,甚至永生永世都困在这里,这样跟孤魂野鬼有什么区别?所以我们决定一起自杀,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我徐影上刀山下火海,都要跟我最爱的羽琴在一起!”

毛羽琴接着说:“虽然我们决定离开,但也放心不下大家,所以我们想了个办法。大家知道,外面世界的人看不到这辆车,除非在它撞人的几秒间,但我们可以看到外面的事物。我和徐影自杀后,如果活着回到人间,就在我们被撞路段的两侧放起烟花,这样你们看到烟花,就知道我的推测是否正确了。”

其他人错愕过后,纷纷露出赞同的神色。程翊犹豫了一下,问:“你们真要自杀?”

徐影与毛羽琴坚定地点头。

浓妆女与耳机男同时出声:“带我走!”“一人带一个,刚刚好!”显然两人十分想借消失的机会出去,却不敢赌命自杀,只好赌毛羽琴的推测半对半错。

胡楂大叔冷笑一声:“我目送你们走,然后我也走。他奶奶的这鬼车谁爱待谁待,老子是宁死也不待了!”

小两口商量好,打算坐在短发女孩消失的地方,用螺丝刀自杀。徐影身为医生,熟知人体要害部位,知道怎么让人死得既迅速又不痛苦。他在自己和女朋友后颈比画了个点,要求浓妆女和耳机男看准用力刺进去。

无奈充当刽子手的两人战战兢兢横不下心,最后还是大叔喝了一声:“那就换一换,你俩自杀,带他俩走!”

求生欲望顿时像肾上腺素一样鞭策了他们,浓妆女人面孔扭曲,扭头朝剩下的三个男人自欺欺人地尖叫:“我不是杀人犯!你们转过身去,不要看!不许看!我不是杀人犯!”

大叔朝程翊使了个眼色。两人都不想跟歇斯底里的女人较劲,便听话地转过身背对他们。而程竑作为司机,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只是偶尔从车内后视镜里木然地窥望几眼。“要用尽全力,一下子刺进去。”徐影用专业医师的口吻安慰着刽子手,“放心,很快结束后,我们就能出去了。”

接着是短暂而令人心塞的沉默。十几秒后,程翊听见两声重叠的闷响,那是两柄螺丝刀掉在车厢地板上的声音。他猛地回头一看,那四个人果然也消失了。

胡楂大叔与他面面相觑。“看来那对小夫妻的推测是正确的,”大叔嘟囔道,“我们就等他们的信号好了。”

车厢里九个人剩下了三个,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越发显得阴森如鬼域。剩下的人焦灼难耐地等待了许久,终于看见两侧车窗外绽放的烟火,那些光彩与声音仿佛隔着羊水与胎膜,模糊不清地代表着外面的光明世界,正向他们发出召唤。09“成功了!他们出去了!”大叔激动地一拳擂上椅背,程翊也满脸喜色,两人忍不住互相拥抱着拍打后背,几乎要欢呼雀跃。“就是不知道动手的那两个,出去后是不是还活着。”冷静下来后,程翊说。“不论是死是活,他们都没法告诉我们。早知道也跟他们约个信号了。”大叔遗憾地说,目光闪烁地瞥了一眼程翊,“这么着吧,我看你比我年轻,就不要冒这个险了,我死出去,带上你,怎么样?”

程翊的第一反应是反对。他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这个世界,更何况是这种你死我不一定活的紧要关头。“我愿意冒这个险,咱俩还是换换。”他紧盯着对方,脸色阴沉。

胡楂大叔悻悻然地龇了龇牙:“要不就一起死吧。反正我是一定要出去的。”

两人同时转头,将目光投向后座地板上染血的螺丝刀。“你们不能都走,得留下一个。”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的程竑开口说道,声音生硬而冰冷。“为什么?”大叔不快地皱起眉。“因为这辆车需要一个司机。乘客可以忽然出现、忽然消失,司机却要永远守在驾驶座上——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如果你过来坐在我这个位置,有些事情你自然就会知道。”程竑咧嘴露出一道诡笑,右手离开方向盘,伸向车头置物柜,从里面翻出一把断成半截的美工刀。“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司机也自杀了会怎样?我猜他也会消失,回到原来的世界,然后由留在车里的最后一个人接替司机的位置,继续在地狱与人间的往返路上无休无止地开下去,你们认为呢?”

