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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4 19:0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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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应小苔

出版社:贵州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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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物语

镜花物语试读:

自序

我读高中的时候,手机还没普及,更不能放肆地上网,最大的娱乐就是 看课外书。当时年级一共有 13 个班级,通常一本书,可以传遍这 13 间教室, 最后还能回到你的手上。

书还是那本书,但是新的铜版纸已经变成油渣,散发着一股油条和几天 不洗澡的味道。

我发表的第一篇小说的那本书,传出去后,偏偏没有回来,那时候没有 淘宝,为了再买一本自己留着,我跑遍了城里的大小书摊,就为了找那本已 经过期的杂志。

这些事仿佛才是昨天发生的,根本没法想象,已经过了十年了。

所谓十年磨一剑,我这十年,却是一事无成的。 乱七八糟地写了那么多东西,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喜欢。我有时候会

在百度上搜自己的笔名,即使有一条提及我的,也会暗暗开心好久。 虽然更多时候,我什么也搜不到。

我的学生生涯中,多的是练习册、试卷和没日没夜的补课,早上七点到 晚上十一点的课除了两餐并不间断,我没有时间谈恋爱,我不懂校园爱情的 浪漫。我长得普通,只能说不丑,也不懂一个姑娘被一堆帅气的男生围着追 求是什么感受,所以我写不来需要脑补很多的爱情故事。

原谅我也不太喜欢穿越,因为我历史不好,历史上太多细节和生活习惯 我都搞不清楚,怕亵渎了前人的智慧,所以只能勉勉强强地写一些不需要负 责的奇异、灵异故事。

索性我很喜欢奇奇怪怪的事情,父母又给了我一个发达的神经系统。我 小时候跟着父母住在峨眉山后面他们的工作单位里,那个地方的乡间地头到 处都有你们所稀罕的曼珠沙华,一生花叶永不相见,浪漫和灵异得不得了, 却长成了野花。

那里仰头往上看,透过厚厚的云和雾,也许就是峨眉山最最高的那块山 头,有一块没有遮挡的悬崖。

它叫作舍身崖。 我时常喜欢在峨眉山的阶梯上站着,每一块每一块地去猜它们身上发生过什么,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是不是也会相互交谈,大石块给小石块讲故事,小石块也会向大石块撒娇?

时间久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慢慢沉淀成稀奇古怪的故事,我觉得 乱了,记不清楚了,就需要清晰地整理并写出来,这就是我笔下故事的开始。

这些故事都是这十年中断断续续写的,挑出来的都是我最喜欢的,很感 激每一个愿意阅读我拙作的人,感谢替我圆梦的人,愿下一个十年,你们依 然健康幸福、聪慧且富有,并同我在一起。只是偶尔客人们酒醉后, 还会提起长乐坊的那个奇女子, 说她为了一个穷书生卖掉了祖传的珍宝给自己赎身, 却因为再也不能吹出美妙的笛音而被抛弃了。作者絮语

开头的这个篇章,其实是一个系列的故事。 高三那年怕自己没有把握驾驭好长篇,所以规划成一个一个的小故

事,然后组合成一个大的背景。 故事的主角是唐末长安城的一个名叫“灵水阁”的古董铺。这个铺

子的老板长着一双狐媚的眼睛,似人似鬼。院子里有水有花,整个房间 透着奇异的水纹,还有四季不同的貌美侍女,门口蹲着的是唤作“绿儿” 喜食花生的绿皮鹦鹉,还有安泰老板常年不变的客人李亦蚧。

这么一个古怪的地方,自然不做普通的事。灵水阁收的古董,尽是 别的铺子不要的,卖出去的东西,也都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故事就围绕着各个神奇的物品发生。

安泰:灵水阁的老板,被狐妖无娘抚养长大的人类孩子,没有狐族 的能力,却又比一般人类聪慧灵敏,善于鉴别各种珍奇。(《画中舞》《笛声怨》)

李亦蚧:没落的李唐皇族,按辈分算,是安泰人类母亲长兄之孙, 但是文中并未提及两人亲属关系,他时常将父亲收藏的一些古玩珍品送 到安泰的店中鉴赏,比如说一札破旧的手卷。(《一笑倾城》)

无娘:狐妖,被困于一棵桃树,被安泰的母亲玉梨用一双绣花鞋解 救,后为了报答恩情,抚养了被遗弃的安泰。(《有狐下树》)

玉梨:安泰的人类母亲,李唐王爷的幺女,天生额角带粉色梨花胎 记,与一进京书生相恋怀孕,但被家族所不允许,约定私奔又被爱人抛 弃,无奈在家暗中生下安泰,被迫送到白狐寺中,后来于新婚之夜死在 大桃树上……(《有狐下树》)

至于《一笑倾城》中的珠子和鸠兹小国,就是《风沙旧归人》中洪 修远商队经过之地……画中舞

他只是解脱了,从飞天旋舞图中,从盛名中, 彻底地解脱了。 只是解脱了,他就彻底死亡了。

客人

李亦蚧永远是灵水阁不变的客人。 夏季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他依旧借口乘凉来灵水阁消磨时光。 “最近都没有什么客人上门吧!”喝着秋如亲手酿的梅酒,李亦蚧优闲地着二郎腿,对着正在擦拭一对铜酒杯的安泰说。 “有你这样死皮赖脸的客人,谁还敢上门来?”安秦是笑吟吟的模样,

看起来二十到四十岁都像。 “若不是上次损坏了父亲喜爱的暖玉,也不用躲在你这地方。”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想必你父亲也知道宫中的事情了,又怎会为难于你。”“嗯,”李亦蚧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将玉盏中的酒一饮而尽,“确 实是无处可去啊,洛阳如此之大,却没有一处容得下我啊。”“这样如何,”安泰忽然凑近了他,笑得万分暧昧,“长乐坊里新去 了几名舞女,听说都很不错,李公子何不去看一下?”“真的吗?”李亦蚧来了精神,将喝空的酒杯放回桌上,大声地吆喝, “再来些酒吧。”“当然是真的。”安泰的眼睛完全眯成了线,“尤其是一名叫阿依娜的, 仿佛画中人儿一般,会跳已失传的飞天舞呢!”

李亦蚧的双眼瞪得极大,仿佛巴不得立刻飞去长乐坊,好一睹其貌。 “阿依娜的琵琶也弹得极好,真是天籁。” “那么安泰啊,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看着李亦蚧几乎是一跃而起的身影,灵水阁的主人嘴角与眼角同时上翘,画出美丽的弧形。“真是个好色之徒!” 待李亦蚧的影子完全消失在大门外后,从二楼下来一名女子。 “秋如啊,把客人请进来吧。”安泰微笑着,李公子应该已经走远了。 侍女秋如便推开了侧门的一幅一人高的山水图。 似乎有寒气裹着一股腥臭味而来,站在门口的秋如打了个寒噤,忍不住用丝帕捂住了口鼻。 门那边黑洞洞的一眼望不到底,一个面目憔悴的男人站在外面,手中握着一束画轴。 “请进来吧。”安泰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在厅堂内坐下。这位客人看起来经历了长途跋涉,他衣衫破裂, 满脸风尘,一双眼中皆是迷茫,头发与胡子也是杂乱的。

整个人,瘦骨如柴且散发着恶臭。 “这位客人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看的吗?”秋如送茶来时,安泰问。 男人并不说话,只是急忙将那杯茶喝下,似乎也是渴了好久,然后才小心地将身上唯一一样完好的东西放在桌上。 与憔悴的男人相反,画轴是崭新的,用一根红丝拴住。 “画……看……请。”他十分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用手指着画轴。

