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丁集:爱玛(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2 14:26:45

点击下载

作者:简·奥斯丁

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奥斯丁集:爱玛

奥斯丁集:爱玛试读:

“世界名著名译文库”编委会

主  编 柳鸣九

编  委 (按姓氏笔画排序)

    王守仁 史忠义 宁 瑛 冯季庆 冯 威 朱 虹

    刘文飞 李辉凡 陈众议 陈绍敏 罗新璋 贺鹏飞

    倪培耕 高中甫 黄 梅 谭立德

主编助理 赵延召 乌尔沁 张晓强

“世界名著名译文库”总序

柳鸣九

我们面前的这个文库,其前身是“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或者说,现今的这个文库相当大的程度上是以前一个书系为基础的,对此,有必要略作说明。

原来的“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是明确以社会文化积累为目的的一个外国文学编选出版项目,该书系的每一种,皆以一位经典作家为对象,全面编选译介其主要的文学作品及相关的资料,再加上生平年表与带研究性的编选者序,力求展示出该作家的全部文学精华,成为该作家整体的一个最佳缩影,使读者一书在手,一个特定作家的整个精神风貌的方方面面尽收眼底。“书系”这种做法的明显特点,是讲究编选中的学术含量,因此呈现在一本书里,自然是多了一层全面性、总结性、综合性,比一般仅以某个具体作品为对象的译介上了一个台阶,是外国文学的译介进行到一定层次,社会需要所促成的一种境界,因为精选集是社会文化积累的最佳而又是最简便有效的一种形式,它可以同时满足阅读欣赏、文化教育以至学术研究等广泛的社会需要。

我之所以有创办精选书系的想法,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专业是搞文学史研究的,而搞研究工作的人对综合与总结总有一种癖好。另一方面,则是受法国伽利玛出版社“七星丛书”的直接启发,这套书其实就是一套规模宏大的精选集丛书,已经成为世界上文学编选与文化积累的具有经典示范意义的大型出版事业,标志着法国人文研究的令人仰视的高超水平。“书系”于1997年问世后,逐渐得到了外国文学界一些在各自领域里都享有声誉的学者、翻译家的支持与合作,多年坚持,惨淡经营,经过长达十五年的努力,总算做到了出版七十种,编选完成八十种的规模,在外国文学领域里成为了一项举足轻重、令人瞩目的巨型工程。

这样一套大规模的书,首尾时间相距如此之远,前与后存在某种程度的不平衡、不完全一致、不尽如人意是在所难免的,需要在再版重印中加以解决。事实上,作为一套以“名家、名著、名译、名编选”为特点的文化积累文库,在一个十几亿人口大国的社会文化需求面前,也的确存在着再版重印的必要。然而,这样一个数千万字的大文库要再版重印谈何容易,特别是在人文书籍市场萎缩的近几年,更是如此。几乎所有的出版家都会在这样一个大项目面前望而却步,裹足不前,尽管欣赏有加者、啧啧称道者皆颇多其人。出乎意料,正是在这种令人感慨的氛围中,北京凤凰壹力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的老总贺鹏飞先生却以当前罕见的人文热情,更以真正出版家才有的雄大气魄与坚定决心,将这个文库接手过去,准备加以承续、延伸、修缮与装潢,甚至一定程度的扩建……

于是,这套“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就开始出现在读者的面前。

当然,人文图书市场已经大为萎缩的客观现实必须清醒应对。不论对此现实有哪些高妙的辩析与解释,其中的关键就是读经典高雅人文书籍的人已大为减少了,影视媒介大量传播的低俗文化、恶搞文化、打闹文化、看图识字文化已经大行其道,深入人心,而在大为缩减的外国文学阅读中,则是对故事性、对“好看好玩”的兴趣超过了对知性悟性的兴趣,对具体性内容的兴趣超过了对综合性、总体性内容的兴趣,对诉诸感官的内容的兴趣超出了对诉诸理性的内容的兴趣,读书的品位从上一个层次滑向下一个层次,对此,较之于原来的“精选书系”,“文库”不能不做出一些相应的调整与变通,最主要的是增加具体作品的分量,而减少总体性、综合性、概括性内容的分量,在这一点上,似乎是较前有了一定程度的后退,但是,列宁尚可“退一步进两步”,何况我等乎?至于增加作品的分量,就是突出一部部经典名著与读者青睐的佳作,只不过仍力求保持一定的系列性与综合性,把原来的一卷卷“精选集”,变通为一个个小的“系列”,每个“系列”在出版上,则保持自己的开放性,从这个意义上,文库又有了一定程度的增容与拓展。而且,有这么一个平台,把一个个经典作家作为一个个单元、一个个系列,集中展示其文化创作的精华,也不失为社会文化积累的一桩盛举,众人合力的盛举。

面对上述的客观现实,我们的文库会有什么样的前景?我想一个拥有十三亿人口的社会主义大国,一个自称继承了世界优秀文化遗产,并已在世界各地设立孔子学院的中华大国,一个城镇化正在大力发展的社会,一个中产阶级正在日益成长、发展、壮大的社会,是完全需要这样一个巨型的文化积累“文库”的。这是我真挚的信念。如果覆盖面极大的新闻媒介多宣传一些优秀文化、典雅情趣;如果政府从盈富的财库中略微多拨点儿款在全国各地修建更多的图书馆,多给它们增加一点儿购书经费;如果我们的中产阶级宽敞豪华的家宅里多几个人文书架(即使只是为了装饰);如果我们国民每逢佳节不是提着“黄金月饼”与高档香烟走家串户,而是以人文经典名著馈赠亲友的话,那么,别说一个巨大的“文库”,哪怕有十个八个巨型的“文库”,也会洛阳纸贵、供不应求。这就是我的愿景,一个并不奢求的愿景。2013年元月

译本序

简·奥斯丁作为一位伟大的小说家,给世人留下了六部完整的长篇小说。《爱玛》是作者继《理智与情感》(1811)、《傲慢与偏见》(1813)和《曼斯菲尔德庄园》(1814)之后,在她生前发表的最后一部作品。她的另两部小说《劝导》和《诺桑觉寺》,是在她去世后出版的。

简写作《爱玛》,于一八一四年一月二十一日开始动笔,于一八一五年三月二十九日完稿。她把书稿交给出版人约翰·默里。默里将稿子交给《评论季刊》的编辑威廉·吉福德审阅,吉福德的评论是:这部书稿“好得没话说”。于是,默里决定出版《爱玛》。一八一五年十二月十日,《观察家报》宣布《爱玛》“将在下星期六出版”。一八一五年十二月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日,《记事晨报》连续三天发布告示,称该书为“《傲慢与偏见》作者著”。照此推断,《爱玛》似乎应是一八一五年底出版,但小说的扉页却标明“一八一六年”。头版印刷两千套(每套为三册),定价二十一先令,当年售出一千二百五十套。

早在此之前,简从哥哥亨利的外科医生那里获悉,摄政王(即威尔士亲王)非常推崇她的作品,每处住所都放了一套她的小说。她还经此人穿针引线,由摄政王的内侍牧师带领,参观了摄政王的住所卡尔顿宫。内侍牧师向她暗示,她可以把她的新作献给摄政王。后来,经简与出版人商洽,做出一套特殊精装的《爱玛》,由简题词(见小说正文前),献给了威尔士亲王。

简的六部小说中,最受读者喜爱的,无疑是《傲慢与偏见》。《爱玛》虽然不像《傲慢与偏见》那样脍炙人口,但它在描写世态人情方面,似乎比其他作品更有深度,因而被不少评论家视为作者最成熟的小说。

小说的女主角爱玛是个“又漂亮,又聪明,又有钱”的年轻姑娘,由于具有这般得天独厚的条件,不禁有点“自视过高”,因而喜欢“随心所欲”。她自己打定主意不结婚,却热衷于给别人牵线搭桥。而她给别人做媒,每每不是“按照情理”,而是“凭着异想天开或一时冲动”,乱点鸳鸯谱,结果闹出许多笑话,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爱玛虽然没给别人撮合成一门亲事,但她自己最后却坠入了情网,与奈特利先生喜结良缘,跟另外两对青年男女一起,构成了《爱玛》的喜剧结局。

奥斯丁写小说,特别喜欢嘲弄荒唐的事、荒唐的人,《爱玛》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作者塑造了十多个性格迥异的人物,他们个个都有自己的弱点,构成了自己的特异之处,导致了自己的滑稽可笑。在这里,作者所塑造的一个个滑稽人物,所描写的一个个滑稽事件,不仅给小说带来了情趣盎然的艺术魅力,而且它们本身犹如生活的一面面镜子,世人可以从中照出自己的自负、盲目和愚蠢,从中获得启迪和教诲。这,恐怕就是奥斯丁的小说之所以能经久不衰的秘诀所在。

据笔者所知,迄今为止,《爱玛》在我国(大陆)已有三个中译本:一为刘重德教授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翻译、九十年代重新修订,二为张经浩教授于八十年代翻译,三为祝庆英、祝文光于九十年代翻译。这三个译本,第一和第三个以直译为主,第二个则以意译为主,这就导致了各译本的特点。我做翻译走的是“第三条途径”,就是直译意译不分厚薄,交错运用。简而言之,我的原则可以概括成这样十四个字:可能时尽量直译,必要时尽管意译。我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本着这样的原则,先后翻译了奥斯丁的《理智与情感》《劝导》《诺桑觉寺》《傲慢与偏见》,而且我感到很幸运,这些译本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喜爱。现在,我又本着同样的原则,翻译出了《爱玛》,希望同样能博得读者的喜爱。2000年8月15日于洛阳

第一卷

第一章

爱玛·伍德豪斯又漂亮,又聪明,又有钱,加上有个舒适的家,性情也很开朗,仿佛人生的几大福分让她占全了。她在人间生活了将近二十一年,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爱玛有个极其慈爱的父亲,对两个女儿十分娇惯,而爱玛又是他的小女儿。由于姐姐出嫁的缘故,爱玛小小年纪就成了家里的女主人。母亲去世得太早,她的爱抚只给爱玛留下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而取代母亲位置的,是个十分贤惠的女人,她身为家庭女教师,慈爱之心不亚于做母亲的。

泰勒小姐在伍德豪斯先生家待了十六年,与其说是孩子们的家庭教师,不如说是她们的朋友。她非常疼爱两个姑娘,特别是爱玛。她俩之间情同手足,真比亲姊妹还亲。泰勒小姐性情温和,即使名义上还是家庭教师时,也很少去管束爱玛。后来师生关系彻底消失了,两人就像知心朋友一样生活在一起,爱玛更是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十分尊重泰勒小姐的意见,但她主要按自己的主意办事。

要说爱玛的境况真有什么危害的话,那就是她有权随心所欲,还有点自视过高,这是些不利因素,可能会妨碍她尽情享受许多乐趣。不过,目前尚未察觉这种危险,对她来说还算不上什么不幸。

令人难过的事——令人略感难过的事——终于降临了——但又绝非以令人不快的方式出现的。泰勒小姐结婚了。由于失去了泰勒小姐,爱玛第一次尝到了伤感的滋味。就在这位好友结婚的那天,爱玛第一次凄楚地坐在那里沉思了许久。婚礼结束后,新娘新郎都走了,吃饭时只剩下他们父女俩,不会有第三个人来为这漫长的夜晚活跃一下气氛。吃过晚饭后,父亲像往常一样睡觉去了,爱玛只得坐在那里琢磨自己的损失。

这桩婚事肯定能给她的朋友带来幸福。韦斯顿先生人品出众,家境优裕,年纪相当,举止优雅。爱玛一想起自己曾怀着慷慨无私的情谊,一直在尽心竭力地促成这门亲事,就不禁有些得意。不过,这件事让她一上午都感觉心里不是滋味。泰勒小姐一走,她每天将无时无刻不思念她。她回想起她以前的情意——十六年的情意和慈爱——从她五岁起,泰勒小姐就开始教导她,陪她玩耍——她没灾没病时,泰勒小姐尽量跟她形影不离,逗她开心——她小时候每次生病时,泰勒小姐总要悉心照料她。她的这些情意真让她感激不尽。然而,伊莎贝拉出嫁后,就剩下她们两个相互做伴,七年来平等相待,推心置腹,回想起来倍加亲切,倍加温馨。泰勒小姐真是个难得的朋友和伙伴,又聪明又有见识,又能干又文静,懂得家里的规矩,事事都肯操心,尤其关心她爱玛,关心她的每一个欢乐,每一个心意。这是爱玛可以倾诉衷肠的一个人,对她一片真情,真让她无可挑剔。

她如何来忍受这一变化呢?诚然,她的朋友离她家不过半英里,可爱玛心里明白,住在半英里以外的韦斯顿太太跟住在她家的泰勒小姐相比,那差异可就大了。尽管她性情开朗,家庭条件优越,但她现在势必感到十分孤独。她非常爱她的父亲,但是父亲毕竟当不了她的伴侣。无论是正经交谈还是开开玩笑,父亲跟她总是话不投机。

伍德豪斯先生结婚较晚,他和爱玛因为年龄悬殊而造成的隔阂,由于他体质和习性的缘故,而变得越发严重。他一向体弱多病,加上既不用脑也不活动,还未到迟暮之年就已老态龙钟。虽说他不管走到哪里,人们都喜欢他心地慈善,性情和蔼,但是从来没有人夸赞他的天赋。

爱玛的姐姐出嫁的地方并不远,就在伦敦,离家只有十六英里,不过姐妹俩也不能天天来往,十月和十一月间,爱玛只得在哈特菲尔德熬过一个个漫长的夜晚,等到伊莎贝拉两口子带着孩子来过圣诞节时,家里才会热闹起来,她也才会高高兴兴地有人做伴。

海伯里是个人口众多的大村庄,几乎算得上一个镇。哈特菲尔德虽有自己的草坪、灌木丛和名称,实际上只是村子的一部分。可就在这样一个大村子里,居然找不到跟她情投意合的人。伍德豪斯家是这里的首户人家,大家都很仰慕他们。由于父亲对谁都很客气,爱玛在村里有不少熟人,可惜他们谁也取代不了泰勒小姐,哪怕相处半天也很困难。这是个令人沮丧的变化,爱玛只能为之唉声叹气,胡思乱想,直至父亲醒来,她才不得不摆出一副欣欣然的样子。她父亲需要精神安慰。他是个神经脆弱的人,动不动就会心灰意冷。对于处惯了的人,他个个都很喜欢,就怕跟他们分离,不愿意发生任何变化。结婚势必要引起变化,因而总是让他为之伤感。虽说他女儿跟丈夫恩爱弥笃,但他总也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嫁人,一说起她就要流露出一副怜悯之情。如今他又不得不眼看着泰勒小姐离他而去。他考虑问题一向只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从来想不到别人会跟他持有不同的看法,因此定要认为泰勒小姐所做的这件事,对他父女,对她自己都非常糟糕,她若是一辈子待在哈特菲尔德,肯定会幸福多了。爱玛尽量装着乐呵呵的,又是说又是笑,以便阻止父亲那样去想。但是到吃茶点时,父亲再也克制不住了,又说起了吃午饭时说过的那些话。“可怜的泰勒小姐!她要是能回来就好了。真遗憾,韦斯顿先生偏偏看上了她!”“我不同意你的看法,爸爸,你知道我不能同意。韦斯顿先生性情和善,讨人喜欢,是个出类拔萃的男人,就该娶个贤惠的好妻子。泰勒小姐本来可以有个自己的家,你总不能让她陪伴我们一辈子,忍受我的怪脾气吧?”“她自己的家?她自己的家有什么好的?这个家有她的三倍大。你也从来没有什么怪脾气,亲爱的。”“我们可以去看他们,他们也可以来看我们,机会多着呢!我们可以经常见面呀!这得由我们先开头,我们得尽快向他们道喜去。”“亲爱的,我哪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兰多尔斯那么远的路,我连一半也走不动。”“不,爸爸,谁也没想让你走着去。我们当然要坐马车去啦。”“马车!这么一点点路,詹姆斯才不愿意套马呢。再说,到了那里把可怜的马拴在哪儿?”“拴在韦斯顿先生的马厩里,爸爸。你要知道,这一切早已安排好了,昨天晚上就跟韦斯顿先生谈妥了。说到詹姆斯,你尽管放心好了,他女儿在兰多尔斯当用人,他总是巴不得去那儿。我倒怀疑他肯不肯送我们到别处去。这事都亏了你,爸爸。你给汉娜找了那份好差事。谁也没有想到汉娜,多亏你提携她。詹姆斯对你好感激啊!”“我很高兴想到了她。这是一桩好事,我不想让可怜的詹姆斯觉得自己受了冷落。汉娜肯定会是个出色的用人。这姑娘懂礼貌,嘴又甜,给我的印象好极了。她每次见到我,总是又施礼又问安,那样子真招人喜欢。你叫她来做针线活的时候,我见她总是轻轻地打开门,从不搞得砰砰响。我敢说,她一定是个出色的用人。可怜的泰勒小姐能有个熟悉的人跟在身边,也算是一大安慰。你看吧,詹姆斯每次去看他女儿,泰勒小姐就会听到我们的情况,詹姆斯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的。”

