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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6 23:5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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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郁小词

出版社:人民日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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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葵花向日倾

爱如葵花向日倾试读:

第一章

对陈天瑜来说,这世上能让她感到烦恼的事情少之又少,来崇爱做心理治疗的人群,一半是青春期的孩子,一半是为情所困的男男女女。“他们的烦恼简直堆积成沙了。”助理时常对她感叹道。

陈天瑜喜欢把长发绾起来,穿黑白两色的职业装,看起来干练而沉着。

倘若你9月去爬郊外的红叶峰,兴许就能碰到穿着休闲装散着青丝的陈天瑜,那时你会惊艳地发现,褪去精明干练的面庞后,她竟是十分温柔可爱。

应了闺密叶澜的死缠烂打,陈天瑜把诊所的事情向助理交代了一下,陪着她驱车去了张家界,准备征服最近很火爆的玻璃桥。

事情总是想得简单明了,等到了眼前才发现远不止想的那么容易,叶澜才一踏上玻璃桥便立时花容失色,半跪着扶着桥边,泪眼涟涟地看着陈天瑜不肯再往前一步。

陈天瑜也面色苍白,却还能镇定着不哭喊出来,半拖半拽地把叶澜也带着走过了桥去。“陈天瑜,你这个疯子,快放开我。”“啊……啊……陈天瑜你不要拖着我,我不想死呀!”“呜呜……呜呜……陈天瑜你还是个女人吗?呜……我害怕啊……”

叶澜的嘴巴等下了桥才闭上,专心致志地哭了起来。

而从玻璃桥上刚走下来,还兀自头晕目眩的陈天瑜就接到了助理的电话,她双手略略发颤地拿着手机问道:“有什么事?”“这几天我们诊所来了个姑娘,死活非要见你一面。我跟她讲了你不在,她就在办公室等着,这已经第三天了。所以,天瑜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问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助理已经有些期期艾艾的感觉。陈天瑜依旧闭着眼睛,听完她的话,只回了句:“明天就回去了。”

回到酒店两个人都是第一时间躺在床上,任由天花板张牙舞爪地来回旋转。等好一点了,叶澜才侧身望着旁边闭目养神的陈天瑜说道:“明天回去?”“嗯,回去。”陈天瑜回答得干脆利落。“好吧,我老爸也催着我回去了,可我真是不想回家呀……”叶澜话说了一半又不想说下去了,起身去洗澡了。

陈天瑜这时已经恢复过来,虽然身子骨还是有些轻飘飘的,但比下午好多了。

两个人都洗完澡,换了清爽的衣服坐在房间里休息。叶澜握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陈天瑜却打开电脑,不停地回复邮件,又刷了一遍当天的新闻,这才往椅背上靠了靠。“宋书昀?”

陈天瑜想着刚才收到的邮件里的内容,暗自思忖半天,这是个比较自我又执拗的女生,初步做出这个判断后,她还是有些疑惑,按道理这种性格得抑郁症的概率并不大,为何宋书昀给她一种特别严重的感觉呢?

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叶澜在网上点的夜宵已经送来了,两份猪排饭和两杯豆浆。

陈天瑜先是皱了下眉,对她来说半夜吃排骨是很油腻的事情,就只喝了一杯豆浆。

叶澜打趣了一番就又把精力投在电影上,陈天瑜转身向她道:“你知道春森酒店吗?”“跟我老爸去过几次,算是比较不错的酒店了。”

陈天瑜遂详细询问了关于春森酒店和它的老板宋金春的事情。

根据叶澜的描述,那是一个精明能干又待人严苛的女人,因为早年丈夫的背叛,离婚后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听说她女儿很乖巧特别畏惧她,我见过一次,名字很好听,叫宋书昀。可惜的是我觉得我们成不了朋友,看到那种柔弱的小姑娘我就避之不及。”

叶澜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变小,睡着了。

陈天瑜并无睡意,一边搜索春森酒店的相关资料,一边看宋书昀的邮件,邮件已经快十封了,写得很凌乱,但意思大致能看懂。

等回到南京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9月的南京还算是游玩的好去处,路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泛着金黄色的光晕。

崇爱心理诊所并不在繁华的街市,那七拐八拐的巷子里却依旧停着几辆车。

宋书昀长得很清秀,纯白色的衣衫,空洞的眼神,这是常人一见之下的第一印象。

然而她的声音不空洞,虽然是迷茫了点,但那清脆的质感就像裂开的玻璃,让人心如一击。“我可以叫你姐姐吗?”宋书昀怯怯地看着她。

陈天瑜回到诊所,整个人就如同已经在转动的机器,全部精力都在工作上,即使看到对面坐了很久的少女,她的手依旧未停,只有眼睛时不时瞟过去。“可以,你能这样叫,是我的荣幸。”“谢谢你,天瑜姐。”宋书昀感激地说道。

她这样认真地亲近倒让陈天瑜略感不适,在她从业以来见过不少顾客与自己亲近,但这样稚嫩而真挚的竟是第一次遇见。

尽管宋书昀已经垂下了眼睑,但她动荡不安的心事还是从周身散发出来了,像春天刚破茧的幼蝶,那湿漉漉的翅膀还不能承载人世的污浊。“我很爱我的妈妈,但我也很爱我的男朋友,我比较执拗,像被压下去的弹簧总会有克制不住的时候。然后我们就会吵架,她有时会打我,她越打我越跟她反着来,但我没有躲避过,任着她打,那时候我会恨她。事后她哭了向我道歉,我又会原谅她。”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伸出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朵,这应该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而陈天瑜没有打断她的话,目光却停在她半截藕臂上,那有一处明显的烫痕。

宋书昀似乎感觉到她目光触及,忙缩回手臂,有些怯弱。“这是小时候不听话被妈妈用烟烫的。”

陈天瑜一怔,这是什么样的母亲?

会客室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两个人才惊觉天黑了。宋书昀忙起身说了抱歉之类的话,低头的样子可怜楚楚。“没关系,我开车送你回去吧。”“不用不用,我就住在附近。”

两个人一边下楼一边继续说话。宋书昀看着陈天瑜上了车才转身消失在雾气迷蒙的夜色里。

第二章

再次接到宋书昀的电话是在一个微雨溶溶的清晨,刚刚洗漱过的陈天瑜对着镜子一边涂口红一边听着电话那端的诉说,偶尔蹙眉尽量温和地提出意见。

鲜艳夺目的红色衬托着她白璧般的脸颊,黑云如瀑布的秀发垂在肩上。陈天瑜审视完妆容,确定没有瑕疵才站了起来,拎包下楼。“我母亲现在就在楼下,她不肯走,门已经被我锁上了,现在怎么办?”宋书昀的声音有些颤抖,满是不想见到母亲的恐惧感。

尽管已经是初秋时分,南京的气候还是炎炎如夏,挂掉电话的陈天瑜皱眉间嫌弃地撩起刘海,觉得有些黏热。

出于职业道德她还是决定去宋书昀那边看看,倘若碰到宋金春,也可与之谈谈心,了解一下母女俩之间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秦淮河依旧吸引很多慕名而来的游人,他们看着那刻意堆出来的六朝旧迹认真观赏而不厌烦,或许来拍照寻找所谓的情怀更重要些。陈天瑜不是很喜欢秦淮河,甚至觉得河水已经死掉不泛涟漪,只有夜幕下的画舫才能证明它存在的意义。

就这样想着,车子已经拐出了夫子庙过了光华路,陈天瑜刚想加快车速却被突然闪出的人影吓了一跳,忙急刹车停住。

撞到人了?陈天瑜心下一惊,忙下车去看,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紧挨着车轮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等看到有人下车,妇人一边哭泣一边挣扎着要起身,说道:“大妹子,你怎么开车不看着人点呢?”

