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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5 12:4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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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少年必读丛书》编委会

出版社: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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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

儒林外史试读:

前言

《儒林外史》是我国清代一部杰出的现实主义的长篇讽刺小说,所表现的是作者吴敬梓亲身的所历所闻,也寄托了他看重文行出处、鄙视功名富贵的高尚情操。小说以生动形象的笔墨,逼真地反映了社会,是一幅活生生的社会面貌图。

全书故事情节虽没有一个主干,可是有一个中心贯穿其间,那就是反对科举制度和封建礼教的毒害,讽刺因热衷功名富贵而造成的极端虚伪、恶劣的社会风习。这样的思想内容,在当时无疑是有其重大的现实意义和教育意义。加上它那准确、生动、洗练的白话语言,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塑造,优美细腻的景物描写,出色的讽刺手法,艺术上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小说中的贫家少年匡超人,本来还朴实勤劳,孝顺父母。后来,他考中了秀才,结识了许多招摇撞骗的假名士和豪吏潘三,受了他们的影响,就渐渐蜕变,变成一个寡情薄义、贪婪虚伪的无耻之人。通过这个故事,反映了科举制度对人们的毒害,同时暴露了士大夫阶层见利忘义的丑态。

同时描写的还有周进和范进,他们从年轻时考秀才,一直考到满头白发。周进游贡院时,看见考场两块号板,触动心事,甚至哭昏过去。后来周进考中了举人,乡绅们就供起长生禄位牌,过去讽刺他的梅玖,也在别人面前冒充是他的学生;范进中举之后,高兴得发了疯。过去把他骂得狗血喷头的丈人,马上改口称他为老爷。一些趋炎附势的小人送给他田地房产。本书通过这两个人物,有力地抨击了封建社会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尖锐地讽刺那些被科举弄得神魂颠倒的读书人。《儒林外史》是我国古典小说中的瑰宝。它以宏阔的社会历史背景、生动曲折的故事情节、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幽默诙谐的讽刺艺术、意蕴深长的思想内涵,构筑了一座独具特色的艺术宫殿,相信会给每一个读者带来难忘的阅读体验。第一回说楔子叙全书要旨借名流述儒林大义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这一首词的意思是,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但世人一见了功名,便舍着性命去求它,等得到之后,又味同嚼蜡。自古及今,哪一个能看得破?

虽然如此说,元朝末年也曾出了一个杰出不群的人。这人姓王名冕,在诸暨县乡村里住,七岁死了父亲。十岁那年,母亲对他道:“我一个寡妇人家,只靠着替人家做些针线活赚点钱,如何供得起你读书?如今没办法,只好把你雇给邻居秦家去放牛,每月可以挣几钱银子。”王冕道:“娘说的是。假如我要读书,依旧可以带几本去读。”

王冕自此就在秦家放牛。有时秦家煮些腌鱼腊肉给他吃,他便拿块荷叶包了带回家给母亲。秦家给的点心钱,他攒起来,向卖书的摊贩买几本旧书,每天把牛拴好后,坐在柳荫树下看。

弹指又过了三四年。一天,王冕放牛倦了,在绿草地上坐着。片刻,浓云密布。一阵大雨过了,黑云渐渐散去,透出一派日光来,照耀得满湖通红。湖里有十几枝荷花,花苞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王冕看了一会儿,心里想道:“要是能把这荷花画下来,多有趣。”正想着,只见远远的一个壮汉,肩挑一担食盒,手提一瓶酒来到柳树下。他在地上铺好毡子,把食盒打开。又有三个人手摇白纸扇,缓步而来,围坐在一起饮酒。

那穿宝蓝长袍的胖子开口道:“危素老先生回来了,新买了住宅,前月初十搬家,知府、知县都亲自到门来贺呢!”另一个瘦子道:“县令是危老先生的门生,这是该来贺的。”那胡子道:“听说前日出京时,皇上亲自拉着危先生的手送出城外。看这光景,莫不是就要做官?”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没完。

王冕见天色晚了,牵了牛回去。

自此,王冕攒的钱不买书了,托人从城里买些颜料,学画荷花。初时,画得不好。画到三个月之后,那荷花精神、颜色无一不像,就像才从湖里摘下来贴在纸上一样。一传两,两传三,诸暨一县都晓得他画得好,争着来买,渐渐不愁衣食。

这王冕天性聪明,年纪不满二十岁,就把那天文、地理、经史上的大学问,熟读得无一不贯通。但他既不求官爵,又不交纳朋友,终日闭户读书。又在《楚辞图》上看见画的屈原衣冠,他便自造一顶极高的帽子、一件极阔的衣服穿戴上,遇着花明柳媚的时节,用一乘牛车载了母亲,口里唱着歌曲,到处玩耍,惹得孩子们三五成群跟着他笑,他也不介意。

一日,王冕正和秦家主人秦老坐着聊天。县衙的翟买办[1]来了,见了王冕道:“前日本县老爷吩咐,要画二十四幅花卉册页送上司,此事交在我身上。我听说王相公的大名,特意来寻,务必费心大笔画一画。我半个月后来取。”王冕只得应诺了。回家用心用意画了二十四幅花卉,都题了诗在上面。

那知县时仁拿出二十四两银子来酬谢。翟买办扣克了十二两,只拿十二两银子送与王冕,将册页取去。那知县又备了几样礼物,一并送与危素。

危素把这本册页看了又看,爱不释手。问时知县:“这册页花卉,是古人的呢?还是现在人画的?”时知县不敢隐瞒,便道:“是一个叫做王冕的乡下农民画的。”危素叹道:“此兄不但才高,胸中见识,大是不同,将来名位不在你我之下。不知可否约他来会会面?”时知县便差翟买办持帖子去约王冕。

翟买办飞奔下乡到秦家,邀王冕过来,一五一十向他说了。王冕笑道:“麻烦你告诉县老爷,说王冕乃一介农夫,不敢求见。”翟买办变了脸道:“难道老爷身为一县之主,叫不动一个百姓吗?”王冕道:“假如我犯了事,老爷拿传票传我,我怎敢不去!如今用帖子来请,就是不愿逼迫我的意思了。”翟买办道:“你这是不识抬举嘛!”秦老劝道:“我如今倒有一个办法。您回县里,不要说王相公不肯;只说他抱病在家,不能马上就来,过一两日好了就去。”随后秦老整治晚饭与翟买办吃了,又暗叫王冕给了他三钱二分银子,翟买办方才肯走。

知县听了翟买办[1]的回复,心想:“想必是翟家这奴才狐假虎威,把他吓得不敢来了。我不如自己下乡去拜他,岂不显得我办事勤敏?将来县志上,少不得称赞一篇。”

次早,传齐轿夫,翟买办扶着轿子,一直下乡来到王冕家门前。屋里一个婆婆拄着拐杖出来说道:“从早晨牵牛出去饮水,尚未回来。不知在哪里。”说毕,关着门进去了。

翟买办就扶着轿子过王冕屋后来。行了约有一里多路,远远地有个牧童倒骑水牯牛过来。翟买办赶上去,问道:“秦小二,你隔壁的王老大牵了牛在哪里饮水哩?”小二道:“他去二十里路外的王家集吃酒去了。这牛就是他的,让我替他赶了来家。”时知县一听,心中十分恼怒,且忍口气回去,想着慢慢再处置他也不迟。