这是个比较令人舒心的思路,爱玛竭力引着话头往下说,希望借助十五子游戏,让父亲好歹度过这个夜晚,除了她自己的苦恼以外,不要再去想其他令人不快的事。棋桌刚摆好不久,就来了一位客人,棋便用不着下了。

奈特利先生是个聪明人,大约三十七八岁,跟伍德豪斯家不仅有多年的交情,而且身为伊莎贝拉的夫兄,跟这家人还有一层亲戚关系。他住在离海伯里大约一英里的地方,是伍德豪斯家的常客,而且总是很受欢迎。这一次他就是从他们伦敦的亲戚那里来的,因而比平常更受欢迎。他出去了几天,回到家里吃了顿很晚的晚餐,然后跑到哈特菲尔德,报告说布伦斯维克广场那一家人全都平平安安。这是一条好消息,让伍德豪斯先生兴奋了好一阵。奈特利先生和颜悦色,一向对他颇有好处。伍德豪斯先生问起“可怜的伊莎贝拉”及其子女的许多情况,他都回答得十分令人满意。此后,伍德豪斯先生颇为感激地说道:“奈特利先生,你真是太好了,这么晚了还跑来看我们。恐怕路上很不好走吧。”“没有的事儿,先生。今晚月色很美,天气也很暖和,你的炉子烧得这么旺,我还得离远一点。”“可你一定觉得天气很潮湿,道路很泥泞。但愿你不要着凉。”“泥泞,先生!你瞧我的鞋,连个泥点也没沾上。”“是嘛!真没想到,我们这儿可下了不少雨。我们吃早饭的时候,稀里哗啦地下了半个小时。我本想让他们将婚礼延期呢。”“对啦——我还没有向你们道喜呢。我深知你们两人心里是一种什么喜幸滋味,所以没有急于向你们道喜。不过我希望事情办得还不错吧。你们都表现得怎么样?谁哭得最厉害?”“咳!可怜的泰勒小姐!这事真叫人伤心。”“恕我说一声‘可怜的伍德豪斯先生和伍德豪斯小姐’,可我说什么也不能说‘可怜的泰勒小姐’。我非常敬重你和爱玛,可是说到仰赖他人还是独立自主的问题嘛,不管怎么说,取悦一个人比取悦两个人的滋味好受些。”“特别是两人中有一位还是个那么富于幻想,那么令人厌烦的家伙!”爱玛调皮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要是我父亲不在场的话,你肯定也会这么说。”“我想的确如此,亲爱的,”伍德豪斯先生说着叹了口气,“恐怕我有时也很富于幻想,也很令人厌烦。”“我的好爸爸!你不要以为我在说你,也不要以为奈特利先生是在说你。多可怕的念头啊!哦,可别这么想!我只是在说我自己。你也知道,奈特利先生喜欢挑我的刺儿——当然是开玩笑——纯粹是开玩笑。我们两个一向有什么说什么。”

其实,能发现爱玛缺点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而发现缺点又肯向她指出的却只有奈特利先生一人。虽说爱玛不大喜欢别人指出自己的缺点,但她知道父亲更不喜欢别人说她的不是,因此便不想让他察觉有人并不把她看成十全十美。“爱玛知道我从不恭维她,”奈特利先生说道,“不过我刚才并没有说谁的不是。泰勒小姐以前要取悦两个人,现在只要取悦一个人。看来她是受益者。”“对啦,”爱玛想把话题岔开,便说道——“你想了解婚礼的情况,我倒很乐意讲给你听听,因为我们大家表现得都很不错。我们个个都准时到场,个个都喜气洋洋。谁也没有流泪,也见不到拉长脸的。哦!真的没有,我们觉得彼此只隔着半英里路,准能天天见面。”“亲爱的爱玛对什么事都想得开,”做父亲的说道,“不过,奈特利先生,可怜的泰勒小姐走后,她心里真是难过极了。她以后肯定要比现在料想的更加想念泰勒小姐。”

爱玛转过头去,既想哭,又想强颜欢笑。“这样好的一个伙伴,爱玛不可能不想念,”奈特利先生说道,“如果我们认为她真能不想念泰勒小姐,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喜欢她了。不过爱玛知道,这桩婚事对泰勒小姐极为有利。她知道,泰勒小姐到了这个年纪多么想要有个家,多么需要有个生活保障,能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因此,爱玛主要应该为之高兴,而不是为之伤心。泰勒小姐结了这门好亲事,她的朋友个个都该为她高兴才是。”“你忘了我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爱玛说,“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是我撮合了这桩亲事。你知道,是我四年前给他们做的媒。当时好多人都说韦斯顿先生不会再结婚了,可我却帮助促成了这件好事,而且事实证明我做对了,真使我感到欣慰极了。”

奈特利先生朝她摇摇头。伍德豪斯先生亲切地说道:“哦!亲爱的,我希望你不要去做媒,不要去预言什么事,因为你说的话总是很灵验。请你不要再给人做媒了。”“我答应不给我自己做媒,爸爸,不过我还非得给别人做媒不可。这真是其乐无穷啊!你瞧这次我干得多漂亮!谁都说韦斯顿先生决不会再结婚了。哦,决不会!韦斯顿先生丧妻这么多年,仿佛一个人过得十分舒服,不是去城里做买卖,就是在这里应酬朋友,到哪儿都受人欢迎,总是那么开心。他要是喜欢热闹,一年到头也不会一个人度过一个夜晚。哦,决不会!韦斯顿先生肯定不会再结婚了。有人甚至说,他妻子临终时,他曾保证决不续娶;还有人说,他儿子和内兄不让他再婚。五花八门的胡言乱语说得一本正经,可我一句也不信。大约四年前的一天,我和泰勒小姐在布罗德韦巷遇见了他,正好下起了毛毛雨,他显得十分殷勤,连忙跑到法默·米切尔家,给我们借了两把伞,于是我就打定了主意。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筹划这件好事。亲爱的爸爸,既然我在这件事上取得了这样的成功,你可不能指望我会洗手不干了。”“我不明白你说的‘成功’是什么意思,”奈特利先生说,“成功是要经过努力的。如果过去四年中你一直在努力促成这桩婚事,那你的工夫花得值得,没有白费。这是一位年轻小姐做的一件大好事!可是,依我看来,如果你所谓的促成了这桩婚事,只是指你生出了这个念头,某一天闲着没事儿,便对自己说:‘如果韦斯顿先生肯娶泰勒小姐,我看这对泰勒小姐是件美事。’后来又不时地这么自言自语。如果真是这样,你怎么能谈得上成功呢?你的功劳在哪儿?你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你是侥幸猜中了,充其量只能这么说罢了。”“你从未尝过侥幸猜中的甜头和喜悦吧?你让我感到可怜。我原以为你比较聪明——请听着,侥幸猜中绝不仅仅靠侥幸,总还需要几分天资。至于你跟我争执的‘成功’二字,我看我也并非一点功劳也没有。你概括了两种情况——可我认为还有第三种情况——介于全然无功和一手包办之间。如果不是我鼓动韦斯顿先生常来这里,不是我给了他那么多细微的鼓励,解决了那么多细微的问题,这件事压根儿就成不了。我想你很了解哈特菲尔德,定能知道这里的奥妙。”“一个像韦斯顿先生这样襟怀坦荡、爽爽快快的男人,一个像泰勒小姐这样明白事理、大大落落的女人,即使不用别人帮忙,也能稳稳妥妥地办好自己的事情。你要是跟着瞎掺和的话,说不定帮不了他们什么忙,反倒害了你自己呢。”“爱玛要是能帮上别人的忙,就从不考虑她自己,”伍德豪斯先生并不完全明白两人的意思,便插嘴说道,“不过,亲爱的,可别再给别人说媒了,这是做傻事,残酷地拆散了一个家。”“就再做一次,爸爸,给埃尔顿先生做个媒。可怜的埃尔顿先生!你也挺喜欢埃尔顿先生的,爸爸,我得给他物色个太太。海伯里没有哪个女人配得上他。他在这里住了整整一年了,把房子收拾得那么舒适,叫他再过单身生活就不像话了。今天他帮新人举行婚礼时,我看他那样子,好像他也想来一个同样的仪式!我很器重埃尔顿先生,我只有采取这个方式来帮他的忙。”“埃尔顿先生的确是个很英俊的小伙子,也是个人品很好的年轻人,我也很看重他。不过,亲爱的,你要是想关心他的话,就请他哪一天来我们家吃顿饭。这样做好多了。我敢说,奈特利先生也会乐意见见他。”“非常乐意,先生,随便哪一天,”奈特利先生笑着说道,“我完全赞成你的意见,这样做好多了。就请他来吃饭吧,爱玛,请他吃最好的鱼、最好的鸡,但是让他自己选择自己的太太。你听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人完全可以自己照料自己。”

第二章

韦斯顿先生是海伯里本地人,出生于一个体面人家。他家里从上两三代人起渐渐发起来了,有了钱,也有了地位。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因早年继承了一小笔遗产,便不屑于从事几个兄弟所从事的平凡职业,而参加了本郡的民兵团,以满足他那活跃快活的心灵和喜爱交际的性情。

韦斯顿上尉是个谁都喜欢的人。参军以后,他有幸结识了出生于约克郡一家名门望族的邱吉尔小姐,而邱吉尔小姐也爱上了他。这事谁也不感到奇怪,唯独小姐的哥嫂从未见过韦斯顿上尉,加之两人又自命不凡,自恃高贵,觉得这门亲事有损他们的尊严。

然而,邱吉尔小姐毕竟已经成年,并且掌握着一笔财产(尽管跟家中的资财相比微不足道),因而说什么也不肯罢休,硬是结了婚,惹得邱吉尔夫妇大为恼怒,以体面的方式同她断绝了关系。这是一桩不般配的婚事,并没给两人带来多大的幸福。按说韦斯顿夫人应该觉得幸福一些,因为她丈夫心地善良,性情温和,为了报答她跟他相爱的大恩,事事都要为她着想。然而,虽说她有一定的勇气,但她并非无懈可击。她曾不顾兄长的反对,毅然按自己的意愿结了婚,可后来又忍不住要对那位兄长的无端恼怒感到无端的懊悔,忍不住要留恋老家的奢侈排场。他们过着入不敷出的日子,却依然不能跟恩斯库姆的生活相比。她对丈夫并未情淡爱弛,可她巴望既做韦斯顿上尉的妻子,又做恩斯库姆的邱吉尔小姐。

在别人看来,特别是在邱吉尔夫妇看来,韦斯顿上尉高攀了一门贵亲,可事实上他却倒了大霉。他结婚三年后妻子就死了,这时他不仅比结婚前更穷,而且还要抚养一个孩子。不过,没过多久,孩子的花销就不用他承担了。原来,这孩子以及那久病不起的母亲太让人可怜,倒成了促成和解的媒介。邱吉尔夫妇没有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别的近亲的孩子可供他们收养。所以,孩子的母亲死后不久,他们就提出要收养小弗兰克。可以料想,那丧偶的父亲心里有些顾虑,有些踌躇。不过,往别的方面一考虑,他又打消了顾虑和踌躇,把孩子交给了邱吉尔夫妇,让他跟着他们享福去,而他只需要寻求自己的安逸,尽可能改善自己的境况。

以前的生活需要来个彻底的改变。他退出民兵团,做起生意来,由于几个哥哥在伦敦干得挺红火,也就给他提供了个好机会。那是一个小商行,刚好有足够的事情让他干。他在海伯里还有一栋小房子,闲暇时间大多在这里度过。随后的十八年、二十年中,他一面做点有益的事情,一面享受交友的乐趣,过得倒也挺快活。后来,日子过得充裕了,他本来早就想在海伯里附近买一小宗家业,现在终于有钱置办了,也有钱娶一个像泰勒小姐这样没有陪嫁的女人,并且按照自己和易近人、喜欢交际的性情,过着称心如意的生活。

他打泰勒小姐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毕竟不像年轻人相爱那样急不可耐,本来早就想要买下兰多尔斯,决心买下兰多尔斯再成家,后来坠入情网也没动摇这个决心。他抱着这些目标,稳打稳扎,终于一个个实现了。他发了财,买了房子,娶了太太,开始了新的生活,大有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过得都快活。他从来没有郁郁不乐过,这是他的性情决定的,即使第一次结婚时也是如此。然而,这第二次结婚必将使他体会到,娶一个明白事理、和蔼可亲的女人该是多么喜幸,并能使他极其惬意地认识到,挑选别人要比被人挑选好得多,让人感激要比感激别人好得多。

他完全根据自己的意愿做出这样的抉择。他的财产是属于他自己的,至于弗兰克,他被舅舅当作继承人收养,并不仅仅是一种默契,而是双方有言在先,等他成年时,就改姓邱吉尔。因此,弗兰克不大可能求助于他父亲,他父亲也不担心这一点。弗兰克的舅妈是个任性的女人,丈夫完全受她摆布。但是,韦斯顿先生并不相信她的任性会有那么大的威力,居然能左右这么可爱的一个人,而且他认为也是值得大家喜爱的一个人。他每年都能在伦敦看见自己的儿子,很为他感到骄傲。他夸赞他是个出类拔萃的青年,以至于海伯里的人也有些为他感到骄傲。大家把他看成当地人,他身上的优点和未来的前程,都受到众人的关注。

弗兰克·邱吉尔先生成了一个海伯里人引以为荣的人物,大家都殷切地想要见见他,不过这番好意并没得到报偿,他长了这么大还从未来过海伯里。人们常说他会来看看他的父亲,可始终没有成为现实。

现在他父亲结婚了,大家觉得理所当然,这一下他该来了。不管是佩里太太与贝茨母女喝茶的时候,还是贝茨母女回访的时候,谁也没对这个问题表示过异议。这一回,弗兰克·邱吉尔说什么也得回一趟家了。后来听说他特地给继母写了一封信,于是大家越发增强了信心。几天来,凡是来海伯里串门的人,都要说起韦斯顿夫人收到一封十分得体的信。“弗兰克·邱吉尔先生给韦斯顿太太写了一封十分得体的信,我想你听说了吧?依我看,那还真是一封十分得体的信。这是伍德豪斯先生告诉我的。伍德豪斯先生看见了信,说他从未见过写得这么得体的信。”

那的确是一封非常珍贵的信。韦斯顿太太自然对这位年轻人产生了良好的印象。他如此讲究礼貌真讨人喜欢,无可争辩地证明了他十分通情达理,使她那本来就很称心如意的婚事变得越发可喜可贺了。她觉得自己是个极其幸运的女人。她凭多年的生活经验知道,别人也会认为她很幸运,唯一的遗憾是跟朋友见面少了,而那些朋友对她的情谊始终没有淡薄,哪里忍心与她分离呀!

