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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6 16:5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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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怀旧船长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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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治疗师·第2部

婚姻治疗师·第2部试读:

前情提要

《婚姻治疗师》系列长篇小说第一部说到,留美心理学博士戚晏容婚姻失败,身心俱疲,静休几年之后,创办中途岛婚姻治疗中心,期望救人救己。不久,曾经获她帮助的美女医生叶枫琴毅然加入,誓要与之并肩度过艰难的草创期。

一个偶然的契机,经由中途岛顾问宋时鱼介绍,前霸道总裁屠百药加盟,“婚姻治疗师”铁三角班底成型。屠百药力主公司从北京CBD搬到大运河森林公园,高举“婚姻治疗师”招牌,一时间,八方“病人”纷至沓来。

小家小户、鸡毛蒜皮的“婚姻病案”好办,可是一群富豪客户,带着种种棘手问题前来,各个都像“踢馆”的,每个案例背后都有令人瞠目结舌的隐情:

豪门贵妇自称被专横霸道的丈夫软禁并家暴,天价酬劳,只求闪离;建材老板外遇誓要离婚,担任董事长的妻子不肯,自杀未遂之后,为挽回丈夫,杀心四起;地产老总貌美妻子离奇失踪,毫无线索,高价限时寻人,不准拒单;高冷美艳的珠宝商自称遇到了用任何手段都无法解决的难题,随时准备死在治疗中心……

铁三角抽丝剥茧,珠宝商的隐痛逐渐浮出水面,谁料派去秘密调查此案的宋时鱼失踪,其妻孔爱佳带着他人快递到家的一条死鱼上中途岛要人。暗语“送死鱼”昭示的凶险不言自明,“婚姻治疗师”铁三角又将何去何从?055谢雯失踪

深夜,戚晏容再次被那个不期而至的可怕梦魇惊醒。她拿起手机,发现正是夜里一点,习惯性地打开微信,看到一条叶天才发来的信息。戚博士您好,我刚回纽约。这次回国匆忙,聚会很开心!本

想趁机与您单独聊聊,但可惜喝醉了。蒋一方先生在深圳做金融

和投资,从数据上来看表现良好,但仍然不能获得大摩的投资,

不才找到美国纽约新风向金融公司,双方合作。现在本人担任双

方的顾问,如果博士觉得不妥,我随时可以撤出。

戚晏容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前夫除了行为极端给自己造成心理恐惧外,确也是位干才,不能因为离婚就干涉人家的正常业务。况且,叶天才牵线搭桥并担任顾问,可能也有利益。戚晏容对金融一无所知,就回复:天才,你们的专业我不懂,你不必问我,按你自己的意愿做就好。

叶天才很快回复:戚医生,您那个婚姻治疗项目其实也挺好,在美国这样的机构不少,但在国内还处于起步阶段。如果需要我做什么,请随时吩咐。

戚晏容谢了他。她知道,即使在美国,婚姻治疗项目也不会引起投行的注意,毕竟是个小项目,那些资源属于远水。当前的问题,是要解决谢雯、白净这两位棘手的顾客。尤其是宋时鱼生死不明,若有差池,她无法向孔爱佳交代。

她坐了起来。这几天事多,她就在中途岛宿舍与叶枫琴同住一屋。可是,对铺被窝没人。屋外寒风呼啸,愈加衬出这个小院的安静。她今晚头疼,十一点就在叶枫琴的照顾下入睡了,那叶枫琴哪儿去了?

这小妮子在变化。戚晏容性情内向,不像屠百药那样容易表露情绪,但心头是明白的。叶枫琴在自己创业时加入,不完全是她宣称的那样“完全是因为晏容姐”,而是她当时失恋无助,想死的心都有。叶枫琴的前任是大学同班同学,一起待了五年,为了男友她放弃在市区医院工作的机会,到了郊区医院。然而男友是个凤凰男,后来财迷心窍,居然同一名年龄大得多的富婆回了山东。叶枫琴受了巨大打击,精神一蹶不振,是戚晏容在治疗她的过程中让她感到这位姐姐如同母亲一样贴心。恰逢戚公司人员紧缺,正需用人之际,叶枫琴考虑到自身受到帮助的效果,决心先使自己强大起来,加上眼下的机会有很大的潜在市场,因此才决定跟着她创业。

三年多来,叶枫琴兢兢业业,紧闭情感大门,不再相信爱情。但是,戚晏容还是发现了,这个姑娘表面大大咧咧,实际上心眼不少。屠百药刚来时,她一个劲地反对,不久又产生了一点小崇拜,在不同情况下称屠百药“老大”“屠夫”“屠总”“屠老师”,显露了她那种“欲说还休”的隐秘心理。就连刘成双都瞧了出来,有一次在与戚晏容聊天时说:“博士再不动手,我看屠老师有可能被小叶征服哦。”戚晏容只是笑笑。

戚晏容佩服屠百药的洞见力,但也仅止于战友情谊。也许是曾经沧海吧,她略带苦涩地想,单论长相才华,前夫蒋一方不知比屠百药强多少倍,可是……有时候她想,小叶子毕竟局限于这个小圈子里坐井观天。若某一天她能跳出来看世界,或许这个院子里的男人均难入其法眼。这一点,戚晏容非常清楚——叶枫琴的机敏和才华远在自己之上,长相也在自己之上……

她忽然冒出个念头,叶枫琴会不会找屠百药聊天去了?不过以她对屠百药的了解,纵使聊天也只能在办公室。她慢慢穿上外套,准备过去看看。

办公室里没有人,灯也是关着的。

戚晏容开了灯,坐到办公桌前。她一向磊落,不会胡乱猜测更不会着急去“发现”他们去了哪里。如果有私事不想告诉自己,也是他们的自由。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屠百药一身寒气,满脸疲惫地进来了。“屠老师,您还没休息?”戚晏容从未在他眼里看到这种深深的挫败感。“枫琴呢?”屠百药搓了搓脸,坐下来。“没在宿舍,我还以为在办公室。”

屠百药正起身要去找她,门被推开,叶枫琴走了进来。戚晏容从门缝里往外一看,一个身影闪了一下。是刘刚。“你到哪儿去了?”戚晏容问。“上……上厕所。”叶枫琴面露尴尬,笑了一下。“上厕所还要刘刚陪着哪?”戚晏容感觉不太正常,但没有表露出来,反倒打趣叶枫琴。

叶枫琴挤眉弄眼地笑了笑,道:“姐不会认为我跟刘刚在寒风里谈恋爱吧?没错,刚才是他。咱那厕所,姐知道,风一刮怪吓人的。碰巧刘刚巡夜,本姑娘让他站会儿岗,没事吧?”

屠百药根本没听见她俩在说什么,径自颓然坐下,说:“你俩别说了,火烧到眉毛了!谢雯不见了!”