王冕回家后,秦老过来抱怨他道:“他是一县之主,你怎的这样怠慢他?”王冕道:“时知县倚着危素的势,无所不为。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结交他?但危素得知此事,恼羞成怒,恐怕要和我计较起来。我如今要到别处去躲避几时。”

次日,王冕拜辞了母亲。秦老手提一个小白灯笼,直送出村口,洒泪而别。

一路风餐露宿,王冕来到山东济南府地方。到了此处,盘缠用尽了,他只得租个小庵门面屋,每日问卜卖画度日。

弹指间,过了半年光景。那日清早,王冕见许多男女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哭哭啼啼地在街上过。一问才知,黄河决口,沿上的州县都遭了灾,官府不管,这些百姓只得四处逃荒。王冕叹了一口气道:“河水北流,天下自此将大乱了。我还在这里做什么?”于是收拾行李回家去。

入了浙江境,才打听得危素已还朝了,时知县也升任去了。因此他放心回家,自此,依旧吟诗作画,奉养母亲。

又过了六年,母亲老病卧床。临终吩咐王冕道:“我看见这些做官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你可听我的遗言:将来娶妻生子,守着我的坟墓,不要出去做官。”王冕哭着应诺。母亲归天去了,王冕捶胸顿足地哀号,哭得那邻舍之人,无不落泪。

三年服丧期满,又不过一年有余,天下就大乱了。方国珍在浙江,张士诚在苏州,陈友谅在湖广,各据一方。太祖皇帝起兵滁阳,得了金陵,立为吴王,领兵打败了方国珍。

一天中午,王冕正从母亲坟上拜扫回来,只见十几骑马,奔往他村里来。为头一人,身穿团花战袍,白净面皮,三绺髭须,真有龙凤之表!那人来到王冕门口下了马,向王冕施礼求见。

进屋后,二人分宾主坐下。那人道:“我姓朱,便是而今称为吴王的。特来拜访先生,请先生指示:浙人久反之后,怎样能服其心?”王冕道:“若以仁义服人,何人不服?若以兵力服人,浙人虽弱,恐怕也会义不受辱。”吴王叹息,点头称善。两人促膝谈到日暮。吴王称谢教诲,上马去了。

过了数年,吴王削平祸乱,一统天下,建国号大明,年号洪武。到了洪武四年,秦老进城回来,给王冕带回一本官府的文书。王冕接过来一看,才晓得危素归降之后,妄自尊大,自称老臣,太祖大怒,把他发往和州守墓去了。文书上还写着礼部议定的取士的办法:三年一科,用“五经”、“四书”八股文。王冕指与秦老看,道:“这个法却定得不好!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便把那文章、品行、仕宦、退隐的事,都看得轻了。”

此时正是初夏夜,秦老在打麦场上放下一张桌子,两人小饮。东方月上,照耀得如同万顷玻璃一般。王冕左手持杯,右手指着天上的星,向秦老道:“你看,象征牢狱的贯索星侵犯了主持文运的文昌星,一代文人有难了!”话音未落,忽然起了一阵怪风,刮得树木都飕飕地响,王冕同秦老吓得将衣袖蒙了脸。过了一会儿,风声略定。睁眼看时,只见天上纷纷有百十颗小星,都坠向东南角上去了。王冕道:“天可怜见,降下这一伙星君去维持文运,我们是来不及看见了!”

自此以后,时常有人传说:朝廷行文到浙江布政司,要征聘王冕出来做官。王冕收拾了东西,连夜逃往会稽山中。

半年之后,朝廷果然派一官员,捧着诏书,来请王冕出任咨议参军之职。秦老领那官员走到王冕家,推开门,见蜘蛛满室,蓬蒿满径,人已经离开很久了。那官员叹息了一会儿,只得捧诏回旨去了。

王冕隐姓埋名隐居在会稽山中,后来得病去世,山邻凑了些钱财,把他葬在会稽山下。

[1]买办,衙门里管采购,杂务的差人。第二回王举人学堂识同科周秀才老年登上第

山东兖州府汶上县有个乡村,叫做薛家集。成化末年,新年正月初八日,集上人聚在村口的观音庵里,商议闹龙灯的事。

众人正说着,外边走进一个人来,两只红眼边,几根黄胡子,歪戴着帽子,走进门来一屁股就坐在上席。这人姓夏,是薛家集上去年新派任的总甲[1]。众人讲到龙灯的事情,夏总甲道:“今年县衙老爷没工夫来看乡里这条把灯!但你们说了一场,我也少不得搭个份子。像这荀老爹,田地又广,粮食又多,叫他多出些。你们各家照份子派。这事就办起来了。”众人不敢违拗,当下捺着姓荀的出了一半,其余众户也各自派了银子。

申祥甫又道:“孩子大了,今年要请一个先生,就在这观音庵里做个学堂。”夏总甲道:“咱衙门里顾老相公家请的那位先生,官名叫做周进,年纪六十多岁,却还不曾进过学[2]。顾老相公请他在家里三个年头,他家公子去年就进了学。你们若要先生,俺替你把他请来。”众人都说好。

次日,夏总甲果然替周先生说了,每年酬金十二两银子。约定灯节后下乡,正月二十开馆。

到了十六日,众人凑钱到申祥甫家备酒饭,请了集上新进学的梅玖做陪客。周进来了,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黑色绸长袍,那右边袖子同后边坐处都破了,脚下一双旧大红绸鞋,黑瘦面皮,花白胡子。梅玖慢慢地立起来和他相见。听说对方是梅相公,周进再三谦让不肯受梅玖作揖。众人道:“论年纪也是周先生长,先生请坦受着吧。”梅玖回过头来向众人道:“你们不知道学校的规矩,老友是从来不同小友按年龄排先后的。只是今日不同,还是周长兄请上。”

原来明朝士大夫称秀才叫做“朋友”,称没有考取秀才的读书人是“小友”。如果不进学,就到八十岁也还称“小友”。众人便尊周先生首席,梅相公二席,其他人按年纪长幼坐下。随即每桌摆上八九碗荤菜,叫一声“请!”一齐举筷,却如风卷残云一般早去了一半。

看那周先生,一筷也不曾下。申祥甫道:“先生为什么不吃?”拣好的递了过来。周进拦住道:“实不相瞒,只因当年先母病中,我在观音菩萨位下许愿常年吃斋。如今也吃过十几年了。”梅玖道:“听先生说吃斋,我倒想起一个笑话,是前日听顾老相公说的:‘呆,秀才,吃长斋,胡须满腮,经书不揭开,纸笔自己安排,明年不请我自来。”’念罢说道:“像周兄如此大才,呆是不呆的了。”又掩着口道:“‘秀才’不久就是,那‘吃长斋,胡须满腮’,竟被他说中!”