她知道,他们一定时常思念她。她一想到爱玛因为没有她做伴,哪怕失去一丁点的乐趣,感到一时一刻的无聊,都会使她感到难过。不过,亲爱的爱玛绝不是个意志薄弱的人,她比大多数姑娘更能适应环境的变化。她有头脑,有活力,也有毅力,遇到一些小小的艰难困苦,都可望能欣然处之。再说,值得欣慰的是,兰多尔斯离哈特菲尔德没有多少路,一个女人即使没人陪伴,走来走去也很方便;加上韦斯顿先生脾气好,家庭条件又不错,等冬天一到,老朋友一星期聚会三四个晚上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爱玛一说起自己的境况,总要滔滔不绝地对韦斯顿太太表示感激,而那表示惋惜的话,只是偶尔说上一两句。她感到很称心——其实不光是称心——显然她感到很开心,而且也有理由开心。爱玛尽管非常了解父亲,但有时候,或者是在兰多尔斯离开韦斯顿太太那舒舒适适的家,或者是晚上眼见着韦斯顿太太由和蔼可亲的丈夫陪伴去乘坐自己的马车,父亲居然还能怜悯“可怜的泰勒小姐”,真让她感到吃惊。韦斯顿太太每次离去时,伍德豪斯先生总要轻轻叹口气,说道:“唉!可怜的泰勒小姐。她其实是很不情愿走的。”

泰勒小姐是拉不回来了——也不大可能不去可怜她。可是几个星期后,伍德豪斯先生终于减少了几分烦恼。左邻右舍都恭贺完了;没有人再为这样一件可悲的事向他道喜,惹他伤心了;那个惹他大为伤感的结婚蛋糕也吃光了。他自己的胃消化不了油腻的食物,便认为别人跟他没什么两样。凡是他不宜于吃的东西,他就认定谁都不宜于吃。因此,他就极力劝说众人不要做结婚蛋糕,这一招不灵时,他又极力劝阻大家不要吃。他为此事特地请教了药剂师佩里先生。佩里先生是个很有见识的人,又有绅士风度,常去伍德豪斯先生家,给他的生活带来几分安慰。既然伍德豪斯先生求助于他,他尽管心里不情愿,却不得不承认,有许多人——甚至大多数人,的确不适于吃结婚蛋糕,要吃也只能少吃一点。这话正好印证了他的观点,伍德豪斯先生满以为可以说服来向新婚夫妇道喜的人,没想到大家还是照样吃蛋糕,他好心好意地劝阻,直至蛋糕给吃了个精光,神经才松懈下来。

海伯里有一条奇怪的谣传,说有人看见佩里家的孩子个个手里拿着一块韦斯顿太太的结婚蛋糕,可伍德豪斯先生说什么也不肯相信。

第三章

伍德豪斯先生喜欢按自己的方式与人交往。他就愿意让朋友到他家来看望他;而且由于种种原因,比如说他长期住在哈特菲尔德,为人和蔼可亲,又有房子又有钱,还有个女儿,因而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按照他的心愿,安排他那个小圈子里的人们来他家。他跟那个小圈子以外的人家就不大交往了。他讨厌晚睡,也害怕搞大型宴会,除了肯按他的要求来他家的人,跟别人就合不来了。幸好,在海伯里,包括同一教区的兰多尔斯,以及邻近教区奈特利先生居住的当维尔寺,倒有不少遂他心意的人。经爱玛劝说,他时不时地邀请几位上流人士来家吃饭,不过他更喜欢客人晚上来玩,因此除了偶尔觉得身体欠佳不宜跟大家一起玩以外,爱玛几乎天天晚上都能给他安排一个牌桌。

韦斯顿夫妇和奈特利先生是多年的至交,自然是要登门的。埃尔顿先生是个不甘寂寞的单身汉,与其一个人待在家里闷得发慌,不如跑到伍德豪斯先生的漂亮客厅里凑凑热闹,领略一下他那漂亮女儿的妩媚笑脸,因此他一次也不会错失良机。

此外还有一帮人,其中来得最勤的,是贝茨太太母女俩和戈达德太太,只要哈特菲尔德那里有请,这三位女士几乎总是随请随到,而且还经常用马车接送。伍德豪斯先生觉得,不管对詹姆斯还是对马来说,这都没有什么难办的,若是让他们一年只跑一趟,那倒可能难为了他们。

贝茨太太是海伯里前牧师的遗孀,现在已成了个老太太,除了喝喝茶、打打牌,几乎什么事也干不了。她身边守着个独生女,两人过着十分清苦的日子,而她身为一个与人无忤的老太婆,又处于如此可怜的境况,理所当然受到了大家的关心和敬重。她女儿虽然并不年轻,也不漂亮,又没有钱,还没结婚,可是却极有人缘。贝茨小姐置身于极其窘迫的境地,按理说很难博得众人的好感;再说她也没有出众的才智,好弥补她的缺陷,或者让那些可能讨厌她的人见了害怕,表面上装得恭恭敬敬。她既不漂亮,又不聪明,在无声无息中度过了金色年华,到了中年,就一心一意地侍奉老迈的母亲,还要精打细算,把一笔小小的收入尽量多派些用场。不过她倒是个乐呵呵的女人,谁说起她都觉得她不错。她对谁都很友好,加上又有个容易知足的脾气,因而便产生了这样的奇迹。她爱每一个人,关心每一个人的安乐,善于洞察每一个人的优点,觉得自己是个极其幸运的人,有个极好的母亲,还有那么多好邻居、好朋友,家里什么也不缺,真是福分不浅。她生性淳朴开朗、知足感恩,这不仅使她赢得众人的欢心,而且成为她快乐的源泉。她很会闲聊,说的都是些生活琐事,也不中伤任何人,正合伍德豪斯先生的心意。

戈达德太太是一所学校的校长。她这所学校可不像有些私立学校、教育机构那样,硬要天花乱坠地胡说一通,标榜自己按照新原则、新制度,将文科教育和培养美德融为一炉,不想年轻小姐们付了高昂的学费,到头来毁坏了身体,养成了虚荣心。她的学校是一所名副其实的老式寄宿学校,不用出多少钱就能学到不少东西。家里把姑娘送出去,好歹接受一点教育,回到家里也不会变成学究。戈达德太太的学校名气很大,而且绝非徒有虚名,因为海伯里被视为一个特别有益于身心健康的地方:她有宽敞的校舍,好大的花园,给孩子们提供大量有益于健康的食物,夏天让他们四处奔跑,冬天亲手给他们包扎冻疮。难怪她上教堂时,身后跟着四十个女孩子。她是个普通的、慈母型的女人,年轻时辛辛苦苦,现在觉得可以偶尔去串串门喝喝茶了。伍德豪斯先生以前待她不错,她觉得自己欠了他不少的情,因此只要能抽身,就会离开她那整整洁洁、挂着许多刺绣的客厅,跑到他的壁炉边,赌上几个六便士。

这是爱玛经常能够请到的几位女士。为父亲着想,她还真高兴自己有这个本事。不过就她自己而言,这怎么也补偿不了韦斯顿太太离去造成的损失。她看见父亲那舒心的样子,心里觉得挺高兴;再一想自己筹划得这么好,不禁感到十分得意。不过,这三个女人那平淡乏味的谈话使她觉得,每个晚上都这样度过,那岂不是她早就担心的难熬的夜晚吗?

一天上午,爱玛坐在那里,心里正想着这一天又要出现同样的结局,却突然接到戈达德太太叫人送来的一封信,信里以极其恭敬的措辞,要求允许她把史密斯小姐带来玩。这个要求真让对方求之不得:史密斯小姐十七岁,爱玛跟她见过多次面,看她长得漂亮,早就对她产生了兴趣。哈特菲尔德大厦可爱的女主人发出了情恳意切的邀请,从此再也不担心夜晚难熬了。

哈丽特·史密斯是一个什么人的私生女。几年前,有人把她送到戈达德太太的学校里,最近又提升了她的身份,由学生变成了特别寄宿生。对于她的身世,大家就知道这么多。除了在海伯里交的朋友外,没见她还有其他要好的人。前一段到乡下去看望跟她同过学的几位小姐,住了好些日子,最近刚刚回来。

她长得十分秀丽,而且她的美又恰好是爱玛特别欣羡的那种美。她身材不高,丰腴白皙,容光焕发,蓝蓝的眼睛,淡淡的头发,五官端正,表情甜蜜。晚上还没结束,爱玛就很喜欢她了,不光喜欢她的容貌,而且喜欢她的举止,便决心继续跟她交往。

她觉得,从言谈来看,史密斯小姐并不特别聪明,不过她又发觉她十分可爱——并没有令人别扭的羞涩,也并非少言寡语——一点也不冒昧,讲起礼貌来还有分有寸,颇为得体,主人家让她到哈特菲尔德来玩,她似乎感到很高兴,也很领情。看到这里样样东西都很讲究,也不装作无动于衷,总觉得比她以前见过的都强。这说明她有眼力,需要给以鼓励。她也应该受到鼓励。让她待在海伯里的下等人之间,她那双温柔的蓝眼睛,那与生俱来的百般妩媚,岂非白白浪费了。她以前结交的,都是些跟她不相称的人。她刚刚离开的那些朋友,虽说都是些很好的人,但只会给她带来坏处。那家人姓马丁,爱玛很了解他们的品行,他们租了奈特利先生的一大片农场,住在当维尔教区——她相信一定搞得很体面。她知道,奈特利先生很看得起这家人,不过他们一定粗里粗气,缺乏教养,让一个只要稍微长点学识、稍微文雅一点就能变得十全十美的姑娘跟他们搅在一起,那是很不合适的。她爱玛可不能看着她不管;她要改善她的状况,帮她摆脱那些不体面的人,把她引进上流社会,还要培养她的思想和举止。这是一件有趣的,当然也是十分仁慈的举动。她处于这样的生活状况,有的是闲暇和精力,倒很适合做这件事。

她在专心地欣赏那双温柔的蓝色眼睛,时而讲时而听,一面琢磨出了这些主意。这样一来,时间过得特别快,晚上一晃就过去了。每次玩完了,最后总要吃晚饭。往常都是爱玛坐在那里观察时机,可今天还没等她察觉,饭桌早已摆好了,搬到了火炉边。她一向都是个很要面子的人,总喜欢按照自己的意思,怀着一片好心,认真做好每一件事,今天则表现得格外热情,竭尽女主人之谊,帮助跟着劝食,敦促客人吃碎鸡肉和焙牡蛎。她知道,客人都想早散早回,并且为了礼貌起见,也会欢迎这样的敦促。

到这种时候,可怜的伍德豪斯先生心里又难过又矛盾。他喜欢桌上铺上桌布,因为这是他年轻时的时尚;但他又认为吃晚饭有碍身体健康,因而一见桌上摆上了食物,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方面,他出于热情好客,倒也巴不得客人样样都吃;另一方面,他又关心客人的身体,还就怕他们真吃起来。

充其量,他只会怀着自我陶醉的心情,劝客人像他那样,再喝一小钵稀粥,但一见女宾们在津津有味地报销那些美味食品,他又不得不说:“贝茨太太,我劝你大胆地吃一只鸡蛋。煮得很嫩的鸡蛋是不会损害身体的。塞尔煮鸡蛋比谁都煮得好。如果是别人煮的鸡蛋,我不会劝你吃的。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你瞧,这些鸡蛋都很小,吃一只小鸡蛋对你没有妨害。贝茨小姐,让爱玛给你捡一小块果馅饼——很小一块。我们家全吃苹果馅饼。你不必担心,这里没有对身体不利的果酱。我不劝你吃蛋奶糕。戈达德太太,喝半杯葡萄酒怎么样?就小半杯——兑上一杯水吧?我想你喝了不会不舒服的。”

爱玛任父亲尽管说去,她却以大方得多的方式招待客人。就在这天晚上,她特别想把客人高高兴兴地送走。史密斯小姐那样高兴,一点也没辜负她的一番好意。伍德豪斯小姐是海伯里的一个大人物,有机会结识她使她感到既惊惶又高兴。不过,这位出身卑微、感恩戴德的小姑娘临走时感到十分得意,伍德豪斯小姐一晚上待她那么亲切,最后竟然还跟她握了手,真让她为之高兴!

第四章

哈丽特·史密斯很快就跟哈特菲尔德建立了密切的关系。爱玛办事利索果断,当即邀请她,鼓励她,要她常来她家玩。两人渐渐熟识起来,彼此也就感到越发满意。爱玛早就预见到,哈丽特作为散步的伙伴,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韦斯顿太太走后,她在这方面蒙受了很大的损失。父亲散步顶多走到灌木丛,随着季节的变更,不管距离长短,那里有两块空地,足够他散步的了。所以,自韦斯顿太太结婚以后,爱玛的活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有一次,她一个人愣闯到了兰多尔斯,可滋味并不好受。因此,如今有了个哈丽特·史密斯,想散步了可以随时喊上她,倒给她又增添了一个宝贵的有利条件。不过,随着接触的增多,她发现哈丽特各方面都好,也就越发坚信她的全盘计划。

哈丽特还真不算聪明,不过她性情温柔和顺,知道感恩,没有一丁点傲气,正希望有个她敬仰的人给以指点。她从小就知道自尊自爱,这是很可贵的。她喜欢结交正经朋友,知道什么叫文雅,什么叫聪明,表明她有鉴赏力,但不能指望她有多强的洞察力。总的说来,爱玛相信哈丽特·史密斯正是她所需要的年轻朋友——她家里正需要她这么个人。像韦斯顿太太这样的朋友不会再有了,绝不会有两个这样的人。她也不需要两个这样的人。这完全是另外一码事——显然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独立自主的感觉。韦斯顿太太是个值得器重的人,她感激她,尊重她。而她喜爱哈丽特,则因为她可以向她施展自己的本领。她对韦斯顿太太一无所能,而对哈丽特却无所不能。

她施展本领的第一个尝试,是查询谁是哈丽特的父母亲,可惜哈丽特闹不清楚。她知道的事情总是愿意爽然相告,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你再问也是白搭。爱玛不得不随心所欲地发挥想象,可她说什么也不肯相信,要是处在同样的情况下,她居然会搞不出个水落石出。哈丽特缺乏洞察力,戈达德太太跟她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信什么,从不追根究底。

哈丽特的谈话内容,自然主要是戈达德太太、老师和同学,以及学校的各种事情——若不是幸亏她认识阿比-米尔农庄的马丁一家,那她也只能谈谈学校的事了。不过,她心里经常想着马丁一家人。她曾在他们家度过了十分愉快的两个月,如今就喜欢谈论做客时的种种乐趣,描绘他们家有多么舒适,多么好玩。爱玛激励她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听她绘声绘色地讲起另一阶层的人,觉得倒蛮有意思,见她兴高采烈地讲起马丁太太家,那个天真活泼的样子,也很讨人喜欢。哈丽特说:“马丁太太家有两间客厅,真是两个好棒的客厅。有一间跟戈达德太太家的一样大。她有一个上等女仆,在她家住了二十五年。她家有八头奶牛,两头是奥尔德尼种,一头韦尔奇小奶牛,真是一头好漂亮的韦尔奇小奶牛。马丁太太好喜欢它,说是应该称它为‘她的’奶牛。她家的花园里造了一座好漂亮的凉亭,明年哪一天,他们全家人要去那里喝茶。一座好漂亮的凉亭,坐得下十二个人。”

爱玛一时只顾得高兴,除了听她讲以外,没往深里去考虑。不过,等她深入了解了这家人之后,她心里犯起嘀咕来。她起先转错了念头,以为这家人是母女俩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后来才发现,哈丽特一再提到并且总是赞扬性情温和、乐于助人的马丁先生,竟然是个单身汉;因为没有个少夫人,马丁也就没成亲。爱玛于是起了疑心,这家人如此热情好客,她这位可怜的小朋友可就危险了,如果没人关照她,她可要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心里这么一警觉,她的问题增多了,意味也增强了。她特意诱导哈丽特再谈谈马丁先生,哈丽特显然也很乐意谈。她欣然说起了他跟她们一起在月下散过步,玩过一些快活的游戏,大讲特讲他脾气如何好,多会体贴人。“有一天,就因为我说了声爱吃核桃,他便跑了三英里,给我弄了一些来。不管什么事,他都这么热心!有天晚上,他把他家牧羊人的儿子叫到客厅,唱歌给我听。我非常喜欢唱歌。他自己也会唱一点。我觉得他很聪明,什么都懂。他养了一群好棒的羊。我在他家时,他的羊毛卖出的价钱,比乡下哪个人的都高。我想大家都说他好。他母亲和两个妹妹都很喜欢他。有一天,马丁太太对我说,”她说着脸就红了,“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强的儿子了,因此她敢说,他要是结了婚,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倒不是做母亲的想要他结婚,她可一点也不着急。”“好啊,马丁太太!”爱玛心想,“你知道你在搞什么名堂。”“我走的时候,马丁太太真好,送给戈达德太太一只好棒的鹅,戈达德太太从没见过这么棒的鹅。有个星期天,戈达德太太把鹅杀了收拾好,请学校的三位老师纳什小姐、普林斯小姐和理查森小姐来家吃饭。”“我想马丁先生只会干本行,不会有多少知识。他不读书吧?”“哦,是呀!——我是说不——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他看了很多书——不过不是你看重的书。他看《农业报告》和一些别的书,都放在一个窗座上——可他都是一个人闷头看。不过,有天晚上,趁我们还没开始打牌,他拿着《美文集》大声念了起来,让人觉得非常有趣。我知道他看过《威克菲尔德的牧师》,却从未看过《森林奇遇》和《修道院的孩子》。我没向他介绍之前,他从未听说过这些书,不过他现在一定要尽快找来看看。”

接下来的问题是:“马丁先生长得怎么样?”“哦!不漂亮——一点也不漂亮。我起先觉得他很不好看,不过现在就不觉得那么难看了。你知道,时间一久,都会看顺眼的。不过,难道你从未见过他?他时常来海伯里,每个星期骑马去金斯顿都要路过这里。他经常遇见你。”“这倒可能——我也许见过他五十回了,可就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一个年轻的农夫,不管是骑马还是走路,怎么也激不起我的好奇心。我觉得,正是自耕农这个阶层的人,我决不会跟他们发生关系。比他们低一两档的、样子比较体面的人,或许会激起我的兴趣;我也许想要从某些方面帮帮这些人家的忙。可是,自耕农用不着我帮忙。因此,他们一方面不需要我帮忙,另一方面又不值得我帮忙。”“那当然。哦!是呀,你不大可能注意他,可他的确很熟悉你——我是指面熟。”“我不怀疑他是个非常体面的年轻人。我的确觉得他很体面,因此祝他走运。你看他有多大了?”“六月八日刚满二十四岁,我的生日是六月二十三日——只差十五天哪!真是怪啊!”“才二十四岁。要成家还太早了些。他母亲完全用不着着急。他们的日子似乎过得挺舒服,她要是费劲给儿子娶媳妇,以后说不定要后悔的。六年以后,他要是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多少有点钱,那可就称心如意了。”“六年以后!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那他就三十岁啦!”“是呀,凡是生来经济不宽裕的人,大多数都要到这个年纪才能结婚。依我看,马丁先生完全要靠自己操置家业,眼前手头根本不可能有钱。不管他父亲去世时能给他留下多少钱,也不管他能继承多少家产,我敢说,全都要派用场的,全都用来买了牲口什么的。他要是勤奋一些,运气好一点,将来也可能发财,可眼下还不可能有多少积攒。”“一点不错,是这样。不过,他们的日子过得挺舒服的。他们缺一个在屋里做事的男佣,此外什么也不缺。马丁太太说明年要雇一个男佣。”“哈丽特,不管他什么时候结婚,但愿你不要跟着陷进去,我是指不要跟他太太来往。虽说他妹妹受过良好的教育,用不着多去顾虑,但他不见得就会娶一个值得你结识的太太。你出身不幸,跟人结交要特别小心。毫无疑问,你是个体面人家的女儿,你得尽一切努力,表明你当得起这个身份,不然,好多人都会存心贬低你。”“是呀,一点不错——我看是有这样的人。不过,伍德豪斯小姐,我常到哈特菲尔德来,你对我这么好,我不怕别人拿我怎么样。”“哈丽特,你很清楚环境对人有多大的影响,不过我要帮你在上流社会里立稳脚跟,甚至也不依靠哈特菲尔德和伍德豪斯小姐。我要看着你始终跟上流人结交。为此,你要尽量少结交不三不四的朋友。所以我说,如果马丁先生结婚时你还在这一带,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跟他妹妹关系密切,而给牵扯进去,去搭理他太太,他太太很可能是个十足的农夫的女儿,没受过什么教育。”“那当然。是呀。我倒并不觉得他一定娶不到一个受过教育的女人——一个很有教养的女人。不过,我不想违背你的意见——我一定不会去结交她太太。我会永远很敬重两位马丁小姐,特别是伊丽莎白,真不舍得跟她们断绝来往,因为她们跟我一样受过良好的教育。不过,要是他娶了个愚昧庸俗的女人,我只要做得到,就肯定不会去看她。”