陈天瑜看她虽然不停地痛苦呻吟,却不敢直视自己,长期的心理咨询生涯让她发觉了妇人偶尔瞥过的眼神里闪烁了一下,即便只是一瞬也被立刻抓住了。“碰瓷的?”陈天瑜心底了然,却还是动作温柔地扶住妇人关切问道:“伤到哪里?你先别乱动,我这就给120打电话,马上送你去医院。”

妇人见状忙指着手臂说道:“胳膊疼得厉害,应该是骨折了,看你也是要着急上班的,没什么大碍我自己去医院就行,你得先付我医药费,把你手机号留下来,等到了医院万一钱不够或者有其他问题,我再给你打电话,你看这样行不?”

陈天瑜自始至终审视着妇人,见她神色恳切又老实怯弱的模样,当真不像个骗人的,然而这样紧张和疼痛的情况下,她还能把事情如何处理说得明明白白滴水不露,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儿了。“大姐真是个体贴入微的人,那你说多少钱我给你,或者不打120我开车送你去医院吧,反正也要迟到了。”陈天瑜看似半是焦急半是感激不尽地说道。“都不容易啊……骨折说严重也严重,姑娘你先给我5000块吧,等到了医院钱不够我再给你打电话。”妇人神情苦楚又善解人意地说道。“阿姨好厉害,演技越来越逼真呀。”一句调侃打断了妇人和陈天瑜的动作。陈天瑜闻言下意识去看妇人,却见她神情惊慌了一下然后立即恢复如初,唯独闪烁的眼睛垂了下来。

陈天瑜心里认定十之八九是妇人碰瓷的,但因为要赶时间并不想纠缠,原本是打算给她钱的,现在被突然杀出来的男子打乱了思绪。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秦岑阳暗自盯了妇人很久,就想等她再次作案时抓个正着。然而,他一定没有想到,他会因此遇见与自己纠缠一生的命中天女。

陈天瑜看看妇人又转身看看秦岑阳,转身上车,抛下话道:“我还有事要赶时间,阿姨呀,这次算您出师不利了,我不会为难您的,钱也不会给您的,早些找个正经工作才是正事嘛,这样危险太大了,别哪天真出事了,后悔莫及。”

妇人推搡开秦岑阳忙过来扶着车门道:“闺女啊,我是真被你撞伤了,多少你也得给我点医药费,权当可怜我,不然你开车离开也会不安生的。”

陈天瑜二话不说拿出1000块钱递给她,关上车窗就离去。

秦岑阳低声咒骂一句,对妇人摇了摇手上的摄像机道:“阿姨,我这里录着你两次碰瓷的过程了,要是让我再碰见你,我就报警。”

妇人瞪了他一眼,又谄媚地跟他说了些话,但秦岑阳的目光一直追着要驾车离开的陈天瑜身上,心里直觉这是个有意思的女人。

古人有食指大动的典故,此时的秦岑阳确信自己心上痒了一下,便如突然跳动的食指,洞悉了身体微妙的变化。“最后一次,我手里可是录下了你两次碰瓷的过程,再让我抓到,大姐,对不起了,你就得到里面过年了。”秦岑阳看着载着陈天瑜的车子已经驶远,转身对旁边的妇人说道。“秦大记者,我怕你了,明天我就回老家去安心种地去,成吗?”妇人垂头丧气地说道,又有些侥幸没有真出事,其实自始至终她都是害怕的,如今是彻底死了心,只想着早点回老家去。

秦岑阳摆摆手让她走掉,自己拿着录像机回到车上,看到手机上有何主任的未接电话一个,他才蓦然想起今天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采访春森大酒店的老板宋金春。为了响应市里即将举行的全市十佳企业管理人员的评选,他们需要提前做准备工作。

按下秦岑阳如何赶去春森酒店暂且不表,单说陈天瑜驱车刚到茶壶湾就又接到电话,她一边开车拐进小区一边淡然地对电话另一端说道:“我已经到你的小区了,你不要紧张,5分钟后下楼给我开门吧。”

有一种女人会让与她相遇的人感到无形的压迫感,她们多半都有一个光洁的额头,洞察秋毫的眼睛和高挑的身材。当她看你时,那眼神便会从你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穿过,无论你在做什么,就算她不是在看你,你也会感到好像空气中多了一道光线射向你的心底。

宋金春便是这样的女人,倘若庸俗一点来说,如一看到她,则不禁怀疑她是个独居的女人。因为她的脸上有一种不容人的气象,寻常家庭和睦的女人是不会有这样的气象。

等陈天瑜赶到宋书昀住处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孤傲地坐着的宋金春,旁边站着她怯弱的女儿。

第三章

这是一所不大的公寓,适合一个人独居,而宋书昀自从跟母亲决裂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她曾理直气壮地跟母亲说道:“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房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当她不发怒时,面对母亲便会有天生的忌惮,她怕宋金春,不仅仅因为那是她母亲,更多的是她害怕宋金春周身散发的阴郁。

就如同此时此刻陈天瑜眼前见到的一般,整个客厅家具简单,半落的窗帘遮住了阳光。而另一边正在冲咖啡的单薄少女,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透露出她的不安和逆反情绪。

陈天瑜并不感到紧张,反而饶有兴味地迎上宋金春投过来的目光,那是强者与强者的交集。“摩卡?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小女孩多半会喜欢卡布奇诺。”

宋书昀盯着接过咖啡的陈天瑜修长的手指发呆,没有注意听她的话,半晌道:“天瑜姐,你的手真漂亮。”

陈天瑜收回手不由得失笑,这个女生到底是单纯还是傻呢?“喔,我小时候喜欢卡布奇诺,现在更喜欢摩卡了,因为我常常夜里睡不着,它的味道能给我一种安全感。”“哼!”这是宋金春发出的声音。那不屑让宋书昀心里产生一阵抵触。“还是这么没出息,我当你有本事搬到这里,至少够强大了,这样?也敢跟我说决裂?”宋金春低斥一声。

宋书昀脸上一阵白,下意识地看向陈天瑜。“宋总这样子对待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作为她的心理医生,我有责任对您提出控诉。”

陈天瑜的声音很温和,言语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宋金春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这样说自己,她无论在公司还是家里都习惯了颐指气使,此刻面对陈天瑜的寸步不让万分不悦。“这是我的家事,还不想让外人插手。”“昨天晚上我们跟律师商议了起诉书,我想您回到办公室就能收到了。鉴于您之前的行为举止十分恶劣,已经危及我病人的人身自由,我们已经向法院起诉了,希望能够通过法律途径,使书昀的人身自由不再受人禁锢。”“你要起诉我?”宋金春没有再理会陈天瑜的话,侧身凉凉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书昀。“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想可以像个正常的女孩子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宋书昀虽然是垂着眼睑说这句话的,声音却未曾有半点停顿,那坚毅不容退缩。“你就这样报答我养你这二十多年的心血?”“如你所说,我已经二十多岁了,我应该有自己的自由了,这不是养育恩情可以绑架的。妈,我从小到大喜欢吃什么,穿什么,跟哪个小伙伴玩,你关心过吗?你一次又一次地干涉我,不允许我有半点隐私,不能违背你的意愿,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宋书昀说到最后竟忍不住抽泣起来。一声声的哀诉在房间里不断回响,让陈天瑜这听惯了人间哀鸣的心理医生也动容起来。

宋金春蓦地站起来往外走去,快到门口时才停下来道:“你说我不顾及你的感受?那你跟那小子私奔时有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和脸面?我养你这么大,供你读书,就是为了看你还没有毕业就跟男人私奔的吗?既然你要撕破脸起诉自己的母亲那你尽管去,今天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等官司了结时也是你我母女俩恩断之时!”