戚叶二人对视一眼,坐下静听。

晚十一点,戚叶二人回宿舍休息。屠百药在办公室点了支烟,静思宋时鱼失踪一事。宋时鱼是恩人,更是胜过亲兄弟的刎颈之交,他处事干练精明,原本是想让他打前站,不料一去如泥牛入海。下午,他好不容易才把爱佳哄回家。想着一家四口因自己受到牵连,颇为心塞,然而思来想去,没有好招,甚至连头绪都没有。

正在这时,有人轻轻敲门。开门一看,是谢雯。她穿着刚来时的羽绒服,说想请屠老师出去走走。

屠百药穿上大衣,领着谢雯到了大运河森林公园。说是散步,其实是私聊。以谢雯的聪明,自然知道屠百药想了解什么情况。但屠百药除了知道基本情况外,并没有收获更多对处理这起案件特别有用的信息。

大致掌握的基本情况是这样:谢雯,女,三十四岁,北京本地富豪。爷爷谢玄曾任著名大学校长、教育家;父亲谢燮系著名实业家,全国政协委员;母亲萧然是珠宝文物鉴定专家。谢雯在二十六岁时结过一次婚,丈夫李浩然是高校老师,在谢雯二十八岁那年死于车祸。同年,父母患病并先后去世。谢雯伤心过度,认为是自身做善事不够,不仅加大了慈善投入,还亲身到以智障儿童为主要生源的智光特殊儿童学校做义工。在那里,谢雯认识了同是做义工的修理,一年后与他结婚,逐渐将生意交给他打理。五年来,修理不仅将谢雯原有的生意做强做大,同时也倾心慈善,成为社会知名的慈善家。

这些情况,就算谢雯不讲,屠百药也已通过那封匿名邮件了解得差不多。但他还是感谢谢雯如此坦诚,表示只要她愿意配合,必尽全力助她回归正常生活,同时也把宋时鱼突然失踪的事情讲了,希望谢雯提供其夫修理的相关信息,他好着手调查。谢雯说,自己是在北京朝阳区一家名叫“智光”的特殊儿童学校认识修理的……正说着,她突然蹲在运河边的骑行道上。屠百药上前询问,谢雯说肚子有些疼,看样子要上厕所。月黑风高,公园厕所有限,对此地了如指掌的屠百药干脆建议谢雯到后面的树林里解决。情况紧急,谢雯没有再三踌躇,接过屠百药递来的一小包纸巾就往树林深处跑。

屠百药在河边的骑行道上抽烟等着,一连抽了两支烟,不见人回。屠百药感觉不对,高声呼唤,却终无人应。他急忙拔腿冲进树林,然而整个树林除了寒风呼啸之声,没有人影。“老大,你是说谢雯失踪了?”叶枫琴脸色变了变。一个大活人,居然在一个大男人的眼皮底下消失,而且这个男人是精明的屠百药。“说是失踪并不一定妥当。”戚晏容双眉微蹙,抢先回答,“或许,是她自己走的也说不定。”“这个园子,说是森林公园,多半是人工种的树,绝对没有野兽啊。”叶枫琴还在浮想联翩,“会不会是哪个歹徒把她绑架了?”

眼前的两人左一句右一句,屠百药只是微蹙眉头,没有说话。“要不要报警啊?”叶枫琴在屋里来回踱步,似乎比屠戚二人还要着急。“我看报警也可以。”戚晏容看着屠百药,似在征求意见,“毕竟是在我们中途岛住了挺长时间,若有什么不测我们也要担责任。”

叶枫琴停下脚步,连连附和:“但是谢雯只身前来,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都是我给她找的,咱们说不清楚啊。”

屠百药掐灭了烟。“你们遇到事情,总想着报案。报失踪案要在人失去联系二十四小时以上,而且如果不能提供足够的证据,一般不予立案。谢雯在半途上厕所本有蹊跷。我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或是假装肚子疼离开,或是确实到林中解决内急却意外被跟踪者绑架了。”

对于案件推理这些事,戚叶二人并不擅长。叶枫琴忍不住问:“谢雯本来身无长物,想离开何必这样做?直接打个招呼就是了,咱们待她也不错啊。”

戚晏容却不认同,问:“屠老师,她说肚子疼之前,你是不是说了什么让她有所触动的内容?”

屠百药摇摇头:“你俩都清楚,对于现在的谢雯而言,我只是试探性随意聊天,不可能问及她不愿回答的问题。”“她在说肚子疼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呢?”戚晏容问。“似乎一切正常。”屠百药使劲回忆,“刚聊到她在‘智光’认识丈夫修理时,她好像看过一次表。”

叶枫琴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就对了!”“看表有什么对不对的?”屠百药感到奇怪。“老大,这就是你的疏忽了。”叶枫琴目光发亮,“你老人家不近女色,没有对谢雯近距离观察。她腕上的手表可不是普通手表,而是最新的智能手表,不仅有手表功能,还能上网、购物、导航、拍照、录音、视频等,反正手机和互联网的功能全有。”

屠百药鹰眼亮了一下,站起来说:“谢谢枫琴提醒。看来是我思维局限了。那天,我还请戚博士把U盘交给叶天才带回美国,实际上完全可以网络传输。惭愧。”

戚晏容安慰他:“屠老师,不必自责。无论谢雯是自己走还是有人带她走,在于她的内心已有决断。”

屠百药宽慰地一笑,对叶枫琴说:“小叶子,咱们真的要好好跟戚博士学习,她总能一针见血找到症结所在。”

叶枫琴既高兴又难过。屠百药用“咱们”显然没把自己当外人,但又对他总把自己作为戚晏容的陪衬耿耿于怀。不过,现在的她逐渐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那是,姐姐是坛老酒,时间越长醇香越浓。”她笑了起来,“但是,我觉得谢雯这件事无论是她自己离开还是别人带走她,都跟我们关系不大。”

屠百药踱了几步,说:“枫琴是不是认为咱们在管闲事?难道宋时鱼的失踪也与咱们无关?戚博士是不是也认为应该就此放手?”

戚晏容犹疑片刻,笃定地说:“屠老师,我没你有阅历,咱们和宋总的关系也绝不能说是管闲事。但是,照我认为只要我们放手,宋总就会平安回来。”

叶枫琴附和道:“我也这么认为。送孔女士死鱼,让谢雯中途撤出,大概就是这个修先生做的手脚。说穿了,这毕竟是修理和谢雯的家事。”

屠百药重新坐下,又点了根烟,深吸了几口:“你们说得都对。事实上对方对咱们可能已了如指掌,可咱们对对方几乎一无所知。不过,谢雯一直不敢讲原因,不仅是担心她自身安危,而且也顾虑到咱们的安全。”

戚晏容和叶枫琴点头。“如果就此止步,咱们的职业生涯就会蒙羞!”屠百药提高了声音,“枫琴,中途岛就交给你了。过两天,我与戚博士去一下这个智光学校。对了,赶紧给我弄块智能手表。”

三天后,在位于北京朝阳区平房乡的智光儿童学校,校长董淑华女士热情接待了戚晏容大夫。董淑华不到五十岁,身材矮小,满头华发。可见,为残障儿童教育事业熬尽心血。

戚晏容是通过大学同学联系到智光学校的。智光学校系民办,专收特殊儿童,几乎靠社会捐助办学,现有学生七十八人,场地租用了一个废弃院落,教职工多为义工,其中有四位大鼻子老外。戚晏容和屠百药随董校长参观完,心头略感沉重。这些儿童眼神很空洞,多半口水流出来也不知道去擦。

戚晏容原本在电话里表示每半年来做一次义工,主要是通过专业手段对孩子们进行医学检查,但看到这个样子,主动提出每三个月来一次。屠百药当场表示中途岛捐助十万元。董淑华十分感动,请到办公室上茶招待。

好事要做,事情也要办。戚晏容同屠百药相处一年,逐渐改变了原有思维,以关心智障儿童成长为出发点,逐渐聊到义工们的事迹,最终引出了修理和谢雯的故事。实际上,董校长每遇重要来访客人,就算不问,她也会讲修谢二人的故事。这个故事的确称得上传奇。

六年前,珠宝商人谢雯遭逢变故,丈夫、父母先后在半年内去世,让她心灰意冷,在报纸上看到教师出身的董淑华苦心经营智光十余年,不仅资助智光五十万元,还主动请缨当义工,要董校长派给她一个最难的活儿。董淑华就把五岁的小玉娇给她带。