哈丽特讲这席话时,爱玛一直在观察她的情绪起伏,并未发现令人惊骇的恋爱征兆。马丁是第一个对哈丽特产生爱慕之心的年轻人,不过她断定还没达到陷入情网的地步,她若是做出好心的安排,哈丽特不会有多大的难处,非要加以违抗。

就在第二天,两人走在当维尔街头,遇见了马丁先生。他没有骑马,先是恭恭敬敬地瞧了瞧爱玛,然后带着真挚的喜悦之情,望着她的伙伴。爱玛没有错过这个观察的良机。就在那两人一起说话的当儿,她刚往前走了几码远,便用那双敏锐的眼睛把罗伯特·马丁先生看了个分明。他外表十分整洁,看样子像个很有头脑的年轻人,不过,除此之外,他身上也没有别的优点了。只要拿他跟有教养的人一比较,就觉得他在哈丽特心里赢得的美好印象定会丧失殆尽。哈丽特并非不注意风度,她曾有意识地观察过她父亲的优雅举止,感到既惊讶又倾慕。马丁先生看样子就不知道什么叫风度。

那两人可不能让爱玛久等,只在一起待了几分钟。这时哈丽特笑吟吟地朝她跑来,心情有些激动,伍德豪斯小姐希望,她能尽快平静下来。“真想不到,居然会碰上他!好奇怪呀!他说真是巧,他没打兰多尔斯那儿走。他没想到我们会走这条路。他以为我们大多是朝兰多尔斯的方向散步。他没能买到《森林奇遇》。上次去金斯顿事情太多,他把这事给忘了,不过他明天还要去。真奇怪,我们居然碰巧遇上了!对啦,伍德豪斯小姐,他是你想象中的模样吗?你看他怎么样?你觉得他长得很一般吗?”“他当然长得很一般——非常一般。不过,这还算不了什么,更糟的是,他没有一点风度。我不该有很高的期望,也没有抱很高的期望,可我万万没有料到,他居然会这么土里土气,连一点风度也没有。说实话,我原以为他多少会文雅一点。”“当然,”哈丽特以羞愧的口气说道,“他不像真正有教养的人来得那么文雅。”“哈丽特,你认识我们以后,经常见到一些真正有教养的人,你自己应该察觉到马丁先生的差距。哈特菲尔德就有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堪称教养有素的典范。你见到这些人以后,再跟马丁先生凑到一起,居然意识不到他是个十分低下的人——而且也不奇怪自己以前为什么还觉得他挺可爱,真让我感到吃惊。难道你现在还没有这个感受吗?你没有感受到吗?我想你一定注意到了他那笨拙的样子,唐突的举止——还有那难听的声音,我站在这里都觉得刺耳。”“他当然比不上奈特利先生。他没有奈特利先生的优雅神态,也没有他那么优雅的走路姿态。两人的差别我看得很清楚。不过,奈特利先生可是个多么高雅的人哪!”“奈特利先生是个风度极其优雅的人,你不能拿马丁先生跟他相比。像奈特利先生这么教养有素的人,你在一百个人里也找不到一个。不过,你最近见到的有教养的人可不止他一个。你觉得韦斯顿先生和埃尔顿先生怎么样?拿马丁先生跟他们俩比一比。比一比他们身体的姿态,走路的姿态,说话的神态,沉默的神态。你一定能看出差别来。”“哦,是呀!是有很大差别。不过,韦斯顿先生都快成老头子了。他肯定有四五十岁了。”“正因为这样,他的优雅风度才显得更为可贵。哈丽特,人年纪越大,就越需要注意举止不要失体——说话声音稍大一些,举止稍微粗鲁一些,笨拙一些,就会更加惹眼,更加讨人嫌。有些缺陷,在年轻人身上还说得过去,到了上年纪人的身上,可就令人厌恶了。马丁先生现在就又笨拙又粗鲁,他到了韦斯顿先生的年纪会成什么样子呢?”“那还真没法说呢!”哈丽特一本正经地答道。“不过还是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的。他会变成一个粗俗不堪的农夫——整天不修边幅,光会算计盈亏。”“他要真是这样,那就太糟糕了。”“你推荐给他的书他都忘了去买,从这件事上看得很清楚,他光顾得做生意了。他满脑袋除了行情,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不过,要发财的人都是这样。他要书做什么?我不怀疑,他将来一定会发财,成为一个富翁——他没有文化,举止粗俗,用不着我们去操心。”“我也奇怪他怎么把书忘了。”哈丽特只回答了这么一句,听语气还真有几分不高兴了,爱玛觉得最好不要再火上浇油了。因此,她好久没再作声。后来,才接着说道:“就某一方面而言,埃尔顿先生的风度也许胜过了奈特利先生和韦斯顿先生。他更加文雅,以他为榜样更为妥当。韦斯顿先生坦率,性子急,几乎有些藏不住话,大家都喜欢他这一点,因为他脾气还特别好——不过,要学他可办不到。奈特利先生直率,果决,带有几分威严——虽然与他很相称,别人也不能学。他的形体容貌,以及他的身份,似乎容许他有这样的风度。但是,假如哪个年轻人想要学他,那可就让人不堪忍受了。相比之下,我看最好还是建议年轻人以埃尔顿先生为榜样。埃尔顿先生脾气好,性情开朗,乐于助人,斯斯文文。我觉得他最近变得特别温存。哈丽特,他如此格外温存,我不知道是否在有意讨好我们俩,不过,我总觉得他现在比以前来得更温和。他要真是有心,那一定是想讨好你。几天前我不是把他说你的话讲给你听了吗?”

接着,她把她从埃尔顿先生嘴里套出来的赞美哈丽特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并且夸奖他说得好。哈丽特羞红了脸,笑着说道:她一直觉得埃尔顿先生十分讨人喜欢。

爱玛就是看中了埃尔顿先生,想让他把那个年轻的农夫从哈丽特的头脑里驱逐出去。她觉得这两人十分般配,只是显然太称心如意,太理所当然,太容易撮合了,她筹划好了也未必有多大功劳。她担心别人也都想到了,预料到了。然而,谁也不可能像她这么早就有了这个打算,因为就在哈丽特来哈特菲尔德的头一个晚上,她脑子里就萌生了这个主意。她心里越琢磨,越觉得这是一起天赐良缘。埃尔顿先生的身份极其相称,本人非常体面,又没有卑贱的亲友,同时家里人也不会嫌弃哈丽特身份不明。他能给哈丽特提供个舒适的家,据爱玛估计,他也有充裕的收入,因为海伯里教区虽说不算大,但谁都知道他有一笔足够花销的资产。爱玛很看得起这个年轻人,觉得他脾气好,心眼好,名声也好,既有知识,又明事理。

爱玛相信,在埃尔顿先生看来,哈丽特无疑是个漂亮姑娘,他们屡屡在哈特菲尔德见面,这肯定在他心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至于哈丽特,她一知道埃尔顿先生看中了她,毫无疑问也会产生很大的效力。埃尔顿先生的确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青年,任何女人,只要不是过于挑剔,都会喜欢他的。大家都认为他长得很英俊,对他的人品也交口称赞,唯有她爱玛例外,她始终认为他还缺少几分优雅。不过,哈丽特既然那么感激罗伯特·马丁骑着马给她弄核桃,那埃尔顿先生那样爱慕她,也一定能征服她那颗心。

第五章

“韦斯顿太太,”奈特利先生说,“爱玛和哈丽特搞得这么亲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我看不是件好事。”“不是件好事!你真认为不是件好事吗?为什么?”“我看她们两人谁对谁都没有好处。”“你真让我感到惊奇!爱玛肯定会对哈丽特有好处的,而哈丽特给爱玛提供了一个新的关心对象,可以说对爱玛也有好处。我看着她们那么亲密,真感到万分高兴。我们的想法差得太远啦!居然认为她们对彼此没有好处!奈特利先生,我们以后少不了要为爱玛争吵,这无疑是个开端。”“你也许认为我知道韦斯顿不在家,也知道你还会孤军奋战,便故意来跟你争吵。”“韦斯顿先生要是在家,一定会支持我的,因为他在这件事上跟我的看法完全一致。就在昨天我们还谈起过,都觉得爱玛真幸运,能在海伯里结识这样一个姑娘。奈特利先生,我看你在这件事上可不是个公正的法官。你一个人生活惯了,不知道有个伴侣的益处。一个女人本来一直习惯于有个女伴陪着,现在又有了这样一个女伴,她从中得到多大的慰藉,也许是哪个男人也体会不到的。我可以想象你为什么嫌弃哈丽特。爱玛的朋友应该是个有身份的年轻女子,可哈丽特却不是。不过话又说回来,爱玛要指导她增长点知识,这就会促使她自己多读些书。她们会一起读书的。我知道爱玛有这个打算。”“爱玛从十二岁起就打算多读些书。我看见她前前后后列过好多书单,打算一本本地看完——那些书单列得可好啦——都是些精选的书,排列得井井有条——有时按字母顺序,有时按别的规则。她十四岁时列的那张书单——我记得当时觉得她还挺有眼力的,便把书单保存了一阵子。这一次爱玛说不定也列了一个很好的书单,可我不敢指望她会持之以恒地读书了。她再也不会干那些需要勤奋和坚韧的事情了,就爱想入非非,不肯开动脑筋。我敢说,以前泰勒小姐没能激发起她来,现在哈丽特·史密斯也将无能为力。当年你叫她看书,好说歹说也没法让她看上一半。你知道你劝不了她。”“的确,”韦斯顿太太笑吟吟地答道,“我当时也是这么看的。不过,自我们分手以后,我从不记得爱玛还有我叫她做事她不肯做的时候。”“我还真不想勾起这样的回忆。”奈特利先生颇有感触地说道。过了一会儿,他又平静了下来。“不过,”他接着说道,“我不是个耳聋眼花、头脑糊涂的人,还得看,还得听,还得回忆。爱玛因为是家里最聪明的人,就被宠坏了。她十岁的时候,就不幸地能回答十七岁的姐姐也回答不了的问题。她总是很敏锐,很有自信,而伊莎贝拉却又迟钝,又缺乏自信。爱玛自十二岁起,就成了家里的女主人,你们大家都得听她的。她母亲一去世,她就失去了唯一能管束她的人。她继承了母亲的天赋,当年一定是听她的话的。”“奈特利先生,我当初若是离开伍德豪斯先生家而另找个人家,要靠你推荐那可就倒了霉了。你恐怕不会向任何人说我一句好话。我敢肯定,你始终认为我做那份工作不称职。”“是的,”奈特利先生笑嘻嘻地说,“你在这儿更合适。你很适合做太太,一点也不适合做家庭教师。不过,你在哈特菲尔德的时候,一直在为做一个贤惠的妻子做准备。从你的能力看,你本来似乎能给爱玛一个圆满的教育,可你也许没有做到这一点。不过,你倒接受了爱玛给你的良好教育,以后处理夫妻关系这个重大问题时,可以做到放弃自己的意愿,听从别人的吩咐。当初韦斯顿要是问我谁做他妻子最合适,我一定会推举你泰勒小姐。”“谢谢。给韦斯顿先生这样的人做个贤惠的妻子,这并不能说明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哦,说真的,我担心你的贤惠要白费了,一心一意想忍耐,结果却没有什么好忍耐的。不过,我们也用不着泄气。韦斯顿因为日子过得太舒适了,说不定也会发发脾气,或者他儿子也会惹他烦恼。”“我希望不要出这种事。这不可能。不会的,奈特利先生,你别预言他儿子会给他带来烦恼。”“我还真不是预言。我只是说说可能性。我可并不自以为具有爱玛那样的天赋,又能预言,又会猜测。我衷心希望,那个年轻人继承了韦斯顿家的品德、邱吉尔家的财富。可是哈丽特·史密斯——我对她的看法还远远没有说完。我认为,她是爱玛可能找到的最糟糕的伙伴。她自己什么也不懂,却以为爱玛什么都懂。她对她百般逢迎,而且并非故意这么做,因而更加糟糕。她由于无知,便时时刻刻地奉承别人。哈丽特甘愿摆出一副低首下心、讨人喜欢的样子,爱玛怎能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呢?至于哈丽特,我敢说她也不会从这场结交中得到好处。哈特菲尔德只会使她忘乎所以,不再喜欢一切与她身份相符的地方。她会变得十分骄气,跟那些与她出身和境况相当的人待在一起,会觉得非常别扭。我不相信爱玛的教诲能起到陶冶心性的作用,让一个姑娘理智地适应各种生活环境,而只能给她镀一点金罢了。”“不知是因为我比你更相信爱玛的理智,还是因为我更关心她眼下的安适,反正我不会抱怨她们两人的结交。昨天晚上爱玛看上去有多美啊!”“哦!你宁愿谈论她的相貌而不谈论她的心智,是吧?好吧,我也不想否认爱玛长得漂亮。”“漂亮!应该说美丽无双。你把脸蛋和身材通盘衡量一下,你想想还有谁能比爱玛更接近尽善尽美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想,不过说实话,我从没见过哪个人的脸蛋和身材能像她的那样迷人。不过,我是个偏心的老朋友。”“多美的眼睛啊!不折不扣的淡褐色,而且那么水灵!五官那么端正,神情那么坦诚,面色那么红润!哦!浑身焕发着一种健康美,高矮胖瘦恰到好处,一副亭亭玉立的丰姿。她的健康美,不仅表现在她的青春娇艳上,而且表现在她的风度、心智和眼神上。人们常听说某个孩子是‘健康美的化身’,如今爱玛总使我觉得她是成熟的健康美的完美化身。她就是美的化身。奈特利先生,你说对吗?”“我看她的相貌是无可挑剔的,”奈特利先生答道,“我想她完全像你说的那样。我喜欢看她。我还想给她加一条优点:我觉得她并不为自己的相貌而自负。尽管她长得十分漂亮,她好像对此并没念念不忘。她的自负表现在别的方面。韦斯顿太太,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赞成她和哈丽特·史密斯搞得那么亲热,我担心这对她们两人都没有好处。”“奈特利先生,我同样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不会给她们带来任何坏处。亲爱的爱玛虽然有些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她是个非凡的女性。我们上哪儿能找到一个这么孝顺的女儿,这么亲切的姐妹,这么真挚的朋友?绝对找不到。她有许多可以信得过的品质,绝不会把谁带坏,也不会犯不可收拾的错误。爱玛错一次,就要对一百次。”“那好吧,我不再难为你了。让爱玛做天使去吧,我把我的怨言闷在肚子里,等约翰和伊莎贝拉来过圣诞节时再说。约翰爱爱玛比较注意分寸,而不是一味溺爱,伊莎贝拉总是跟他一个心眼,只是约翰不像她那样,会让孩子的事搞得惊惶不安。我想他们一定会赞成我的看法。”“我知道你们大家都真心爱她,不会做对不起她,或是坑害她的事。不过请原谅,奈特利先生,你知道,我认为爱玛的母亲当年可以说的话,我也有权说几句,因此我要冒昧地表示:我看你们随便议论爱玛和哈丽特·史密斯关系密切,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处。请恕我直言,就算她们关系密切怕会引起什么不便,只要爱玛自己觉得高兴,你就休想她会放弃这种关系,因为爱玛的事只有她父亲管得着,而她父亲又百分之百地赞成她们来往。多少年来,我一直把向人提出忠告视为我的职责,奈特利先生,你不会对我残存的这点小小的职权感到惊讶吧?”“哪里的话,”奈特利先生嚷道,“我为此非常感激你。你说得很有道理,与你以往的劝告相比,这次一定会收到更好的效果,因为我一定会听你的。”“约翰·奈特利夫人很容易担惊受怕,搞不好会为她妹妹发愁的。”“放心吧,”奈特利先生说,“我不会大喊大叫的。我会克制住我的坏脾气的。我是真心实意地关心爱玛。伊莎贝拉也就是我的弟媳罢了,从没激起我更大的兴趣,也许还比不上爱玛。爱玛让人觉得牵肠挂肚的。不知道她以后会怎么样啊!”“我也不知道,”韦斯顿太太轻声说道,“真不知道。”“她总说她一辈子不结婚,当然这话也不能当真。不过,我看她至今还没遇上一个她所喜爱的男人。她要是能真心爱上一个合适的男人,那倒不是一件坏事。我希望爱玛爱上什么人,而她又拿不准对方是否爱她。这对她有好处。可惜附近没有一个能招她喜爱的人,再说她又很少出门。”“现在看来,”韦斯顿太太说道,“似乎还真没有什么力量能诱惑她违背自己的决心。既然她在哈特菲尔德过得这么快活,我也不希望她爱上什么人,那样一来可就苦了可怜的伍德豪斯先生了。我不劝说爱玛现在就考虑婚事,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并不反对她结婚。”