宋书昀显然受不住这几句话的打击,开始颤抖起来,口里喃喃自语:“不要吵,都不要吵,让我想一下,让我想一下,我的药呢?我的药呢?”

整个客厅因为宋金春的离去忽然变得空荡荡的,那种压抑感也慢慢淡了下来,而还在那里不停翻着抽屉的宋书昀越来越急躁,用手指揪着头发冥思苦想一阵,又用手拍打脑袋一阵。

陈天瑜看着心里觉得不是滋味,走过去抱住她,低声温柔道:“没事了,别害怕。”

可能是错觉,在弱者面前,每个更坚强的人都会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和处理世事无常的清醒头脑。

陈天瑜不是天生的强者,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强者是高中时候。那是她被闺密叶澜抱着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就把背叛了叶澜的男生怼了。自那以后两个人的友谊升华到了无坚可摧的地步,那是一种弱者对强者的依赖,毫无道理的信任。

走上心理医生这条路也是因了叶澜从高三开始的中度抑郁症,这便是女生之间的爱吧,超越爱情和亲情的存在。

宋书昀的卧室在二楼,吃了安定的药后她就沉沉睡下了。时光从不会因为你的心情不好而变得缓慢有趣。陈天瑜离开茶壶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秋末的南京多少还是燥热的。陈天瑜一边在心里盘算接下来的行程,一边想着宋家母女的问题,却只有一个念头,即使成不了拯救她的唯一稻草,也不要做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事也不过为了一句“生而不易”,陈天瑜也更明白,对宋书昀这样的女生来说,理解比施舍同情有意义。

晚上回到家中的陈天瑜先是懒洋洋地泡了个热水澡,再打开自己那台陈旧的留声机,《牡丹亭》立刻就咿咿呀呀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爱好,陈天瑜想不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听昆曲的,也许是高中或者更早些时候。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因为喜欢的男生长得像张国荣就开始迷恋听戏曲,后来觉得京剧太庄重不适合她的年龄,某个下雨的黄昏被街边传来的咿呀声惊艳了。那是在江南的雨季才能感受到的惊艳。

后来当了心理医生的陈天瑜渐渐看淡了许多人情世故,有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练达通透和对芸芸众生的慈悲情怀。

叶澜曾经说过,倘若她还有一点年轻人的气息,那就是躺在家里沙发上听《牡丹亭》的时候,那种放下包袱闭着眼睛静静躺着的感觉,就像个十七八岁茫然无知的女生。其实她只是在休息,把白天里许多杂乱的事情都丢开,脑袋里存着的一点风花雪月,提醒着她还没有过好好恋爱的那份悸动。

第四章

秦岑阳是如何走到事件的中心来的,要从一个阳光明媚而无聊的下午开始讲起。

为了响应上面的决策,体现出本市生机勃勃的现代商业氛围和绵延不断的古典人文气息,报社做了两个专栏,一边介绍六朝繁荣和秦淮旧事,一边写一些今时今日的商业精英的访谈,通过对他们的跟踪采访,让读者明白商场如战场的残酷和机会只给努力的人的人生哲理。

至于读者究竟有没有增加知识和正能量,那就无法预料了。

秦岑阳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见到了本市大名鼎鼎的女企业家宋金春,他一边转着手上的录音笔,一边状似认真地聆听着她的成功的人生经历。“我以后宁可单身也不会娶这样的女人。”这是后来在一起喝酒时,秦岑阳十分郑重地说给身旁陈天瑜的话。可见,那一次的采访给他对女人的认知增加了多少阴影。

宋金春确实有手段和头脑,只是那样的精明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秦岑阳想起10岁的时候读《红楼梦》,王熙凤张开鲜艳如血的红唇训斥丫鬟,但在人前笑得花枝招展,他感到厌烦得要命。

宋金春后来取得的事业成就,已然让她无须在意人们议论自己的情形。

专栏刊登宋金春的故事后,反响并不大,其实这是可以预料到的,都市生活的节奏都快,这样的励志经历远不及小明星们的私人生活照来得惹人注意。“告诉你一个秘闻,或许可以写在专栏里。”同事小张是新来的实习生,端着咖啡站在秦岑阳面前,眼睛里有灼灼暖意,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有撩人意图。

秦岑阳道:“说说看,如果有意思我就一并写进去,等月底请你吃烤肉。”

小张的舅父在司法机关上班,在和小张父亲吃饭时讲起了本市名人宋金春被女儿起诉的蹊跷事来,当时她也在场,虽然装作玩手机一言未发,却竖着耳朵把事情缘由听了个仔细。

等小张讲述完毕,已经接近下班时间,秦岑阳冲她露出灿烂一笑道:“这真是个大新闻,我很感兴趣,谢谢你了。”“宋书昀……”秦岑阳在心底念了下这个名字,就拎起自己的外套往外走,跟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其他同事打了个招呼便走出了办公楼。

今天,南京的傍晚云霞烂漫让人感到心旷神怡,秦岑阳本不想早点回家,就一个人驱车沿着秦淮河走,快到夫子庙的时候找地方把车子停好,信步向桥上走去。画舫要到晚上才多起来,灯笼参差地挂着,河水不甚清澈倒也有些风韵。

河边的鸭血粉丝店从前去过几次,味道还算可以。秦岑阳一时兴起就走了进去,却被坐在门口桌子旁的女子吸引了眼光,你道那人是谁?原来正是前几天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天瑜。

陈天瑜也是一个人来吃饭的,面前摆着鸭血粉丝,还有一笼小包子。

秦岑阳很想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这样就可以仔细端详她的面容,显然是怕唐突了佳人,最终秦岑阳在她背后的一张空桌子旁坐下,点了一份鸭血粉丝和一笼蟹黄蒸饺。

秦岑阳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窃喜了一阵:“此间种种,竟如波涛暗涌,竟是让人感到心虚的!”

陈天瑜对走进来的人并无察觉,身后有人对她做如何臆想更是无从得知了。

中途有来电铃声响起,陈天瑜接起后声音糯糯的带着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慵懒:“嗯?怎么突然想起打电话来了,德国这会儿不是应该还是半夜吗?”

电话另一端有女子清脆的声音,让人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却也猜得出是个俏皮可爱的模样。“这样子呀,那你先把文件发给我,等我看过了再给你回复,不要熬夜了,我可不想你回国时多了双熊猫眼睛。”

那边应是娇嗔地答应着,陈天瑜挂了电话方继续吃饭。

秦岑阳的鸭血粉丝已经被服务生端了过来,看着格外诱人,隔了几分钟蟹黄饺子也上桌,于是他心情大悦。“要不要打个招呼?”“怎么打?”“嗨,你好,我们之前见过一次,你差点被人碰瓷了的那天清晨,我就是突然出现的那个人,你还记得我吗?”