安泰解开丝绳,却是一幅奇怪的画,有花有草有小鸟蝴蝶,却唯独中 间空白了一片,缺少了主角。“跑了……她,从画里……”男人指着画的中心,“跳舞……” 画轴长约三尺,宽一尺,右下角有红色的印章同题词。 “陈林章”三个红字,印在画下,应是作者的名字,而另外一行小字题了“飞天旋舞图”。

画师“你就是那个画出《飞天旋舞图》的陈林章?”安泰万分惊奇。 对面的男人肯定地点了点头。《飞天旋舞图》,是十年前死去的陈林章的作品,是一个奇迹。 从绿草地上平地而起舞的女子,跳的是从世间失传已久的飞天舞,观者只要从一个姿势就可以看出整套舞姿的感觉,且仿佛能听到足铃的声响。 若不是潜心研究过整套舞的人,经过长时间地观摩与刻画,是断然画不出此作品的。 画中女子有着非同一般的软腰,半个侧脸用青纱遮住,露出一只杏眼流顾生烟,长发佩着璎珞,随着身形流动。 然,据说作者不能超越这幅画的水平再创作,且不能跳出对画中亲自创作女子的爱恋,于是带着画失踪,随后便传出已死亡的消息。

只是眼前这个,真的是那个已“死去”十年之久的陈林章? 画倒是同传说中的一样,唯独少了美丽的舞女,印章与题词也没错。 “你带着这画流浪了十年?” “十年?”男子结结巴巴,困难地说,“不……知……多久。连、说话……

也、忘了。”“那么,这幅少了主角的画你想卖多少银子?” “一千两。”陈林章异常清晰地咬出这三个字。

这幅画在十年前,曾叫到天价,可那时陈林章也没舍得卖,如今因少 了女主角,而跌得一败涂地。“好,就一千两。”安泰答应了,并屈指通知了秋如。 “解……脱了……”男人看到安泰将画收起来的一瞬,忽然发出了笑声,“她,不在了……画,也不……在了……” 安泰的目光带着些怜悯的味道,嘴角依旧是百年不变的微笑。 安泰看着这个穷困潦倒的男人,用慵懒的声音提醒:“拿这些钱去好好挥霍吧,填补你那十年的空白人生。” 那过去是命根的画轴被安泰放在架子上,陈林章甚至连看也没有看一眼,他的眼睛发光地看着秋如拿来的银票。 “这已经是属于你的了,你可以任意支配。” 陈林章满足地笑了,抓起那张小小的纸片,几近疯狂地冲出了灵水阁的大门。“他疯了。”秋如摇摇头。 “他只是解脱了,从《飞天旋舞图》中,从盛名中,彻底地解脱了。”

安泰微笑着,道出其中的缘由,“只是解脱了,他就彻底地死亡了。”

舞女

长乐坊中,歌舞升平。 李亦蚧坐在软榻上,斜靠着身子,看一名舞姬跳舞。

传说中的飞天舞,其实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美妙,必须是身体特别 轻柔、温软的女子,才能比画出那样奇妙的动作。

舞姬赤脚踩在红毯上,有着白皙的皮肤,非同一般的软腰,脸部在青 纱下若隐若现,一双杏眼流顾生烟,长发漆黑得像夜幕一样,伴随着身上 的璎珞,顺着舞姿流动。

真是天上都难得一见!长乐坊能请到这样的舞姬,吸引像李亦蚧这样 一掷千金的贵公子哥儿,确实要大赚一票了。

也难得有这样几天,让灵水阁安静了好些。 “奴家的名字是阿依娜,感谢公子每天都来捧场。” 一曲舞下来,舞姬款款走向李亦蚧,亲自替他斟了一杯酒。 李亦蚧慌忙接过,差点儿将酒洒到地上,阿依娜身上浓烈的香味让他有眩晕的感觉。 “只是、只是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请姑娘共度中秋夜?” 吞吞吐吐,李亦蚧慌忙将早准备好的话讲出来。

长乐坊的舞姬当然是聪明人,一开始老板就吩咐过了,李公子是付了 大价钱的,要好生伺侯,若是他高兴了,银子当然是少不了的。

阿依娜微微一笑:“能与公子一同赏月,是奴家的福气。” 这一句话足以让李亦蚧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了。

油灯“李亦蚧有十天不曾来了吧,还真是无趣呢。”安泰将喝空的酒杯放 回桌面上,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那种人,却是不来也罢。”秋如将空酒杯又添满,冷冷地说,“泡 在长乐坊不肯离去就是了,李府的金桂说,他每夜都回去得很晚呢!”“阿依娜可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呢。”安泰笑着说,“只是今天中秋已过,

大概她也会来这里了。” “总是什么都被你算尽了,什么都看得太清楚了,未免不快乐。” “那就看看有没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能不在你的计算内,确实是少有的事。”秋如苦苦地笑了,“几乎不可能。”

灵水阁的主人不再说话,他只是微笑着继续喝酒。 那笑容,百年不变,洞穿一切。 “我就是……期待意外呢。”“李亦蚧!李亦蚧!”安泰那只叫“绿儿”的绿毛鹦鹉忽地冲进来, 停在安泰的手臂上。“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当然李亦蚧不能是曹操,他进来时,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 “中秋之夜过得不好吗?”安泰笑道,用折扇压住自己的嘴,努力不笑得太夸张。“真是太过分了,那盏灯,”李亦蚧恹恹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太 过分了……”“灯怎么了,在灵水阁出售的东西,都不能退换的哦。” “居然跑了,从画里面。”李亦蚧的神情看起来失落到极点,“昨夜点灯,

赏月,好不容易约到阿依娜,便让她看那盏走马灯。开始都好好的,后来 油将尽了,灯上女子竟从画上跑了下来,没有了!”“那也是你自己的不对,昨夜明明是月圆,还是中秋月夜,谁让你点灯了?” “这……也是。”李亦蚧忽然觉得自己语塞了,当初是有嘱咐过他不要在月圆之夜点的。“那么那位阿依娜姑娘呢?”安泰问,“与你共度中秋夜了吗?”“开始好好的,只是灯中跑出的东西似乎吓着她,便托病离开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那灯,世上只有三盏,要卖到很高的价钱呢!” 似乎因为李亦蚧的脾气一向很好,所以任安泰怎么戏弄,也从没有生气。 “阿依娜说也想来你的灵水阁看看,她也知道你老是有些奇怪东西。” “是你告诉她的吧!还是她向你打听的?”安泰眯了眼睛,“你恐怕已经告诉她灵水阁的地址了吧。” 李亦蚧不语。“你也二十有三了吧,媒人也来提了三次亲,怎么还不定下终身大事 来?”安泰微笑。

李亦蚧忽然有些激动,他的眼睛瞬间发了光。 “武将军与张富商的女儿我都不喜欢,”他声音微颤,“我一直在等一个让我一见如故,仿佛等了三生三世的女子,我……” “你以为是阿依娜?”安泰忽然打断他的话,并将折扇击在桌上,发出一个清脆的音。 忽然安静了,也听不到绿儿乱扑腾或是剥花生的声音,连墙上的水纹也变得温柔了。 “难道不该是吗?”