韦斯顿太太说这番话的意图之一,是想尽量掩饰她和韦斯顿先生在这件事情上的某些如意想法。兰多尔斯的这两个人已经在盘算爱玛的终身大事了,不过不想让他人察觉。过了不久,奈特利先生悄然把话题一转:“韦斯顿觉得天气怎么样,会下雨吗?”韦斯顿太太便意识到,对于哈特菲尔德的事,奈特利先生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没有什么好猜测的了。

第六章

爱玛毫不怀疑她已把哈丽特的幻想引上了正确的方向,并把她新近出于虚荣心而产生的感激之情引导到有益的目标上,因为她发现,哈丽特比以前更明确地认识到,埃尔顿先生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她一方面采取循循善诱的办法,步步增进埃尔顿先生的倾慕之情,另一方面又满怀信心地抓住每个机会,培养哈丽特对他的好感。她相信,埃尔顿先生即便还没爱上哈丽特,那他也是正在坠入情网。她对他丝毫没有什么怀疑的。他喜欢谈论哈丽特,热烈地赞扬她。爱玛觉得,只要略给点时间,就能水到渠成。哈丽特来哈特菲尔德以后,举止有了明显的长进,埃尔顿先生把这一情况看在眼里,这是一个令人可喜的证明,说明他对哈丽特渐渐有了意思。“你给了史密斯小姐所需要的一切,”埃尔顿先生说,“你把她培养得既优雅又大方。她刚到你这儿来的时候,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不过依我看来,你给她增添的妩媚多姿,要远远胜过她的天生丽质。”“我很高兴,你觉得我帮了她的忙。不过哈丽特只需要别人诱导一下,稍微点拨一两句就行了。她天生性情温柔,天真朴实。我尽的力很少。”“如果我可以跟一位小姐唱反调的话——”埃尔顿先生摆出一副献殷勤的样子说。“我也许使她的性格变得果断了一点,教她思考一些以前不曾想过的问题。”“一点不错,我感觉最明显的正是这一点。性格变得果断多啦!你还真行啊。”“我觉得非常有意思。我以前从没遇见过这么可爱的人。”“这我毫不怀疑。”埃尔顿先生说罢,兴奋地叹了口气,活像一个坠入情网的人。又有一天,爱玛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要给哈丽特画像,埃尔顿欣然表示支持的样子,也让爱玛同样为之高兴。“哈丽特,你有没有让人给你画过像?”爱玛说道,“你以前让人给你画过吗?”“啊呀!没有,从来没有。”

等她一走出房去,爱玛便大声说道:“她的像要是画得好,该是一件多么精美的珍藏品啊!出多少钱我都要。我简直想亲自给她画一幅。你或许还不知道,就在两三年前,我非常喜欢画像,曾给几个朋友画过,大家觉得还看得过去。然而,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我后来就不高兴画了。不过说真的,如果哈丽特愿意让我画,我倒可以试一试。给她画像该是多么令人高兴啊!”“我恳求你啦,”埃尔顿先生叫了起来,“那当然令人高兴啦!我恳求你啦,伍德豪斯小姐,你就为你的朋友施展一下你那卓越的才能吧。我知道你绘画很有功夫,你怎么能当我不了解呢?这间屋里不是有不少你的风景画和花卉画吗?在兰多尔斯,韦斯顿太太的客厅里不是也有几幅无与伦比的人物画吗?”

是呀,埃尔顿先生!爱玛心想,可这与画像有什么关系呢?你对绘画一窍不通。不要假装为我的画所陶醉。还是留着这份痴情去迷恋哈丽特的脸蛋吧。“好吧,埃尔顿先生,既然你好心鼓励我,那我不妨试试看。哈丽特长得眉清目秀,画起来比较困难。不过,她眼睛的形状和嘴巴的线条比较奇特,一定要描绘出来。”“一点不错——眼睛的形状和嘴巴的线条——毫无疑问你会画好的。求你务必试一试。要是由你来画,一定会像你说的那样,成为一件精美的珍藏品。”“不过,埃尔顿先生,我担心哈丽特不愿意让我画。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美。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她是怎么回答我的?那意思是说:‘干吗要给我画像呢?’”“哦!是的,我确实注意到了。我并没视若无睹。不过,我想她不至于说不通吧。”

不一会儿工夫,哈丽特又进来了,两人马上提出了给她画像的事。哈丽特虽然有些顾虑,但经不住两人的再三劝说,没过多久就同意了。爱玛想要马上动笔,因此便取出画夹,里面夹着她好多的习作,却没有一张画完的,他们准备一起挑选一下,看给哈丽特画多大的比较合适。她把一张张画摆开,都是刚开了个头,什么小画像、半身像、全身像、铅笔画、蜡笔画、水笔画,全都试过了。她总是什么都想试试,无论绘画还是音乐,都能少出力气多长进,让许多人望尘莫及。她又弹琴又唱歌,还画各种风格的图画,可就是缺乏恒心。她什么都想精通,按理说也该精通,可惜什么都没精通过。她对自己的绘画和弹唱技艺并没看得太高,不过要是别人把她的技艺看得很高,她也不会不愿意。知道自己的才艺往往被人高估,她也并不感到不安。

每一幅画都有优点——而越是没画几笔的画,或许优点越多。从风格上看,她的画很有生气。不过,即使优点少得多,或者比现在多十倍,她那两个伙伴也会同样喜欢,同样赞赏。他们俩都看得入了迷。画像本来是人人喜爱的,而伍德豪斯小姐又画得那么棒。“我也没有多少人可画的,”爱玛说道,“初学的时候只能给自家的人画。这是我父亲的,这一幅也是他的。不过,他一听说别人给他画像就紧张,我只能偷偷地给他画,因此这两张都不大像。你瞧,又是韦斯顿太太的,又是她的,又是她的。亲爱的韦斯顿太太!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我说一声,她就会让我给她画像。这是我姐姐的,她的身材就是这么小巧玲珑!还有那张脸也挺像的。她要是多坐一会儿,我还要画得好些,可她急着要我给她的四个孩子画,就是坐不安稳。这些是我给她的三个孩子画的,你们瞧,从画纸的一边到另一边,依次是亨利、约翰和贝拉,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说成是另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我姐姐非要我给他们画,我都没法推托。不过你也知道,你没法让三四岁的孩子安安静静地站着,再说给他们画像,除了神态和肤色以外,要画好也不是很容易,除非他们比别人家的孩子长得五官粗俗一些。这是我给她第四个孩子画的素描,当时他还是个娃娃。我是趁他在沙发上睡着了给他画的,他帽子上的花结画得要多像有多像。他怡然自得地垂着头,这就很像他。我很为小乔治感到自豪。这个沙发角也画得很好。这是我最后的一幅,”说着摊开一位男士的一幅漂亮的全身素描,“我最后的一幅,也是最好的一幅——我姐夫约翰·奈特利先生的。这幅画只差一点点就画完了,可我当时心里不高兴,就把它搁到了一边,还发誓以后再也不给人画像了。我没法不生气,因为我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而且又画得那么像——(韦斯顿太太和我一致认为画得非常像)——只是画得太英俊——太潇洒了,不过这只是把他画得太好的缺陷,没想到可怜的伊莎贝拉冷言冷语地说什么:‘是的,有一点像——不过确实没有把他画好。’我们起初费了不少口舌才劝他坐下来,算是给了我好大的面子。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因而一直没有画完,省得布伦斯维克广场早上来了客人,还得向人家赔不是,说是画得不像样。我刚才说过,我当时就发誓再也不给任何人画像。不过,看在哈丽特的分儿上,也是为了我自己,再说这次也牵扯不到丈夫和妻子的问题,我愿意破一次例。”

埃尔顿先生听了这话,似乎大为感动,也很高兴,因而重复说道:“正如你说的,这次还真是一点不错,牵扯不到丈夫和妻子的问题。”十分有趣的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爱玛心想是否应该立即走开,让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然而她一心想要画像,埃尔顿先生想表白衷情还要再等一会儿。

她很快决定了画像的大小和种类。跟约翰·奈特利先生的一样,画一张全身水彩像。如果画得满意,就挂在壁炉上方的显要位置。

开始画像了。哈丽特脸上笑吟吟、红彤彤的,唯恐把握不住姿态和表情,眼见那位艺术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硬摆出一副又活泼又甜蜜的神态。怎奈埃尔顿先生焦灼不安地站在爱玛身后,注视着每一笔每一画,真让爱玛没法画下去。爱玛给了他面子,任他随意站在什么地方,只要不碍事就可以看个不停,可是这下还真得结束这种局面了,要求他挪个地方。这时她灵机一动,叫他念书给她们听。“你要是肯念书给我们听,那该有多好啊!有了这样的消遣,我就不会觉得吃力,史密斯小姐也不会觉得腻烦。”

埃尔顿先生十分乐意。哈丽特听他念书,爱玛静静地作画。她得允许他不时地过来看一眼,否则就太没有人情味了。他随时留心,画笔稍一停顿,就跳起来看看画得怎么样了,为之倾倒一番。有这样一个人在旁边鼓气,倒也没有什么令人不快的,因为他心里情意绵绵,在几乎还看不出像不像的时候,就能发觉画得很逼真了。爱玛并不欣赏他的眼力,他的痴情和殷勤却是无可挑剔的。

画像进行得令人十分满意。爱玛对头一天的草图感到很称心,打算继续画下去。她画得很像,姿势取得恰到好处,她还有意在身材上加了点工,个子稍微拔高一点,风度却要优雅得多,因而她充满自信,觉得这幅画最后一定会取得圆满成功,挂在那显要的位置,为她们两人增添光彩——永远记录了一个人的美貌,另一个人的技艺,以及两个人的友情。加上埃尔顿先生一片钟情,好事在望,更能引起许多美好的联想。

第二天还要给哈丽特画像,埃尔顿先生理所当然提出请求,允许他再来给她们念书。“当然可以。热烈欢迎你参加。”

第二天,又出现了同样的殷勤多礼,同样的称心满意,而且贯穿在整个绘画过程之中。画像完成得又快又好,谁见了谁喜欢,埃尔顿先生更是欣喜不止,别人每挑一点毛病,他都要加以辩驳。“伍德豪斯小姐弥补了她的朋友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韦斯顿太太对他说,却丝毫没有料到,她在跟一个坠入情网的人说话,“眼神画得像极了,不过史密斯小姐的眉毛和睫毛却不是这样的。她的眉毛和睫毛没长好,这是她面部的唯一缺陷。”“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埃尔顿先生说,“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依我看来,这幅画像处处都画得惟妙惟肖。我长了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好的画像。你要知道,我们必须考虑到阴影的效果。”“你把她画得过高了,爱玛。”奈特利先生说。

爱玛知道确实如此,可她又不愿承认,这时埃尔顿先生情绪激昂地说道:“哦,没有的事!根本就不过高,一点也不过高。想想看,她是坐着的——这当然与站着不一样啦——总而言之,跟她真人丝毫不差——你知道,还要保持一定的比例。按比例缩短。哦,没有的事!画的就是史密斯小姐的身高,分毫不差。确实分毫不差!”“画得很好,”伍德豪斯先生说,“画得好极啦!亲爱的,你画的画总是这么好看。我看谁也没有你画得好。只有一点我不是很欣赏:她似乎坐在户外,肩上只披了一条披巾——让人担心她要着凉。”“亲爱的爸爸,画上画的是夏天呀,一个暖暖和和的夏日。你看那上面的树。”“可是坐在户外总不保险呀,宝贝。”“先生,你怎么说都可以,”埃尔顿先生大声嚷道,“不过说实话,我觉得把史密斯小姐放在户外真是妙极了。这棵树画得栩栩如生,简直无与伦比了!换个别的背景就不那么协调了。史密斯小姐神态那样天真——总的说来——哦,画得绝妙极了!我两眼都挪不开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画像。”

接着要办的是给画像配个镜框。这有几个难处:一是要立即配好,二是要到伦敦去配,三是要找一个聪明可靠的人去经办。往常有事总找伊莎贝拉,这一次可不能劳驾她了,因为眼下已是十二月,伍德豪斯先生不忍心让她冒着十二月的大雾出门。不过,埃尔顿先生一得知此事,难题便迎刃而解。他要向女人献殷勤,总是伺机以待。“要是把这事委托给我,我会感到多么荣幸啊!我可以随时骑马去伦敦。若是能让我去办这件事,我真说不出该有多高兴。”“你真是太好了!真让我于心不忍!我说什么也不忍心让你去办这样一件麻烦事。”埃尔顿先生一听这话,又恳求了一番,并且叫她尽管放心——不一会儿工夫,事情就谈妥了。

埃尔顿先生要把画像带到伦敦,选个镜框,指点怎么装置。爱玛就想把画像包扎好,既能保证安然无恙,又不给埃尔顿先生带来许多麻烦,而埃尔顿先生好像生怕麻烦不多似的。“多么珍贵的画呀!”他接过画像,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人简直太殷勤了,不大会坠入情网,”爱玛心想,“话可以这么说,不过坠入情网有种种方式。他是个出色的青年,与哈丽特正相匹配。正如他自己说的,‘分毫不差’。不过,他还真是在叹息,在害相思病,满嘴的恭维话,我要是他的主要恭维对象,那可真要受不了。我作为次要恭维对象,也听到了不少恭维话。不过,他那是感激我对哈丽特好罢了。”

第七章

就在埃尔顿先生去伦敦那天,爱玛又有了一个为朋友出力的好机会。吃过早饭不久,哈丽特就照例来到哈特菲尔德,待了一会儿就回家去了,然后再回来吃午饭。她回来了,而且比说定的时间要早些,只见她带着激动、急切的神情,声称她有一件异乎寻常的事情,想要告诉大家。不一会儿工夫,她就把事情和盘托出了。原来,她一回到戈达德太太家,就听说马丁先生一小时前来过了,见哈丽特不在,别人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便留下他妹妹给哈丽特的一个小包,随即就走掉了。哈丽特打开小包,发现除了她借给伊丽莎白抄写的两首歌以外,还有一封写给她的信。这封信是马丁先生写的,直截了当地向她求婚。“谁能想到会有这种事?我万万没有料到,不知如何是好。是的,真是向我求婚。一封很得体的信,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从信里看,他好像非常爱我——不过我拿不准——所以就急忙跑来,问问伍德豪斯小姐我该怎么办。”爱玛见她的朋友那么兴高采烈,又那么犹犹豫豫,不禁有些替她感到羞愧。“我敢说,”爱玛嚷道,“这个年轻人决不想因为不好意思开口而错失良机。他要尽可能攀上一门好亲事。”“你看看这封信好吗?”哈丽特大声说道,“请你看看吧。你还是看看吧。”

爱玛受到敦促,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她开始看信,当即吃了一惊。她全然没有想到,居然会写得这么好。不仅没有语病,而且从文笔来看,就是出自一个有教养的人之手,也不会让他觉得丢脸。语言虽然简单,但却真挚感人,充分表达了写信人的情感。信写得不长,但却表现了他的通情达理、情真意切、豁达大度、礼貌周全,甚至感情也很细腻。爱玛在对着信出神,哈丽特却站在一旁,急着想听听她的意见,嘴里“嗳,嗳”地叫了两声,最后无奈地问了一句:“信写得好吗?是不是太短了?”“是的,的确写得很好,”爱玛慢吞吞地答道,“写得太好了,哈丽特,考虑到种种情况,我想一定是他哪个妹妹帮了忙。说到这个年轻人嘛,那天我亲眼看见了他跟你说话的情形,如果全凭他自己的本领,我看他根本写不出这么好的信来,不过这又不像女人的笔调。的确不像,写得太简练了,不像女人那样拖泥带水。他无疑是个聪明人,具有一定的天赋,思路清晰敏锐,一提起笔来,就能自然而然地找到恰当的字眼,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有些人就有这个本领。是的,我了解这种人的特点:刚强果断,有点感情用事,而又不粗俗。哈丽特,我没想到这封信写得这么好。”说着,把信还给了哈丽特。“嗳,”哈丽特还在等着听她的意见,说道,“嗳——我——我该怎么办啊?”“你该怎么办!什么怎么办?你是指这封信吗?”“是的。”“你还在犹豫什么?你当然应该回信——马上就回。”“好的。可我说什么好呢?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给我出出主意吧。”“哦,不行,不行!信最好由你自己去写。我想你一定会很恰当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的。你是不会词不达意的,这一点最重要啦。你表达意思不能含含糊糊,不能模棱两可,不能犹犹豫豫。我认为,出于礼貌要感激什么人,或是为给某人带来痛苦而要表示关切,这样的话会自动涌上你的心头。你写信时,用不着为他的碰壁装作很伤心的样子。”“那你觉得我是该拒绝他啦?”哈丽特低下头说道。“应该拒绝他!亲爱的哈丽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对此还有什么怀疑吗?我觉得——不过请你原谅,也许是我搞错了。你要是对于如何答复他还拿不定主意,那我还真是误解你了。我原以为你只是找我商量回信的措辞呢。”

哈丽特没有作声。爱玛神态有点冷漠,接着说道:“这么说,你打算给他个肯定的答复啦?”“不,没有的事。我是说,我没有这个打算——我该怎么办呢?你看我该怎么办呢?伍德豪斯小姐,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吧!”“我可不给你出主意,哈丽特。我可不想介入这件事,你得自己拿主意。”“我没想到他这么喜欢我。”哈丽特说,一面望着信发呆。爱玛沉默了一阵,可是进而一想,又担心哈丽特会被信里的甜言蜜语迷住心窍,觉得最好还是说几句:“哈丽特,我认为有一条总的原则:一个女人要是拿不准该不该接受一个男人的求爱,那她当然应该拒绝他。她要是犹犹豫豫地不愿接受,那她就应该当机立断地拒绝他。这种事不能犹犹豫豫,不能三心二意。我作为你的朋友,又比你大几岁,觉得有义务跟你讲明这些道理。不过,你可不要以为我想叫你照我的意思办。”“哦!不,我知道你对我太好了,不会——不过,你要是能教我一个好办法——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正如你说的,应该拿定主意——不应该犹犹豫豫——这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也许拒绝他更稳妥一些。你看我是不是应该拒绝他?”