生死当头,人要么呆滞崩溃,要么爆发出异常的智慧与动能。在他将美工刀割向脖子的电光石火之间,程翊与胡楂大叔疯狂地扑向了地板上的螺丝刀。

手指触到刀柄的瞬间,程翊毫不犹豫地握紧它,狠狠刺进了自己的气管。唯恐一下不能致命,他拔出刀身,再度刺下,再拔、再刺,全程竟奇异地没有感觉到疼痛,求生欲望就像效力强劲的吗啡,将所有疼痛与恐惧阻挡在神经之外。

仰面躺在地板上,他听见喉咙中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仿佛吃宵夜时沸腾的火锅。鲜血倒灌进气管与肺叶使他剧烈咳嗽,咳出的全都是血沫。

程翊紧闭着双眼,等待痛楚像翻页一样唰地过去,睁开眼以后就能安然无恙地回到明媚世界。

但痛楚始终盘踞着,如同一条越缠越紧的蟒蛇。

他惶然地睁开双眼,看见上方一圈人脸。

视野有些模糊,但这些带笑的人脸凑得太近,所以清晰可辨:徐影、毛羽琴、练功服大妈、长发浓妆女、耳机男、胡楂大叔,还有那个满嘴血迹的短发少女。“成功了!”徐影激动地笑。“快点死吧!”毛羽琴狠毒地笑。“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大妈尖锐地笑。“这一刻让我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长发女人妆面狰狞地笑。“我本来没想让你死,但姐姐想,所以你就去死吧。”短发少女吐舌笑。“老子要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胡楂大叔快意地笑。“人渣,死吧。”耳机男没有笑。

怎么回事?程翊的大脑先被放在剧烈的痛楚中煎炸,又被丢进混乱的迷惑中浸泡,神智想要飘远,但万分的不解与不甘又紧紧抓了它。这他妈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从鲜血间发出无声的诘问。“如果你知道这场骗局背后的一切,会不会死不瞑目?那就听完再下地狱吧。”徐影语调低沉,带着刻骨的仇恨,“你还记不记得十个月前的一个深夜,你开车经过一家酒吧门口,看见一个喝醉酒的女孩?她给她男友打了电话,正等着他来接。”

一个女孩朦朦胧胧地出现在程翊的眼前,穿着鲜艳的红裙,妆容精致,长马尾俏皮可爱。她喝醉了酒,坐在台阶上,朝天空喃喃自语,笑得他心思荡漾。于是他把她拉进车子,开到一处偏僻的路段,在后座上享用了她,然后将昏睡不醒的她丢在马路边,扬长而去。

女孩脸上妆容淡去,最后成了素面朝天的毛羽琴的模样。他都不记得那女人长什么样了,程翊茫然地想。“我就迟了十分钟!十分钟!她人就不见了,我找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她失魂落魄地回来,整个人都脱了形。她割脉、烧炭,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她已经死了好几次!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是你!”