时间就像不远处那条暂时还保持宁静的秦淮河,不知不觉又平稳地流去了。

秦岑阳半晌才收回胡思乱想的心神,只暗道:“算了,还是不要贸然打招呼了,既然她未必认得出我来,我看看她的背影也何妨。”

陈天瑜很快起身离去,到吧台结账走人。她拉开门口那辆新款红粉佳人版甲壳虫的车门,随后驾车缓缓而去。这时秦岑阳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秦岑阳此时已然吃饱,便也付过账走出这家店,外面的街道已经灯火阑珊,秦淮河的繁华也被推上了夜幕,这里似乎还是六朝古都的旧时光。

大概在读者看来,此种琐屑之事,原本可以一笔带过,或者其中细致情感描述亦可努力隐晦,使人觉得那些看似用心良苦,故作省略不谈的又有无限想象的地方。但恐读者以为“本故事纯属虚构”,便任意揣摩主角的心理路程,因此作为作者忍不住选择了亲口讲解仔细来听。言语烦琐处在所难免了。

秦岑阳从满天星斗里走进车中,才发动引擎就听到手机响起:“喂?”“岑阳。”

沉默,如山一般的沉默让秦岑阳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刚才还在春心萌动的少年竟突然一下子深沉起来。“安泠,你……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没事,就是刚才整理行李箱的时候看到你之前送我的诗集,就想起你来,当时突然出国也没有通知你,始终觉得亏欠于你,对不起,岑阳。”“别,千万别这样,我过得很好,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你在那边好好玩,不用再想起我来,彼此都会更开心吧。”

说完这些话,秦岑阳没有等安泠继续再说下去就挂掉了电话。

安泠是他的前女友,也是他心上最痛的伤疤,那个女人啊,唉,不说也罢。

第五章

事情的发展最终超出了陈天瑜的意料,她略感诧异后又觉得理解了。当她知道宋书昀起诉了母亲后就是这样的心情,当日自己一句为她打抱不平的话却被她付诸行动,可见宋书昀内心对母亲的不满已经达到了巅峰。

周三诊所的事情处理完毕,陈天瑜驱车去茶壶湾看望宋书昀,下车的时候颇觉风寒,有点“迥拂来鸿急,斜催别燕高。已寒休惨淡,更远尚呼号”的意境。

茶壶湾因为毗邻水地,空气湿润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像宋书昀住的别墅,周围多植蔷薇和梧桐,窗子上又有一层氤氲水汽,看得陈天瑜心旷神怡,竟消去了许多愁绪。想到这里她又替宋书昀感到宽慰,大约搬到这里以后她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此时已近黄昏,宋书昀过来开门时却还穿着一件卡通图案的睡衣,有些惺忪困意的眼睛在看到陈天瑜以后露出一阵惊喜。

两个人一起在二楼阳台坐定,远处秋意渐深,但见叠云叆叇,红叶相间,陈天瑜笑道:“你这里真是个好地方,令尊选房子的眼力真是非常人所及。”“我爸爸自己设计的这套房子,那时便决定等我长大给我做陪嫁的。”“原来如此,我记得上高中时就听过宋先生的事迹,他是个很厉害的长辈呀。”“嗯,后来他虽然跟我妈妈离婚了,对我还是依旧很宠爱,直到我,大学后他才带着小阿姨去了美国,他走之前还承诺等我嫁人的时候他要回来挽着我的手臂送我走进教堂呢。”

陈天瑜知道宋书昀的父亲是个很有修养的艺术家,跟宋金春那样的性格强势的女人最终劳燕分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本不想多谈这些事情,怕引起宋书昀的伤心,然见她竟不甚在意父亲的出国,内心只一片崇爱,便觉得她的抑郁症也不是深至骨髓的。

宋书昀很会泡咖啡,味道浓郁,让人眼前一亮。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见天色渐晚,陈天瑜欲起身告辞,却被主人盛情挽留一起吃晚饭。“天瑜姐不要走,我今天买了些食材,自己也吃不了,而且很久没有人尝过我的手艺了,以前我最爱跟妈妈酒店的大厨学做饭了,你留下来尝尝嘛,包君满意。”说到最后露出小女生的撒娇模样,让陈天瑜不好意思推却,只好留了下来。

厨房装修得很是简约,足见主人公的审美不错,陈天瑜端了咖啡挨着门框看宋书昀在里面有条不紊地忙碌。

宋书昀换上普通的雪纺家居服,背影有点单薄。从她轻快的动作中可以看得出她是经常并擅长做饭的,这也透露了她今天的心情比较不错。

都是些时令蔬菜,又煲了排骨汤和米饭,都很对陈天瑜的胃口。陈天瑜看着宋书昀忙得差不多了,便过来一起收拾好桌子摆上饭菜。“经常做饭吗?”“是呀,小时候就喜欢这些,后来在酒店又学了许多,认识姜海伦以后他不会做饭,我们两个周末一起来这里吃饭,都是我做的,他可爱吃了。”

每次提到男朋友姜海伦,她脸上都会欢喜得眉眼笑开来。

陈天瑜便也有些好奇姜海伦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让这个本来可以过得安逸富贵的大小姐甘心抛弃一切跟他走。“海伦老家在兰州,我听他讲,那里的天可蓝了,羊肉比我们南京的好吃多了。”“只是,我们都更爱吃鸭子一些。”陈天瑜打趣道。

早先就有南京人一年可吃一亿只鸭子的传闻,由此可见,斩鸭子已经是这里居民的日常食材。

这让陈天瑜想起在网上看到的一个段子,忍不住笑着讲给宋书昀听:“兔不入蜀,犬不出关,皮皮虾翻车渤海湾。为羊惮蒙,为鸭忌宁,两岁的潮牛是一景。”

宋书昀听罢会心一笑:“这个我也知道,哈哈。”

陈天瑜此时已经吃饱,放下筷子看着宋书昀吃。她吃东西极慢,十分斯文,可以想见她父亲很注重对她的教育。

后来又聊了一些关于官司的事情,中途陈天瑜接了个叶澜打来的电话,告知她德国的一些趣事,宋书昀安静地等她们聊完才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你有多久没有走出这个房子了?”陈天瑜忍不住问道。“除了见你一面那次,我几乎没有离开过,看到陌生人会紧张,说不出话来,干脆就不出门了。”

陈天瑜心想,这必定是被母亲派人抓她回来关禁闭时造成的心理障碍。“没事,下次想出去的时候跟我说一下,我陪你去,最近我也没什么事的。”

这原本是一句寻常的话语,宋书昀却睁大眼睛看着她,半晌竟落下泪来:“天瑜姐,你对我太好了。”

陈天瑜哑然失笑,在她看来这真是不足为奇的。“你太容易被感动了,你看我都有些不习惯了,下次不要这么客气。”“好,我知道了,天瑜姐。”宋书昀揉了下眼睛笑着说道。“你平时看电视剧吗?”

陈天瑜被她墙上宛如电影屏幕的电视机吸引了一下,用手指着向她询问。“有时看,我喜欢看很久以前拍的旧电影和老电视剧,一个人睡不着时看着挺有感觉的。”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刻钟,陈天瑜起身告辞。宋书昀送到门口依依不舍道:“天瑜姐明天还过来吗?”