众人一齐笑起来,周进不好意思。申祥甫连忙斟一杯酒道:“梅先生该敬一杯。顾老相公家的先生就是周先生。”梅玖道:“我不知道,该罚!该罚!但这吃斋也是好事。我有一个母舅,一口长斋。后来进了学,老师送了祭祀时供的肉来,外祖母道:‘祭祀的肉若是不吃,大则降灾,小则害病。’只得就开了斋。周兄到今年秋祭,少不得有祭肉送来,不怕你不开哩。”众人说他的话吉利,同斟一杯,送与周先生预贺,把周先生脸上羞得红一块白一块。

座中一人问申祥甫道:“你亲家夏总甲今日在哪里?何不来陪先生坐坐?”申祥甫道:“他到快班李老爹家吃酒去了。”又一个人道:“李老爹这几年在新任老爷手里,着实发达起来了。只是他老人家好赌,不如西班黄老爹,家里房子盖得像天宫一般!”申祥甫道:“他若想到黄老爹的地步,只怕还要做几年的梦。”梅相公接口道:“做梦倒也有些准哩。我侥幸考中的这一年,正月初一日,我梦见在一个极高的山上,天上的日头不差不错,端端正正掉了下来压在我头上,惊出一身的汗。那时不知什么缘故,如今想来,真准!”

开馆那日,申祥甫同着众人领了七长八短几个孩子,拜见先生。那些孩子,就像蠢牛一般,一时照顾不到,就溜到外边去打瓦踢球,每日淘气个没完。周进只得捺定性子,坐着教导。

不觉两个多月,天气渐暖。周进吃过午饭开了后门出来,在河沿上看看风景。只见蒙蒙的细雨下起来。上游有一只船冒雨而来,泊在岸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带领两个随从走上岸来。那人走到门口,口里说道:“原来是个学堂。”周进过来作揖,那人还了个半礼道:“你想必就是先生了。”

正说着,和尚走了出来,道:“原来是王大爷。”又对周进说:“这王惠大爷,就是前科新中的举人。”

那王举人也不谦让,就在上首坐了,道:“先生贵姓?”周进道:“晚生姓周。”王举人道:“去年在谁家坐馆?”周进道:“在县门口顾老相公家。”

王举人道:“您莫不是就在我白老师手里曾考过一个案首[3]的?听说这几年在顾二哥家做老师。”周进道:“俺这顾东家,您也认识?”王举人道:“顾二哥是俺拜盟的好弟兄。”周进道:“您的朱卷[4],是晚生熟读过的,后面两大股文章尤其精妙。”王举人道:“那两股文章,不是俺作的。”周进道:“不是您,还是谁作的呢?”王举人道:“那时第一场考试是初九日。天色将晚,我第一篇文章还没做完,正想不出来,不觉瞌睡上来,伏着号板[5]打了一个盹,只见五个青脸的人跳进号舍来。中间一人,手里拿着一支大笔把俺头上点了一点,就跳出去了。随即一个戴纱帽红袍金带的人,揭帘子进来,把俺拍了一下,说道:‘王公请起!’我吓了一跳,通身冷汗。醒转来,拿笔在手,不知不觉写了出来。可见贡院里鬼神是有的。”

正说得热闹,一个小学生送字帖来请周进批改,王举人一眼看见那小学生的仿纸上的名字是荀玫,不觉就吃了一惊。等学生走后,王举人笑道:“我今年正月初一那日梦见看会试榜,那第三名也是汶上人,叫做荀玫。我正疑惑:县里没有这一个姓荀的举人,谁知竟同着这个小学生的名字。难道和他同榜不成!”说罢,就哈哈大笑起来,道:“可见梦作不得准。”周进道:“梦也有准的。前日,梅朋友说,也是正月初一日,他梦见一个大红日头落在他头上,他这年就飞黄腾达的。”王举人道:“这话更做不得准了。他进过学,就有日头落在他头上,像我这中了举的,不该连天都掉下来,是俺顶着的了?”

彼此说着闲话,管家捧上酒饭,王举人也不让周进,自己坐着吃了。稍后,和尚送出周进的饭来,一碟老菜叶,一壶热水。周进也吃了,各自歇宿。

次早,天色已晴。王举人梳洗后,拱一拱手,上船去了。撒了一地的鸡骨头、鸭翅膀、鱼刺、瓜子壳,周进昏头昏脑,扫了一早晨。自这一番之后,一薛家集的人,都晓得荀家孩子是县里王举人的进士同年,传为笑话。孩子们都叫他“荀进士”。各家父兄偏要在荀老爹跟前恭喜,说他是个封翁[6]老爷,把个荀老爹气得有口难辩。

申祥甫背地里又向众人道:“哪里是王举人说这番话?这是周先生见荀家有几个钱,捏造出这话来奉承他,图他逢年过节,多送点东西。”自此众人都不喜欢周进,但碍着夏总甲的面皮不好辞他。后来,夏总甲也嫌他呆头呆脑,不懂得常来奉承,由着众人,把周进辞了。

周进回到家,日食艰难。一日,他姐夫金有余来看他,劝道:“这读书求功名的事,料想也是难了。我如今同了几个大本钱的人到省城去买货,差一个记账的人,你不如同我们去走走。”周进随即应允了。

金有余同一伙客人启程,来到省城杂货行里住下。周进向姐夫说要去看看贡院。金有余只得请求行会的主人领着大家一起去。行会主人用钱买通了看门人,进了贡院。

来到天字号第一间号舍,周进一进了号,不觉眼睛里一阵酸酸的,长叹一声,一头撞在号板上,直僵僵不省人事。众人慌了,金有余扶着他,行会主人去借了水来,灌了下去。周进喉咙里咯咯地响了一声,吐出一口稠涎来。众人扶着立了起来。周进看着号板,又是一头撞将去,放声大哭起来。金有余道:“这不是疯了么?好好到贡院来玩,你家又没死了人,为什么这样号啕痛哭?”周进也听不进,只管伏着号板哭个不住。一号哭过,又哭到二号、三号,满地打滚,哭了又哭,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

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抬了出来。在贡院前一个茶棚子里坐下,他犹自索鼻涕,弹眼泪,伤心不止。内中一个客人道:“周客人为何哭得这么厉害?”金有余道:“他因苦读了几十年的书,秀才也不曾做得一个,今日看这贡院就不免伤心起来。”一听这话,周进又放声大哭起来。

金有余道:“他才学是有的,怎奈运气不好!”一位客人道:“监生[7]也可以进场。周相公既有才学,何不捐他一个监生进场考试?”金有余道:“我哪里有这一笔银子?”那客人道:“我们在场的几个兄弟每人拿出几十两银子借与周相公,纳监进场。众位意下如何?”众人一齐道:“君子成人之美,俺们有什么不肯!”周进道:“若得如此,便是重生父母,我周进变驴变马也要报效!”爬到地下就磕了几个头。

次日,四位客人果然备了二百两银子交与金有余。金有余拿着银子交到藩库[8],正赶上提督学政来省里录遗[9],周进就录了个贡监首卷。

到了八月初八日进头场,见了自己哭的地方,周进不觉喜出望外。自古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七篇文字做得花团锦簇一般。直到放榜那日,巍然中了。