徐影痛苦地敲打自己的脑袋,毛羽琴握住了他的拳头,放在掌心摩挲:“我现在好了,等他死了,我就彻底好了。”“还有我!我儿子的账还没算……”大妈咬牙切齿地说。

程翊已经没有力气听另一个人的仇苦。她儿子或许是他勒索与毒打过的那一个,或许是赔得倾家荡产的那一个,或许都不是,他收拾过不少人,没法一一记得。“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想活剐了你,但为了你这种人渣坐牢,不值得。所以我和他们联手,用了半年时间,为你精心策划了这一场骗局。”徐影说,“你不是问怎么进来的吗?车子冲过来前,我对你扎了一针迷药,把你拖上来的。这药让你生物钟紊乱,无法分辨准确的时间。你以为自己不吃不喝地过了多久?一天?两天?其实从头到尾只有三个小时。”“这辆车是专门改装过的,十七座变成了十二座,在最后一排后座之后,你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一个隐藏空间,刚好可以挤得下我们六个人。”短发少女哂笑道,举起手腕摇了摇,“是不是很逼真?因为就是从医院拿的血浆啊。”“报案是假的,目击者证词是假的,寻人启事当然也是假的。”胡楂大叔说。“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虽然前后两次的消失,你根本就没有亲眼所见,但当时的环境氛围、别人的言行举止、你听到的嗅到的想象到的,自然而然地在大脑中组合成了某个事实,然后被你逐渐认定。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耳机男用指头点了点太阳穴,“本身就是一个与生俱来的骗局。”“然后如我们所愿,你自己动手,为我们报了仇。”徐影痛快地吁了一口气,“放心,不会有任何人或法律帮你报仇。因为你是自杀,凶器上只有你的指纹,角度力度都很漂亮,就算十个法医给你验尸,得出的都是自杀的结论。即使有人多事,再深入查下去,租车行老板会认出你的照片,路上监控探头拍到的驾驶员是你的半张脸,你的领导可以证明你患了严重的抑郁症,正在接受心理治疗。你的电脑硬盘里满满的负面情绪,QQ空间的草稿箱里还有一封遗书,设置了自动发送时间,哦,这会儿应该已经上传到网络了——不好意思,借宿的那天晚上擅自动用了你书房里的电脑。”

程翊已经发不出一声呻吟,他听见生命从躯体里逝去的声音,像烈日下一条几近干涸的细小水流。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转动眼珠,将模糊的视线投向车头的方向。

一张与他肖似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程竑蹲下身,伸出一根指头,抠在他的前额上:“你还想把我的身份、我的名字偷走多久?”

停车离开驾驶室的司机冷笑着说:“我不管你究竟是自欺欺人,还是真的日复一日地自我催眠、自我暗示,以至于在虚伪颠倒的记忆中真把自己当成了受害者。现在你得全部给我想起来——考上大学的人是我,高中辍学的人是你;忙着读书找工作的人是我,整天寻衅斗殴的人是你;爸妈信任钟爱的儿子是我,伤心失望的儿子是你。当年你离家出走时,我们打了一架,把我推进江里,害我差点溺死的人是你!我被江里的石头撞了脑袋,患了远事遗忘,要不是几个月前徐影把我当成是你,打得脑袋磕上石栏杆,也许我还没记起来,是你掰开了我抓着你裤腿的手,任由我被江水冲走!现在我能清晰地回忆起你当时的一举一动,你那双因为恶念而突然发亮的眼睛,捡起石片在我前额划出跟你一样的伤痕。在那个时刻,你就已经下定决定,想要取代我的未来,然后把我的性命和你失败的人生一齐埋葬,不是吗!”“我是程翊,你才是程竑。”额上带疤的男人神情厌恶而讽刺,更加用力地抠着对方的前额,“就算你用整形消掉了自己的疤痕,就算你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也不能改变骨子里是个恶棍的事实!”