小玉娇名叫李玉娇,父亲因贩毒身在牢中,母亲至今下落不明。这个孩子在三岁以后就没再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医院检查认为她智商在70以下,还有严重的自闭症。别的孩子听到音乐会靠近,她则傻呆呆地坐着。送到智光一年,无法数清10以内的数字,经常大小便直接拉在教室里,气哭过五位老师。

谢雯是个很有教养、脾气又好的人,极有耐心,接管小玉娇后倾注了大量心血,但三个月过去丝毫没有进展。谢雯也不急,仍然耐心引导和训练,把小玉娇当作自己的孩子,每晚都挨着她睡。一天晚上,谢雯被钻心的疼痛惊醒,开灯一看,满床是血。小玉娇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在她腰上扎了一下。谢雯才回忆起白天削水果时,她耐心地教小玉娇削苹果,这个五岁的女孩居然一下子学会了拿刀。但她是如何把刀带进宿舍而没被发现的?谢雯不知道。不过,从那时起,谢雯吓破了胆,坚决不跟小玉娇同床了。

这是谢雯遇到的一个挫折。她想过放弃,但最终还是坚持下来。入秋后的一天,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修理走进智光学校。他的到来,改变了智光学校,也改变了小玉娇和谢雯。056伟大的义工

谈到修理,董淑华眼里满是尊敬之色。细心的戚晏容发现,这种眼神的变化足见在她的心目中,修理的位置实在谢雯之上。

直到这时,屠百药才开口:“董校长,这位修先生我也略有耳闻,是位大善人。您怎么评价他的事迹呢?”

董淑华身子坐得越发笔直,缓慢地说:“修先生是一位伟大的义工!”

这句话让戚晏容内心一震。“伟大”这个词,她已经多年没有听人说过。

屠百药不动声色地接着问:“有什么事迹能够证明修先生的伟大吗?”

董淑华笑了笑,用教师特有的语调说:“真正的伟大是一颗忘我之心。修先生这几年的事迹只要在网络上搜索都有。这里我只讲一件事,就是小玉娇的事。”

屠戚二人同时颔首,洗耳恭听。

接下来的讲述,饱含着董淑华个人强烈的感情色彩,细节的描述甚至让戚晏容觉得这些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秋日,董淑华接到传达室电话,说一位先生要见她。在传达室,董淑华见到了瘦削的修理。他提了一个防水旅行包,说要来做义工。董淑华接待过不少义工,虽无明确考核指标,但多数义工都有其专长,诸如绘画、音乐、手工、护理等。修理没有专长,表示愿意听董校长的指派做任何工作。

董淑华看了他的所有证件及简历:三十五岁,新疆石河子人,南方某大学MBA学位,做过大学老师和职业经理人,只因厌倦商场想从事公益活动,在报上看到智光学校的报道后毅然前来。董淑华一开始不知道让他做什么工作好,只是客气地请他住下。修理也没再纠结做什么工作,次日开始自己找活干。他先是把厕所清理得一尘不染,再把遗落在院墙外装修时剩下的沙子搬到院中,花了三天做成了一个供孩子们玩耍的沙坑。他会木工,为孩子们做了挖沙土的小木铲、木桶,还别出心裁在院子的东南角开辟了一个小菜园。来了不到一周,他就修好了被孩子们弄坏的床铺、马桶,改造了下水道,不知用什么方法让邻居那个开花房的湖南妹子赠送了十几棵绿植和七盆花。他做这些细小工作时非常专注,心无旁骛,常常一个人干到深夜,一天不说几句话。很快,院里所有的教职工都开始注意他。因为,除了做训练孩子这个最核心的工作之外,其他的工作在他手中几近完美。

有一天早上,谢雯带着小玉娇去挖沙子。自从修理弄好了沙坑,小玉娇竟然迷上了挖沙子这个活动,有时天黑了都不离开这个地方。这孩子闷不吭声,但手中的木刀下得又快又狠,似乎只有使劲儿戳才能获得快乐。谢雯虽有耐心,但不明白重复一个动作对一个孩子有什么意义,就站在旁边看。小玉娇开始是往沙土里戳,见谢雯不理她,突然掉转木刀往她的脚脖子上戳。谢雯的惊叫声引来了董淑华和几个教职工,其中就有修理。

谢雯的惊叫声吓着了小玉娇,她一脸无辜,眼神里略带困惑。谢雯腰上的伤刚好,脚上虽没被戳破,但很快红肿。修理像随时准备了药品一样,从口袋里掏出碘酒和棉签,给谢雯消毒。然后,他微笑着接过木刀,开始挖沙。他先将沙地挖出一条“河流”的形状,再把小木桶放在这道小沟里,把沙土弄潮湿,覆盖上去拍紧,最后一抽小木桶,就成了一座小拱桥。谢雯和董淑华第一次发现,流着鼻涕的小玉娇眼睛里亮了亮。旁边围观的孩子们也都像发现了宝藏一样,有笑的,有呆的,有伸手上来摸的。从事多年特殊儿童教育工作的董淑华感觉到修理最突出的才能可能是训练孩子。她当即提出,要谢雯把小玉娇交给修理训练。谢雯不想放弃,表示可以请修先生一起训练小玉娇。

最令董淑华和谢雯头痛的是小玉娇的暴力倾向。修理接手工作后,与谢雯和董淑华交流过,他并不认为这是暴力,而是小玉娇独有的交流方式。无论用真刀还是木刀,小玉娇只是想让谢雯感知她的存在,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解决交流问题。谢雯不服,认为天底下没有这种交流方式。修理没有过多解释,而是向董淑华要了一根缝衣针,把小玉娇带到一个封闭的房间,请董谢二人留心观察。整个上午,修理只教小玉娇一个动作,就是用针扎他的小腿,直到把他的小腿扎得鲜血淋漓。每扎一针,修理脸部肌肉都在抽动,但小玉娇却开心似的呵呵直笑。第二天,还是在原地,还是那根缝衣针。但这个上午,修理没再让小玉娇扎他一下,而是反过来扎小玉娇的小腿。小玉娇挣扎着不让扎,修理把自己的裤腿撩起来给她看小腿的伤口,然后举着针照着她相应的位置往下扎。小玉娇泪水长流,几度想逃跑,却被修理控制住,直至把这一针缓缓扎完。扎完拔针,修理再为她抹了药水。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个字。

之后的半个月,大家似乎忘了这件事,小玉娇也没再有过这种直接扎人的行为,不过挖沙子仍然很用力。让董淑华欣慰的是,这半个月来小玉娇喜欢上了一只小鸡。小鸡是修理从外头的市场上买来的,修理花了三天教会了小玉娇喂它食物。若不是修理强行干涉,小玉娇会把小鸡抱到小床上一起睡觉。

一天,修理把小玉娇和董淑华、谢雯带到院墙东南角,给了小玉娇一把水果刀,示意她往小鸡身上戳。小玉娇犹豫了好久,还是戳了一下,小鸡流了血,不停地挣扎,扑腾起灰土。修理再让小玉娇戳。小玉娇却扔下刀,把小鸡抱在怀里。修理让小玉娇给小鸡抹上药,然后一遍一遍地重复:玉娇,你不能伤害你的朋友……

董淑华讲到这里,屠百药感觉手心微微沁汗。这个故事听起来波澜不惊,但对屠百药而言却胜过任何恐怖片。修理采取的这些治疗方法,一出手就见了高低,是自己远远不及的。

戚晏容叹息道:“修先生不仅能创造性地开展心理治疗,还有超乎常人的耐心,实在令人敬佩!”“真正令人敬佩的事迹还在后头。”董淑华眼里闪过一道光亮,继续讲述。

从那以后,小玉娇更加亲近修理而非谢雯。谢雯在训练小玉娇时多用言教,修理则多用身教。为了教会小玉娇数字,修理在沙地上写,在纸上写,用短棍、树枝甚至用自己的身体摆成各种数字,上百遍重复读音。半个月后,小玉娇开始跟着发音。一个月后,小玉娇能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读完1到10的数字。三个月后,小玉娇能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半年后,小玉娇能进行简单的语言交流。