陈天瑜收住刚迈出去的右脚回身笑道:“倘若没什么工作需要处理我就过来。另外,我最近在都市报看到关于你母亲的一些故事,想来那记者意不在只采访你母亲的创业经历,官司的事也传了些风声在外面,那记者要是联系你,你不要害怕,跟他谈谈也没什么。”

陈天瑜此举一方面是担心报社那边会按照宋金春的意思乱写,过来采访书昀不至于让事实太扭曲,另一方面知她久不跟人来往,也想让她试着走出这所房子。

第六章

即使住在同一个城市,你想见的人也总是难得见到。

秦岑阳自那次夫子庙第二次邂逅陈天瑜后,她的样貌就如同一粒种子在他的心上生根发芽,终日因为未曾说上话而感到后悔莫及,怏怏地走在路上时也会四处张望,想象下一个路口就能和她偶遇。

真是印证了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他们的第三次见面竟然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是在宋书昀的家里。

当时,一身休闲装的秦岑阳站在茶壶湾宋家别墅的门口,一架蔷薇开得如流霞灿烂,而他目光所及的地方却是花墙那边露出裙角的两个明媚女子。“姐,外面有人?”宋书昀先发现了外面的人影晃动,不由得惊呼一声。

陈天瑜也发现了,用手拍了下宋书昀的胳膊示意她不必担心,隔着蔷薇花架问道:“您是?”

秦岑阳这才恍然应道:“都市报的专栏记者,就是最近在连载宋老板传奇的那个,听说这里住着她的女儿,有心想采访一下,不知道会不会唐突?”

陈天瑜一副了然的神态看向一边的宋书昀,低声道:“前些天我还说有可能会扯上你,今天就找上门来了。”“要让他进来吗?”“进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这样,秦岑阳满怀忐忑地走进了这个隐蔽在繁华都市里的花园别墅,等离得近了些,便偷眼看陈天瑜。她穿着亚麻的复古长裙,秦岑阳不由得怦然心动。而宋书昀虽然也穿着长裙,却是普通的白色,加上她更娇小一些,更像自己小时候的邻家妹妹。

简单寒暄之后,秦岑阳递上了自己的名片,又顺势要了一张陈天瑜的名片,十分珍重地放到钱夹里,这番珍重的模样倒让陈天瑜多看了他几眼。“虽然你说了母亲同意你写我们母女的事情,但我并不觉得这值得大费周折去描述,秦记者可以简单略过这些就好了,着力点还是在母亲的事业上吧。”宋书昀说话的样子很像未见生人的少女,纵然怯弱地看着秦岑阳,眼神却是坚定不移的。

秦岑阳的目的原也不是在八卦上,他更想去了解她身边的那个女子,遂表示同意,但还是提出开庭时会去旁听的想法。宋书昀本想拒绝,看到陈天瑜示意她不要摇头的眼神便选择了默许。

事情比想象的要简单顺利,这让秦岑阳感到心情大好,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把宋书昀拒绝他视为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就算她会答应也让他费尽心思才行。

秦岑阳看到陈天瑜暗里帮忙,又向她投去一记感激的目光。

等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宋书昀已表露出不愿多谈的态度。秦岑阳恐怕以后再来会被拒之门外忙收住话,找了个借口起身告辞。“我也准备回去了。”陈天瑜忽然开口,并和秦岑阳一道告辞。宋书昀欲挽留她,又觉得只挽留她一个不妥,见她似乎是有事情去做,便送了二人到门口,挥手告别。

去停车场的路上,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陈天瑜竟感觉与他十分投缘。陈天瑜忽然想起三岛由纪夫《春雪》里聪子写的情书:“如果我们生活在平安时代,你将会赠诗给我,我也将会赋诗回赠。我幼年就学会了和歌。可是在这种时候,我却没能写出任何一首和歌来充分表达我的心境。我感到震惊。也许是由于我缺乏才气的缘故吧。”

在她眼里,这个初次相识的男子就有一种诗人的气质,让人感到惬意。“你做记者多久了呢?”“一年半吧,大学时特别矫情,总觉得自己是个游吟诗人和苦旅作家,一到假期就跟同学一起四处浪,美其名曰寻找灵感。毕业后在一家外企工作了半年,感觉无法融入他们的圈子就辞职了,现在的工作算是大学里就写东西积攒下的前缘,倒也过得优哉游哉的。”

秦岑阳说话轻快幽默,眼睛里似乎有无限的温柔,让陈天瑜好感大增:“哈哈,豁达呀,我是学心理学的,毕业时在一家心理诊所当助理,后来老板去了加拿大就把诊所转让给我了,于今还能勉强支撑吧。”

两个人已然到了停车位,互相看了一眼,秦岑阳先提出了邀请:“快到晚饭时间了,不如一起吃个饭吧。”

陈天瑜欣然答应。

去的那家店名字叫秦朝瓦罐,是个十分精心营造的复古店面,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把秦朝的模样微缩在一家百平方米的店铺里。

两个人点了瓦罐汤、蕨根粉还有剁椒鱼头,都是这里的招牌菜。“怕辣吗?”秦岑阳问道,颇为体贴。“还好,可以来点。”

秦岑阳又向服务生招手多要了一小碗辣椒油,看上去真是诱人。“天瑜,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陈天瑜对上他温柔的眼睛灿然一笑:“当然可以。”

仿佛只要目光相碰两个人之间就会产生一种神奇的力量,足以对抗周围芜杂纷繁的环境干扰了。

秦岑阳讲起采访宋金春的经过来,说到犀利处竟然还调侃一两句,作为此时唯一听众的陈天瑜听得津津有味。“有这样的母亲,那个宋小姐也是可怜了些。”秦岑阳说完这句总结式的话,服务生已经把菜全部上齐了。秦岑阳指着剁椒鱼头劝陈天瑜多吃一点。“可怜吗?怎么会这么想?其实,她只是个抑郁症病患者,除了这个,她做的其他事都很让人赞赏。我从业以来见过很多人,或多或少的都是利己主义者,她是例外,单纯而不笨吧。”

陈天瑜很认真地向他解释,这让秦岑阳有些惭愧,忙点头称是,并转换话题。

接下来的谈话让秦岑阳颇有些感悟,都是些玄乎其玄的心理学知识,这是从前所不知道的。他觉得自己虽然读过很多书,却没有陈天瑜这样的通透,甚至让他不敢说些大话,怕被一眼看穿。“我们每个人都用单薄的身体,支撑着无可奈何的这个无情的世界漫长的将来。”离开时秦岑阳莫名感叹地说道。“还挺诗人的。”陈天瑜笑他。“以前大学时候写了很多诗,还想着出版来着,如今这些心思都淡了。”“是吗?改天给我看看你写的诗。”

秦岑阳抢着结了账,然后送陈天瑜上车,道别时他有些依依不舍,又管她要了微信号。

陈天瑜对他很有好感,遂加了他好友,转身上车离去。

第七章

宋书昀在床上躺了一个上午,已经有半个月联系不到姜海伦了,他回老家后开始还会给她打电话,现在竟然关机了。“他是恨我丢下他跟母亲回家吗?”宋书昀有点懊悔,当初自己跟姜海伦私奔,一起去了他的老家兰州,倘若不是自己按捺不住刷卡买东西,母亲也不会第二天就赶到兰州把她抓回来了。