仿佛回光返照,弥留者张了张僵硬的嘴唇,瞳孔开始逐渐扩散。“别怪我不讲兄弟亲情,程竑,你自找的。从你把我推入江中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恩断义绝。”程翊不为所动地说,“永别了。”

在生命消失的瞬间,留在程竑浑浊虹膜上的最后影像,是一辆漆黑的、灵柩一样的面包车——我会搭乘着这辆车一路驶向地狱。而你们,你们将来也会搭上这辆车,成为一群被仇恨吞噬的死魂灵。第九计 隔岸观火漆雕醒00 引子

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房间里并不灰暗,墙壁上挂着十来盏油灯,将十几平方米的小空间照得灯火通明。

借着几乎与日光等效的光明,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张铁力木雕云纹罗汉床放在房子的北边,床上放着精工细织的锦缎被子,左右两边各设一排一人高的漆雕屏风,香樟木的书架桌椅靠屋子的南墙,书架子上放着《增广贤文》《诗经》《三国演义》等十几本书,剩下的空间则被一堆堆的画册和宣纸占据着。

可以看出主人对绘画的热情,四面墙上都是画作,有生机勃勃的绿竹,水墨调子的山石嶙峋,对着书桌的这面墙上画着一扇打开的窗户,窗外,赤黄色的太阳压了一半在地平线上,看不出是日出还是日落。

尽管灯火光明,房间华丽,但都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此刻正站在门前,他穿着套黑色的棉质中山服,抓住门把的手用力向外推,却只能推开约莫一指头的距离。门被一条拇指粗细的铁链给锁住了,从缝隙里,他可以勉强看见外面的环境——一条狭窄深长的通道,通道的两边砌着灰砖,此刻在这通道里通行的只有呜呜的风声。

风刮到少年的脸上,他便似被刀子割了般痉挛一下。01

深宅大院里的命案总让常天头疼,动机无非就那几种,但这些非富即贵的嫌疑人们,却个个都做得警察的好对手。

死去的孩子名叫沈祥哥,刚满十八岁,父亲是南市泰和制药公司的老板沈泰和,母亲是二姨太薛雅梅,她已经哭晕过去好几次了。

沈祥哥生前因患感冒正吃中药,最后一次吃药的时间是12:30,毒发身亡是在13:00,沈祥哥的贴身丫鬟郑凤莲描述,他在死前有怪笑、抽搐、角弓反张的症状,中药是死者最后接触的入口之物,警员已经带着药液和药渣去了真如镇的法医研究所,证实了药渣中确实有马钱子,而那些没熬煎过的中药则与药方相符,里面没有马钱子。

正如常天推测,有人将毒直接下在了药罐子里。

负责熬药的是仆人郭正,他是薛雅梅的远房表叔,已被拘押了起来。经过问询,郭正表示自己在熬药途中去了趟茅房,时间大约有五分钟,也就是12:15~12:20之间——在这段期间,沈宅里的任何人都有机会下毒。

沈宅挤满了沈家人和薛家人,空气里除了悲愤之外还另有一股微妙的氛围。

薛雅梅虽不是沈泰和的正室,但地位却并不低,她的父亲薛中奎在上海拥有三家百货公司,财力胜过沈泰和,据说薛雅梅嫁给沈泰和的时候,正值他事业低谷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段婚姻拯救了沈泰和,让他东山再起。再加上薛雅梅虽然入门晚,却比正室太太李薇玉先生儿子,所以地位与正房太太没有区别。

室内一时静默无声,常天察言观色,发现薛家人的目光总有意无意落在李薇玉的儿子、沈家二少爷沈祥飞的身上。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皮肤黝黑,身体消瘦,穿一身黑色棉质中山装,模样与李薇玉有几分相似,都是细长丹凤眼,尖下巴。此时他薄唇紧抿,表情严肃,常天注意到他右侧额头上有一道一指长的刀疤。常天听底下的仆人讲过,二少爷沈祥飞在四岁的时候,曾遭人拐卖,一直流浪在外,直到半年前,才终于在一家做皮革的工坊里被找到,接回家来。

沈泰和有两个儿子,若是沈祥飞一直不回来,家业将来无疑该由沈祥哥来继承,现在沈祥哥死了,李薇玉和沈祥飞是最大的受益人,焉能不叫人疑心?