爱玛嫣然一笑,说道:“我决不会劝你答应或拒绝。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最好由你自己做主。你要是最喜欢马丁先生,觉得跟他最合得来,那你为什么还犹豫呢?你脸红了,哈丽特。眼下你就没想到别的人符合这个条件吗?哈丽特,哈丽特,你可不要犯糊涂,不要让感激之情和怜悯之心冲昏了头脑。眼下你脑子里想着谁呢?”

出现了可喜的征兆。哈丽特没有回答,却慌张地转过身去,站在火炉边寻思。虽然她手里还抓着那封信,却心不在焉地把信捏皱了。爱玛焦急地等着她回话,心里依然抱着很大的希望。哈丽特迟疑了一阵,后来终于说道:“伍德豪斯小姐,既然你不肯给我出主意,我只得自己做主了。我已经想好了,可以说拿定了主意——拒绝马丁先生。你看我这样做对吗?”“对极了,对极了,最亲爱的哈丽特。你就该这样做。你刚才犹豫不决的时候,我不便于表明自己的想法,现在你已经拿定了主意,我毫不犹豫地表示支持。亲爱的哈丽特,我为此感到很高兴。你要是嫁给马丁先生,我势必会失去你的友情,那该有多伤心呀。你还有点犹豫不决的时候,我并没有发表意见,因为我不想干预你的事,不过那样一来,我就要失去一位朋友。我不可能去看望阿比-米尔农庄的罗伯特·马丁太太。现在我永远也不会失去你了。”

哈丽特本来没有料到问题会这么严重,听爱玛这么一说,不由得大为震惊。“你不能去看我!”她大声说道,吓得目瞪口呆,“是呀,你当然不能去看我,可我刚才就没想到这一点。那该有多可怕啊!这事好险呀!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跟你在一起又快乐又荣幸,我说什么也不能离开你。”“说真的,哈丽特,我要是失去了你,真要伤透了心。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就把自己完全排斥出了上流社会,我也跟你断绝了来往。”“天哪!我可怎么受得了啊!我再也不能到哈特菲尔德来了,那岂不是要我的命嘛!”“可亲可爱的人儿!你给流放到阿比-米尔农场!一辈子跟那些没有文化的粗人混在一起!我感到奇怪,那个年轻人怎么会厚着脸皮向你求婚。他一定自以为很了不起。”“总的说来,我也不觉得他很自负,”哈丽特听到马丁先生受到责备,良心有些过不去,便说道,“他至少性情非常和善,我要永远感谢他,非常敬重他——不过那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你知道,虽说他喜欢我,但并不因此说我就该——说实话,我来这里后见到不少人——要是比较一下他们的相貌和风度,那就根本不能相比,一个是那么英俊,那么讨人喜欢。不过,我的确认为马丁先生是个很可爱的年轻人,觉得他很了不起。他非常喜欢我——还写了这样一封信——可是,要叫我离开你,说什么我也不愿意。”“谢谢你,谢谢你,我可爱的小朋友。我们永不分离。女人不能因为男人向她求婚,因为男人喜欢她,能写一封像样的信,就同意嫁给他。”“哦!那不行。何况信又写得那么短。”

爱玛觉得她的朋友有些粗俗,不过没有去计较,只是说:“的确如此。做丈夫的土里土气,你会时时刻刻感到厌恶,他若是能写一封像样的信,对你倒是个小小的安慰。”“哦!一点不错。谁也不会稀罕一封信,要紧的是跟合意的伙伴在一起,天天快快活活的。我已下定决心拒绝他。不过我该怎么拒绝他呢?我该怎么说呢?”

爱玛叫她放心,说回信没有什么难的,建议她马上就写,哈丽特当即同意了,指望爱玛帮帮忙。虽然爱玛一再申明没有必要帮忙,可实际上每句话都是她帮助构思的。哈丽特写回信时,把马丁先生的信又读了一遍,不由得心软了下来,因此,要让她硬起心肠,非得说几句有分量的话不可。哈丽特生怕惹得马丁先生不高兴,心里总在嘀咕他妈妈和妹妹会怎么想,怎么说,唯恐她们认为她太忘恩负义。爱玛心想,要是那年轻人此刻见到哈丽特,哈丽特准会答应嫁给他。

回信写好了,封好,发了出去。事情总算办完了,哈丽特也平安无事了。她整个晚上无精打采,不过爱玛可以体谅她那情意绵绵的抱憾心情,时而说起自己的深情厚谊,时而向她谈到埃尔顿先生,以便对她进行安慰。“人家再也不会请我去阿比-米尔了。”哈丽特以忧伤的语调说道。“就是请你了,我也不忍心放你去呀,哈丽特。哈特菲尔德太需要你了,不能放你去阿比-米尔。”“我确实也不想去那儿,我只有待在哈特菲尔德才感到快活。”

过了一会儿,哈丽特又说:“今天的事要是让戈达德太太知道了,我看她准会大吃一惊。纳什小姐肯定也会大吃一惊——她觉得她姐姐婚事挺如意的,其实她只不过嫁了个布商。”“哈丽特,真遗憾,一个在小学教书的人,不会有多少自尊,也不会有多高的品位。我敢说,纳什小姐要是知道你可以嫁给马丁先生,还会羡慕你呢。在她看来,即使能博得这样一个人的欢心,也是十分了不得的。至于还有更好的人追求你,我想她还是一无所知的。有人向你献殷勤的事,在海伯里还不可能引起风言风语。迄今为止,只有你和我从他的神情举动中看透了他的心思。”

哈丽特脸一红,笑了笑,说她也搞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她。一想到埃尔顿先生,心里自然甜滋滋的。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对遭她拒绝的马丁先生又心软了。“他现在该收到我的信了,”她低声说道,“不知道他们一家人怎么样了——不知道他妹妹知道了没有——他要是难过的话,她们也会难过的。但愿他不要看得太重了。”“我们还是想想那些在别处高高兴兴为我们效劳的朋友吧。”爱玛大声说道,“也许埃尔顿先生这时正把你的画像拿给他妈妈和姊妹们看,告诉她们你人比画像还要美丽得多,等她们要求了五六次,才透露了你的芳名。”“我的画像!可他把我的画像放在邦德街呀。”“哪有这种事!那我就一点也不了解埃尔顿先生了。不,亲爱的、谦逊的小哈丽特,你放心好了,他明天才会上马,在这之前,那幅画像是不会放在邦德街的。今天一晚上,这幅画像是他的伙伴、他的安慰、他的快乐。他家里人见了画像就会看出他的心思,也会了解你,还会逗得大家欢天喜地,唤起强烈的好奇和偏爱。他们一个个会多么高兴,多么兴奋,满腹狐疑,东猜西想!”

哈丽特又笑了,笑得越发开心。

第八章

这天哈丽特就在哈特菲尔德过夜。几个星期以来,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后来索性专门给了她一间卧室。爱玛觉得,现在应该让她尽量待在她们家,这样做再恰当不过了,既万无一失,又表现了她的一片好心。第二天早上,哈丽特得去戈达德太太那里待上一两个钟头,不过还要跟太太说好,她要回到哈特菲尔德住上几天。

哈丽特走后,奈特利先生来了,跟伍德豪斯先生和爱玛坐了一会儿。伍德豪斯先生早就打算出去散步,女儿劝他不要拖延,他虽然害怕有所失礼,但经不住两人一再恳求,只好丢下奈特利先生去散步。主人絮絮叨叨地赔了一大堆不是,客客气气地推辞了半天,奈特利先生却一点也不讲究虚礼,回起话来干脆利落,两人形成了有趣的对照。“奈特利先生,你要是肯原谅我,你要是认为我不是很失礼的话,我就听从爱玛的意见,出去溜达一刻钟。外面出太阳了,我想我还是趁能走的时候,去转上三圈。我对你就不讲客套了,奈特利先生。我们体弱多病的人觉得自己享有这样的特权。”“亲爱的先生,请不要把我当外人。”“我让我女儿招待你,她会很称职的。爱玛很乐意招待你。因此我想请你原谅,出去走上三圈——这是我冬季的散步。”“这再好不过了,先生。”“我本想请你做伴的,奈特利先生,可我走得太慢,怕让你觉得厌烦。再说你要回当维尔寺,还得走不少路。”“谢谢你,先生,谢谢你。我也马上就走。我想你还是越早出去越好。我给你拿大衣,打开花园门。”

伍德豪斯先生终于出去了。但是奈特利先生并没马上离开,而是坐了下来,似乎还想再聊聊天。他说起了哈丽特,主动地讲了不少赞美的话,这是爱玛以前从未听过的。“我不像你那样把她看得如花似玉,”他说,“不过她倒是个漂亮的小妞,我觉得她的脾气也挺好。她的品格要取决于跟什么人在一起,在可靠的人的栽培下,她会出落成一个受人器重的女人。”“很高兴你会有这样的看法。我想可靠的人总是有的。”“好吧,”奈特利先生说,“你就是想让别人夸你,那就让我告诉你:你使她有了长进。你根治了她那女学生爱咯咯笑的毛病,她确实给你增了光。”“谢谢你。我要不是认为自己起了点作用,还真要感到羞愧呢。不过,就是在可能的情况下,也不是人人都爱赞扬别人的。你就不肯多夸奖我。”“这么说哈丽特今天上午还要来啦?”“随时都会来。她原来没有打算去这么久。”“她一定是让什么事给耽搁了,也许是来了客人。”“海伯里的那些碎嘴!讨厌的家伙!”“你认为讨厌的人,哈丽特可不一定觉得讨厌。”

爱玛知道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因此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奈特利先生又笑嘻嘻地说:“我也不敢说时间地点什么都知道,不过我要告诉你,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那位小朋友很快就会听到一件好事。”“真的呀!怎么会呢?什么好事?”“一件大好事,你放心好了。”奈特利先生仍然笑嘻嘻的。“大好事!我看只有一件事——有人爱上了她吧?是谁向你披露了他们的隐情?”

爱玛心想,八成是埃尔顿先生透露了风声。奈特利先生朋友多,也爱给人出主意,爱玛知道埃尔顿先生敬重他。“我有理由认为,”奈特利先生说,“马上就会有人向哈丽特·史密斯求婚了,而且求婚的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人——这人就是罗伯特·马丁。看样子,哈丽特今年夏天去阿比-米尔时,把他迷住了。他深深地爱上了她,想娶她为妻。”“他倒是一片好心,”爱玛说,“不过他敢肯定哈丽特愿意嫁给他吗?”“哦,他只是想向她求婚啊。这总可以吧?他前天晚上来到阿比-米尔,找我商量这件事。他知道我待他和他一家都很好,我想他把我当成了知心朋友。他来问我:他这么早就成家是否有些轻率;我是否觉得哈丽特还太年轻;简而言之,我是否同意他的选择。也许他有些担心,特别考虑到你把哈丽特培育得那么出色,他怕自己攀不上她。我非常爱听他这话,我觉得谁也没有罗伯特·马丁这么明白事理。他说起话来总是恰如其分,为人坦率,不遮不盖,还很通情达理。他把什么都告诉了我:他的家境,有什么打算,如能结婚,家里人计划怎么办。他是个好小伙子,无论当儿子还是做哥哥,都很出色。我毫不犹豫地劝他结婚。他向我表明,他结得起婚。既然如此,我觉得他最好结婚。我还赞扬了那位漂亮的小姐,让他高高兴兴地走了。如果说他以前从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的话,这一次他却很尊重我的意见了。而且我敢说,他临走时把我看成了最好的朋友,最善于出主意的人。这是前天晚上的事。可以料想,他很快就会向小姐表露钟情的。看来他昨天没有开口,今天可能去了戈达德家。哈丽特八成是让客人耽搁了,她可一点也不讨厌那个人。”“请问,奈特利先生,”爱玛听奈特利先生说话时,差不多一直在暗暗发笑,于是便说,“你怎么知道马丁先生昨天没有提呢?”“当然,”奈特利先生心里感到奇怪,便回答说,“我不是了解得很清楚,不过可以推测嘛。她昨天不是整天都在你这儿吗?”“好了,”爱玛说,“你向我提供了这么多情况,我也告诉你个情况。马丁先生昨天确实提了,就是说,他写了封信,遭到了拒绝。”

这话只得又说了一遍,对方才肯相信。奈特利先生又惊又气,脸都涨红了,只见他愤然站起来,说道:“那她就是个傻瓜,比我想象的还傻。这傻丫头想干什么?”“咳!”爱玛大声嚷道,“女人拒绝男人的求婚,男人总觉得不可思议。男人总以为女人不管遇到什么人求婚,都应该欣然答应。”“没有的事!男人可不是这样想的。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哈丽特·史密斯拒绝了罗伯特·马丁?要是果真如此,那岂不是发疯了?不过我希望是你搞错了。”“我看了她的回信,事情再清楚不过了。”“你看了她的回信!你还给她代写的吧。爱玛,这是你干的好事。你劝说她拒绝了马丁。”“我根本不承认是我干的,即使是我干的,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错。马丁先生是个很体面的青年,可我认为他跟哈丽特不相配。我感到很奇怪,他居然胆敢向哈丽特求婚。照你的说法,他本来似乎还有些顾虑,只可惜他后来打消了这些顾虑。”“跟哈丽特不相配!”奈特利先生愤懑地大声嚷道。过了一会儿,他冷静了一些,以严厉的口吻说道:“是呀,他跟哈丽特还真不相配呢,无论在身份上还是在才智上,他都胜过哈丽特。爱玛,你对那姑娘太宠爱了,都失去了理智。哈丽特·史密斯在出身、性情和教养上有什么了不起的,居然要攀一个比罗伯特·马丁还强的人?她不知道是什么人的私生女,可能连生计也没有着落,当然更没有体面的亲戚。大家只知道她是一所普通小学的寄宿生,人不聪明,又缺乏见识。别人也没教她点有用的东西,而她自己又年轻又无知,自然也没学到什么本事。她处于这个年龄,不可能有什么经验,加上头脑愚笨,以后也不大可能获得什么有益的经验。她长得漂亮,脾气好,如此而已。我撮合这门亲事只有一个顾虑,就是怕委屈了马丁,给他找一个不般配的人。我觉得,就财产而言,他十有八九可以娶一个比哈丽特有钱得多的姑娘;就找一个明白事理的伴侣和有用的帮手而言,他也不可能娶一个还不如哈丽特的姑娘。但是,跟坠入情网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因此我就一心指望哈丽特也没有什么坏处,她有那样的好性子,跟着马丁那样的好青年,很容易上进,往好里发展。我觉得这门亲事只是对哈丽特有利。毫无疑问(我现在也毫不怀疑),大家都会说哈丽特真是万幸。我相信就是你也会感到很满意的。我当即想到,你的朋友嫁给这样一个好人家,你不会因为她要离开海伯里而感到惋惜。我记得我自言自语地说:‘爱玛尽管十分偏爱哈丽特,她也会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我感到很奇怪,你怎么这么不了解爱玛,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什么话呀!马丁先生就是再聪明,再怎么好,也只是个农夫,而你却以为嫁给一个农夫对我的挚友还是一门好亲事!她明明要嫁给一个我不愿意结识的人,我却不会因为她要离开海伯里而感到惋惜!真奇怪,你居然认为我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告诉你吧,我的想法截然相反。我认为你说话一点也不公正。你把哈丽特看扁了,我和别人都会替她打抱不平。两人比起来,马丁先生也许钱多一些,但他的社会地位无疑要低于哈丽特。哈丽特的活动圈子比他的高贵得多。嫁给他只能降低她的身份。”“一个愚昧无知的私生女嫁给一个聪明体面的富裕农民,居然会降低她的身份!”“至于她的出身,虽然在法律上她可以说是低人一等,但是从常理上看却并非如此。她不应为别人的过失付出代价,非要把她置于抚养她的那些人的地位之下。毋庸置疑,她父亲是一个绅士——一个有钱的绅士。她有充裕的生活费,为了促使她上进,确保她生活舒适,一向都是对她什么也不吝惜。她是个大家闺秀,我认为这是不容置疑的;她经常与大家闺秀来往,我想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她的地位要高于罗伯特·马丁先生。”“不管她的生身父母是谁,”奈特利先生说,“不管是谁抚养了她,看来他们谁也没有打算把她推上你所谓的上流社会。她受过一点微不足道的教育之后,就给送到戈达德太太那里,由她自己独立谋生,简而言之,跟戈达德太太的那伙人混在一起,照戈达德太太的那一套行事。显然,她的朋友们觉得这对她挺不错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自己并没有更高的愿望。你与她结交之前,她对周围的人并没有反感,也不抱有什么奢望。夏天她在马丁家玩得非常快活,当时她丝毫没有什么优越感。要是她现在有了,那就是你灌输的。爱玛,你对哈丽特·史密斯真不够朋友。要是罗伯特·马丁觉得哈丽特对他没有意思,他是决不会向她求婚的。我很了解他。他的感情很真挚,不会凭着自私的情感,随意向任何人求爱。至于说到自负,我所认识的人中,还就数他最不自负了。他肯定觉得女方对他有意思。”