半晌,才听到李亦蚧很低的发问声。 亦没有人回答他。

安泰依旧是老样子看着他,折扇的一端点在桌上,一双狐样的眼睛, 少有的严肃。

归属“客人,客人!”绿儿忽然又扑腾着进来,将古怪的气氛打破。

于是墙上的水纹又开始正常波动了,安泰的扇子也自然地敲打起桌子 来,秋如去打开了檀木的大门,进来的却是长安坊的舞姬阿依娜。“你还是来这里了。”李亦蚧无比吃惊,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地 整理衣衫,又抹了抹头发。

然而女子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他,也没有听到他说话,径直冲到安泰面前。 “你是灵水阁的主人?”她问。 “是。”安泰摇着他的纸扇,脸上展开迷人的微笑,“小姐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看的?” “不。”她摇头,“反而要请求老板舍爱将那画卖给我。” “什么画?阿依娜,你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吗?”李亦蚧傻乎乎地凑上前。 但是并没有人搭理他。 “不知姑娘指的是哪一幅画,小店里收藏的名画也有好些,就是不知姑娘否看得上眼。”安泰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秋如将五十多幅画放在桌上,每一幅都裹得整整齐齐,扎着红丝绳。 “老板又何必这样呢?”阿依娜没有动手去拿其中任何一幅,“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以老板的为人,应该知道阿依娜是谁,指的是哪一幅画。” 安泰不语,只是笑。“若老板是担心银子,大可不必,我小有积蓄,从那些浪荡子的身 上……”说到这里,阿依娜瞟了一眼旁边的李亦蚧。“……我是一个浪荡子?”李亦蚧有些受打击。 “更何况,那画轴,本该属于我。” 阿依娜的言语,斩钉截铁,无半点儿可商量的余地。 秋如按安泰的暗示,从右边的架子上,拿下了另一幅画,扎着黑线。“姑娘请看吧。”安泰将画推上前,“陈林章的《飞天旋舞图》。”“《飞天旋舞图》!”安静了好一会儿的李亦蚧忽然跳起来,“安泰 你说这是陈林章的《飞天旋舞图》?”说罢,他伸手去拿。

然而阿依娜抢先一步,抓起那画,也不验真假,将数目巨大的银票丢下, 几乎是跑出了灵水阁。

灵水阁的主人只是苦笑。 “很不幸,她被你言中。”秋如走来,收拾桌上的画与银票。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什么不幸?”李亦蚧冲上来,万分激动,“还有,

你卖了什么给她,要那么多的银子?” “《飞天旋舞图》。”安泰很平静、很直接地告诉他,“陈林章的《飞天旋舞图》。” 李亦蚧永远是不用脑子的人,激动过后,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或该干么,即使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也只是发愣。 当得到最正确的答案后,却发现它是最无用的。 这是一句名言。“你该不会是真的爱上她了吧?”半晌,安泰又继续嘲笑起李亦蚧来。 李亦蚧忽然脸红了。 “刚才那么激动真是不好意思,也不知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也许你的直觉,是准确的。”他对面坐的那个男人优雅地说。

寻找洛阳,九月忽然下起了缠绵绵的雨,淋得人心也烂了。 长乐坊少了阿依娜生意也差不到哪儿去,灵水阁依旧是灵水阁的样子,

李亦蚧依旧是那里的常客,借口躲雨。

在洛阳,一掷千金的就那几个公子哥儿,他们若安静下来,洛阳就显得无聊与空白。 倒是有一个男人一把年纪了,却常穿得光亮去喝酒,不是人们熟悉的那些富子弟,这个男人满脸憔悴、骨瘦如柴,银子似乎很多,却没有什么谋 生的手段,好在翠红楼的老板娘并不介意这些,有钱,就可以在翠红楼随 意逗留。

虽然有很多传闻说他是不吉利的人。 他仿佛在发泄般地挥霍银两,乱七八糟地做一些事情,但在翠红楼中的过度放纵并没有使他快乐,反而让他更加消瘦、沉闷与暴虐。“请问,是不是有一位姓陈的公子在这里逗留过?”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居然有人上门打听来了,要寻找那个人。 “是啊。”老鸨嗑着瓜子,毫不在意地说,“花光了银子,便离去了,

我们也不知道他来自何处又去了何处。” 打听者是一位女子,蒙着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相貌。 “前些天有人见他在东湖的桥洞里,姑娘不妨去看看。”有个丫头好心地提醒她。

十月,依旧是绵雨连连,阿依娜撑着油纸伞,手中紧握着那一幅画, 生怕雨打湿了一点儿,她匆匆在街上行走,因为蒙着面纱,也并没有路人 认出她来。伞脊滴下的水浸湿了她的背心,裙边沾满了泥点,一双绣花鞋 甚至辨不出色彩来,却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东湖下的桥洞,一直是流浪汉与乞丐们生活的地方。

据说当年陈林章画《飞天旋舞图》时,是在这支舞的最后一名传人的 帮助下,足足看了三年,画了三年。她每天舞,他每天画,不知舞了多少次, 画了多少次。

画成的那一天,她死了,他疯了。

他们的女儿,刚好三岁。

然而如今的陈林章,又老又丑,躺在桥洞中 , 身体散发着恶臭。 阿依娜小心翼翼地上去,轻轻地拉了拉那又脏又臭的男人的手。 然而陈林章的手从胸口滑落下来,落到冰冷的地上。 “啊!”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影子“他死了!”灵水阁中,阿依娜坐在安泰的对面,抑制不了悲伤。 “很遗憾,阿依娜姑娘。” 她将那幅画放回桌面,展开依旧是绿草地、小花、蝴蝶。 “你是在恨他吗?”

阿依娜摇摇头。 “你是恨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职责,将你抚养长大?” 阿依娜的身子颤动了一下,又点点头。 安泰却是一如既往地笑着,似乎是没有任何忧伤可以将他感染。 “那你曾知道,你死了三个月了?” 对面的女子茫然地抬起头,除去面纱的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一脸童稚,她的眼中带着奇异的色彩,看着安泰。 “你已经死了,况且‘阿依娜’也不是你本身的名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找到父亲。” “应该说,这身体不叫阿依娜,而是你用了香秀儿的身份。” 阿依娜那童稚的眼中忽然变得深情、沧桑与成熟,仿佛还有失望。 “老板果然不是常人。”她赞道,“识破我这点儿小把戏很容易吧。” “不是识破与否,而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阿依娜点点头:“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努力地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份, 他却把画卖了,我把画买回,他却失踪了,待找到了,却又死了。等这么久, 这么久,确实是没有缘分。”“你可知道,他担不起尘世的眼光,在迷途中逃亡了十年,只为与你单独 在一起,而你只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离去,于是他的精神没有了寄托……”“什么是无聊的事情?”阿依娜忽然变得激动,“我只是想和他堂堂 正正地在一起,不再颠沛流离,不再风餐露宿。”“即使香秀儿是他的亲身女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安泰摇 头,“你本只是画中的人,有了不该有的思想与感情也就罢了,怎可以, 伤了她们母女的性命?”

阿依娜的身体猛地绷紧了,像一张弓,目光中也有了凶意。 “为什么你会知道?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情?” “不要问为什么,只要你做过的事情,就不要奢望别人不知道。” “我只是想单独同他在一起,然而那个女人,却无时无刻不占据着他的视。”

李亦蚧在屏风后出了一身冷汗。 安泰特意吩咐秋如在厅堂内放上屏风,为的就是让李亦蚧在后面,好好地看这一幕。 “你只是她的影子。”“不!”阿依娜的情绪有些无法控制,“我是我,她是她,我们从来 没有关系!”