李薇玉手拿着一串菩提子佛珠,也不说话,闭着眼睛默默念数,柳叶片似的薄唇微微开合。李薇玉平时基本都待在佛堂,逢初一十五,便连佛堂的门也不出,今天刚好是阴历三月十五,仆人证明她一大早就进了佛堂,没有离开,连饭都是送进去吃的。

当然,这种事她也不需要亲自动手,派个心腹就行了,常天看着李薇玉身边蜡黄脸的中年仆妇,人称桂花嫂,是个哑巴,但耳朵不聋,双眼炯炯,身体看上去十分健壮,跟着李薇玉已经有二十年,真真是心腹的最佳人选。

李薇玉说,事发时桂花嫂与她一直同在佛堂,仆人们也可证明,但鉴于李薇玉有作案动机,常天认为这个证词的可信度不高,不排除两人合谋的可能。

沈宅的建筑风格中西混杂,颇有时下流行的过渡式改革的气质,进门处保留了传统的影壁,在旧式两进的院子里正中位置,建了一栋三层灰色尖顶小洋楼,主人们都住在洋楼里,左右的木质厢楼里住着仆人,男左女右。厨房、柴房和锅炉房在后院,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仓库,左右厢楼左侧皆连着朱红色游廊,可通往后院,佛堂设在右厢楼的最左侧,佛堂的前窗和前门都对着一个乘凉用的六角凉亭,后窗对着沈宅的外围墙,墙高三米,墙与窗之间有一条只能侧着身子通过的狭窄通道,走上五六米,便又与通往后院的游廊相通。

事发时间是在中午,沈家吃午饭的时间是11:30,到12:00时,厨房里也就没什么活了,主人在午睡,三个厨娘和两个伙夫都回了房,后院只剩下熬药的郭正,以及在锅炉房里干活的丁老顺。如果桂花嫂从后窗溜出,躲在一边静待时机,趁着郭正去厕所的时候下药,再溜回佛堂,期间没被人发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沈祥飞自称事发时在屋里念书,负责茶水的丫鬟柳菊在12:30的时候给他送过一次茶水,也是沈宅的大小主子们标准的茶水时间。在12:00到12:30之间,有三个仆妇都在客厅打扫清洁,她们能证明在这个时间段,没有任何人出入洋楼。

沈祥飞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后院,且站在窗口便可以直接看见厨房,所以沈祥飞很可能在看见郭正离开后,从二楼窗户跳入后院,将毒药放进药罐子,然后再爬回二楼。常天试过了,他可以做到,沈祥飞流浪在外多年,不同于其他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这对他应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搜查结果却不能证明他的推测,沈祥飞的鞋子干干净净,房间里所有鞋子的鞋底都没有厨房地面上的油垢——要进入厨房又不沾上这些油垢几乎是不可能的,鞋子没有清洗过的痕迹,此外,二楼窗户周围也没有鞋印。“哦,对了,在小菊送茶水进来前十分钟,我正在写字,有块石子砸了进来,差点砸到我的手。”沈祥飞想起一件怪事,“但等我往院子里看时,却没看到人。”“你没去后院查看吗?”常天问。“没有。”沈祥飞瞄了众人一眼,“去了肯定也找不到人了。而且我母亲常常教导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弥陀佛!”李薇玉终于开口了。“听到狗叫了吗?”常天又问,沈家在后院养了三只看门狗,如果有外人进入,狗是一定会叫的。

沈祥飞摇着头,仆人们也都摇着头。“还是内鬼啊!”说话的人是薛雅梅的哥哥薛金成,他冷笑地看着沈家的主仆们。

沈泰和没什么反应,自见了儿子的尸体后,他便一直精神恍惚。

搜查工作终于结束,各人房里都没查到可疑物品。除开沈宅的司机刘潭,他们从刘潭房间里搜出了一些片状的大黄,大黄是强势的清热药,吃了会腹泻,但却不会毒死人。“三天前郭正让我帮他买二两大黄,说这药泡水可以治疗便秘,”刘潭解释道,“我也有这毛病,所以给自己买了二两。”