而在这冬去春来的日子里,谢雯通过配合修理训练小玉娇,逐渐对他产生了感情,最后发展成夫妻。小玉娇在修理与谢雯婚后也离开智光,进入普通的私立学校上学。

屠百药在董淑华讲完这个故事后问:“董校长,这位修先生的确非常伟大。恰好我们也在做心理治疗,想请您帮我们联系一下,以便我们当面向修先生请教。”

董淑华当场就答应了,把自己的联系电话和修理的地址给了二人。

修理在东三环的毓秀豪庭接待了来访的屠百药和戚晏容。毓秀豪庭并非大厦,灰顶红墙,颇具英伦风格。这座只有十层的小楼有几十年的历史,可商住两用,几家隐秘的公司在此地办公。谢雯的金枝饰品公司就在这里,一二层是员工办公室,三层是总裁办公室和会议室、图书室和接待室。

进入楼内,戚晏容嗅到了一股沉郁的木香。四下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象牙白的楼梯呈螺旋状,楼梯口站着一个穿灰色亚麻衬衫的男人。他大概一米七五,身材瘦削,一张发白的长脸,似乎没有表情,但双眼透着一股深藏不露的深邃,的确像宋时鱼所言的那样“眼睛后面似乎还有一双眼睛”。特别是,他的耳朵长得稀奇,天轮上耸,有点像电影里的外星人耳形。“欢迎戚博士和屠先生光临。”那个男人伸出指甲修剪得极为精致的白净右手,依次与戚屠二人相握。“我是修理。”

寒暄之后,二人随修理进了他宽敞的办公室。这里的陈设极其简单,除了全红木办公用具,就是一面墙的书籍,现代化办公设备如电脑、传真、视频等均无踪影。办公桌上是一部老式电话,连一张纸都没有。窗户一律从里面焊接了铁栏。另一面墙上挂满了各种锦旗、奖状,书架上有十几个奖杯。这些都是修理从事慈善活动的证明。

修理请客人坐下,转身进了办公室右侧的洗手间,洗了手,再从柜子里取出武夷正山小种红茶,搬出精巧的红木茶盘轻放在茶几上,用电磁壶烧开纯净水,再取出三只略显粗糙的青花茶碗,漫不经心地为二人上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再搬了把小凳子坐在茶几对面。

屠百药进屋后一直没说话。在路上,他请戚晏容主谈,自己尽量不说话。这会儿,他站起身来,像在博物馆里看展览一样,近距离地观赏那些写满溢美之词的陈列品。修理任他看,也不打扰。

戚晏容边品茶,边向修理请教如何能将小玉娇这样的自闭儿童训练出来。修理认真听完,谦虚地说:“戚博士客气了。实际上这些都是董校长的夸奖,我哪有这么神?我只不过花了点时间认认真真陪孩子而已。”“修先生,我们是诚心求教,还请不吝赐教。”戚晏容微笑道,“据董校长讲,智光学校目前仍然采用您建立的模式,用行为训练的方式与智障儿童建立心灵的沟通渠道,效果很好。我虽学医,但实践有限,所以真诚请您指点。”

修理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微笑继续上茶,半晌才说:“戚博士既然礼贤下士,修某要是不坦诚相待,就显得见外了。我不懂心理学,更不懂医,但我认为世上并不存在智障之说。”

这时屠百药看完那些奖品,回座饮茶。

修理起身,回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成绩单复印件,递给戚晏容。戚屠二人一看,是光耀国际学校小学部六年级学生李玉娇的期末考试成绩。除却语文一科是98分,其他成绩都是满分。“小玉娇现在的成绩是年级第二,如果明年发挥正常,可以升入中学部。”修理微笑着说。戚晏容明白,修理只说了半句话,另外半句省略了,那就是这个孩子曾经被认定为智商70以下,还有暴力倾向。随着思维的深入拓展,戚晏容变得越来越敏锐。她突然有些明白修理的“可怕”。这个可怕并不是他能打能杀,而是他的心机深沉如海,但看上去却如同平静的湖。“可是……可是很多人仍然认为有智障存在。”戚晏容觉得自己在修理面前,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人们缺乏耐心。”修理叹了口气,“特别在这个急匆匆的时代,人们为了摆脱麻烦,就找了很多借口。如此而已。”

戚晏容点了点头,“修先生不怕麻烦且有足够的耐心,但是儿童心理治疗不那么简单,恐怕还是有不愿意告诉我们的独家秘方吧?”“真的没那么复杂。”修理仍然保持着微笑,“不过,如果一定要找个关键词,我想就是‘防御’二字。”

戚晏容“嗯”了一声,表示很有兴趣。“怎么说呢?”修理突然有些作难的样子,皱眉看着窗外的高楼,“戚博士请看,外头那些高楼,被分隔成一个个的小房间,这就是防御。人们害怕自己的所谓隐私被人知道,害怕钱财被人拿走,害怕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所以纷纷把自己关进现代小火柴盒里;孩子们不愿说话,不想动,怕受伤害,所以把心门关闭。心门紧锁,如何会有智力的表现?”

戚晏容狠狠点头。她打心底认同修理的观点。

一直没说话的屠百药此时突然发话:“修先生认为,谢雯女士的心门是关闭还是开放?”

话锋陡转,戚晏容心下暗道不妙。对于第一次面见的访客而言,直接谈到对方的家人且提出质问非常不礼貌。

然而修理却若无其事地把目光向屠百药移过来,认真回答:“是关闭的。”“修先生既然能将小玉娇这样的自闭儿童训练成成绩优异的好学生,难道不能打开谢女士的心门?”屠百药紧紧追问。“不能。”修理回答很果断。“为什么?”屠百药盯着他的眼睛。“真正的疯子,如同一块顽石,没有门。”他没有回避屠百药的眼神。“修先生是说,谢女士是疯子?”戚晏容发问。“不是我说的,是权威医学专家的鉴定。”修理收起微笑静静注视着戚晏容,两三秒后哈哈一笑,再次起身,从保险柜里找出一份医学鉴定书递给戚晏容,“当然,医学术语不叫‘疯子’,而称之为‘精神障碍’。”

戚晏容被修理注视得心里有些发毛,让她恍然看到前夫的双眼。直至修理将鉴定书递到眼前,她才缓过神来,接过查看。是半年前北京天云医院出具的,具体鉴定内容是“未分化型精神分裂症”。一般而言,精神分裂症有单纯型、青春型、紧张型和偏执型四种,未分化型指有明显的妄想、幻觉、思维散漫和行为紊乱等多种精神症状,难以归到四种之中。

她快速扫过上面所有内容,就把鉴定书还给修理。她在医院工作过,鉴定书是真的。

屠百药仍然有些固执地说:“任何鉴定都难免有误。修先生说谢女士是疯子,我不信。”

修理没有与他争辩,轻声对他们说:“二位请跟我来。”