当时的场景现在想想还是让人感到如鲠在喉,不忍回忆。

又躺了一刻钟,实在无趣就穿上家居服坐到沙发上去,打开电视后,屏幕开始不停闪动,她手里握着遥控器换着台,终于在某卫视台停住。

正在播出的是一个相亲节目,美丽的女子身穿一身宝蓝色短裙站在台上,柔和的灯光,背景还在播放提前录制的短视频,台下坐满观众,有些如梦似幻。

视频里的女子坐在沙发上抱着可爱的玩具熊,说着爱喝咖啡却不爱加糖,因为觉得很土,语毕又做了一个掩饰的动作,称自己是个直来直去的爽妹子。宋书昀看到这里想起自己喝咖啡也不爱加糖,却从来不觉得加糖是件很土气的事情,她只是喜欢那种苦涩,像有心事在唇边荡漾开了却又不被旁人窥测。

纱帘翻动,窗子半开着有风吹进来,秋天的风已经开始凉了。

才一愣神,相亲故事的女主角就遇到了麻烦,因为谎报了年龄被主持人当场揭穿,她有些恼羞成怒地嚷道:“对呀,我虽然是30岁,但我看起来还没有26岁呀,我说我30岁你信吗?连我自己都不信好吗。”

女子娇嗔中带着被揭穿的慌乱试图挽回颜面,台上的男士们立刻嘘声一片,最后一致认为她矫揉造作而又不真诚,都灭掉了自己的灯。

宋书昀看到这里觉得无聊遂换了个其他节目看,心里却在想这个女子纵然矫情,那些男士也没什么可值得一提的。她是在大学时候认识姜海伦的,他从不做出让女孩子感觉不悦的举动来,那样温柔敦厚。

自从母亲那天来过以后就停了她的信用卡,现在唯一的收入就是父亲之前偷偷寄给她的零用钱,父亲也支付抚养费,只是都被母亲掌管着。“等官司了断了就去兰州找海伦,再找份工作,他要是不愿意来南京我就跟他留在兰州好了。”

这样想着,心里又一阵开心,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白日梦了,舍不得忘记就又想了一遍,等她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手机上竟有两个未接来电,原来自己想得如此入迷,什么声音也没有听见。

电话是江云靖打过来的,这是她的代理律师。她本来想让陈天瑜给自己张罗这些事,但又觉得不妥,毕竟是很麻烦的,自己也不能事事依赖人家。

宋书昀欲回个电话,又不知道怎么询问,就又放下手机,等他再打过来时说吧。

电视机前的杯子下面,压着一张旧照片,被吹进来的风微微掀动,幽深一片。那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依稀能辨出眉目和自己有些相似。

手机终于再次响起,是江云靖打来的。“材料我已经都准备好了,宋小姐过来看一眼然后签字就行。”江云靖的声音很有磁性,带着一种磨砂的质感,使人容易记住。“好,我这就过去。”

宋书昀换了衣服便准备出门,因为离得近,所以她步行过去。

南京这座城市纵然有许多现代建筑,但它骨子里还是充满了浪漫的古典气息,这与秦淮河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吧。虽然从出门的那一刻起,天上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地飘着雨点,然而空气中却仿佛弥漫着胭脂水粉的香气。

靖远律师事务所就在前面,宋书昀进去的时候有三个工作人员在外面。因为已经来过两次,对她都不陌生,一人指着里面办公室方向说道:“江律师在里面等您,宋小姐直接过去吧。”宋书昀笑着谢过便朝里走去。

敲了一下门,里面有人应了一声“进来吧”,宋书昀这才推门进去。乍看到江云靖的样子,总会被他那张极恬静的面容惊到,倘若不相识,只会暗忖着这个人必然极少与世人打交道,不然他的面容怎么会显得如此清淡?等他抬起头看向宋书昀,宋书昀心底莫名一跳,脸有些发烧,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如同清晨里带着清露香味的朝颜花。“宋小姐先看看这份资料,我把开庭时需要提出申诉争取的条例都一一列了出来。”江云靖似乎没有发现她那一瞬间的走神,把面前的一份资料往宋书昀这边推了推。“好。”宋书昀低头看了下,她对这些事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至于当初为什么提出诉讼,完全是因为母亲把她关起来,并且扣留了她所有的证件,如果母亲能答应给她自由,这件事便可以就此结束。

律师已经跟宋金春那边联系过了,她的态度依旧很强硬,说既然已经通过法律途径了,就法庭上见吧,私下不肯再多说什么了。

宋书昀最后一次跟母亲通电话时,母亲情绪很差,只是愤恨地说道:“白眼狼啊白眼狼,只要你一天还是我女儿,我就绝不会让你跟那个乡下小子结婚的。就为这个你也要跟我上法庭解决,叫我在舆论面前难堪,我绝不能容忍你这么胡来!”“宋小姐,有一点可能对你不利。”江云靖坦然说道。“什么事?你说吧。”宋书昀有点意外。“你母亲可能会向法庭提出你有精神方面疾病的证据,说明你的行为是不被意识控制的,这样她仍然是你的监护人,你的行动今后也需她的同意。”

江云靖说话时声音不带太多感情,等望向她颓败的面容心底才升起一丝怜惜。“可我并没有病呀。”宋书昀道。“宋小姐现在在看心理医生是吗?她应该会从这里下手,甚至会找熟人去医院开些证明,来当作你曾经也有过精神分裂之类的证据。当然这些还只是我的猜测,具体的情况要等开庭才知道。”江云靖实言相告。

宋书昀越想越冷,手心里沁出些汗来,又觉得有些荒唐。“其实,也不用太过在意,我会尽力帮你的,宋小姐心里明白事情的经过就好。”江云靖虽然说得郑重,倒还是自信的,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阻力。

宋书昀变得沉默不语,在对面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告辞。江云靖陪着她一起出去。此时黄昏正好,金色的光线洒在两个人身上,远远望去就像一幅油彩壁画。

第八章

开庭那天除了宋书昀和江云靖出庭以外,陈天瑜和秦岑阳也不约而同地到了,只不过他们是坐在旁听席上的。

秦岑阳的脑袋里好像装了一支录音笔,能把听到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复述下来。这个厉害的本领是读初中时练成的,他不听话的时候,语文老师总是用背书的方式惩罚他。

宋金春看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毕竟对她来说,被自己的女儿起诉是件十分丢脸的事情。

宋书昀垂着头看不到表情,但陈天瑜明白,她一定是很难过的。那女生的心是很敏感的,面对这样的场景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真是不想而知。

秦岑阳认出江云靖的时候,不由得感叹这个世界竟那么小,在这里也可以遇到初中时候的同学,难怪初见时觉得眼熟,等开庭后听到他的名字才敢确认江云靖是旧相识。

秦岑阳侧身看向旁边的陈天瑜,他忍不住低声对她道:“宋小姐的律师是我初中同学,这人自小机警灵敏,做律师倒适合他。”

陈天瑜用手肘轻碰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说话,第一次肌肤的轻微接触让秦岑阳吓了一跳。仿佛被烫了一下,其实那是他自己先热起来的,陈天瑜穿着套裙手臂是微凉的。

接下来法庭上发生的事秦岑阳竟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那低垂的眸子全是欣喜。一个小时的胡思乱想,倒是把和她的未来全部安排好了,倘若不是陈天瑜再次推了他一下,他已经在考虑将来两个人生的宝宝叫什么名字了。“咳咳……”秦岑阳意识到自己盯着陈天瑜的脸太久了,忙掩饰着咳嗽了两声,却涨红了一张脸。