常天觉得很奇怪,在郭正的房间里却并没有发现大黄。“爹,我看还是让弟弟尽快入土为安吧。”说话的人是沈泰和的大女儿沈胜男,她穿着紧身收腰的黑色薄花呢的西装,齐耳短发,浓眉大眼,既英姿飒爽也不失妩媚,今年二十三岁,至今未婚,在沈家制药公司做经理。虽是个女子,但精明能干,是沈泰和最得力的臂膀。事发之时她并不在沈宅,是接到消息后才和沈泰和一起从公司赶回家来的。

常天摩挲着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楂,沈胜男同样有嫌疑,对一个有着要在男人世界里打天下的女人来说,沈祥哥也算是一块绊脚石,更何况,她跟薛雅梅关系十分恶劣,几乎一见面就要吵架。

不过她和沈祥哥的关系却不错,沈祥哥待人宽厚,性子也温和,只是有些寡言少语,不太合群,根据调查得来的信息,他没什么朋友,却也没什么敌人,没有男女情爱纠葛,也没有结仇的历史。02“你买大黄做什么?”常天话一出口,郭正的脸色唰地发白。“我便秘。”郭正小声回答。

常天嘴角叼着笑,看着坐在他面前的家伙,郭正三十岁左右,身材粗壮,手臂上的肌肉尤其发达,据说在投奔沈家以前是山里的猎户。“有多久了?”“有,有,有些日子了。”郭正说。“到底有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

郭正想了想:“得有两个月了。”“怎么现在才想到买大黄?”“我现在才知道这法子啊!”“谁告诉你这法子的?”“前段时间老家来了个朋友跟我说的。”“现在可好了?”常天又问。

郭正点头。“这大黄效果不错啊!”常天微微一笑,“怎么个吃法?泡水吗?一次泡多少啊?”常天打开一个纸包,露出里面的大黄。

郭正小心翼翼地捻了两片:“差不多这么多。”“你一天泡几次?”常天又问。“泡一次。”“多久能见效?”“那个,那个,不一定。”郭正说,“大概一两个小时吧。”“那你不是没吃完?”常天慢悠悠地问道,“应该还剩了不少吧?放在哪儿了?”

郭正说道:“是,剩了一些,可能放在床头的小柜子里了。”

常天的手下王涛觉得十分诧异,不明白上司为什么非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

等到郭正被带离了审讯室,常天伸了个懒腰:“你听出什么问题了吗?”

王涛想了想:“郭正的大黄没吃完,他说放在屋里,可是我们却没找到那些大黄,这一点很奇怪。”

常天摇头:“那不是最重要的,你看见刚才他的表情了吗?我问过沈家的仆人,在刘潭说郭正买大黄之前,他们都不知道郭正便秘。沈家一共有仆人二十个,可只有一个厕所可用,主人的厕所,他们是不准用的。如果郭正早就有便秘的毛病,他们没理由不知道。他们可都知道刘潭便秘!等在厕所外的滋味不好受呀!郭正在牢里可没这毛病,大黄有通便的功能不假,但只吃三天,他这病就全好了?那治不好便秘的大夫都该去撞墙了!”

三个小时之后,常天又派人将郭正带到审讯室。“我刚找人称了你屋子里剩下的大黄,你根本没吃那么多。”常天说道。“这有啥关系?!我记错了不行吗?”郭正梗着脖子,“这犯法吗?”

常天把一大包中药切片放在郭正的面前:“来,把大黄选出来。”

郭正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药材,各色各样的切片有好几种,他犹豫地拿起一片,又犹豫地放下去。“长官,我是个老粗,不认得药。”03

常天将一块石头抛到半空,等它落下来的时候又用手接住它。

这块石头就是在沈祥飞的房间里找到的,约有半个拳头大小。“这里到洋楼有二十米呢!”王涛指着图脑补着,“这人得有一把好力气,还得有好眼神!狗还认得他——郭,郭正?!”