屠戚二人起身,跟着修理走向办公室左边的那道门。

门被打开,里间是一个面积比办公室更大的房间。面容冷漠的谢雯斜靠在床上,对三人的进入毫无反应。057谢疯子

戚晏容进入房间时闻到了一种类似粪便的味儿,但又没有发现洗手间。厚厚的窗帘拉得很严实,大白天仍然开着灯。房间里没有沙发,只有两把宽大的红木椅子和一张能睡四个人的大床。家具、用具很少,但有一个特点——都是圆角。修理大约是看出戚晏容注意到了这一点,叹息道:“戚博士大约看出来了,我的办公室和居所连在一起,不能有任何锐器。”他说着,走到窗边拉开了厚窗帘。光线倾泻而入,窗口如同隔壁的办公室一样焊接了铁栏。

这一切,表明修理是在防止患有精神病的妻子自伤。

面容憔悴惨淡的谢雯斜靠高枕,似乎根本不认识来人。屠百药看了看她的右腕。那里果然有一块方形的智能手表。这一点,与她在运河公园失踪前一致。他几次看谢雯,但这个睁着眼睛的女人如同冻结在冰雪里,一动不动。

修理走近大床,把一条毛毯展开,轻轻地搭在谢雯身上,俯身吻了一下妻子的额头。随后,他关掉最亮的那盏灯,默默转身,请客人回座。

戚晏容注意到他关门的动作极其轻柔,几乎听不到锁舌的撞击声。“看来,做一位精神病人的丈夫真不容易。”屠百药说。“是这样。”修理低头坐下,把十指绞在一起,长长叹息道,“自从雯雯发病后,我不敢离开这里一步,但也无能为力。戚博士还向我请教如何打开别人的心门,这让我无比惭愧。”“这,恐怕就是‘医者不能自医’的命数吧。”屠百药也跟着叹息。

戚晏容还想问点什么,屠百药却起身说:“修先生,今天我们来,除了请教如何治病,还有个不情之请。”“请讲。”修理也起身,“但凡修某能力所及,一定全力以赴。”“我有一个好朋友叫宋时鱼,前几天突然联系不上了。”屠百药盯着他的眼睛,“修先生是社会名人,资源和信息断非我等能比,所以想请您帮忙找一下。”

戚晏容的心提了上来。她想,屠百药太过直接,恐怕修理会断然拒绝。

让她没想到的是,神态自若的修理微笑着问道:“屠先生这位姓宋的朋友,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不一定是遇到麻烦,有可能是他自己找的麻烦。”屠百药也镇定自若。“这就好办了。”修理依然在微笑,“只要停止找麻烦,就不会有麻烦,何须我帮忙呢?”

屠百药伸手与他一握:“明白。那就谢谢修先生了。告辞。”

修理一直送到楼梯口,直到看着屠戚二人离开大门,才转身回办公室,关上房门,再进入里间,眼神突然变得森冷。

他粗鲁地把谢雯从床上拽下来,拖到椅子上,从裤袋里掏出尼龙套,将谢雯双手绑在扶手上。这是他在网上订的,不伤手,也柔软,但无法挣脱。谢雯像木头人似的任他摆布。绑完,他打火点了根烟,冷冷地对谢雯说:“算你识相!你要还是待在通州那个破地方,连这两个人也别想活!”

谢雯没有说话,表情仍然像冰冷的木头。“要想玉娇健康成长,就不要再动任何心思!”修理恶狠狠地说,“你能想出来的招儿,我十五岁前全都想过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甩门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拿起电话,迅速地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通了。“放了姓宋的。”他简洁下令。

雾霾很重。城市干道上的车如同蜗牛般移动。

屠百药打开车载净化器,看了一眼沉默的戚晏容:“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应该多待一会儿?”“好像多待一会儿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吧?”“可能会有,也可能没有。”屠百药将车慢慢挪出主干道,向一个胡同驶去。“我们要回去吗?”“暂时不回。”屠百药边小心开车边说,“你从专业的角度看,修理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隐藏很深,我暂时不作判断。”戚晏容说,“要讲识人,还是宋总厉害。”“可惜时鱼不知在哪儿。”“我一直在想,宋总是不是遇到了危险?”“目前来看他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屠百药轻嘘了一口气,“今天的意外,是看到了谢雯。谢雯安然回来,已经说明她甘愿做一个疯子。她甘愿做疯子,宋时鱼和我们就不会有任何麻烦。”“你是说,只要我们放弃对谢雯的治疗,修理就不会再追究?”“应该是这样。”屠百药把车开出胡同口,打开了导航。“待会儿,咱们去见一个人。”

光耀国际学校位于朝阳区红领巾公园东侧,是一所寄宿制中小学校。它的旁边是光华国际学校。这两所学校被称为姐妹学校,据说是同一个老板开的,都拉着堪比监狱围墙的铁丝网,摄像头随处可见。

屠百药把车开到两校之间的马路上。戚晏容左右打量,说:“这种学校,普通人上不起。”“荣坤的侄儿上的就是这种学校。”屠百药不以为然地说,“小军是上不起的。所谓贵族学校,贵族倒未必,贵倒是真的。”“屠老师记性真好,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小玉娇的学校。”戚晏容言语间流露出敬佩之意,“但是,我们以什么名义见她呢?”“以她父母的名义。”屠百药将车停在马路边,示意戚晏容下车。

戚晏容跟着锁好车的屠百药往校门走,有些不解地说:“可是我们不是小玉娇的父母啊。”

屠百药突然笑了:“博士啊,要教会你使诈,恐怕得下个世纪。”

戚晏容没有再问,跟着屠百药进了传达室。

屠百药说明来意,传达室的保安打电话给校办。校办通知了小学部六年级三班。三班的生活老师是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她像企鹅一样步履蹒跚地进了传达室,盯着二人说:“李玉娇同学的父母?从来没见过啊。”

屠百药有些生气地说:“老师,您什么意思?父母来探望下孩子都不行吗?况且我们打过电话。”“我们没有接到预约电话。”胖老师仍然一脸狐疑。“早上打的,是张老师接的电话。”屠百药有些生气了,“你们这样对待家长,我们要投诉!”“您贵姓?”胖老师还是要搞清楚。“我是玉娇的父亲!”屠百药气呼呼地站起来,“你叫张老师出来。”“张老师下午有事出去了。”胖老师见屠百药真的生气了,赶紧说,“这样吧,我去把李玉娇叫出来。”

胖老师走后,屠百药看着智能手表。

八分钟后,胖老师领着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进了传达室。小女孩十一二岁,双眼皮大眼睛,皮肤粉嫩,鼻子两边有一些淡淡的雀斑,嘴唇紧闭,显示出一种倔强。

小女孩看着两个陌生人,回头告诉胖老师:“徐老师,这两个人我不认识。”

胖老师把手叉在腰上:“两位,怎么回事?”

屠百药右手扶了下左腕上的表盘:“你们这是光华国际学校吗?”

胖老师冷笑一声:“对面!找错学校了!”说罢,牵着小女孩的手,推门出去了。

屠百药和戚晏容出来。保安关门时嘟哝了一句:“神经病!认识中国字儿吗?”