众人各各欢喜,一齐回到汶上县。汶上县的人,不是亲戚的也来认亲,不是朋友的也来认朋友,忙了个把月。金有余又替他安排了盘缠、衣服。周进到京会试又中了进士,殿试录取为第三甲进士。三年后,升了御史,皇帝亲封了广东学道。

这周学道心里想:“我吃够了读书人的苦,如今自己当权,须要把卷子都要细细看过,不可屈了真才。”主意定了,便赴广州上任。

[1]总甲,清明时乡村中每百户人家设的民事主管,类似地保。

[2]过学,在科举时代,童生应岁试、科试而进入县家,称为进学。

[3]案首,举人考试公布的录取名单称为榜,秀才考试公布的录取名单称为案。凡童生参加县试、府试、院试,录取为第一名的叫做“案首”。

[4]朱卷,此处指考中的人将自己的文章印出来赠人。

[5]号板,按明清科举制度,考场称为贡院,内分若干巷舍,按《千字文》编号,称号舍。每个考生占一间号舍,内有两地可以活动的木板,分别当做桌椅,也可并排摆放,勉强躺下休息。

[6]封翁,封建时代,对子孙作官的人尊称封翁。

[7]监生,国子监的学生。至清代,国子监的学生分称监生和贡生。乾隆以对监生加以严格考试,后来仅存虚名,一般未入府、州、县学而想参加乡试,或未得科举而想做官者,都必须先纳捐取得监生出身,但不一定就在国子监读书。

[8]藩库,明清各省布政司衙门所属的收付银钱的库房。

[9 ]录遗,选录遗才,指对未参加科考或考而未取的生员的补考。第三回周学道考场拔真才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周学道到广州上任后,先考了两场生员[1]。第三场是南海、番禺两县童生。

周学道坐在堂上,见那些老老少少的童生纷纷进来,有一个童生,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头上戴一顶破毡帽,穿着麻布长袍,冻得乞乞缩缩的。第一批完卷的考生出来了,那个穿麻布的童生也上来交卷。那衣服因为朽烂了,在号里又扯破了几块。周学道看看自己身上,绯袍金带,何等辉煌!便翻一翻点名册,问那童生道:“你叫范进?今年多少年纪了?”范进跪下道:“五十四岁。”周学道道:“考过多少回了?”范进道:“二十余次。”周学道道:“你且出去,卷子待本道细细看。”范进磕头下去了。

周学道将范进卷子用心用意看了一遍,心里不喜道:“这样的文字,都说的是些什么话!怪不得不进学!”丢过一边不看了。又坐了一会,心里又想道:“何不再看一遍?倘有一线之明,也可怜他苦志。”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觉得有些意思。第三遍看罢,不觉叹息道:“这样的文字,连我看一两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后,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可见世上糊涂试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忙取笔细细圈点。

张榜出来,范进是第一名。次日,周学道启程,范进独自送出三十里之外。周学道把他叫到跟前说道:“我看你的文字,火候到了,即在此科一定发达。我在京城等着你。”范进又磕头谢了,起来目送学道轿子远去看不见了,方才连夜赶回家拜见母亲。

范进家里住着一间草屋,妻子是集上胡屠户的女儿。范进进学回家,母亲、妻子都很欢喜。正待烧锅做饭,只见他丈人胡屠户,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走了进来,道:“我自己倒霉,把个女儿嫁给你这现世宝穷鬼,这些年来不知连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积了什么德让你沾光中了个相公,我所以带些酒来贺你。”范进连声应着。

胡屠户又吩咐女婿道:“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有个体统。比如我这行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又是你的长辈,你怎敢在我们跟前装大?家门口这些种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们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连我脸上都无光了。”范进道:“岳父教导的是。”胡屠户又道:“亲家母也过来坐着吃饭吧,我女儿也来吃些,自从进了你家门,这十几年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可怜!可怜!”吃到日西时分,胡屠户吃得醉醺醺的,横披了衣服,腆着肚子去了。

不觉到了六月底,同榜的人约范进去乡试。范进因没有路费,去同丈人商议,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道:“癞蛤蟆想吃起天鹅肉来!我听别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好,还是宗师看见你老,过意不去,舍给你的。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你的心!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几钱银子,都给你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一顿夹七夹八,骂得范进摸不着门。

辞了丈人回来,范进心里想:“宗师说我火候已到,如不进去考他一考,如何甘心?”于是瞒着丈人到城里乡试。出了场赶回家,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被胡屠户知道,又骂了一顿。

到出榜那日,家里没有早饭米。母亲吩咐范进道:“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你快拿到集上去卖了,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我已是饿得两眼都看不见了。”范进慌忙抱了鸡走出门去。

才去不到两个时辰,只听得一片声的锣响,三个人骑马闯过来,一片声叫道:“快请范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大家簇拥着要喜钱。老太太没奈何,只得请一个邻居去寻他儿子。

那邻居飞奔到集上,见范进抱着鸡,手里插个草标,一步一踱地东张西望,在那里寻人买。邻居道:“范相公,快些回去!你中了举人,叫你回家去打发报喜的人哩!”范进道:“你为什么拿这话来哄我?”邻居见他不信,劈手把鸡夺了扔在地下,一把拉了回来。

范进三两步走进屋里来,见喜帖已经升挂起来,上写道:“捷报贵府老爷范进,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范进看了一遍,又念一遍,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着往后一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老太太慌了,忙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他爬将起来,又拍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着,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一脚踹在塘里,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拍着笑着一直走到集上去了。

老太太急得哭起来。众邻居劝道:“老太太不要心慌!这里大家招待了报喜的老爷们,再来商议。”当下众邻居各拿了鸡、蛋、白酒、大米等物。娘子哭哭啼啼在厨下收拾齐了,请报喜的坐着吃酒。大家商议:“他这疯了如何是好?”有一个报录的人道:“范老爷平日可有最怕的人?他只因欢喜狠了,痰涌上来迷了心窍。如今只消他怕的这个人来,打他一个嘴巴,说:‘这报录的话都是哄你,你并不曾中。’他吃这一吓,把痰吐了出来,就明白了。”众邻都拍手道:“这个主意妙得很!范老爷怕的,莫过于肉案子上胡老爹。快寻胡老爹来!”