画魅“咚咚!”

屏风后的李亦蚧只听到两道清脆的击扇声,所有的一切忽然安静下来了。 阿依娜压抑的抽咽声,安泰的击扇声,一切都没了踪影。 李亦蚧鼓足勇气从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看到灵水阁的主人像石像般坐在子上,墙上的水纹安静得仿佛不动了,阿依娜不知去了哪里,唯有 那画,还展开放在桌上。“咚!” 忽然,又出现一道击扇声,把李亦蚧吓了一大跳,背上一阵冷汗,使得薄衫贴在了背脊上。 “李公子,可以出去了。”

秋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将屏风收起,轻薄仿佛一张纸般折叠起, 揉成团,竟有一张信纸大小,信手丢在了纸兜里。

确实是没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在灵水阁发生。 李亦蚧带着不安的心情坐在安泰对面的椅子上,双手老实地放在膝盖上,手心中是密密的一层汗水,他瞟到安泰的表情,看见依旧是笑容,才 勉强松了一口气。“看看这画吧。”灵水阁的主人用扇子指着那价值连城的画。 依旧是那画。 李亦蚧是第一次看到画的内容,那画中的女子,确实是他朝思慕想的阿依,她的侧脸用轻纱遮住了,却看不清眼神,那画面上,依稀有水迹。 “不过是如此的画而已,身体僵硬,动作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轻柔,

一般人轻易也能画得出来。”李亦蚧说,“哪里值那么多银子。”“那是因为画已经死了,没有感情了。” “阿依娜吗?真的只是画魅而已吗?”李亦蚧失望地用手抚摸着画轴。 秋如却径直将画收起,用黑色的丝线拴起,画被拿起来时,滴滴答答直淌,桌上顿时湿了一片。 “是泪吧……”秋如仿佛自言自语,“主人,你又没能得到意外。” “泪吗?”李亦蚧用手指沾了一点到口中,“咸的,果然是泪水的味道……”

尾声

十月,阴雨连绵。 灵水阁的老板出钱葬了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的画者陈林章。 上好的柏木棺材装了陈林章干瘦的身体,由四名仆人抬着,出了城,

葬在后山。

出葬的队伍并不大,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有些好事的想来凑个热闹, 却也不太记得陈林章是何人。

墓碑上是安泰替陈林章写的名字,墓前青烟,就算送他离开了。 送葬的洛阳布坊的老板想起三月前布坊中病死的丫头,似乎叫香秀儿,

也就是这个人的女儿,父女俩也不知见过面没。他看到灵水阁老板的身后 那佩着璎珞的女孩儿,似乎就是香秀儿。“噗——”

女子忽然像脱了缰的野马,扑向那墓前的烟火中,一卷秀色,化作灰烬。 然而,仿佛只是他看花了眼,火中只是插着一支画轴,灵水阁老板的身后,也并无他人。 “呜……”火中发出一丝呜咽,像极了女子的哭声。

火舌很快吞了上来,即使是价值连城的《飞天旋舞图》,也迅速化为灰烬。 “香秀儿的杜鹃花,绣得可是天下第一啊……”半晌,他仿佛记起这个事,自言自语地说了,摇摇头,走开。笛声怨

只是偶尔客人们酒醉后,还会提起长乐坊的那个奇女子, 说她为了一个穷书生卖掉了祖传的珍宝给自己赎身, 却因为再也不能吹出美妙的笛音而被抛弃了。

绿意

绿意从来不知道,洛阳城中,有这么一家古玩店。 两层的木楼,檀香木的大门,衔着铜环的狮子头像,以及门上绘制了不知么兽的图案,屋顶是飞起的檐角,风一吹就会有铜铃的声响,招牌 倒是很大,却没有一点儿古玩店的样子。

门口坐着一个穿绿衫子的小男娃儿,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光着小脚丫 子坐在门口剥花生吃,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骨碌碌地打量着绿意。

绿意只觉得那房子怪怪的,小娃儿也怪怪的,于是摸摸怀中的东西, 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她是听说这家店常收些没人要的东西,出价还蛮高, 却是不要金银之类的俗物。

她怀中是一只青花的瓷盘,薄胎青釉,也是一件做工极好的上品。 盘底绘的是一对游水戏耍的鱼儿,边缘上有只翩翩的蝶儿,栩栩如生,

仿佛一着水就会活起来。 就是这么一只盘子还是绿意家传了几代的了,从外曾祖母起,做了祖母、

母亲的嫁妆,据说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可是传到绿意的母亲手中,却也说不个楚来,外面的店铺最高只肯出到五十贯钱。据说只是做工精细,并 非名家之手,也并非年代久远。

于是她才带着盘子来了这家叫“灵水阁”的古玩店。

瓷盘“进来,进来!”绿衫小娃儿忽然把花生都丢了,跳起来替她推开了 檀香木的大门,冲她一下一下地招手。“进来,进来!”见她不动,他于是又来拉她的衣角。 绿意心中很是犹豫,但还是小心地走了几步,迈进了门槛。 “哐当!”绿衫小娃儿立刻又将大门关上了。 “进来,进来!”绿衫小娃儿还在冲她招手,又冲着屋子里喊,“客人,

客人!”

于是厅堂的门就开了,出来一个应该是老板的男人。 “请进来。”他一侧身子,让绿意进了屋子。 厅堂一样比外面看起来宽大,光线却是幽幽的带着些水纹,仿佛是透过了潭深水照下来的一样,四周墙上围的都是红木的格栏,放满了大大 小小的或精致或普通的盒子和画卷。“绿意姑娘有什么好的古玩要给鄙人看的?”男人将她引至一张雕着 奇怪花纹的桌子上坐下。“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很惊讶,她问道。 “为什么,就因为你手中的那支长笛。”男人笑吟吟地说,“谁人不知道乐坊的绿意姑娘,除了一身碧色的衣裙外,就是那支碧绿的长笛, 从不离手。”

绿意觉得,他笑起来真的很像类似狐狸之类的东西。

话说这整个洛阳城,确实没有人不知道长乐坊的绿意和她手中那支长 笛。

除了长得美外,她手中那支长笛,虽说只是普通的竹笛,在别人的手 中也就只能吹出随便的几首曲子,到了绿意的手中,便会成为如同行云流 水一般的天籁,绕梁三日。

然而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在长乐坊中露脸了,却也不知道 为了哪般,要卖掉祖传的东西。

蓝珠子绿意了一口气,把怀中的物品放在桌面上,小心地揭开红绒布。 怪只怪自己,非要爱上那样一个穷书生。 “这只盘子?”男子屈起食指和中指,在边缘上敲了敲。 “薄胎青釉,成色也不错,但非年代久远,也非名家之手,”他又将盘子翻来翻去地看了看,又说,“却是个好东西,姑娘确定要卖吗?” 绿意急忙点点头,这东西,只怕是没人要,哪有不卖之说。长乐坊的妈妈应下来,若是三天之内凑够一千两银子,也就让她赎身离去。 男子于是又屈指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地说:“一千两,但若是答应了,

就不能后悔了。”