常天提了另外一个问题:“一般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自然是立刻下去找扔石头的人。”王涛皱了皱眉头。

在王涛的调查笔记里,沈祥飞可不是一个善于隐忍的少年,他回到沈家没几天就把里里外外闹了个鸡犬不宁。“薛雅梅有次在沈泰和面前告黑状,冤枉沈祥飞把沈祥哥给推倒弄哭了,要沈泰和惩罚沈祥飞不许吃晚饭,这沈祥飞赌气,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绝食三天,水米不进,最后沈泰和找人把门撬开,让薛雅梅带着沈祥哥跟他赔了不是,他这才起来吃东西;还有一次,薛雅梅跟大太太吵嘴,说了句不好听的话,沈祥飞立刻就将一碗烫茶泼到了薛雅梅的身上,薛雅梅去找沈泰和哭诉,沈泰和便打了沈祥飞一巴掌,沈祥飞拿了一把水果刀就割腕自杀……后来,沈泰和再也不敢打骂他,沈家也没人敢惹这位小爷,不过,他对下人倒是客客气气的,并不摆架子,给赏钱也大方,他们家的下人都还喜欢他。”

常天掏出鼻咽来,深吸了一口。

王涛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他是看出扔石头的家伙是想引他去后院,所以他才没去?”

常天想起沈祥飞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复杂眼神,潜伏着精明、自信、伤痛、悲哀以及毫无疑问的强大生命力,在他孱弱身体和清秀面容的背后似乎还深藏着什么东西,常天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凭直觉认为,那孩子在回到沈家之前,一定有过一些不同寻常的经历。

十年前沈祥飞失踪案也是一桩蹊跷事,当时身怀有孕的大太太李薇玉莫名流产,一度有谣言说是薛雅梅在保胎药中动了手脚,沈泰和将散布言论的佣人解雇赶了出去,从此再也没人敢提起这个话题。沈祥飞就是在这一片混乱中失踪的,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不见的,沈家用尽了一切力量:警察、黑道、悬赏……一无所获,当时经办这案子的警察黄七奇正好与常天相熟,他一直认为沈祥飞的失踪与薛雅梅有关。“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老爹的江山都是踩着熟人尸骨打下来的,黑着呢!沈祥飞失踪那一日,偏她正巧回了娘家,我的人查到那天薛家老太爷的轿车出了城,车上都是薛家的打手,这车直到半夜才回来。在沈祥飞出事的前一天,李薇玉专门到薛雅梅的房间里提醒她不要欺人太甚,有仆人听到她们吵架……”

假如沈祥飞的失踪真的与李薇玉有关,那沈祥飞是有理由憎恨这个女人的,而他也很有可能,把这些年在外所经历的痛苦,一并算到薛雅梅的头上,甚至迁怒到沈祥哥的身上。04

走进袁雎的房间,常天很难相信沈泰和会有这样一个情人。

房间里的陈设处处显示出主人的简朴优雅,情趣教养,墙上挂着袁雎自己的水墨画作品,清一色都是马……立马、奔马、卧马……草原马、陌上马、厩中马……很少有女子选择这样的主题,更少有女子能将马画得如此神采飞扬。“画得这么传神,你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和马相处吧?”常天决定用一个轻松的问题开头,解除袁雎的戒备。“没有,我很少出门,有时候会去赛马场和乡下看看,我只是记性好,”袁雎说,“省了不少事。”