陈天瑜在心里冲他翻了一千次白眼,但还是云淡风轻地假装没看到他的囧态道:“已经结束了,估计还要进行几次调停,没什么大问题了,我们去后面看看书昀吧。”

秦岑阳答应一声,便站起来和陈天瑜向里面走去,在走廊上被工作人员制止了,让他们在这边等着就行。

陈天瑜扯了下秦岑阳衣袖,两个人在一边的长椅上坐下。

最先出来的是宋金春,她站在走廊里看到秦岑阳时顿了一下,又了然了一般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就像秋末的西风带走了每个人身上的温度。

而宋书昀出来时眼睛湿漉漉的,额前的头发有些零乱,那年轻精致的面孔比以前又多了几分楚楚动人。因为刚刚经历了痛苦挣扎和母亲的轻蔑,她哀伤得几乎站不稳,看起来十分颓丧。

陈天瑜迎了过去道:“怎么哭了?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天瑜姐。”她哭道,“我真不想活了。”

陈天瑜虽然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是不忍看她伤心欲绝的样子。“我们先回去再说啊。”陈天瑜握着她的手臂安抚道。

这次初审法庭方面还是本着调停的态度没有宣判,让双方私下再沟通几次,倘若实在不行再次开庭审理。其中一位女审判长暗示宋书昀不要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的母亲:你要追求自由,也要顾及孝为先的传统美德。

宋书昀的代理律师江云靖则出言不逊地指出作为审判长的态度要严肃尊重法律,又争辩道:“我当事人既然已经是成年人,却还是一而再被其母亲禁锢在家中,这就是违法的,还请审判长看清楚事实再说。”

庭审在宋金春气急败坏的一番斥责下结束了。审判长和几位法庭的工作人员都觉得有些棘手,不想事情继续扩大影响力,还是觉得庭外调解更好些。

如果说宋书昀受母亲的控制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那么这次庭审就是压垮她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陈天瑜决定先帮她解决精神上自我束缚的问题,等官司结束后,再谈谈她从来不说的感情问题。

或许还能从这方面治愈她的抑郁症,而这些都必须耐心等待,时间是最摧残人心的东西。

一行人离开法院以后直接回了茶壶湾宋家别墅,一路无话。到了家里宋书昀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也许是经年累月的克制让她不善于把情绪流露太多。等她目光从江云靖和陈天瑜脸上滑过落到秦岑阳脸上时有些诧异,她竟想不起来这人是怎么跟着来的。“大家都是朋友嘛,别这样看我。”秦岑阳也察觉到宋书昀眼睛里的诧异和提防。毕竟在这里的几个人里,一个是她的律师,一个是她的心理医生,只有秦岑阳谈不上是自己人。“你是?”“上次我们见过,我是报社的专栏记者,采访过你母亲和你。”秦岑阳解释道。“江律师是我初中同学,人品保障卡。”“原来你们都是认识的呀。”宋书昀这才恍然大悟。“是的。”江云靖话极少,此时看她困惑便接口说道。

江云靖同秦岑阳一样,都是这个城市的本地人,一起读了三年的初中,那时候他的理想就是当律师。秦岑阳不喜欢受约束,常常喊中规中矩认真学习的江云靖同学为“夫子”。

大学毕业后,江云靖就在一家比较出名的律师事务所实习,又顺利考取了律师职业证书,第二年已经成为一位能独当一面的律师了。

宋书昀虽然对陌生人很戒备,但看着陈天瑜与秦岑阳说话很熟悉,也就放下了心来。

第九章

晚饭前,宋书昀在大家面前表现得十分平淡。作为她的代理律师,江云靖没有过多地干预其他事情,主要关心的是接下来的庭外调解。在他们两个讨论期间,陈天瑜陪着秦岑阳先行离开了,所以对二人的谈话内容是一无所知的。

江云靖的家就在茶壶湾附近的居民区,离宋家别墅很近,以至于后来的时间里宋书昀有什么事都会第一个求助他,这在他而言竟生出些英雄爱美的怜惜来了。

遇到麻烦的人却是秦岑阳,自从他在专栏连载关于宋金春的采访后,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而他似乎还没有危机感,依旧每天一篇地写着。

直到9月底的一天晚上接到了主任的电话:“小秦啊,那个专栏你先停了吧,从明天开始不用继续发表了。报社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来完成。”

秦岑阳听他闪烁其词便猜到了八九分,想来是宋金春读了这两天的连载,对报社方面施加压力了。

不写就不写。

秦岑阳有点生气,主任考虑的固然是金春大酒店给出的广告费用,报纸本来的宗旨也是不容忽略的。

第二天清晨上班不久,秦岑阳就接到了新的任务,撰写一个为了响应上头关于诗词文化复兴设立的新专栏。

写了几篇之后忽然就释怀了,原本就是秦岑阳擅长的领域,几年来因为无人问津他竟差点忘了大学时自己也曾是诗社社长,而今机缘巧合重新写这方面的文章却被之前的事情影响,应该是窃喜才对。

先锋书店。

南京最大的也是最出名的书店。五台山店为总店,地下车库改造而成的店铺风格独特。

秦岑阳这次去先锋书店却不是为了看书,而是为了一睹诗人北岛的风采。

意外的惊喜就是在那里居然遇见了陈天瑜,原来她也喜欢这些,两个人眼神相遇后莞尔一笑。这时,身着白色西装的北岛已经入场了,周围传来阵阵低呼“帅炸了”。这是南师大的几个姑娘,看到偶像后情绪激动不已。陈天瑜倒是淡定,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让秦岑阳不由得更喜欢了。

北岛做了个简短的开场白,便朗诵了自己的作品《路歌》,那首诗也是秦岑阳很喜欢的。在讲到朦胧诗的时候,北岛笑着道:“朦胧诗在当年正是以先锋之名崛起的。”

台上北岛讲得很棒。这是秦岑阳第二次见他,然而他还是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很喜欢他吧?”陈天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低声问道。“少年时的偶像。”秦岑阳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像个未出校门的孩子那样羞涩。

陈天瑜忽然很想伸手捏捏他的脸颊。手刚伸出去却被秦岑阳顺势握住,一点点地摩挲着握住,最后十指紧扣。

在人群里这样细微的动作是很难被人察觉的,陈天瑜脸上有些发烫,手指仿佛燃烧的火炬让整个身体也滚烫起来。

等排队拿到签名的书时已经是下午了,秦岑阳心情大好,非要拉上陈天瑜去喝酒。

陈天瑜酒量不差,但她很少在外面喝酒,更不会和男孩子一起喝酒,她喜欢一个人在家里拉上窗帘自斟自饮。如果跟男生一起喝酒便会生出许多麻烦,通常她把这些麻烦归成两大类:一种是有颜色的;一种是无情绪的。

然而今天她看着笑得一派风轻云淡的秦岑阳竟动了喝酒的心思,只不作声任由秦岑阳扯着她的胳膊一起往外走去。“我有一个开烤肉店的朋友,他烤的羊肉简直一绝,还有自己家做的斩鸭子,你去吃一次保证会喜欢上的。”

秦岑阳不遗余力地介绍着,他是打车过来的,顺理成章地坐在了陈天瑜那辆甲壳虫的副驾驶座上。“你请客?”陈天瑜故意眯眼看了看他。“这还用问?能请您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吃饭,鄙人三生有幸。”秦岑阳夸张的演技和灵动的眼睛让陈天瑜笑得像天上的云彩飘在半空。