一个人飞奔去迎,走到半路,正好遇着胡屠户带着七八斤肉、四五千钱,前来贺喜。进门听了众人的主意,胡屠户为难道:“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我听说,打了天上的星宿,阎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铁棍,发在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身!”邻居内一个尖酸人说道:“你每日杀猪的营生,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阎王也不知在簿子上记了你几千条铁棍。就是添上这一百棍,又有什么要紧?说不定你救好了女婿的病,阎王论功,还能把你从地狱里提上第十七层来呢。”屠户架不住众人的哄劝,只得连斟两碗酒喝,壮一壮胆,将平日的凶恶样子拿出来,卷一卷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

来到集上,见范进在一个庙门口站着,散着头发,满脸污泥,鞋都跑掉了一只,正拍着掌,口里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户凶神似的走到跟前,说道:“该死的畜生!你中了什么?”一个嘴巴打过去。众人和邻居忍不住地笑。胡屠户那手早颤起来,不敢打到第二下。

范进因这一个嘴巴,却也打晕了,昏倒在地。众邻居一齐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弄了半天,范进渐渐喘息过来,眼睛明亮,不疯了。

胡屠户只觉得那只手隐隐地疼起来。自己看时,把个巴掌仰着,再也弯不过来,心里懊恼道:“天上文曲星果然是打不得的,而今菩萨计较起来了!”连忙问郎中讨了个膏药贴着。随后上前对范进道:“贤婿老爷,方才不是我敢大胆,是你老太太的主意,央我来劝你的。”邻居内一个人道:“胡老爹方才这个嘴巴打得亲切,过会儿范老爷洗脸,还要洗下半盆猪油来。”又一个道:“老爹,你这手,明日杀不得猪了。”胡屠户道:“我哪里还杀猪!有我这贤婿,还怕后半世靠不着怎的?我平日常说,我的这个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里头那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体面的相貌。我这一双眼睛是认得人的。想当年,我小女在家里长到三十多岁,多少有钱富户要和我结亲!我自己觉得,女儿像有些福气的,毕竟要嫁给个老爷,今日果然不错!”众人都笑起来。

范进洗净了脸,绾上头发,穿好鞋回家。屠户和邻居跟在后面。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

到了家门,屠户高声叫道:“老爷回府了!”报喜的已用屠户送来的几千钱打发走了。范进拜谢丈人。胡屠户再三不安道:“这么几个钱,不够你赏人。”

正待坐下,早看见一个体面的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飞跑了进来道:“张老爷来拜新中的范老爷。”说毕,轿子已到了门口。胡屠户忙躲进女儿房里不敢出来。范进迎了出去。

那张乡绅是举人出身,做过一任知县的,别号静斋。他下了轿进到堂屋内,攀谈道:“您的老师高要县的汤公,就是先祖的门生,我和你是世兄弟。你我同在故乡,一向有失亲近。”然后向四面望了一望,说道:“果然清贫。”随后从带来的家人手里拿过一封银子说道:“无以为敬,五十两贺银你权且收着。这房子住不得了,将来做事往来都不方便。我有一所空房在东门大街上,就送给你去住,早晚也好请教。”范进再三推辞,张乡绅急了,道:“你我世交,就如至亲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见外了。”范进方才把银子收下,作揖谢别。胡屠户直等他上了轿,才敢走出堂屋来。

范进将银子打开,随即包了两锭,交与胡屠户道:“方才费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钱来。这六两多银子,老爹拿了去。”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伸过来道:“我原是来贺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范进道:“我这里还有几两银子,若用完了,再来问老爹讨来用。”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往腰里揣,口里说道:“也罢,你而今结交了这个张老爷,何愁没了银子用?”又转回头来,望着女儿说道:“我早上拿了钱来,你那该死的兄弟还不肯。我说:‘姑老爷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把银子送上门来给他用,只怕姑老爷还不稀罕。’今日果不其然!如今拿了银子家去,骂这死砍头短命的奴才!”说了一会,千恩万谢,低着头笑眯眯地去了。

自此以后,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有送田产的,有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张乡绅又催着他们搬到新房子里,唱戏、摆酒、请客,一连三日。

到第四日上,老太太见范进的娘子胡氏督率着家人、丫鬟,洗碗盏杯箸。老太太说道:“你们要仔细些,这都是别人家的东西,不要弄坏了!”家人、媳妇道:“老太太,这都是你老人家的!连我们这些人和这房子,也都是你老太太家的!”老太太听了,把细瓷碗盏和银镶的杯盘,逐件看了一遍,哈哈大笑道:“这都是我的了!”大笑一声,往后便跌倒,忽然痰涌上来,不省人事。

[1]生员,明清两代通过最低一级考试得以在府、县学读书的人。生员有应乡试的资格,通称秀才。第四回办丧事和尚吃官司打秋风乡绅遭祸事

范举人闻讯,忙请了医生来。医生说:“病入内脏,不可治了。”挨到黄昏时分,老太太归天去了,合家忙了一夜。

次日,合城权贵都来吊唁。范进请了同案的魏好古,在前厅陪客。胡老爹上不得台面,只好在厨房里或女儿房里,帮着量白布、称肉,乱窜。

等二七[1]过了,范举人拿了几两银子交给胡屠户,托他请集上庵里的滕和尚召集大寺八众僧人来做道场。

屠户走到滕和尚家,恰好僧官慧敏也在。滕和尚请屠户坐下,道:“没想到老太太有这样的变故。胡老爹这些天,肯定在那里忙了。”胡屠户道:“可不是嘛,自从亲家母不幸去世,合城乡绅哪一个不到他家来!拉着我说闲话,陪着吃酒吃饭。见了客来,又要打躬作揖,累个没完。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不耐烦做这些事!想要躲着些,又怕被人家以为我是端架子摆谱。”说罢,又把请僧人做斋的话说了。和尚听了,当即转托僧官去约僧众。

僧官慧敏接了银子才待进城,只听得后边一个人叫道:“慧老爷,为什么这些日子不到庄上来走走?”回过头来看时,是佃户何美之。僧官道:“只因城里张大房想要我屋后那一块田,又不肯出价钱。若到庄上来,他家那佃户又走过来纠缠不清。”

何美之道:“想不想由他,肯不肯由你。今日无事,且到庄上去坐坐。况且,老爷前日煮过的那半只火腿吊在灶上,已经走油了,做的酒也熟了,不如今日吃掉。”僧官一听直流口水,那脚由不得自己,跟着他回家去。因走得热了,僧官坐在天井里,敞着怀,腆着个肚子,黑津津一头一脸的肥油。一会儿工夫,酒席摆好,僧官、何妻、何美之坐在一桌,斟了酒吃着。

正吃得兴头,听得外面敲门很凶,何美之开了门,七八个人一齐拥了进来,齐说道:“好快活!和尚、妇人大白天调情。”说罢不由分说,拿条草绳,把和尚精赤条条同妇人一绳捆了,用个杠子抬到南海县衙前。众人押着何美之出去,僧官悄悄叫他去告诉范府。

范举人随即拿帖子向知县说了。知县便将僧官释放,女人让何美之领了家去。那一班光棍明日早堂发落。众人慌了,求了张乡绅的帖子在知县处说情。知县便骂了他们几句,赶了出去。僧官同众人,倒在衙门口用了几十两银子。

僧官先去范府谢了,次日方带领僧众来做法事。八众僧人,连司宾的魏相公,共九位,坐了两席吃早斋。

才吃着,张、周两位乡绅来了。魏相公陪着一直拱到灵前去了。内中一个和尚向僧官道:“方才进去的,就是张静斋老爷。你也该过去问讯一声才是。”僧官道:“算了。前日我这一番是非,就是他的佃户做鬼做神来害我。无非是想簸掉我几两银子,好把屋后的那一块田卖给他。他没脊骨的事多哩!就像周三房里的大姑娘,是他的外甥女儿。三房里曾托我说媒,我替他说了西乡里封大户家,好不有钱!张家硬主张着许与方才这穷不了的小魏相公,说他会作个什么诗词。前日替这里作了一个悼词,倒错了三个字。这都是作孽!”正说着,两位乡绅出来同和尚拱一拱手,魏相公送了出去。