在车上,戚晏容忍不住笑了:“屠老师,你真能蒙。你怎么知道李玉娇的老师里有姓张的?”“几乎每个学校都有张老师。”屠百药笑道,“反正说戚老师、屠老师,基本要搞错。但只要说张老师、李老师、王老师,就错不了。”

戚晏容突然觉得身旁这个硬邦邦的男人有些可爱。她想,如果自己真的有一个孩子在上学,她同丈夫一起来看孩子,即使雾霾再重,心里也会有无限阳光。

想起在万桐公墓的那个危险的雨夜,戚晏容脑海里再次浮现屠百药痛苦颤抖的情形。如果他的儿子阿诚还在世,是不是也会在这种被铁丝网隔离的贵族学校上学?那么,他紧锁的眉头会不会舒展开?哎,可惜自己没有过孩子,纵使在教科书里看过千百种儿童诊治案例,还是缺乏那种切身的体会。“你有过孩子吗?”屠百药把车开向京通快速,看来是要回中途岛。“你说什么?”戚晏容脸皮微微发热。她觉得今天遇到的人似乎都有精神问题。屠百药明知道她没有孩子,还发这种神经。“我是问,你怀过孩子吗?”屠百药接着问。“没有。”戚晏容侧脸看着屠百药,见他一脸严肃,料想他这样问是有原因的。“这有什么关系吗?”“当然有关系。”屠百药加大了油门,“怀过孩子的人,眼神不一样。”

戚晏容把安全带提了一下,略微侧身,表示在听。“你看孩子的时候,虽然眼神里也有爱,但那是礼节和职业的需要。”屠百药看了她一眼,“我不懂医,但我观察过很多女性。一个女人的身体里有过生命成长,必然会对她的一生产生重大影响。这种变化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最突出的表征就是神态中有母亲独有的爱。这种爱会从眼神里不自觉地流溢出来。”“你的观点挺有意思,但是这种感觉你是如何识别的?”

屠百药看着车窗外的雾霾:“不好识别。因为这种独有的爱如同太阳一样,无论是四季变幻,还是白天黑夜,或是雨雾阴晴,太阳本身是存在的。”

戚晏容明白他的意思,但觉得他说得越来越玄。“这个比方虽然打得好,但还是太抽象了。”“那我就说说咱们都熟悉的人:鞠晟、枫琴、白净,都没有怀过孩子,所以她们的眼神里没有这种被固化了的母性。刘成双怀过孩子但打掉了,所以她的眼神里有一点点,但不彻底和纯粹。”屠百药看了她一眼,“至于你,有大爱,但也不能说你有母性。”“母性是女性与生俱来的,是天性。”戚晏容笑着摇摇头。“是。但我讲的是被固化了的母性,而不是天性。”屠百药解释道,“我讲这个意思,是我觉得谢雯的眼神虽然淡漠,但是里头有固化的母性。”

戚晏容内心一震,顾不上与屠百药再围绕母性的概念进行辩论。“难道你的意思是,谢雯曾经生过孩子?”“不仅生过孩子,还极有可能是小玉娇的母亲。”

屠百药极为自信的推测着实让戚晏容心中一惊。“这……怎么可能?”“你知道,我们今天去见小玉娇,就是要看看她长什么样。”“可是,她与谢雯长得并不像。”“可是有一点很像,就是她们脸颊处都长着淡淡的雀斑。”“仅凭这一点不能说明问题啊。”“在同一位置长雀斑,就算是巧合吧。”屠百药说,“还有,你注意到没有,谢雯和小玉娇的嘴都很小,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抿着,带着一种倔强。”

戚晏容闭上眼睛,将谢雯和小玉娇的容貌在心头比对了一下,确实隐约有几分相似。“一般情况,女孩子的重要特征,如脸型、眼睛、鼻子,像父亲的多一些。但是,随着孩子长大,就会越来越像母亲。小玉娇才十一岁,还看不出来。”“董校长不是说过,小玉娇的父亲因胁迫他人吸毒贩毒坐牢,母亲走失了吗?”“博士啊,真实的信息并不一定是看到的、听到的,还有可能是想到的。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回答我。”

戚晏容等他发问。“首先,你见过或听说过一个父亲贩毒、母亲走失的女孩一直在上贵族学校吗?”

戚晏容摇头。“第二,如果你去做义工,被帮助对象拿刀捅过,你会始终不离不弃吗?”

戚晏容摇头。“第三,就算你不想放弃帮助对象,可是更有效的训练老师接手了你的工作,你仍然会坚持吗?”

戚晏容摇头。“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要带着孩子嫁人,你会嫁给一个不爱你孩子的男人吗?”

戚晏容摇头。

屠百药不说话了。“可是,这些都只是你的假设啊。”戚晏容仍然觉得缺少依据。“马上就到家了。”屠百药笑道,“就算这些都不成立,但有一点是可以成立的。”“哪一点?”“也就是我要问的第五个问题:你会将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孩的照片放在小金佛里,然后日夜吊在脖子上吗?”“除非我是疯子。”戚晏容再次摇头。058过年关

屠戚二人回到中途岛,就见刘刚哨兵似的站在院门口。经屠百药询问,得知这段时间并未发生什么事情。

屠百药进了院门,见荣坤从办公室出来。叶枫琴用比平时高八度的嗓门对荣坤嚷嚷:“荣总,不要总来办公室打电话,别的客人怎么办?”

荣坤笑嘻嘻地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哦,屠总、戚博士回来了,看来我该写检查了。”

屠百药说:“枫琴啊,荣总现在状态不错,打个电话就打吧。”

荣坤赔着笑脸说:“规矩还得遵守,下不为例。”便回宿舍去了。

戚晏容进了办公室,嗅到一股烟味。看来,这荣坤不仅打了电话,还在这里抽了烟。她瞥了一眼垃圾桶,里头果然有两根淋湿了的烟蒂和几片茶叶,显然是刚用茶水浇灭的。

屠百药顾不上这些细节,把智能手表摘下来,调出了小玉娇的图片,递给叶枫琴:“你看,这女孩像谁?”

叶枫琴刚才还有些紧张,现在把两只眼珠挤向鼻子,认真看图片。研究了一会儿,她纳闷地摇摇头说:“谁也不像啊。老大,这小女孩是谁?”“你再想想。”屠百药坐下,跷起了二郎腿,“提示一下,想想这孩子六七年前的样子。”

叶枫琴皱眉苦思,突然“啊”了一声,说:“这不就是谢雯小金佛里的那个女孩吗?长大了?长大了!”

戚晏容满意地笑笑,说:“枫琴,如果你确定,那么今天我们就有重大突破。”

屠百药起身道:“听你姐好好讲讲吧,我去看一下白净。”

白净斜靠在床上,对敲门进来的屠百药说:“老帅哥,今天有空亲自来给我做治疗?”

屠百药把门关严,坐在她对铺的床沿上,掏出烟,递给她一支:“治疗个鬼,是找你一起‘吸毒’来了。”

白净坐起来接过烟叼在嘴里,熟练地迎上了屠百药伸过来的打火机火苗,深吸了一口,纤长的手指轻弹着烟支。“老屠够哥们儿。但是治疗这一套,你就免了吧。戚博士治疗了几次,没用的,真的别费劲了。”

屠百药点点头:“我又不是大夫,治什么病?况且你也没病。”说罢静静吸烟。

白净按捺不住,只吸了半根就把烟掐灭了,“你是想问我谢雯的事儿吧?”

屠百药笑了,“在聪明的女人面前,男人只能老实。”

白净咯咯地笑起来,“你真以为我与谢雯住了这么久,有什么秘密?靠,我只喜欢男人,对女人没兴趣。再说,你那么精明,还能不知道谢雯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屠百药脸上浮现了然的笑容,慢悠悠地正色说:“净净,谢雯处在危险当中。她突然离开,难道事先没跟你提过?”“她怎么会跟我说?”白净摊了摊手,“再说,我对别人的事也不感兴趣,死活与我有毛关系?”

屠百药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我知道你这个人嘴紧,不说别人的事,也不参与别人的是非。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不必回答。如果我说对了,你就点头。不对,就摇头。怎么样?”

白净妩媚的眼睛眨了眨:“好啊。”“谢雯晚上有时候会做噩梦对吧?”

白净点头。“她是不是总喊一个人的名字?”