绿意只觉得自己的背心和手心都密密地出了一层汗,一千两银子是想 也没有想过的数字,该是足够赎回自己的卖身契了。“绝不后悔。” “只是绿意姑娘,这物件还缺少些东西,若是能凑齐了,才算得上是珍品。”“要什么?盘子就一只,祖上传下来就这么一只。”绿意急了,生怕 到手的银子飞了。“应该是这么大的一颗,蓝色的珠子。”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绿意的身上, 手比画了樱桃核大小的一圈。“噢!”她恍然大悟,从耳朵上摘下来一颗坠子,蓝色的,樱桃核大小。 “非石非玉的,不知是什么质地,也是祖上传下来的。” 于是男人满意地点点头,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能少得了珠子。”

他端详了一下蓝珠子,才郑重地把银票给了绿意,并小心地把珠子放 入盘子中。

盘子并没有什么特殊。 “对了水,差水。”他又自言自语了,然后不知从哪里用玉盆捧了水出来。 绿意惊奇地看到,一见水盘子就仿佛有了生命,随着水纹动来动去。 男子倒是挺欣慰地笑了笑,不过看起来却不是那么满意。 “绿意姑娘,你的祖上,可否还传下了什么?” “什么?”绿意想了想,“除了这些,就是……就是……” 女子说着,竟然有些犹豫,之前摘下耳环时候的干脆,不复存在了。 “只是绿意只剩下这一技之长……” “姑娘不是打算离开长乐坊吗?既然离开了,又何必在意这一技?”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扇子叩着桌边。 “你怎么知道……”

绿意吃了一惊,虽然来之前也听说了这里古古怪怪的,却没想到,这 个男人居然什么都知道。“长乐坊的奇女子啊,啧啧。”男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样 的男人才能虏获了姑娘的芳心。”

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绿意叹了口气:“当年爹娘欠下的,非要绿意卖身长乐坊才还得清,这么多年,也替妈妈赚了不少钱, 绿意也想趁着赵公子人好,早日跳出这是非烟花之地。”“姑娘可是答应了在下,绝不后悔的。” “只要赎了身跟着赵公子,绿意确实也没有什么好值得后悔的了。” 女子说着便将手中那支长笛送到嘴边,轻轻地吹响了。

笛声

果然如同传言中说的,普通的长笛中传来的居然是如此悠扬的曲子。 仿佛是一只灵活的鱼儿,自由地在水中穿梭,绿意只觉得今天吹得特别顺,仿佛是把曲子从心中彻底地吹出来。 “噗——”

青花鱼儿就像是真的活了,忽然一跃而起,连盘边那只小小的花蝴蝶 也飞了起来,顺着笛音在绿意身边飞舞,两条蓝色的小金鱼更是在你争我 夺地抢那颗珠子,竟然将水珠泼出了盘子,滴在了桌子上。

她几乎看得呆了,这小小的青花瓷盘居然也能如此神奇。 多么好的一个宝贝,早知道,是一万两银子也值得啊,若不是因为要攒钱不至于慌着把这么好的宝贝卖了,而且自家的宝贝,居然还不知道 有这样的一出好戏。

一曲很快罢了,绿意发现,即使笛子已经离开了嘴边,可是乐曲半晌 还在四周萦绕着,久久不曾散去,鱼儿随着笛音的淡去,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空气中,瓷盘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安安静静的,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送客,送客。”绿衫小娃儿又开始叫了,并丢了花生去推开大门。 小娃儿见绿意还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只轻巧的盘儿,挪不动步子不肯走的样,又来拉她的衣角。 “送客,送客!”

绿意觉得不过一阵恍惚,就已经出了大门,站在七月炎热的街道上了, 仿佛是梦一场,然而手中的银票和竹笛却是冰冷冰冷地刺激着触觉,让这 一切又变得真实起来,那支原本从不离手的竹笛,此时却忽然觉得陌生起 来,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握着才好了。

绿意有些茫然地看着手中的东西,探视着送到嘴边,憋足了气发出的 却是嘈杂的乱声。根本无人再会想到,这是那个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长乐 坊绿意了,果然是连这“一技之长”也没有了。

她回头看了看木门上衔着铜环的狮子头像依然还是那样,却没了小娃 儿坐在门口,不知怎的,却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推门进去了。

尾音“什么?”原本坐着喝茶的青衣人忽然站了起来,“你赎身了?哪里 来的银子?”“是的,赵公子,”绿意满脸都是兴奋,“我把家传的那只青花瓷盘 给卖掉了,你看,还剩了些银子,足够你赶考的费用了。”“你把那只盘子卖了?”青衣男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你不是说人家 只给五十贯钱吗,哪里来的那么多?”“可是赵公子,你不知道那只盘子有多神奇,一千两银子,都已经亏了。” 女子瞪大了眼睛,一脸惋惜的表情,“自家祖上的东西,居然自己都不知道, 要不然……对了,你什么时候带我走?”“什么时候走?”他忽然变换了声调,“过些日子再说这个事情吧,你看, 我不是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嘛。”“噢……”绿意拖长了声音,在空气中留下一个脆生生的尾音。

此时已经是盛夏的尾巴,眼看着就要到秋天了。 绿意离开了长乐坊,就再也不是绿意了,她和她的笛子,被总是很善忘的阳很快地丢到了脑后,只是偶尔客人们酒醉后,还会提起长乐坊的 那个奇女子,说她为了一个穷书生卖掉了祖传的珍宝给自己赎身,却因为 再也不能吹出美妙的笛音而被抛弃了。“是吗?”一个笑起来像狐狸的男人似乎喝得有点儿醉了,“她不是 跟着什么书生走了吗?”“走什么啊,”坐他对面的那个男人看起来也喝了不少,“那个什 么赵公子,只不过是个穷商人罢了,又不是什么读书人,看上了绿意家 的那个什么……什么来着?本公子当年可是真心……真心喜欢绿意姑娘 啊……”“那……”像狐狸的男人又喝了一口酒,“那个什么绿意姑娘,现在 在哪里……”“在哪里?”对面的男人依旧是傻笑,“谁知道在哪里啊……被抛弃了, 还有脸在洛阳吗?何不当初跟了我多好……”

谈话匆匆地被响起的歌舞声打断,一排穿得花花绿绿的女子围绕着一 个绿衣女子开始舞蹈。“我说啊……”像狐狸的男人打了个酒嗝,“现在新来的素素姑娘也 不错啊,你看看,何必……何必老是念着那个绿意嘛,多没意思……”一笑倾城

西北有个小国,名鸠兹,四面背沙。 鸠兹王纳一神庙女为妃,此女貌美,发长及地, 然,三年不笑。

寒香替两人温了一壶酒,还有一些精美的小糕点。 “你们这里的东西就是与众不同,连糕点也要精美上许多,味道也不错,

快赶上皇城里面的了。”李亦蚧瞟了一眼送东西来的寒香,“为什么几天 不来,你又换了仆女了?上次的如姐姐去哪儿了呢?”“秋如吗?回家了,她在这儿待得太久了。倒是你,三两天不见,在 家中鼓捣些什么?”“什么什么……”李亦蚧挑了一块雕花的桃酥,一口吞下,“家中祭祖, 老爷子要我帮他整理书房,什么文献、家谱啊全都要收拾。”“那么发现了什么?”安泰笑呤呤地说,“专程来献宝。” “那是,发现了好东西呢,不过作为交换,你也得给我说说你最近收到了么好东西。” 安泰笑了笑,便答应了。他唤来寒香,要她去二楼取那只玉匣子。 “刚得到的珍珠,是个好东西呢。” 安泰打开那玉匣子,从软布上拿起那鸽子蛋大小的粉红珠子:“看到了吗?它的名字叫‘妃子笑’……”“噗——”