众和尚吹打拜忏,整整闹了三昼夜方才散了。

光阴弹指,七七之期已过。一日张静斋来问候,范举人先谢了丧事里帮忙的话。张静斋问道:“祖茔可否安葬?”范举人道:“费用还不够。”张静斋屈指一算:“各项费用合起来须三百多两银子。在家守孝三年自是正理,但你为安葬大事,也要到外边设法弄点银子。自从中举之后,你还并不曾到老师那里问候。高要县地方肥美,或许能打点秋风[2]。我也有意前去拜会世叔,何不相约同行?一路上舟车之费,全由我负责。”

张静斋约定日期,雇齐车马,和范进到了高要城。哪知汤知县下乡去了。二位只得在一个关帝庙里坐下。那庙正修大殿,有县里工房在内监工。工房听见县主的朋友到了,慌忙迎到里面,执壶斟茶。

吃了一会儿,外面走进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人来,自称严贡生[3],与汤县令是极好的朋友。严贡生家人拎了一个食盒来,揭开盒盖,摆出九盘菜肴。严贡生请二位老先生上席,斟酒相敬。

严贡生道:“人生万事都讲究缘分。汤县令到任的那日,几十人在那里迎接。县令两只眼只看着我一个人。那时,有个朋友同我并站着,以为看的是他,忙抢上几步,没想到县老爷下了轿同众人打躬,倒把眼望了别处,把他羞得不得了。次日我到衙门去谒见,县老爷连忙请我进去,换了两遍茶,就像做了几十年的朋友一般。”

张乡绅道:“总因你先生为人有品望,所以他敬重你。近来自然时时向你请教。”

严贡生道:“后来倒也不常进去。实不相瞒,我为人率真,历来的父母官都赏识我。汤县令轻易不喜欢会客,却也凡事心里照应。就如前月县考,把我二儿子取在第十名,叫了进去,细细问他从的先生是哪个,又问他可曾定过亲事,着实关切!”

范举人道:“我这老师看文章是法眼。既然赏鉴令郎,一定是英才,可贺!”

严贡生道:“岂敢,岂敢。我这高要是广东出名的县份,一年中,征收不下万金。”又自拿手在桌上画着,低声说道:“像汤父母这个做法,不过八千金。前任潘父母做的时节,实有万金。他还有些事情用着我们几个要紧的人。”

这时一个蓬头赤足的小厮走了进来道:“老爷,早上关的那口猪,那人来讨了,在家里吵哩,说猪是他的。”张、范二位道:“既然府上有事,老先生就请回吧!”严贡生道:“二位有所不知,这口猪原是我家的。”才说得一句,听见锣响,一齐立起身来说道:“县老爷回衙了。”

二位整一整衣帽,叫管家拿着帖子,来到宅门口,投进帖子去。知县汤奉接了帖子,见一个写“世侄张师陆”,一个写“门生范进”,心里沉吟道:“张世兄屡次来打秋风,实在可厌!但这回同我新中的门生来见,不好拒绝他。”于是吩咐快请。

两人进来,汤知县先同张静斋叙了些阔别的话,又把范进的文章称赞了一番。安了席坐下,用的都是银镶杯箸。

范进退前缩后地不举杯箸,张静斋笑道:“范先生因遵制守孝,想是不用这个杯箸。”汤知县忙叫换了一个瓷杯、一双象牙箸来。范进又不肯举。随即,换了一双白颜色竹子的方才罢了。

汤知县疑惑他居丧如此尽礼,倘若不用荤酒,却是不曾准备素酒。后来,看见他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圆子送在嘴里,方才放心。

一个贴身的小厮,在汤知县耳跟前悄悄说了几句话。知县起身向二位道:“我去一去就来。”去了一时,又回来入席坐下,向张静斋道:“你是做过官的,这件事正该找你商量。现今有旨禁宰耕牛,方才有几个人备了五十斤牛肉,请了位老师傅来求我略松宽些,否则他们没得吃了。你说这事如何处置?”

张静斋道:“依小侄愚见,世叔就在这事上出个大名。明日早堂,将这老师傅拿进来打他几十个板子,取一面大枷枷了,把牛肉堆在枷上,出一张告示,申明他大胆之处。上司访知,见世叔一丝不苟,升迁指日可待。”知县点头道:“十分有理。”

次日早堂,汤知县果然将老师傅大骂一顿,重责三十板。取一面大枷,把那五十斤牛肉,都堆在枷上,脸和颈子箍得紧紧的,只剩得两个眼睛,在县前示众。天气又热,枷到第三日,老师傅呜呼死了。

众人心里不服,一时聚众数百人将县衙门围得水泄不通,口口声声只要揪出张静斋来打死。

汤知县大惊,忙唤了几个心腹衙役先溜到城外,用绳子把张、范二位系了出去。二人换了蓝布衣服、草帽、草鞋,寻一条小路,忙忙如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连夜找路回省城去了。

随后,衙门里的官吏都出来安民,说了许多好话。众人才渐渐地散了。

[1]二七,旧俗,人死后每七天祭奠一次,最后一次是第四十九天,叫七七。

[2]打秋风,指假借各种名义索要财物。

[3]贡生,生员(即秀才)中的一些人,会被选送为贡生,即特别贡献给朝廷的意思。贡生可以入国子监读书,肄业后称为监生。第五回王秀才议立扶偏房严监生疾终命归天

事情被按察司得知后,把汤县令叫去,训道:“这件事,你也太鲁莽了!只要枷责就罢了,何必将牛肉堆在枷上?这成何刑法?”汤知县磕头说道:“这事是卑职不是,此后知过必改。但这几个为头的人,还求大老爷交给我发落,赏卑职一个脸面。”按察司答应了。

知县叩谢出来回到衙门,果然把五个领头闹事的,问罪成奸民挟制官府,依律枷责。

正要退堂时,又来了两个人进来喊冤。一个叫做王二,是严贡生的紧邻。去年三月严贡生家一口才生下来的小猪走到他家去,他慌忙给送回去。严家说,猪到别人家,再寻回来,最不吉利。押着出了八钱银子把小猪就卖给了他。这一口猪在王家已养到一百多斤,不想错走到严家去,严家把猪关了,说猪本来是他家的,如果要讨猪,照时价,拿几两银子来。王家老大同严家争吵了几句,被严贡生几个儿子打了一个臭死,腿都打折了。所以小二来喊冤。

另一个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禀道:“小人叫做黄梦统,去年九月因一时缺钱,打算向严乡绅借二十两银子,每月三分利息,写了借约送于严府,小的却不曾拿他的银子。后来在街上遇着个乡亲,说他有几两银子借给我,劝我不要借严家的银子。小的就同他回家去了。至今已是大半年,想起这事,来问严府取回借约。严乡绅问小的要这几个月的利钱,说我如果当时拿回借约,他可以把银子借给别人生利。因我不曾取约,这二十两银子他也不能动,误了大半年的利钱,该是我出。我自知不对,托人说情,愿意买个蹄、酒上门取约。严乡绅执意不肯,把我家的驴和粮食等物都叫人抢走,而且不还我的借约。”