常天注意到,袁雎笔下的马,都是没有马鞍的。

袁雎是沈泰和在金陵大学时的同学,两人在大学时的恋爱关系人尽皆知,只是沈泰和在上大学之前就奉父母之命在乡下娶了老婆,但这袁雎是个才女,家境也不错,自然不肯做小妾,沈泰和呢,又是个孝子,这老婆既是父母之命,怎么也不敢离。袁雎等了几年无果,就提分手,这时沈泰和生意出了问题,半路杀出个薛雅梅,又有钱,又热情,又漂亮,又不计较名分,他正失恋伤心,又需要人帮助,便一时动情,娶了薛雅梅,可终究和袁雎多年感情难以割舍,一来二去又复合,只是袁雎更不肯嫁给他做三姨太,沈泰和便索性在外面买了房子,时不时地与袁雎在这里相会。“几个女人共处于一个屋檐之下,要想相安无事是不大可能的,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和她们吵架之上。”袁雎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身材保养得相当不错,并不比年轻女子差,再加上娇媚的五官,高贵的气质谈吐,连常天也在心中暗自赞叹,并替她觉得可惜。据他所知,因为她和沈泰和的这种关系,她的家庭已经和她断绝了关系。不管她是不是沈泰和最爱的女人,不管她多有才华,终究没有子女,没有完整的家庭,也没有稳定的收入,一旦沈泰和发生什么事,她的生活便会立刻陷入凄凉。

她应该是个聪明的女子,为什么没有与沈泰和生养一个子女呢?

这种问题不必问,因为肯定不会得到答案。

在沈祥哥出事那一日,袁雎没有去沈家,有不在场证明,她又是否有杀害沈祥哥的动机呢?“没想到会出这种事。”袁雎有些神伤。“你觉得会是谁?”“这个怎么可以瞎说呢?”袁雎摇头,“找出真凶,是你们应该去做的事啊!”“你觉得李薇玉会做这样的事吗?”“我不了解她。”袁雎说,“但我想,一个有孩子的母亲,一个吃斋念佛的人,应该还不至于。她胆子很小,我听说她有一个哥哥在十岁的时候被毒死了,这样家庭里长大的人,她会活得很小心。”“沈胜男呢?”

袁雎听到这个名字竟笑了笑:“她是很好强,就因为好强,所以不会,女人好强无非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比男人差,要是用这种手段,她这么多年的辛苦又是何必?”“薛雅梅这个人,你怎么评价?”常天问。

袁雎的笑转成了冷笑,眼神里闪着与她的温柔格格不入的寒气:“猫头鹰得到一只腐烂的老鼠,以为谁都看得上这只臭老鼠,谁都会来抢,觉得谁都是威胁,从它面前路过都要大声嚷嚷,恨不得把方圆百里的敌人都铲除干净,有本事给自己找很多敌人,但没本事斩草除根——薛雅梅就是这种人,送她七个字:多行不义必自毙。”

常天知道这个故事的典故原来出自庄子的《南华经》,袁雎毫不掩饰她对薛雅梅的厌恶和不屑,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常天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么,沈泰和呢?”

袁雎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他只是一个男人。”05

夜半,沈宅,薛雅敏的房间。

没有开灯,月色像一只幽灵,浮在窗口,隐约可以看见地面上的狼藉:推倒的家具、杯碗的碎片、撕破的衣裳……

薛雅敏在饥饿中醒来——差不多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她把送饭的丫鬟和劝慰她的丈夫都推了出去,她记得自己还狠狠地打了沈泰和一记耳光。

她的视线里却出现了一个人影,瘦瘦小小,是个男人,但不是她的丈夫!“你是谁?!你怎么敢在这里?”

人影往前走了一步,她能看得更清楚些,对方穿着黑色的中山服,脸是蒙着的,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闪着阴冷的光。“哈!”薛雅梅冷笑,“是你!”“还我儿子!”她从枕头下抓出一把水果刀扑向对方,自从沈祥哥死后,她便一直把这把刀随身带着。

对方抓住她的刀,但是刀仍然刺进肉里了,在腹部,她感觉到一股热流涌到她的手上,带着腥味……但同时她的头顶也狠狠地被什么硬物给敲了一下,薛雅梅晕过去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