对于这番话,爱玛还是不做正面回答为好,于是她又扯起了自己的话题。“你是马丁先生非常热心的朋友,可是正如我刚才说的,你对哈丽特就不公正了。哈丽特有权利缔结一门好亲事,而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卑贱。她不算是聪明人,但总比你想象的聪明些,不该把她的智力说得那么低下。不过,撇开这一点且不说,就算她真像你描绘的那样,只是长得漂亮,脾气好,那我可要告诉你,就凭她那样漂亮,脾气那样好,这在世人看来可不是微不足道的优点,因为她实在是一个美女,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会这样认为。除非男人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对美貌能采取非常达观的态度,除非男人不爱美貌爱才智,否则像哈丽特这样可爱的姑娘,就一定会有人看中她,追求她,一定能够从许多人中加以挑选,因而可以挑三拣四。她的好性子也不是个无足轻重的优点,她那性情举止,还真是十分温柔,十分谦恭,十分讨人喜爱。这样的美貌,这样的性情,你们男人们不将其视为女人最宝贵的条件,那才怪呢!”“爱玛,听你这样诡辩,我都快接受你的看法了。像你这样无理狡辩,还不如索性不讲理为好。”“毫无疑问!”爱玛调皮地嚷道,“我知道那是你们所有人的看法。我知道,哈丽特这样的姑娘是哪个男人都喜欢的——一见面就能让人着迷,让人称心如意。哦!哈丽特可以挑挑拣拣啦。你要是想结婚的话,她嫁给你最合适啦。她才十七岁,刚刚走上社会,刚刚为人们所知,难道就因为她拒绝了第一个求婚的人,就觉得她不可思议吗?不——还是让她自己去考虑吧。”“我总觉得你们搞得这么亲热是很荒谬的,”奈特利先生马上说道,“不过我一直把这想法埋在心里。现在我认识到,这对哈丽特来说将是很不利的。你总夸她如何漂亮,条件如何好,搞得她忘乎所以了,用不了多久,周围的人她会一个也看不上眼的。头脑简单的人有了虚荣心,那是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的。年轻小姐最容易冒出不切实际的幻想。哈丽特·史密斯小姐尽管很漂亮,求婚的人也不见得会纷至沓来。不管你怎么说,聪明的男人不会要傻女人做老婆。出身高贵的男人是不大喜欢跟没有名分的姑娘结婚的——十分谨慎的男人担心她父母的秘密一揭露出来,他们自己要受连累,搞得很不光彩。她要是嫁给罗伯特·马丁,一辈子都会又平安,又体面,又快活。你要是鼓动她一心就想高攀,唆使她非要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人,那她可能要在戈达德太太的学校里寄宿一辈子——或者至少要寄宿到她实在耐不住了,甘愿嫁给一个老书法教师的儿子,因为她终究是要嫁人的。”“奈特利先生,我们两人对这件事的看法截然不同,再争论也没有用,只会搞得彼此更不高兴。不过,要叫我同意她嫁给罗伯特·马丁,那是办不到的。她已经拒绝了他,而且我认为是断然拒绝。对方肯定不会再次求婚。既然已经拒绝,不管后果如何,她都决不会反悔。谈到拒绝这件事,我也不想说我对她一点左右力都没有,不过说实话,不管我还是别人都无能为力。马丁相貌太不雅观,举止太不体面,哈丽特即使过去对他有过好感,现在也不会喜欢他。可以想象,哈丽特以前没见过更好的人,也许还能容忍他。马丁是她朋友的兄弟,又千方百计地来讨好她。哈丽特以前没见过更好的人(这无疑帮了马丁的大忙),她住在阿比-米尔时,兴许还不觉得他令人讨厌。然而,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她现在知道有教养的人是什么样了。只有有教养、有风度的男士才配得上哈丽特。”“胡说,彻头彻尾的胡说八道!”奈特利先生大声说道,“罗伯特·马丁由于富有见识,为人真诚和善,因而举止非常得体。他的内心十分优雅,哈丽特·史密斯是捉摸不透的。”

爱玛没有回答,试图装出一副欣然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便巴不得他快点走掉。她对做过的事并不后悔,而且觉得在妇女权利和教养的问题上,还是比他更有眼力。不过,总的说来,她一向倒挺佩服他的眼力的,因此也就不想跟他大声争吵,一见他气冲冲地坐在她对面,真让她感到难受。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沉默了几分钟,有一次爱玛想谈谈天气,他却没有搭理她。他在思索。思索的结果,最后说出了这样的话:“罗伯特·马丁并没有大不了的损失——他要能这么想就好了;但愿他很快能转过弯来。你对哈丽特打的什么主意,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既然你并不掩饰你喜欢给别人做媒,那么看来你已经算计好了,心里早就有了谱儿。作为朋友我要提醒你,如果你物色的是埃尔顿,我想那只会白费心机。”

爱玛笑了笑,拒不承认有这事。奈特利先生又说:“你相信我好啦,埃尔顿是不会答应的。埃尔顿是个很好的人,是海伯里很受人尊敬的牧师,但绝不会贸然定下一门亲事。他比谁都精明,知道钱多的好处。埃尔顿说话可能有些感情用事,做事却很有理智。就像你很了解哈丽特的长处一样,他也很了解他自己的长处。他知道他长得一表人才,走到哪里都讨人喜欢。只有男人在场时,他一般都是直言不讳的,我从他这时的谈吐中意识到,他不想随便找个女人了事。我曾听他兴冲冲地讲起一户人家,家里有好几位年轻小姐,跟他妹妹关系十分密切,她们每人都有两万镑财产。”“多谢啦,”爱玛说罢又笑了,“如果我真打算让埃尔顿先生娶哈丽特,还的确要感谢你的开导,可惜我眼下只想让哈丽特跟我在一起。我真不想再做拉线搭桥的事。兰多尔斯的好事很难逢上第二回了。我要趁好而收。”“再见。”奈特利先生说着立起身,匆匆走掉了。他心里非常懊恼。他体会到了马丁的沮丧,由于他事先鼓励过他,因而进一步加剧了他的沮丧,不禁感到非常内疚。而他深信爱玛插手了这件事,更使他气愤至极。

爱玛也很气恼,然而她又不大清楚她为什么气恼。她不像奈特利先生那样,总是对自己充满自信,绝对相信自己的意见是正确的,别人是错误的。奈特利先生离开时,比来找爱玛时还充满自信。不过,爱玛也不怎么沮丧,用不了多久,等哈丽特一回来,她就会恢复常态。哈丽特走了这么久,她真有些忐忑不安了。也许马丁上午真去了戈达德太太家,见到哈丽特,为自己申辩,一想到这些真让她感到可怕。她心里最担心的,还就怕自己的计划落空。后来哈丽特回来了,只见她兴高采烈,也没说因为遇见马丁耽搁了这么久,她不禁感到很满意,也放下了心,觉得不管奈特利先生怎么想怎么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女人的情谊,因而是正当的。

奈特利先生说到埃尔顿先生时,把她吓了一跳。但仔细一想,奈特利先生不会像她那样去观察埃尔顿先生,决不会带着她那样的兴致,而且不管奈特利先生怎样标榜,她都要说他也没有她那样的洞察力。他当时只是情急之下讲的气话,因此她可以断定,他说的那些话,与其说他了解真情,不如说他唯恐事情果真如此。也许他当真听见埃尔顿先生吐露过真言,比对她爱玛还要直言不讳,也许埃尔顿先生在钱财上并不马马虎虎,他对这些问题可能还很仔细。但是,除了种种私利之外,还有一种强烈的爱情在起作用,奈特利先生没有充分考虑到这一点。他没看到这种爱,当然也想不到会有什么效果。不过,她爱玛却看到了这种爱,知道这种爱可以克服合理的谨慎可能导致的迟疑不决。她相信,埃尔顿先生所具有的,也无外乎是合理而适度的谨慎。

哈丽特那兴高采烈的神态,也使爱玛兴高采烈起来。哈丽特回来后没有惦记马丁先生,却谈起了埃尔顿先生。纳什小姐跟她讲过一件事,她一回来就乐滋滋地学给爱玛听。佩里先生到戈达德太太家给一个孩子看病,纳什小姐遇见了他。他对纳什小姐说,他昨天从克莱顿庄园回来时,碰到了埃尔顿先生,万万没有料到,埃尔顿先生正去伦敦,要第二天才回来。而当晚恰好是惠斯特俱乐部活动时间,埃尔顿先生以前可是从不缺席的。佩里先生为此冲他抱怨开了,说他牌打得最好,他若缺席可就太不像话了,因而极力动员他推迟一天再走,可是无济于事,埃尔顿先生打定主意要去,并且以异乎寻常的神态,说他要去办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耽搁。这是一桩令人眼红的美差,他带了一件无价之宝。佩里先生摸不着头脑,但他知道这事肯定与一位小姐有关,便把这想法说出来了。埃尔顿先生只是羞涩地笑了笑,然后兴冲冲地骑着马走开了。纳什小姐把这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哈丽特听了,还讲了埃尔顿先生的许多情况。最后,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哈丽特,说道:“我不敢妄加猜测他有什么事,可是我心里有数,凡是他看中的女人,我想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因为毫无疑问,埃尔顿先生又漂亮又可爱,谁也比不上他。”

第九章

奈特利先生可以跟爱玛争吵,爱玛却不能责怪自己。奈特利先生很不高兴,过了好久才又来到哈特菲尔德。两人见面时,奈特利先生板着个脸,说明他还没有原谅爱玛。爱玛有些忐忑不安,但是并不后悔。恰恰相反,后几天的事态越来越证明她的计划和举动是正确的,她也越发感到得意。画像配了个精美的画框,埃尔顿先生回来后,就稳妥地交给了爱玛。画像挂在公用起居室的壁炉上方,奈特利先生站起来观赏,一面还照规矩发出几声赞叹。至于哈丽特,虽说还很年轻,人也不大聪明,但是看得出来,她的感情越来越热烈,越来越稳固。爱玛很快就意识到,哈丽特之所以还记得马丁先生,只是为了拿他与埃尔顿先生相对照,觉得埃尔顿先生不知比他强多少倍。

爱玛想增长她这位小朋友的才智,便让她多看些有益的书籍,多听些有益的谈话,但每次充其量只是读上开头几章,然后就推到明天再说。比较起来,闲聊比读书容易得多,凭借想象来安排哈丽特的命运,比辛辛苦苦地开阔她的眼界,培养她的分析能力,要轻松愉快得多。眼下哈丽特唯一要动笔的事情,或者说要为晚年到来所做的唯一的心理准备,就是搜集各种各样的谜语,把它们写到一个用热压纸制作的四开簿本上。这个簿本是爱玛装订的,里面饰有数码和纪念品图案。

在如今这个人人喜欢文学的时代,如此大张旗鼓地搜集谜语并不罕见。戈达德太太学校里的首席教师纳什小姐至少抄录了三百条谜语。哈丽特小姐先从她那里得到了启示,希望在伍德豪斯小姐的帮助下,能搜集到更多的谜语。爱玛帮助她编写、回忆和挑选,加上哈丽特写得一手好字,这个集子也许要成为最棒的,不仅谜语多,而且式样精美。

对于这件事,伍德豪斯先生几乎像两位小姐一样兴致勃勃,他经常搜集点有价值的谜语,好让她们写进本本里。“我年轻的时候了解好多绝妙的谜语,不知怎么现在却记不起来了!不过,以后也许能回想起来。”最后总要说一声“基蒂,一个漂亮而冷漠的姑娘”。

伍德豪斯先生跟他的好朋友佩里谈过这件事,不想佩里眼下连一个谜语也没搜集到。他要求佩里留点意,只要四处多去搜集,想必会有一定收获。

他女儿的想法跟他大不一样,认为用不着向海伯里的众人求教。她只找埃尔顿先生一个人帮忙,请他把他所能搜集到的各种各样的好谜语、好字谜,统统贡献出来。她高兴地发现,他的搜集工作做得一丝不苟。同时她还发现,他又十分谨慎,从他嘴里说出的谜语,没有一个不是逢迎女人的,没有一个不是恭维女人的。她们听他说过两三个极其绝妙的谜语。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字谜,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不禁欣喜若狂,便情绪激动地吟诵起来:我的前半截本义是苦恼,后半截则注定要感受苦恼;我的整体构成一服良药,能够减轻还能治愈那苦恼。

后来听说小姐们早已抄到了本子上,他又感到十分遗憾。“你为什么不给我们亲自编一个呢,埃尔顿先生?”爱玛说道,“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你的谜语是新颖的,而这对你来说是再容易不过了。”“哦,不行!我长了这么大,还从没编过谜语,几乎从没编过。我这个人愚笨极了!恐怕就连伍德豪斯小姐——”他顿了顿,“或者哈丽特小姐也唤不起我的灵感。”

然而就在第二天,有迹象表明他来了灵感。他上门稍待了一会儿,把一张纸条放在桌上就走了。他说纸条上有一个字谜,是他的一位朋友献给他所爱慕的年轻小姐的,可是爱玛一看他那神态,就知道那是他自己写的。“我不是拿来供史密斯小姐收集的,”埃尔顿先生说,“这是我朋友的谜语,我没有权利随意交他人过目,不过也许你不妨看一看。”

这话主要是说给爱玛听的,而不是说给哈丽特听的,爱玛也能领会这一点。埃尔顿先生心里很不自在,觉得接触爱玛的目光比接触她朋友的目光来得容易。随后他就走了。又过了片刻。“拿去吧,”爱玛脸上带着笑,把那张纸条推到哈丽特跟前,说道,“这是给你的。拿去吧。”

可是哈丽特手在发抖,没法去拿,而爱玛又事事喜欢抢先,便自己拿过去看。献给某小姐字谜前半截表现了帝王的荣华富贵,既奢侈又安逸,不愧为大地之王!后半截突然间摇身一变,瞧啊,赫然成为海上霸王!两截合起来可就倒了个个儿!男子汉的堂堂威风丧失殆尽,陆海之王甘愿屈膝充当奴仆,唯有淑女主宰一切威风凛凛。你聪敏过人定会很快找到答案,愿你温柔的眼中闪出恩准的光焰。

爱玛瞧了瞧字谜,想了想,悟出了意思,又看了一遍,好弄确切些,吃透字里行间的意思,然后递给哈丽特,乐滋滋笑吟吟地坐在那里,眼见哈丽特拿着纸条出神,心里挺着急,脑子却不开窍,不由得在想:“妙极了,埃尔顿先生,真是妙极了。我见过比这还蹩脚的字谜呢。‘求爱’——这可泄露了你的天机。我真佩服你这一招。你那不过是试探,等于明言直语地说:‘史密斯小姐,请允许我向你求爱吧。猜出我的字谜,同时接受我的求爱。’愿你温柔的眼中闪出恩准的光焰!