知县听了,说道:“一个做贡生的人不在乡里做些好事,只管如此骗人,实在可恶!”便批了状子。严贡生听到风声,慌了,卷卷行李,一溜烟逃到省城去了。

知县差人来到严家,严贡生已不在家,只得去找严家老二。严老二是个监生,家有十多万银子。这严监生是个胆小的人,留差人吃了酒饭,拿两千钱打发去了,忙命小厮去请两位舅爷来商议。

他两个阿舅一个叫王德,一个叫王仁。听严监生把这件事从头告诉一遍,王仁笑道:“你令兄平日常说同汤公是好朋友的,怎的这一点事就吓走了?这事和你也不相干。”王德道:“你有所不知。衙门里的差人,他们做事只拣有头发的抓。如果说不管,他就更要的人紧了。如今只消求个人去把告状的安抚住就行了。”王仁道:“不必又去求别人,就是我们兄弟两个,去寻了王小二、黄梦统,把事情解决掉。把猪还给王家,再给他些银子,养那打坏了的腿;黄家那借约,也查了还他。就没事了。”

严监生道:“只是我那嫂子糊涂,几个侄子,就像生狼一般,从不听教训。他们怎肯把这猪和借约拿出来?”王德道:“假如他们不肯顺从,那你只好自认晦气,再拿出几两银子折个猪价,给了姓王的;黄家的借约,我们中间人立个纸笔与他,说旧约作废,这事才能算完,得个耳根清静。”当下商议已定,一切办得停妥。严监生共用去了十几两银子。

过了几日,严监生备了一席酒,请两位舅爷来致谢。两位舅爷见到妹子王氏,面黄肌瘦,路也走不了。他们问到妹子的病,说“总是虚弱,该多用补药。”说罢,前厅已摆好酒席。

席间闲聊时,说到严贡生,王仁笑着问:“我倒不明白,他那种文笔,怎么能考中贡生的?”王德道:“这是三十年前的话。那时,主考官都是御史出来,知道什么文章!”王仁道:“我们至亲,却从不曾见他请我们一杯酒。”王德愁着眉道:“他为出了一个贡,拉人出贺礼,到处都派份子。屠户肉案子上的钱,至今也不肯还。过两个月在家吵一回,成什么模样!”严监生道:“不瞒二位老舅,像我家还有几亩薄田,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小儿子要吃时,在熟切店内买四个钱的,哄他就是了。我哥家寸土也无,人口又多,过不得三天,一买就是五斤,还要白煮得稀烂。当初分家也是一样的田地,白白都吃穷了。你说这事如何是好?”两位哈哈大笑。吃到四更鼓尽,跌跌撞撞,扶了回去。

自此以后,王氏的病渐渐重起来。小妾赵氏在旁侍奉汤药极其殷勤,还每夜摆个香桌在天井里,哭求天地保佑王氏。看她病势不好,夜晚时赵氏抱了三岁的儿子在床边坐着哭道:“大娘若有些好歹,老爷少不得又娶个大娘。自古说:‘晚娘的拳头,云里的日头[1]。’这孩子料想不能长大。我也是个死数,不如早些替了大娘去,还保得这孩子一命。”王氏道:“何不向老爷说,明日我若死了,就把你扶正做个填房?”赵氏忙请老爷进来,把王氏的话说了。严监生连忙说道:“既然如此,明日清早就请二位舅爷说定此事,才有凭据。”

严监生一大早就叫人请了舅爷来,看了药方,商议再请名医,然后又把王氏如此这般意思说了。两兄弟走到床前,王氏已是不能言语了,把手指着孩子,点了一点头。两位舅爷看了,做出一副严厉的样子,不吭一声。

过了一会儿,将两位舅爷让到书房里用饭,彼此不提这话。吃罢,又请到一间密室里。严监生垂泪道:“你妹妹到我家里二十年,真是贤内助!如今丢了我,怎生是好?前日还向我说,她自己积的一点东西,留与二位老舅,做个遗念。”说着打开一张橱,拿出两封银子来,每位一百两,递与他们。严监生又道:“将来要备祭桌,破费钱财,都是我这里备齐,请老舅来行礼。明日还拿轿子接两位舅奶奶来,令妹还有些首饰,留为遗念。”

外边有人来找,严监生去陪客人去了。回来见二位舅爷哭得眼红红的。王仁道:“妹妹真是女中丈夫,可谓王门有幸。”王德道:“你这一位如夫人关系你家三代。我妹妹没了,你若另娶一人,害死了我的外甥,老伯、老伯母在天上也不安了。”王仁拍着桌子道:“你若不依,我们就不上门了!”严监生道:“恐怕亲族说闲话。”两位道:“有我两人做主。但这事需要大做。妹丈,你再出几两银子,明日只当做我两人出的,备十几桌席,将亲戚们都请到了,趁我妹妹还活着,你两口子同拜天地祖宗,立为正室,谁人再敢放屁!”严监生又拿出五十两银子来交给他们,两位舅爷一脸正气地去了。

王德、王仁果然写了几十副帖子,遍请诸亲六眷。只有隔壁严贡生家五个亲侄子一个也不到。众人吃过早饭,先到王氏床前,写立王氏遗嘱。两位舅爷都签了名。严监生披了红绸,赵氏穿着大红衣服,戴了赤金冠子,两人拜下天地。两位舅爷叫丫鬟请出两位舅奶奶来,以叙姊妹之礼。众亲眷都分了大小。便是家中奴仆,黑压压的几十个人,都来磕了主人、主母的头。赵氏又独自走进房内,拜王氏做姐姐。那时王氏已昏过去了。

行礼已毕,摆了二十多桌酒席。吃到三更时分,奶妈慌忙走了出来,说道:“奶奶断了气了!”严监生哭着走了进去,只见赵氏扶着床沿一头撞去,已经哭昏了。众人扶着赵氏灌开水,撬开牙齿灌了下去,灌醒了时,她披头散发满地打滚,哭得天昏地暗,连严监生也无可奈何。两个舅奶奶在房里,乘着人乱,将些衣服、金珠首饰一掳而空,连赵氏方才戴的赤金冠子滚在地下,也拾起来藏在怀里。

那衣衾棺椁都是现成的,入了棺,天才亮了。赵氏定要披麻戴孝,两位舅爷断然不肯,道:“你此刻是姊妹了,妹子替姐姐只戴一年孝,穿细布孝衫,用白布孝箍。”自此,修斋、理七、开丧、出殡,用了四五千两银子,闹了半年,不必细说。