李亦蚧刚吃下一个圆形的糕点,听安泰这么一讲,又瞧见那粉红的珠子, 竟一下子噎住了。“不要那么激动嘛。”安泰替他拍拍背,又端来茶水。 “咳咳!那真是太有缘了。”李亦蚧喝掉半杯茶,边咳边说,“不是我激动,你看这个。” 他展开手中的手札,发黄的纸上赫然写着四个字:倾城之笑。

鸠兹当之“西北有个小国,名鸠兹,四面背沙。”李亦蚧大声地念,“鸠兹王 纳一神庙女为妃,此女貌美,发长及地,然,三年不笑。”

鸠兹的风沙一直很大,但多亏了那些高大的树木与经过的河流,使这 块本该不毛的地方,竟有了人烟,繁荣了起来。偌大的鸠兹王宫,也不输 于汉水两岸的帝王。

鸠兹的圣殿,除了王宫便是神庙。神庙中有专门的神官和终身侍神的 神女。这些女子往往是一出生便送入神庙,由神职人员养大,侍候神。其 中有专门的地位较高的两名神女,是王宫内的公主或是大臣公的女儿。

这一年,新的神女挑出来,一名是先帝兄弟的女儿,也就是当今鸠兹 王的表姐,一名是右大臣的幼女。

论身份,当然是王女更显赫。 然而两人一同长大,感情却是极好,自小一起学习那些神话、传说,

神庙的规则,两人学起来都游刃有余。而王女班沙娜,因长相美貌,略有天眼,能窥得前尘一二事,身份在众多的神女之中,更是显赫与独特。

书上有记载说:“王女班沙娜,因其母早逝,三岁入殿,聪慧明理, 其貌惊人,能识星家,通卦文,略知天命一二,唯神女之首。”

因为母亲过早去世,其父要另结新欢,便将班沙娜送入神庙,做了神女。 班沙娜常年在供职的神庙中学习各种知识,十二岁后,就不允许再出庙门 了。好在班沙娜生性淡薄,不太向往外面过于复杂的事情,所以生活也算 平静。

书上对于她的美貌也有记载,说她不为骄阳所灼,“肤盛白缎,柔比裘衣, 发长及地,面若桃花”。她的美貌吸引来众多的富家子弟、王臣公子,想 要一睹芳容,却都被她拒之门外。

她对最好的朋友说:“神女的职责便是侍候好神,没有那么多的琐事 值得眷恋。”

鸠兹历 297 年,班沙娜的舅舅,鸠兹的第七代国王去世。按照惯例, 葬礼要在大神庙中举行,而且由班沙娜与她的好友尤麦丽一起引导亡灵。

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国王的圣体躺在一口铂金的棺材中,四周镶满了钻石,这是一位好国王, 体恤民情、爱护百姓,整个鸠兹城中的百姓都为他哭泣。护送他棺材来的 是即将继位的幼子,也是班沙娜的表弟。

老神官在大殿中向外宣布了国王的死讯,并宣告这位国王在位时的功 绩。

尤麦丽发现未来国王的眼睛从一进入神庙开始,就没有离开过美丽的 班沙娜,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直直透过了班沙娜的面纱。

虽是亲戚,两人却从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彼此的存在,第一次相遇 虽是在国王的葬礼上,却似乎并不算晚。

老国王的圣体被葬在神庙,鸠兹的历代王,都埋在这里。 接着,新王继位,大赦天下。 而同时,也有一圣谕传到神庙,班沙娜被选召入宫。

整个鸠兹,忽然沸腾了,侍候神的神女,怎能嫁人为妇? 班沙娜抗了旨,将自己关在房间中,不出一步,除了尤麦丽外,不见任何人。宫中的赏赐品一箱一箱地抬进来,堆满了神庙的大殿,她也丝毫 不为所动。“我本是侍神之女,就不能嫁作人妇,更何况,我是他的姐姐。”尤 麦丽替班沙娜传话。

然而即使是斥责声四起,新国王依旧一意孤行,他不理朝政,每天守 在神庙之外。鸠兹历 298 年,在坚持六个月后,班沙娜终于领旨入宫,于 是新王大宴臣民,减税三年。

但是,貌比天仙的班沙娜不会笑了。

鸠兹王宫,后殿。 貌美的新王妃坐在露天的阳台上,梳理自己的头发。 直垂到脚跟的长发如同一匹黑色的缎子,白皙的手握着象牙的梳子一下一缓慢地梳理,头发顺得仿佛一汪流水。 她的面前是一把金色的箜篌,偶尔她也会用手指弹两下,发出动人的声音。

鸠兹王大宴宾客去了,她是从宴席上假装身体有恙离开的,想要观一 下星象。

只是自进宫以后,她能从星象与龟卦中得到的信息忽然少了,仿佛是 在未来蒙上了薄纱,让她窥视不到。

一阵风吹散了浮云,露出了一片灿烂的星星,班沙娜便丢下象牙梳, 努力地想要从星空中获取什么。

东西角有五颗星连成一线,仿佛一个微笑的嘴角。 “哐当……”

箜篌的弦被班沙娜拨断一根,发出清脆的声音。有宫女听到异样的声 响赶来,看到貌美的王妃捂着脸,泣不成声。“鸠兹当之……”呜咽之中,班沙娜发出这样四个字。

神女为妃“鸠兹君其暖之,为博其一笑,伐尽木为之筑,妃不笑,又捕尽珍兽 为之烹,妃不笑,掘地三尺以求玉石为之饰,妃亦不笑。”

鸠兹四周临沙,是沙漠中一片绿洲,常有来往的商人经过这里,在这 里休息或买卖。能确保这里繁荣的,也就是那些顽强的沙中红柳树,以及 两条河流。

然而这新修的宫殿,砍下几乎一半的红柳树,只因国王为讨好这个不 笑的妃子而已。“你为什么不笑?” 新的宫殿建成后,班沙娜去神庙见了她的好友。 “我不能笑……”面对好友的询问,班沙娜只能这么说。 “你自小便能窥天命,莫不是看到了什么?”“是。” “那是什么?”“五星一线,狐犯紫薇。” 尤麦丽几乎惊了一身冷汗,这星象,莫不是——“国之当亡,”班沙娜冷冷地说,“所以我不可以笑。”

新王似乎并不像他的父亲那样是一位好国王,他喜欢打猎,喜欢歌舞, 喜欢各种珍器重宝,唯不喜欢打理朝政,不喜欢体恤民情。

在他继位的这几年,鸠兹的国情,是一年不如一年。更是为了博得美 人一笑,砍了护城的红柳,于是鸠兹的百姓,怨言一年大于一年。

他们说:“若是这妃子笑了,鸠兹定也亡了。”

新建成的宫殿占地三百余里,飞檐,红色的外墙,金色的瓦片,整块 整块磨得光涓异常的大石板铺了地面,宫殿从一条水脉上经过,引了地下 水,在后院沏了小水池,床具与坐具都是从汉水两岸运来的上好柏木,饰 物皆用金银玉器打造,那些装在墙上的玉石器具,都是掘地三尺挖出来的, 可谓是天上地下难得一有的琼楼玉池。

只是面对美仑美奂的宫殿,倾城的妃子,依旧不笑。 那偌大的宫殿,宫女三百,极尽荣华,妃子却更是孤僻地住在一个极其简的耳间中,将更多的时间用于打坐与摆弄那些杂乱的芳草。 偶尔在有星星的夜晚,妃子便在庭院中看那苍穹星空。