在夕阳余晖照射下的南京城外,天空和秦淮河连成一片,蔚蓝色铺满整个人的视线,私房菜馆就在离秦淮河不远的地方。

细细的风吹在绿色的植物上,有藤蔓还有不知名的花大片大片开着,烤肉的香味弥散在空气中,远处偶尔传来汽车鸣笛声。

陈天瑜柔细的手指着周围的环境对秦岑阳赞叹道:“真是个好地方呀。”“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两个人跟迎出来的老板打了招呼就挑了一张靠着院墙花架的圆桌坐下。“喜欢吃什么?”秦岑阳拿了菜单递给陈天瑜。

这里的服务生似乎很随意,拿了一个小本子放在二人面前,让他们把想吃的东西写在上面,然后转身离开了,剩二人对着菜单开始挑选。

没想到二人口味竟十分相似,秦岑阳喜出望外,把陈天瑜说的几个菜名一一写在本子上。等点完了才招呼服务生过来取走。“要喝酒吗?”陈天瑜问道。“扎啤来两杯。”“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随意地和朋友出来吃东西了呢。”陈天瑜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用明亮的大眼睛盯着秦岑阳。“那我岂不是有机会把我知道的好玩有趣又有美食的地方都分享一下了?”秦岑阳看着她的笑容心脏怦怦直跳。“好呀,那我以后就跟定你了。”

就在秦岑阳志得意满以为快要抱得美人归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哥哥,原来你还记得这里呀?”

这是少女的声音,清脆动人又带着些娇嗔可爱。

秦岑阳脸色蓦地变了,不用侧身去看就知道是谁了。

那女孩子倒也不客气,过来就挨着秦岑阳坐下,手里端着服务生刚端过来的肉串。陈天瑜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不请自来的人,她穿着纯白的连衣裙,紫色绣花镶在裙摆上,耳朵上带着一对黑色镶钻的复古耳环,浅蓝色的指甲盖闪闪发亮,她刚一坐下空气中就弥漫着不知名香水的袅袅清香。

第十章

秦岑阳抬头看见陈天瑜嘴角挂着一丝意味莫名的笑容,忙解释道:“这是我表妹,亲表妹,叫安姣然。”

安姣然微微侧头,仿佛刚看到陈天瑜的样子,又回首向秦岑阳身上蹭蹭,用可以让周围人听到的声音亲昵地说道:“哥哥,又换女伴了呀?”

秦岑阳皱眉,推了推她道:“别闹了,每次见面都故意黑我,你就见不得我开心,虽然小时候我是欺负过你,你也不至于见面就损我吧。”“哥哥也不给我介绍这位小姐姐吗?”安姣然笑嘻嘻地看向对面一直保持安静的陈天瑜。“你好,我叫陈天瑜。”

说话干脆利索绝不拖泥带水,这是陈天瑜的一向风格。“天瑜姐好,刚才进来看到哥哥在这里就贸然跑过来打扰,你不会介意吧?”“怎么会?并不介意。”

两个人如推太极一般清醒而刻意地过招。

秦岑阳看着她们既有点头疼,又觉得女生间的较量很有意思。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安姣然低头看了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秦岑阳他们的桌子,走向里间的一个包厢。“我表妹有点调皮,你不要跟她计较。”秦岑阳看她走远忙向陈天瑜解释道。

透过半敞的房门,陈天瑜看向正在里面包厢说话的一群人道:“怎么会,我没有那么小气的。”

两个人将话题扯向别处,仿佛都未将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尤其是陈天瑜,她本就是理性至极的女孩子。

夜幕降临,秦淮河上笼着一层淡淡的薄纱,犹如款款走来的古典美人。

烤肉店的客人越来越多了,两个人也吃得意兴阑珊,秦岑阳打过招呼付了钱,很自然地牵着陈天瑜的手往外走。

包厢里一直盯着这边看的安姣然面色不悦,她把手上的纸巾揉得乱七八糟,突然对同来的几个人嚷道:“谁让你们来这里吃烤肉的呀?本来好好的心情都被破坏了。”“哎呀,大小姐这话说得可就奇怪了,来这里可是您的主意,碰到不开心的事也不能怪到我们大家身上不是?”

说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口京腔。“向东,你少来,姐姐心情不好,不要跟我唱反调,不然怼到你脚软。”安姣然越发生气,说出来的话几乎是不讲道理了。

那个叫向东的少年看她真生气,上前搂住她的肩膀道:“行行行,小姑奶奶,是我错了不该火上浇油,现在请您赏光给我一个孝敬您的机会,KTV去不?一曲愁肠消,包夜我来。”

众人起哄。安姣然也觉得自己刚才说话过分了,就势下了台阶,对向东娇嗔道:“你说的,一会儿就去。”

秦岑阳喝了些扎啤,陈天瑜因为还要开车没有喝酒。他道:“没有喝酒实是憾事,我那里有好酒你要不要尝尝?”“喝了酒那我怎么开车回家?”“那就收留你一晚上。”

陈天瑜没有说话,专心开车,车里只有导航仪的声音机械地提示“前方有红灯,请减速慢行” 。

秦岑阳看着她的侧脸有点出神。“你家到了。”

陈天瑜手搭在方向盘上没有下车的意思,只笑着提醒他该下车了。

秦岑阳立即下车,再次问道:“不上去喝一杯吗?”

陈天瑜看他有点微醺,伸手在他靠过来的脸上捏了一下道:“不去了,我对喝酒的兴趣不大。”“你是不敢去吗?”

陈天瑜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是,我不敢,你还是赶紧上楼吧。”“真的是好酒,你不尝尝可惜了。”秦岑阳惋惜道。“下次吧,今天还要开车回去。”陈天瑜又跟他道了句晚安,才启动车子开始掉头离去。

回去的路上,陈天瑜摇下车窗,整个南京市的风景从眼前轻轻掠过,吹在脸上的风是湿热的,秋末的南京城依旧是热的,也是热闹的。“到家了吗?”

刚到家就接到秦岑阳打来的电话,这让陈天瑜有些意外。“到了,你呢?在喝你那瓶好酒吗?”陈天瑜打趣道。“不喝,留着以后和你一起喝。”秦岑阳说话时的语气总是十分认真里带着一分天真烂漫。“好啊,那我们下次喝了它。”陈天瑜脱了高跟鞋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回应秦岑阳的提议时声音很清脆悦耳。

挂掉电话后,陈天瑜觉得迎面而来的是一室宁静,淡黄色的灯晕透过落地玻璃窗洒在地板上,光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地坐在那里。

秦岑阳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门铃突然响了,他不得不挂掉电话,满怀遗憾地去开门。安姣然站在门外,看到是她来了,秦岑阳先是一愣,随即又转回头望向门外道:“你自己过来的?”“不然呢?还以为是小时候带泠泠姐过来的场景吗?”安姣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秦岑阳垮着一张脸看她:“找我什么事吗?”“来看哥哥不行呀?”说完,安姣然就要往屋子里进。秦岑阳想伸手拦住她却忍住了。“下个月八号是我20岁生日,哥哥带女朋友过来一起玩呀。”“别乱说,她现在还不是我女朋友。”“啧,听你这意思,也快是了嘛。”“姣然,安泠出国两年了,你也替她看着我两年了。以前我忘不了她都由着你胡闹,现在我想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我不希望你再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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