赵氏从骨子里感激两位舅爷,田上收了新米,每家两石;腌冬菜每家也是两石;火腿每家四只;鸡、鸭、小菜不算。

不觉到了除夕。家宴上,严监生吃了几杯酒,掉下泪来,指着一张橱里向赵氏说道:“昨日典铺内送来三百两利钱,往年我都是交给你王氏姐姐,今年这银子可怜就没人接了!”赵氏道:“依我的意思,这银子也别乱花,等过了年,替奶奶大大地做几回好事。剩下来的银子料想也不多,明年是科举年,就是送与两位舅爷做盘缠,也是该的。”

此时,桌子底下一个猫趴在严监生腿上。他一脚给踢开了。那猫吓得跑到里房的床头上。只听得一声巨响,拿烛去看,原来那瘟猫把床顶上的板跳塌一块,上面掉下一个大篾篓子来,露出用桑皮纸包着的五百两银子。严监生叹道:“这都是她历年聚积下来,恐怕我有急事好拿出来用的。”说罢伏着灵床又哭了一场。因此,新年不出去拜节,在家哽哽咽咽不时哭泣,精神颠倒,恍惚不宁。

过了元宵节后,严监生就叫心口疼痛。后来就渐渐饮食不进,骨瘦如柴。又舍不得银子吃人参,每日只吃两碗米汤,卧床不起。立秋以后,病又重了。

那一日,两位舅爷进来问病,要辞别了到省城里乡试去。严监生请他们坐下,叫赵氏拿出几封银子来,指着赵氏说道:“这倒是她的意思,说姐姐留下来的一点东西,送与二位老舅,添着做盘缠。我这病势沉重,将来二位回府,不知能否再见着面了。我死之后,二位老舅照顾你外甥长大,教他读读书,挣着进个学,免得像我一生,终日受大房里的气!”两位舅爷接了银子,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作别去了。

自此严监生的病一日重似一日,五个侄子穿梭地过来,陪郎中弄药。到中秋后,病重得一连三天不能说话。晚间,挤了一屋的人,桌上点着一盏灯。严监生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不倒一声的,总不得断气,还把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伸着两个指头。

大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你莫不是还有两个亲人不曾见面?”他就把头摇了两三摇。二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莫不是还有两笔银子不曾吩咐明白?”他把两眼睁得溜圆,把头又狠狠摇了几摇,越发指得紧了。

赵氏慌忙揩揩眼泪走近上前,道:“只有我晓得你的意思!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根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根就是了。”说罢,忙走去挑掉一根。严监生点一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合家号哭起来。

次早,派了几个家人小厮满城去报丧。一家上下人人挂孝,门口一片都是白。

[1]“晚娘的拳头,云里的日头”,意思是后娘的拳头如同随时出没的云里日头一样,随时袭来。比喻后娘心狠手毒。第六回严贡生借故闹船家赵寡妇含冤控大伯

王德、王仁科举回来了,齐来吊孝。又过了三四日,严大老也从省里回来。刚卸了行李,二房里一个奶妈领着一个小厮,手里捧着端盒和一个毡包走进来,道:“二奶奶知道大老爹来家了,热孝在身,不好过来拜见。这两套衣服和这银子,是二爷临终时说下的,送与大老爹做个遗念。就请大老爹过去。”

严贡生打开看了,簇新的两套缎子衣服,齐崭崭的二百两银子,满心欢喜。将衣裳和银子收好,又细问妻子,知道她和儿子们都得了另外的赠礼,这是单留与他的。问毕,换了孝服,走过那边来。到枢前叫声“老二”,干号了几声,下了两拜。

赵氏穿着重孝出来拜谢后,在书房摆了饭,请两位舅爷来陪。没多会儿,舅爷到了。王德道:“大先生在省,将有大半年了?”严贡生道:“正是。前任学台周老师有个本家在这省里住,和我一见如故,留着住了几个月。又要同我结亲,再三把他二女儿许与我二儿子了。”王仁道:“在省就住在他家的么?”严贡生道:“住在张静斋家,和他是在汤县令衙门里同席吃酒认得的。我们两家结为亲家,就是他做的媒。”王仁道:“可是那年同一位姓范的回来的?”严贡生道:“正是。”王仁递个眼色给哥哥道:“大哥可记得?就是惹出禁牛肉的那番事的了。”王德冷笑了一声。

后来又谈到那场官司。二人道:“汤县令十分动怒,多亏你弟弟给平息下来了。”严贡生道:“这是亡弟不中用。若是我在家,和汤县令说了,把王小二、黄梦统这两个奴才,腿也砍折了!一个乡绅人家,由得百姓如此放肆!”王仁道:“凡事只是厚道些好。”严贡生把脸红了一阵,又彼此劝了几杯酒。

奶妈来问道:“奶奶叫问大老爹,二爷安葬的事情怎么办?”严贡生道:“我在家不多耽搁,就要同二相公到省里,去周府招亲。你爷的事,托二位舅爷就是。祖茔葬不得,要另寻地,等我回来斟酌。”说罢起身过去。二位也散了。

过了几日,严贡生果然带着第二个儿子往省里去了。赵氏在家掌管家务,真个是钱丰粮足,僮仆成群,享福度日。

不料那小孩子出起天花来,把赵氏急得到处求神许愿,都是无益。到七日上,把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死掉了。赵氏此番的哭泣,不但比不得哭大娘,并且比不得哭二爷,直哭得眼泪都哭不出来,整整地哭了三日三夜。

随后,她叫家人请了两位舅爷来商量,要过继大房里第五个侄子。二位舅爷踌躇道:“大先生不在家,这件事我们可做不得主。”赵氏道:“这立嗣的事是缓不得的。你做舅舅的人,怎的做不得主?”王仁道:“宗嗣大事,我们外姓,如何做得主?我弟兄两人写封信,派人连夜到省里,请了大先生回来商议。”王德道:“料想大先生回来也没得说。”王仁摇着头笑道:“那可未必。”

赵氏依着言语写了一封信,遣家人来富连夜赴省,找到严贡生,递上书信。严贡生接着看了,道:“我家二相公正办喜事,你且在这里伺候。”

直到日头平西,不见一个吹手来。二相公披红戴花,前前后后走着着急。大老爹在厅上嚷成一片声,叫下人四斗子快传吹打的。四斗子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八钱银子一班,叫吹手还叫不动。老爷只给了二钱四分的银子,他这个时候怎肯来?”大老爹发怒道:“放狗屁!快去!来迟了,连你一顿嘴巴!”四斗子咕嘟着嘴嘟囔着:“从早上到此刻,一碗饭也不给人吃。偏生有这些臭排场!”说罢去了。直到上灯时候,连四斗子也不见回来。抬新人的轿夫催得狠,厅上的客说道:“吉时已到,且去迎亲吧!”

来富跟着轿,一直来到周家。那周家虽然点着几盏灯烛,天井里却是不亮。这里又没有个吹打的,只得在黑天井里不停地吆喝。周家里面有人吩咐道:“有吹打的就发轿,没吹打的不发轿。”正吵闹着,四斗子领了两个吹手赶来。一个吹箫,一个打鼓,在厅上嘀嘀嗒嗒的,总不成个腔调。两边听的人笑个不住。周家闹了一会儿,没奈何,只得把新人发轿来了。

婚礼后,严贡生租了两只船回家。船银十二两,约定到了高要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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