直到鸠兹历 307 年,那一年,一滴雨也没有下,河水的水位也下降许多, 剩余的红柳挡不住那些随风而至的沙子,一层又一层地铺向城市的地面。“定是真神发怒了,不再保护鸠兹了。”人们都这么说。他们携老扶 幼居住在神殿之中,没日没夜地祷告,却是一点儿也不奏效,连带着路过 的商人也不再来鸠兹了,似乎是将整个鸠兹都忘了。

大风卷着风沙上了红墙金瓦的宫殿,鸠兹王在这里居住,已有两年不 曾回去打理政务了。安逸的生活将他由一个朗朗的少年变成满肚油脂的中 年男人,难看、贪婪。

他纳了更多的妃子,收集了更多的珠宝,猎了更多珍奇的野兽。

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从侧门进了这华丽的宫殿,她穿着神官侍女的服 装,通畅无阻地进了侧门。侧殿的左边是一间很普通的,与整个华丽王宫 不搭调的厢房,平淡无奇,似乎连花草也没有打理,甚至有一根不知从何 处倒下或遗弃的白玉石柱,横在院子中间。

房门没有关,可以从外面看到,里面十分简洁。一座方方正正的石台, 一张红木的桌子上,放着一只小茶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盘腿坐在石台 上,闭着眼睛打坐,身边是四散的芳草。她的长发像一匹缎子般铺在身上, 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阴影,即使外面骄阳似火,风沙迷乱,这 里却依旧是如同一口深井,安静与不见天日。

感觉到外面有人进来,女子也不睁眼,樱唇微启,向来人问了句:“好 久不见。”“确实很久不见了,班沙娜王妃。”来人在石台上也盘腿坐下,解开 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秀气的脸。“你怎么出了神殿?”王妃睁开眼睛,向来人问道,“难道神殿也被 风沙埋了吗?”“这倒不是。”来人摇头,“老神官去世了,临死前窥得天象,要我 来告诉你……”“祸从东南来,犯水。”班沙娜打断她的话,“昨夜,我亦同时从星 象上读到,鸠兹这一劫,就在这些天了。”“看来你的能力又提高了不少,老神官窥视天机已搭上了性命,而你 却轻易地看到了。”

班沙娜对着昔时好友摇了摇头。 “这些年来,从星象上,我什么也读不到,占卜也是空白,唯有昨天夜里,

才读得这些。”“那么这祸是什么?又怎会犯水?鸠兹的情况,若是有水了,也就得 救了。”尤麦丽睁大了眼睛。

班沙娜依旧只是摇头。 “最后这一层,我也看不透。”班沙娜说,“回神殿吧,神女离开神殿太,真神会发怒的。”说罢,又闭上了眼睛,继续打坐。 尤麦丽无奈,却也只能掩上面纱,匆匆离去。 这次会面,匆匆一别,却都明白了那“鸠兹当之”的天象。 源于神女班沙娜对神的背叛,也是对鸠兹这第八代王的惩罚。 能不能过这一劫,便看天意了。

倾城之笑李亦手中的,是一卷已经发黄,边角起毛的旧手札。 不知是祖上哪一代喜欢这些奇闻秩事,竟手抄了不少,而后辈们似乎并不兴趣,丢在书斋中弃之不理,若不是这次“大扫荡”,恐怕是要永 不见天日了。

一小壶果酒已经见了底,精美的糕点也少了大半,寒香也跑累了,坐 在门槛上打瞌睡,而李亦蚧手中的书,也只剩下很少的一段了。“妃梦一白狐衔珠而来,于是鸠兹为沙所覆,百姓无一幸免,语于君, 君不以为然,遂命寻之,以圆妃之梦。”

有狐衔珠自东南角来,东南角是祸角,那是否是在说祸由狐带来? 那么珠子又代表什么意思? 班沙娜百思不得其解,而鸠兹君更以为是无稽之谈,他命人大范围寻找这样东西,甚至派出人马去了汉水两岸。

一只浑身雪白的狐,一颗鸽卵大小的珠子,几个月后,这两样东西便寻到了。 鸠兹君命人将狐杀死,将珠子压碎,用以证明鸠兹的命运,不由任何人掌握。

狐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一双眼睛晶莹透明,果然是千年难得一见 的灵狐。珠子则是微微的粉红色,光滑异常,半透明,来自东海的千年蚌母。

珍珠是代表海水的,传说要人鱼的泪才能变成这么美的珠子。班沙娜 见到那白狐与珠子的瞬间,目光凝聚了片刻,居然嘴角上扬,笑了。

果然是倾城的笑,眼睛变成新月,嘴角是带了光辉的星辰,而笑容则 是四散的阳光,一时人们都惊呆于妃子的笑容,忘记了手中的事。

珍珠发出异样的光芒,仿佛要把妃子这倾城的笑记录下来,半透明的 珠子里面,出现了妃子朦朦胧胧的笑容。

白狐趁人不备,咬了抓住它的侍卫一口,衔起珠子,跳入妃子的怀中, 像一只温顺的猫咪。

那一天,鸠兹难得没有起风,沙子也没有滚入街道。 这十年来,貌美如仙的妃子,第一次笑了。

神的惩罚“妃子笑,鸠兹君喜,大赦天下,开仓济粮,风沙不入城,商贾通行。 然,瘟疫四起,医药无效,患者十有九死,城镇十座九空,鸠兹病尸遍野。”

不知是哪里来的奇怪瘟疫,一旦被传染上,便会四肢无力、高烧不退,只 需要两三天,一个身体强壮的人便一命呜呼了,任你吃遍千种草药,也没有 效果。

这瘟疫,一样不可避免地在鸠兹王宫中传染开来。 最先患上这种病的,是那个被白狐咬伤的侍卫,伤口好了后,他便发热死,接着是他的儿女、仆人,然后是邻居,一家一家地蔓延开来。 包括鸠兹王,也开始发热,四肢无力。他躺在床上,除了班沙娜还愿意照他外,他那忠心的仆人们、貌美的妃子们、扬言与他出生入死的大 臣们,都死的死,逃的逃。

曾经繁荣的鸠兹王宫,也冷清得只剩下三个生命,鸠兹王、妃子与她 怀中的白狐。

果不其言,那珍珠便是祸水,白狐即是给鸠兹带来瘟疫的使者。 鸠兹王在病榻上,没有多久,便死去了。 整个鸠兹王宫中,只剩下妃子还活着,但她也是命数不多了。

妃子依旧美貌,漆黑的长发,娇嫩的皮肤,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嘴角上扬,带着倾城的笑容,站在鸠兹王宫的高处,白狐在她怀中温顺 得如同驯服的猫儿,那颗记录了她笑容的珠子,在她的胸前,微微泛着红光。 “哗哗——”风卷着沙子从四周扑来,盖满地面,偶尔露出一两只死人的,或白骨,或腐烂的肉体。 “砰——”

王妃从高高的王宫高楼上跌下,鲜血在地面盛开两朵红花,一朵是妃 子的,一朵是白狐的。

风继续卷着沙子向鸠兹扑来,掩过了妃子的尸体。“鸠兹 309 年,国亡,风沙遮城,已无人迹,或三百年一次,风吹沙走, 始得见鸠兹一角。”