正是哈丽特。用‘温柔’形容她的眼睛,真是再确切不过——也是所能找到的最恰当的字眼。你聪敏过人定会很快找到答案

哼——哈丽特聪敏过人!这倒也好。只有坠入情网的人,才会这样恭维她。啊!奈特利先生,但愿你能从中得到一点教益,我想这下你可要服了吧。你还从来没有认输过,这一次没法不认了。一个好绝妙的字谜呀!真是恰到好处。事情马上就要到关键时刻了。”

她就这样乐滋滋地寻思着,若是没有人打扰,还不知道要寻思多久呢,谁想哈丽特心里太着急,提出了一些问题,打断了她的思绪。“伍德豪斯小姐,这能是个什么字呢?——这能是个什么字呢?我琢磨不透——压根儿猜不出来。这可能是什么字呢?快找出谜底来,伍德豪斯小姐。帮帮我的忙吧。我从没见过这么难猜的。是‘王国’吗?不知道这位朋友是谁——还有那位年轻小姐能是谁呀!你觉得这个字谜好吗?会是‘女人’吗?唯有淑女主宰一切威风凛凛

会是天王星吗?瞧啊,赫然成为海上霸王!

会是三叉戟?美人鱼?鲨鱼?哦,不对!鲨鱼只有一个音节。这个谜语一定编得很巧妙,不然他是不会拿出来的。哦!伍德豪斯小姐,你看我们猜得出来吗?”“美人鱼和鲨鱼!真是胡说八道!亲爱的哈丽特,你想到哪儿去了?要是哪个朋友编个美人鱼或鲨鱼的谜语,那他拿给我们猜又有什么用呢?把纸拿给我,你听着。

献给某小姐,是给史密斯小姐。前半截表现了帝王的荣华富贵,既奢侈又安逸,不愧为大地之王!

这是‘王宫’。后半截突然间摇身一变,瞧啊,赫然成为海上霸王!

这是‘轮船’。真是再清楚不过了。下面是精华所在:两截合起来(你知道是‘求婚’)可就倒了个个儿!男子汉的堂堂威风丧失殆尽,陆海之王甘愿屈膝充当奴仆,唯有淑女主宰一切威风凛凛。

这是个恰如其分的恭维!接下来是用意所在,亲爱的哈丽特,我看你是不难领会的。你仔细地读一读。这无疑是为你写的,献给你的。”

这话说得既在理又令人高兴,哈丽特没法不信。她看了最后几行,不由得满心欢喜,激动不已。她说不出话来,不过也用不着说话,只要心领神会就行了。爱玛替她说话。“这番恭维显然有个特别的意图,”她说,“因此我丝毫也不怀疑埃尔顿先生的用心。你是他的意中人,你马上就会得到确凿的证据。我早就料到一准是这么回事。我就知道我错不了。不过现在是一清二楚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心思再清楚不过了,自从我认识你以来,我一直抱着这样的希望。是呀,哈丽特,好久以来,我就是巴望出现这件好事。你和埃尔顿先生相好究竟是最称心如意,还是最合乎常情,我可说不上来。你们还真是既般配又有缘分!我好高兴啊,衷心地祝贺你,亲爱的哈丽特。哪个女人赢得这样的爱,都会感到庆幸。这可是一起美满的姻缘,你会得到你所需要的一切——既有人体贴,又能独立自主,还有一个舒适的家——这样一来,你就可以生活在好友之间,离哈特菲尔德和我这么近,可以确保我们永远亲密无间。哈丽特,这是一起我们俩永远不会感到羞愧的姻缘。”

哈丽特起初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叫了一声“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又一声“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一面轻柔地拥抱了她好几次。后来两人终于谈开了,爱玛才发现,但凡该看到、该感到、该期待、该记住的事,哈丽特倒是都看到、都感到、都期待、都记住了。她充分认识到了埃尔顿先生的优越条件。“你的话从来不错,”哈丽特大声说道,“因此我认为,也相信,也希望,事情一定是这样。不然的话,我还真不敢这么想。我压根儿就不配。埃尔顿先生什么女人娶不到呀!对他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他是那样了不起。想想那些美妙的诗句——《献给某小姐》。天哪,写得多好啊!当真是写给我的吗?”“对此我是不会提出疑问的,也不会听信别人发出异议。这是毫无疑问的。你就相信我的判断好啦。这是一出戏的开场白,一章书的导言,接下来就是实在的故事。”“这是一桩谁都料想不到的事情。一个月以前,我自己都没料想到啊!天底下尽出稀奇事!”“史密斯小姐与埃尔顿先生结识——事情确实如此,倒还真有些稀奇呢。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本来需要别人从中撮合,却一下子有了眉目,这就非同寻常了。你和埃尔顿先生有缘走到一起了。从你们两家的情况看,还真是门当户对。你们两个结为夫妻,真可以跟兰多尔斯的那一对相媲美。看来哈特菲尔德的风水比较好,有情人总要来相会,顺顺当当地结成良缘。真正的爱情从不是一帆风顺

哈特菲尔德要出版《莎士比亚戏剧集》,就得对这句话做一条长长的注释。”“埃尔顿先生居然真会爱上我,偏偏爱上了我,我在米迦勒节时还不认识他,都没跟他说过话呢!而他又是个顶顶英俊的美男子,一个谁都看得起的人,跟奈特利先生一样!大家都想跟他在一起,说他要是乐意的话,哪一顿饭也不用一个人单独吃,还说一周七天,他接到的邀请却不止这个数。他还好会讲道啊!他来海伯里以后所讲的道文,纳什小姐全给记下来了。天哪!回想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呀!我跟艾博特家的两姐妹听说他路过,便连忙跑进客厅,从窗帘缝里往外偷看,不想纳什小姐赶来把我们轰开了,而她自己却待在那里往外瞧。不过,她马上又把我叫回来了,让我跟她一起瞧,看她心眼多好。我们都觉得他英俊极啦!他跟科尔先生臂挽着臂。”“不管你的朋友是什么人,只要起码有点头脑,就会觉得这是一起良缘,而我们也不用把我们的事说给傻瓜听。如果你那些朋友急于想看见你嫁给一个能让你幸福的人,这里就有一个人,他性情和蔼可亲,能百分之百地确保你幸福;如果他们希望把你安置在一个合他们心意的区域圈子里,这里就能实现他们的心愿;如果用通俗的话讲,他们的目标就是要叫你结一门好亲事,那这里就是个体面的归宿,让你有足够的财产,保你出人头地,他们一定会很满意。”“是呀,一点不错。你说话真动听,我就爱听你说话。你什么都懂。你和埃尔顿先生都是聪明人。这个字谜真妙啊!我就是学上一年,也编不出这么好的字谜。”“看他昨天推说不行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想显显本领呢。”“我的确认为这是我所读过的最好的字谜。”“我还真没读过这么恰到好处的字谜呢。”“比我们以前读过的字谜长一倍。”“我并不觉得它的长度是个特别的优点。这种字谜一般还不能太短。”

哈丽特一心在琢磨字谜,顾不得听朋友说话。她脑子里冒出了最惬意的比较。“一个人要是跟大家一样,”隔了不久她说道,脸也跟着红起来了,“在一般意义上还很聪明,等到心里有话要说的时候,便坐下来写封信,只是把要说的话三言两语地写下来,这是一码事;而要写出这样的诗句和字谜来,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哈丽特如此贬低马丁先生的信,真让爱玛求之不得。“那么漂亮的诗句!”哈丽特接着说道,“特别是那最后两行!可我怎么能把纸条还回去,说我猜出来了?哦!伍德豪斯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啊?”“交给我好啦,你不用管。我想他今晚可能要来,到时候我把这东西还给他,我们两人要闲聊一番,你就不要介入了。你要选择适当的时机,让两眼闪烁出脉脉柔情。相信我好啦。”“哦!伍德豪斯小姐,我没法把这么漂亮的字谜抄到本子里,多么可惜呀!我现有的字谜没一个及得上这一半好。”“去掉最后两行,没有什么不能抄到你的本子里。”“哦!可那最后两行是——”“——全篇的精华。这我承认。可以私下欣赏嘛。记在心里私下欣赏。你要知道,不会因为你少抄了两句,这两句就不存在了。这两句不会消失,意思也不会改变。不过,就是把这两句去掉,不再限定献给哪个人,剩下的还是一个非常美妙的字谜,可以收到任何集子里。你要知道,他不愿意别人瞧不起他的字谜,更不愿意别人蔑视他的情感。诗人坠入了情网,要么两方面的能力都得到鼓励,要么哪种能力都别提。把本子给我,让我把它抄下来,这样人家就不会说你什么啦。”

哈丽特依从了,不过她不忍心把那两行割舍掉,认为她的朋友抄写的不是一份爱情宣言。这像是一份万分珍贵的信物,丝毫也不能公开。“我要永远珍藏这个本子。”她说。“好,”爱玛答道,“这是一种十分自然的心情,持续得越久,我就越高兴。瞧,我父亲来了,我把字谜念给他听你不介意吧?他听了该有多高兴啊!他可喜欢这种东西啦,特别是恭维女性的。他对我们慈爱极啦!你得让我念给他听。”

哈丽特板起了脸。“亲爱的哈丽特,你可不要对这个字谜想得太多了。如果你看得过重,心里太着急,露出你悟出了弦外之音,甚至猜透了字谜用意的模样,那你就会不得体地泄露你的心曲。人家只是做了个小小的爱慕的表示,不要受宠若惊嘛。他要是急于保密的话,就不会当着我的面拿出纸条来。其实他是递给我,而不是递给你的。我们对这件事不要太认真了。我们就是不为这字谜所陶醉,他也会有足够的勇气继续下去。”“哦!不行——我可不能为这字谜惹人笑话。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伍德豪斯先生进来了,问起了他常问的那句话,马上又扯起了那个话题:“亲爱的,你们的集子怎么样啦?搜集到新东西了吗?”“是的,爸爸,我们给你念一条,是你从没见过的。今天早上我们见到桌上有张纸条——(也许是仙子丢下的)——上面有一个好棒的字谜,我们刚刚抄下来。”

爱玛念给父亲听,按他一贯的要求,念得又慢又清楚,而且念了两三遍,一边念一边解释——伍德豪斯先生听了很高兴,而且正如爱玛所料,他特别喜欢最后那两句赠词。“啊,还真是这么回事呢。说得很有道理。一点不错。‘淑女’。亲爱的,这可是个绝妙的字谜呀,我能轻易地猜出是哪个仙子带来的。除了你爱玛,谁能写得这么好啊。”

爱玛只是点了点头,笑了笑。伍德豪斯先生想了一下,轻轻叹息了一声,接着说:“嗨!一看就知道你像谁!你妈妈做这些事可是样样都灵啊!我要是能有她那样的记性就好了!可惜我什么也记不起来,就连你听我说过的那个谜语也记不住,只能记得头一节,其实也就那么几节。基蒂是个漂亮而冷漠的姑娘,激起我一片柔情却又徒自悲伤,我求爱神前来相助,虽然他以前曾坏过我的好事,我又怕他接近我。

我只能记得这一段——整个谜语编得非常巧妙。不过,亲爱的,你好像说过你都抄下来了。”“是的,爸爸,抄在第二页上。我们是从《美文集》里抄来的。你知道,那是加里克编的。”“是呀,一点不错。我要是能多记得一点就好了。基蒂是个漂亮而冷漠的姑娘。

这名字使我想起了可怜的伊莎贝拉,当初给她起名字的时候,差一点让她随祖母叫凯瑟琳。但愿她下个星期能来。亲爱的,你有没有想好让她住在哪儿,还有几个孩子住在哪个房间?”“哦!想好了——她当然还住她的房间,她以前总住的那个房间。孩子们嘛,你要知道,跟往常一样,还住幼儿室。何必再变动呢?”“我也说不准,亲爱的——她可是有很长时间没回来了!自从复活节以来就没再回来过,而复活节那次也只住了几天。约翰·奈特利先生当律师还真不方便。可怜的伊莎贝拉!她就这么可怜巴巴地跟我们大伙拆开了!她回来了见不到泰勒小姐,心里该有多难过啊!”“爸爸,她至少不会感到惊讶吧。”“我也说不准,亲爱的。当初我听说泰勒小姐要出嫁的时候,还真感到大为惊讶呢。”“等伊莎贝拉回来了,我们可得请韦斯顿夫妇来吃饭呀。”“亲爱的,要是有时间是要请的。不过——(以非常低沉的语调)——她只回来一个星期,什么事也来不及干。”“可惜他们不能多住几天,不过这好像也是迫不得已的事。约翰·奈特利先生二十八日必须回到伦敦,我们应该感到庆幸的是,爸爸,他们这次来乡下可以一直跟我们在一起,用不着去寺院住上两三天。奈特利先生答应,今年圣诞节就不请他们去了——不过你要知道,他们跟他分别的时间,比跟我们分别的时间还长。”“亲爱的,要是可怜的伊莎贝拉不待在哈特菲尔德,而去别的地方,那可真叫人心里不是滋味啊。”

伍德豪斯先生决不会容忍奈特利先生请他弟弟去,也不会容忍任何人邀请伊莎贝拉,只有他自己才有这个权利。他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不管约翰·奈特利先生怎么想,我看可怜的伊莎贝拉用不着这么急急忙忙地回去。爱玛,我想尽力劝说她多住些日子。她和孩子们完全可以留下来。”“唉!爸爸,这事儿你以前可是从没办成过,我看你以后也办不成。伊莎贝拉是不会忍心让丈夫一个人走的。”

这是实话,没什么好说的。伍德豪斯先生虽然心里不快,也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爱玛眼见父亲因为嫌女儿眷恋丈夫而影响情绪,便立刻转换话题,好逗他高兴起来。“等姐姐和姐夫来了,哈丽特一定会常来我们家的。她肯定会喜欢那几个孩子的。这些孩子可真是我们的宝贝呀,对吧,爸爸?不知道她觉得哪个长得更漂亮,是亨利还是约翰?”“是呀,我也不知道她觉得哪个更漂亮。可怜的小宝贝,他们一定非常乐意来。他们就喜欢到哈特菲尔德来,哈丽特。”“他们当然喜欢来啦,先生。我还真不知道有谁不喜欢的。”“亨利这孩子长得很漂亮,约翰长得很像他妈妈。亨利是老大,取了我的名字,而不是他父亲的名字。老二约翰取了他父亲的名字。有些人想必会奇怪,老大怎么不取他父亲的名字,不过伊莎贝拉给他取名亨利,我看也挺好的。他的确是个聪明孩子。那些孩子个个都非常聪明,都有许多招人喜欢的地方。他们常爱站到我椅子旁,说:‘外公,能给我一小段绳子吗?’有一次亨利跟我要一把刀子,我对他说刀子是专供当外公的人用的。我觉得他们的父亲往往待他们太粗暴了。”“你觉得他粗暴,”爱玛说,“因为你自己非常和蔼。你要是拿他跟别的爸爸比一比,就会觉得他并不粗暴。他希望自己的孩子生龙活虎,他们不乖的时候,他偶尔也会骂上一两句,不过他可是个慈父——约翰·奈特利先生的确是个慈父,孩子们个个喜欢他。”“还有他们的那个伯父,一进屋就把他们往天花板上抛,多吓人啊!”“可他们还就喜欢让他抛呢,爸爸,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们开心的事啦。他们觉得开心极了,要不是伯伯定下个轮流来的规矩,不管谁一旦开了头,就决不会让给另一个人。”“唉,我真搞不明白。”“我们大家都一样,爸爸。天下有一半人搞不明白另一半人的乐趣。”

后来,就在两位小姐行将分手,准备吃四点钟那顿正餐的时候,那个无与伦比的字谜的男主角又走进来了。哈丽特赶忙转过脸去,爱玛倒能像往常一样,对他笑脸相迎,她那敏锐的目光,当即从他眼里看出,他意识到自己采取了果决的行动——把骰子掷了出去。爱玛心想他是来看看会有什么结果的,不料他却来了个托词,说他来问问晚上他是否可以不来参加伍德豪斯先生的聚会,哈特菲尔德是否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要是有,别的事都得让路;要是没有,他的朋友科尔一直在念叨要请他吃饭——真是盛情难却,他答应只要抽得开身,一定前去做客。

爱玛感谢他的好意,但却不能容忍他为了他们而扫了朋友的兴。她父亲肯定有人跟他玩牌。埃尔顿先生再次恳请——爱玛再次谢绝,埃尔顿先生刚要鞠躬告辞,爱玛从桌上拿起那张纸条,还给了他。“啊!这是你一片好心让我们看的字谜,我们已经拜读过了,谢谢。我们非常喜欢,我冒昧地把它抄进了史密斯小姐的集子里。希望你的朋友不要介意。当然,我只抄了前八行。”

埃尔顿先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上去满腹疑惑——十分困窘,说了一声“不胜荣幸”之类的话,看看爱玛,瞧瞧哈丽特,随即望见了桌上的集子,拿起来仔细端详。爱玛有意要打消这尴尬局面,便笑吟吟地说道:“你一定要代我向你的朋友表示歉意。不过,这么好的字谜也不能只让一两个人知道。他写得这么缠绵多情,定会博得所有女人的喜欢。”“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埃尔顿先生说道,不过他说起话来支支吾吾,“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至少是我的朋友跟我想法一致的话——他要是能像我这样,看到他这首小诗受到这般赞颂,”说着又看了看本子,然后放回到桌上,“他定会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说完这话,他就急忙走了。爱玛也巴不得他快走,虽说他有很多讨人喜欢的地方,但他说起话来有些咋咋呼呼,真让她忍俊不禁。她跑到一旁去笑个痛快,让哈丽特沉浸在温馨、美妙的迷梦之中。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