白净瞬时睁大眼睛,重重点头。屠百药突然伸出手,把她的手拉过来,在她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只见白净的瞳孔突然放大。

屠百药回到办公室时,戚晏容基本把情况给叶枫琴讲完了。

屠百药倒了一杯姜红茶,慢慢地喝着边把刚才与白净交流的事儿讲了。叶枫琴听得有点头晕,说:“大哥大姐,你们说的这些信息量太大,有点儿乱,情理上也不通。”

屠百药没回答她。他把一直闲着的白板撑好,招手让叶枫琴过去。“你有什么问题,写出来更直观。”

叶枫琴拿起记号笔,写了几个问题:1. 如果谢雯真的有个女儿,为什么要瞒着?2. 谢雯三十四岁,李玉娇十二岁,谢雯如怀孕则是二十一

岁,这个年龄在上大学,没人知道吗?3. 谢雯既然生于世家,家教一定很严,怎么可能这么早就

生孩子?4. 李玉娇有明确的父母关系,只是父亲坐牢母亲失踪,难

道他们收养了别人的孩子?5. 修谢夫妇在小玉娇身上下了苦功,修理花的心血更大,

难道说他也是小玉娇的父亲?6. 谢李是不是母女关系与此案有关吗?

叶枫琴写满了小白板,回身看着屠戚二人。“枫琴提的问题都很好。”屠百药笑道,“戚博士有什么意见?”

戚晏容抱着胳膊说:“关键是第六点。”

叶枫琴说:“还有很多,写不下了。其实一开始我们关注的是谢雯的婚姻问题,结果你们却去调查一个小女孩,是不是路子走得有点偏?”

屠百药沉思良久,说:“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第一条,秘密之事,必有难言之隐;第二条,二十一岁怀孕并不稀奇,挺着肚子上学当然容易被发现,但你怎么知道她当时一定在上学?第三条,也许正因为家教过严才导致谢雯叛逆犯错;第四条,小玉娇法律关系上的父母也许并不是生身父母;第五条,修理在小玉娇身上花费巨大心血可能另有图谋;第六条,戚博士说得对,自然是此案最关键的因素,也可能是突破点。如果能证实谢李是母女关系,那么此案就迎刃而解。”

叶枫琴喃喃说道:“可是咱们不是查案的啊,我们是在做婚姻治疗。”“我想,屠老师的意思是要弄清谢雯婚姻问题的根源。”戚晏容说,“婚姻问题只是结果。搞不清来龙去脉,是无法治愈的。”

屠百药坐下,叹了口气:“其实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谢雯从来没有请我们做治疗,宋时鱼还失联了。所以,我明确对修理表示不再找麻烦,我想时鱼就会平安归来。只要时鱼回来,我们就不必管这件事了。”“老大,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叶枫琴似乎有些急了,“当初,我们都不愿管牛白夫妻的事儿,你要管;如今,谢雯在咱们这里白住这么久,你却不管了。”“有句话叫‘民不举官不究’,况且咱们还不是官。”屠百药摆摆手,“主动帮助别人是美德,但强行施助就是罪恶。”

戚晏容说:“屠老师说的有理。依目前状况,我看还是多一事莫如少一事。”

叶枫琴张了张嘴想说话,但终是没出声。

果然不出屠百药所料,到了傍晚时分,宋时鱼到了中途岛。

进门的时候,宋时鱼满脸菜色,走路都在打晃,衬衣领上厚厚一层油,裤腿也破了,活脱脱一个乞丐。屠百药把他领到食堂,陈让赶紧给他做了一盘蛋炒饭。宋时鱼狼吞虎咽完毕,又要了两个苹果吃了。正好白净到食堂要苹果吃。她悄悄问叶枫琴,怎么宋总像个饿鬼似的。叶枫琴正儿八经地回答,出长差回来饿坏了。

其实叶枫琴比白净还好奇。她几次都想问宋时鱼前因后果,终于还是忍住了。屠戚二人一点也不着急。屠百药在宋时鱼吃饱喝足后还陪他洗了个澡,弄身干净衣服让他换了,把自己的呢子大衣给他穿上,让刘刚开车送他回家。

叶枫琴大为不解。她忍不住问:“老大,宋总回来了,咱们总得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怎么让他走了?”“爱佳更希望他早点回家。”屠百药说,“人平安就好,况且咱们并不打算管谢雯的事了。此事就这样吧。”

年关将至,雪又在下。中途岛的住客们,除了牛兴、白净、荣坤等确实需要在此调理的,大部分人都希望回家过年。屠百药与戚叶二人商议,列出了名单,请他们过完年后再来。

屠百药要回成都看望故旧。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在父母去世后没回过成都。叶枫琴要帮他订票,屠百药说探亲不算公差,自己已经订好票。于是次日清晨,由刘刚开车送到首都机场T3航站楼,戚晏容代表中途岛成员陪送。

屠百药进入机场大厅后,对着智能手表说了两句话。不多时,宋时鱼就拎着包出现了。二人并没有前往成都,而是上了国航1477航班。这是一班飞往乌鲁木齐的飞机。

腊月二十九,叶枫琴在妈妈催促下也回丹东老家过年。荣坤软磨硬泡,戚晏容也只得放他回家过年。牛兴去找白净,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只好自个儿回去。刘刚在网上抢到了火车票,也打包回了家。

大年三十这天,赵娟回家准备过年,中途岛只剩下戚晏容、陈让、白净。陈让忙活了半天,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到了晚间,请戚白二人吃年夜饭。

陈让今天破天荒穿了西装,给两位女士斟上红酒,举杯说道:“戚博士,白、白女士,咱们无家,可可归,要么么就有家,难回,所以就就在这里,过年。祝祝祝二位,新年快乐。”

本来场面冷清,在这个万家团聚的日子更显落寞,但陈让一结巴,白净忍不住笑得酒杯乱晃:“陈师傅,您一说话,我就想笑。对不起,不是因为您结巴,是觉得太好玩了。”

陈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结巴,不好笑。巴结,才好笑。”

白净看着一脸安静的戚晏容:“博士,您不觉得陈师傅特好玩吗?”

戚晏容微微一笑,说:“陈师傅是有大智慧的人,什么都看得开。咱们的赵娟,自从做了陈师傅的徒弟,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好了。所以陈师傅也是治疗师。”

白净好奇地问:“陈师傅以前是做什么的?”

陈让说:“在寺、寺、寺庙,做——饭。”“怪不得饭菜这么可口!”白净眼睛一亮,“自从在你们这里住下来,就不想走,多半是因为这饭菜。陈师傅以前在哪个寺庙?”

陈让说:“峨眉山、山里,的寺庙。”

白净放下酒杯,正色问道:“能讲讲寺庙里的生活吗?”

陈让一副稀松平常的表情,说:“没、没、没啥,好讲。寺庙,就、就是,素——食念、念经,打、打、打坐看云。”“看云?”白净觉得这个词儿特别悦耳,“这年头,还有云可看?”

陈让略有些得意:“山高路、路、路远,人、人稀,云多,随——便看。”

白净一脸神往的表情:“哎呀,此生如果能到这种地方生活,就不枉一世。”

远处传来了鞭炮声。戚晏容向来不擅长调动气氛,只是静静地听陈让和白净聊天。白净今晚的话特别多,酒喝得特别多。戚陈二人只饮一杯,白净一人就喝了快一瓶,喝到后来有些胡话。戚晏容知道她快醉了,便扶她回宿舍休息。

戚晏容本想回家,但回去也是一个人,加之中途岛也需要值班,特别是白净,万一闹出什么事来麻烦。于是打开电脑,调阅客户资料。突然,手机“叮”的响了一声。打开微信一看,是屠百药发来的新年祝福:晏容老师春节快乐!