月亮静静地升起,月光洒在桌面上。 安泰忽一抬头,看见美丽的银盘,忽而一笑。 “难得冬天,也有这样的月亮。”风沙旧归人

风沙后,沙丘中隐隐地出现了一座城镇, 高大的城墙,城镇的上空隐约飘着饮烟,似乎还有嘈杂的人声。

绿洲

一路商人在沙漠中迷路了。 风沙翻飞,已经有好几里路寸草不生了。烈日仿佛就在头顶一寸,水

袋中的水还剩不到一半,然而预计七天走完的路程已走了十天,前方依然 是茫茫的黄沙。

风沙中偶尔吹起一块沙窝,就可以看到人类同马类的尸体,还有些未 被夺去光泽的珠宝首饰,在白色的指节上闪闪发光。

没有人去关心那些可能价值不菲的宝贝,也没有人说话。他们需要在 沙漠中找一个依靠物,在天黑后,方便休息。然而沙漠却在这个时候向人 们展示它的伟大,一望无际,茫茫无边。

一共四人,很不吉利的数字,若是算上那女人肚中七月的婴孩儿,便 有五个人。

五个人,一只骆驼,四匹马,在沙漠中艰难地前行,他们留下的脚印, 瞬间便被风沙湮没。

货物是要运往洛阳的,途中小心翼翼避开猛兽与强盗,却不料又迷入 这茫茫的沙漠,这无边无际的沙丘,怕是比强盗也要猛上十倍。

一只马儿在沙丘上软软地打了个滑,前蹄便跪下了,宁可在炎热的沙 丘上大口地喘气,也再不愿意起来了。

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太阳便会落下沙丘,若不赶快扎营,怕是要在这 沙漠强烈的温差中永远地睡去了。

怀着七个月婴儿的妇人终于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她躺在唯一的那只骆 驼的背上,叫着她丈夫的名字:“修远,给我一点儿水喝。”

领头牵着骆驼缰绳的男人停下来,用一只小酒杯,接了半盏水,喂到 妻子唇边。

半盏水,甚至润不到喉部,在口中便消失了。 然而女人脸上却是满足地笑了,她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男人:“就快到了吧。”

男人肯定地点了点头。他替妻子理了理遮阳的斗篷,又默默地转身, 拉着缰绳向前走。“哗……”又一阵大风猛烈地吹过,风沙卷起几丈高,待到人们能勉 强看清对方时,人们早已成了沙雕,膝盖以下,没入沙中动也动不了。

男人忙去替她妻子抚去斗篷上的沙子,被沙子磨出的粗手却异常温柔。“啊!快看。”另外一个男人抬起头,惊讶地欢呼了一声。 一行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风沙后,沙丘中隐隐地出现了一座城镇,

高大的城墙,城镇的上空隐约飘着炊烟,似乎还有嘈杂的人声。 这时候最多还有一盏茶凉的工夫,太阳就会彻底地隐去,气温便会降下来,那神秘的城镇在金黄金黄的夕阳的照耀下,仿佛镀了一层金。 “啊!”男人似乎都不会说话了,他们欢呼着,向那沙漠中的绿洲冲去。

云来酒馆一个人在一条不算宽的巷口停了下来,他刚做了父亲,身上还带着 小女儿的奶香,手中握着一只软锦囊。

若是没有找错,云来酒馆,就该在这里了,那个人所说的地方。此时 早已过了中午,酒馆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很少几个人坐在里面,乱七八糟 地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的目光顺着左面的墙一路小心翼翼地看去,终于在 最角落看到一个穿着青衣的年轻人。“请问……”男人踟蹰地走上前,“有人说,这个东西你会有兴趣的。” “不知您有什么好的东西要给我看。”青衣人很优雅地喝了一口酒,

然后慢慢地抬起目光。 “不是什么好东西,”男人摇摇头,“是一只普通的镯子罢了,是‘那个人’托我把它给你。” 男人把那个锦囊放在桌子上,慢慢地打开,确实只是一只普通的玉镯子,

而且玉的成色并不见好,上面还雕刻着一朵并不细腻的莲花,藤蔓缠在镯 子周身,倒也是很别致。“你从哪里得来的……”青衣人有些激动了,他似乎想拿起来细看, 却抓了个空。“那个人说……”男人很快把那个锦囊抓了起来,吞吞吐吐地说,“那 个人说,你会付银子给我。”“你叫什么名字,想要多少银子?”青衣人却是很果断地说,“只要 你报出数目来。”“我叫洪修远。”男人抓着头发,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 报出一个数目。“我要一万两银子,一万两,可以吗?”然后不等对方回答,又急忙说,“我的货物全部没有了,家中生意也砸了,需要多些钱,才能养活妻女。” “可以!”青衣人重重地砸下了酒杯,“我给你两万两银子,足够你 开一家店铺,其中一万两是这货物的钱,另外一万两,你要告诉我这只镯子的历,详细的、一字不漏的。 男人抓着脑袋的手停在半空中,目瞪口呆了半天,才欣喜地接受了这个事。“你要……我的,什么经历?”男人小心翼翼地问。 “与这只镯子相关的,所有。”说着,青衣人招了招手,小二便送上一壶气四溢的烈酒。 “那是……”洪修远说,“只是怕你……不相信。” “哪有什么我不相信的!”青衣人几乎是哈哈大笑,“只有你想不到的,

没有我不相信的。” “那你听好咯……”洪修远喝了一口茶,开始讲他的故事。

绿衣“我是一个商人,出生在商人世家,因为我是妾所生,所以父亲死后, 大哥便主导了家里的几个铺面,因为要生活,所以我只好选择去西域的小 国家做趟买卖,囤足资本,做出自己的天地,于是我妻将她的嫁妆如数变卖, 替我筹足了钱,并跟随着我一路西行,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却在返回的途 中出了些意外……”

洪修远没有料到妻子竟然怀孕了,决定返回时竟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 孕。

于是沿途的安排就要更加小心谨慎,大概分为十五天为一程,休息一 段日子,再起程,同时要尽量避开偏僻之地,以免猛兽与强盗,可谓用尽了心。

谁知到最后一程时,却在这短短的七天中,迷了路。 “大家在快绝望之时,却在那沙漠中找到了一座城镇,我们都很激动,

以为神没有抛弃我们。” 那真是一座奇怪的城,门口并没有守城的士兵,城中也安静得仿佛一个人没有,但是大家实在是太累了,沙漠中出现这种荒芜的空城其实也 并不奇怪,所以谁也来不及质疑,于是便在城中寻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 的地方,准备养足精神,再起程。“你们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 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站在了一队人的面前。 “我们只是路过的商人。”洪修远急忙说,“迷了路,打算在这里歇一晚,

明早便走。”

女子看起来年纪轻轻的,一身绿衣在沙漠中格外鲜艳,却不知为何脸 色相当苍白,手上还明晃晃地戴了个手镯。“不行,快点儿离开,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她并不客气,语 气很是严厉,似乎并不打算让这队疲劳的旅人住下。“姑娘……”怀着七个月身孕的夫人开口了,“你就同情一下我肚子 中的孩子吧,走了那么多天,今晚若是住在野外,这孩子怕也是活不下去 了。”

微弱的夕阳下,女子的脸稍微柔和了一点儿,她看着妇人干裂的嘴唇, 默默叹了一口气。“前面最多还有半天的路程,一直向西,很快便能出去了,明日天一 亮你们就立刻走吧。”姑娘如是说,“不过,若是夜间听见什么声音了, 一定不要出声,天亮就好了。”

那时天已经黑了,行李中还剩下一些食物,水却是少得可怜。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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