戚晏容心头一暖。这是屠夫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虽然,他还是礼节性地加了“老师”二字,但比称呼“戚博士”要亲切得多。这是一次跨越性的变化,让她在这个孤寂的除夕夜涌起一种莫名的幸福。她闭上眼,想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屠大哥春节快乐!

发完,她听见自己的心加速跃动的声音。屠百药比她大八岁,称呼“大哥”并无不妥,叶枫琴就随时称“老大”“大哥”甚至“屠夫”。就算在大街上,路人也可以称年长的男人叫大哥。戚晏容从来没有称呼过谁叫“大哥”,可是她心底需要一个大哥。她出生在秦淮河畔的一个工人家庭,父亲在她七岁时与母亲离婚,跟着一个妖艳的四婚女人去了海南,从此再无联系。母亲没有再嫁,含辛茹苦供她上完大学和研究生,在她能挣钱孝敬的时候脑梗去世。她那时在美国,连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愿望都没有达成,成为终身遗憾。那年她二十七岁,刚嫁给蒋一方不久,婚后两个月竟发现,这个表面温文尔雅内心粗野狂暴的男人有时是模范丈夫,有时是披着画皮的恶魔,用无穷无尽的花样虐待她……在请了律师状告蒋一方以后,法庭上居然拿不出有力证据。最终,戚晏容经过艰苦的努力,终于在三十二岁那年成功离婚。

在戚晏容的心中,男人分为两种。一种是真病人,另一种是伪病人。真病人如荣坤、牛兴、张志钢之流,有深刻的社会根源;伪病人就是父亲、蒋一方、修理这类,他们实为天分极高的演员。屠百药是哪一类?她现在还没有特别明确的答案。

总之,她对男人丧失了兴趣,性趣之门也早已紧锁。她下功夫学过生理学,解剖过男尸,在专业上她理性看待生理问题,但在心理上她接受不了男人的“脏”。这种脏,是生理和心理的叠加。虽然,她从不拒绝男病人的求助,但那是工作。要让她接受一个男人,难比登天。所以,当叶枫琴屡次拿屠百药与她开玩笑时,她都觉得很无聊。

不过,在这个被密集的鞭炮声烘托出的孤寂之夜,她用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写下“大哥”二字时,不得不承认心灵深处仍然潜藏着对力量和安全的渴望。屠百药走进她生活的三百个日夜,已经给了她这种安定的气场。这种气场如同阳光驱散黑暗,将那个可怕的梦远远隔离。

手机又“叮”的响了一下。她回过神来,无限期盼屠百药与她聊天。然而却是叶天才发来的微信:戚医生新年快乐!我在纽约,白纯已经联系上。她期待与您联系,方便让她加您微信吗?

戚晏容精神一振,马上回复:方便。谢谢天才,祝春节愉快!

戚晏容通过了白纯的添加好友申请,收到的第一句话是:戚博士,能联系上我妹妹吗?我要跟她说话。戚晏容回复:好的,我先联系她。

她并没有马上去告诉白净。她深知白净的心结在姐姐那里。若是贸然联系,可能会适得其反。想了许久,她才披上大衣,到了白净的房间外,刚想敲门,就听到里头有说话声。

只听到陈让结结巴巴的声音隐约传出:“你,真的,好,柔软……”戚晏容心头一跳,把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侧耳再听。白净“啊”地叫了一声,似乎是咬着牙说:“你,再用点力!”戚晏容透过拉上的薄帘,果见灯影里二人紧贴在一起,不禁心头火起。059不是你的错

但是,她冷静下来一想,陈让不至于是这样的人。

于是她咳嗽了一声:“白女士在吗?”

白净在里头说:“博士请进。”

戚晏容推开门,见白净盘腿坐在床上,陈让站在床边。戚晏容不禁暗自惭愧,因为陈让的西装扣子扣得紧紧的。他在为白净纠正“双盘式”打坐姿势。

白净从小练习舞蹈,自然很容易就把动作做到位。然而陈让较真,连细微的误差都不放过。不过,戚晏容仍然寒了脸对陈让说:“陈师傅,我找白女士有事儿。”

陈让张嘴想说什么,终于沉默地走了出去。门关上后,白净把腿放下来,笑道:“博士想多了,陈师傅虽是男性,但不近女色,你不必担心我会勾引他。”

戚晏容认真地说:“大晚上的,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一间屋里,传出去总是不好。陈师傅倒无所谓,你是有丈夫的人。”

白净哼了一声:“我才不在乎牛兴那个王八蛋呢。”

戚晏容迟疑着说:“或许,有一个人你会在乎。”“谁?”“白纯。”戚晏容盯着她的眼睛。

白净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房间里的暖气很热,但她下意识地抓起床头的外衣披上。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我不认识这个人。”“她就在我的微信上,想跟你说说话。”戚晏容把手机拿出来。“我说了,我不认识这个人!”白净突然尖声吼叫起来,拉开被窝,一头扎了进去。

戚晏容只好道了声晚安,轻轻地带上了门。

回到办公室,戚晏容回复白纯:她已经睡下了。过了几分钟,白纯才回复:我知道,她不愿见我,谢谢您博士。戚晏容回复:可能需要时间,她需要您的帮助,春节愉快!

白纯没有再回复信息。其他拜年的微信和手机短信也极少。戚晏容想回宿舍休息,但毫无困意,就找了本荣格的书看。刚翻了几页,就听到敲门声。白净在外头说:“博士睡了吗?”

戚晏容请她进来。白净披了件睡袍,冻得小脸发红。“我姐呢?我要跟她说话。”

戚晏容搬了把椅子扶她坐下,说道:“我认为你现在的状态,还不适合与你姐说话。”白净一把抱住戚晏容,呜呜地哭了起来。

戚晏容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说:“很多事,急不得。”白净哭了一会儿,放开戚晏容,说:“晏容姐费心了。我知道你是通过那个叶天才联系上我姐姐的……”

戚晏容轻声说:“其实是屠老师想的办法,他为你的事操了很多心。”“晏容姐姐,你愿意做我的姐姐吗?”白净抬起泪眼,看着戚晏容。“愿意。”了解过这个女孩的身世经历,抛开职业本能之外,戚晏容对这个美丽又脆弱的姑娘很是心疼,“其实……其实我一直希望有个妹妹。”“姐姐……”白净扑上来抱住了她,手指很用力地扣紧她的肩膀。

暖气很烫,灯光很柔和。中途岛2号治疗室,白净躺在洁白的床铺上,戚晏容坐在她的身旁。

白净终于从内心里愿意接受戚晏容的治疗。戚晏容让她侧身屈体躺好,双目微闭,用食指轻轻塞住耳孔,放松身体,自然呼吸。这样过了十五分钟,戚晏容把她触醒。

白净感觉自己快睡着了,问:“姐,这也算催眠术?”

戚晏容摇摇头:“这不算催眠术,是中国武术中养气的一种,有助于养精、安神和睡眠。我曾长期失眠,但练习这种方法后得到了改善。”

白净眨巴着眼睛,“姐姐懂的真多。”

戚晏容脸上的祥和破裂出些许阴影:“这是我前夫教给我的。”

白净却浑然未觉,目光停在白色的天花板上,颇有兴味地说:“看来这位前姐夫真是厉害啊。”

戚晏容有些后悔提起这个人,却只能镇定地回答:“他是美籍华人,在美国长大,但对中国武术很有研究。”

白净坐起,“是不是很帅?很有才华?很man?”

戚晏容点头。

白净继续追问:“比屠老师还帅?还厉害?”

戚晏容无奈地说道:“若只论长相和手段,屠老师可能不如他。”

白净瞪大眼睛,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那你们为什么离婚?”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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