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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7 08:5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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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克·吐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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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与贫儿

王子与贫儿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王子与贫儿作者:马克·吐温—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王子与贫儿的诞生

十六世纪第二个二十五年当中有一个秋天,古老的伦敦城里有一个姓康第的穷苦人家生了一个他们所不欢迎的男孩。同一天,一个姓都铎的富贵人家有一个正如心愿的男孩诞生了。全英国的人也都欢迎这个孩子。大家早已热烈地渴望着他,期待着他,并且为了祈求他的诞生而向上帝祷告,因此他现在一旦真的出世,全国的人就几乎是喜极若狂了。连稍稍相识的人都互相拥抱,互相亲吻,同声欢呼。大家都休假了,无论尊卑贫富,都大吃大喝地取乐,还跳舞、唱歌,非常快活;他们不分昼夜地一连像这样狂欢了好几天。白天,伦敦的景象真是热闹非凡,家家户户的阳台和屋顶上都有鲜艳的旗帜随风飘动,大街上有许多壮丽的行列在游行。夜间的景象也很可观,街头巷尾,处处都燃烧着大堆的祝火,四周围着一队队狂欢的群众,尽情作乐。全英国除了谈这个新生的孩子,太子爱德华·都铎而外,都不谈别的事情。这个孩子浑身裹着绫罗绸缎,对于外面那一切无谓的热闹情况都无知无觉,也不知道还有许多大臣和贵妇在伺候着他,看护着他——而且他也满不在乎。可是谁也没有谈到另外那个浑身裹着破布烂絮的孩子,汤姆·康第。他的出生徒然给这家穷人增加麻烦;除了他自己家里这些发愁的人谈到他而外,再也没有别人理睬他了。第二章汤姆的幼年时代

我们现在跳过若干年,来谈谈以后的事情吧。

当时伦敦已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以那时候的规模而论,要算是一个大城市。全城有十万居民——有人认为还要多一倍。街道都很狭窄、弯曲而肮脏,尤其是汤姆·康第所住的那一带离伦敦桥不远的地方。那儿的房屋都是木头建筑的,第二层楼突出于第一层之外,第三层又把它的胳臂肘伸出第二层的范围。房子盖得越高,上面的面积也就越大。房屋的骨架是用结实的木料钉成交叉的形式,中间加上一些牢靠的材料,外面再涂上一层灰泥。房屋的主人按照各自的脾胃把屋梁漆成红色、蓝色或是黑色,这就使得那些房屋显出一副很雅致的气派。窗户都很小,嵌着菱形的小玻璃;窗门都像屋门那样,是向外开的,装的枢纽也像门上的一样。

汤姆的父亲所住的房子在布丁巷外面一个名叫垃圾大院的肮脏小死巷里面。那所房子又小又破,东歪西倒,可是那里面却挤满了一些穷得要命的人家。康第那一窝在三层楼上占着一个房间。母亲和父亲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张也算是床的床铺;可是汤姆和他的祖母,还有他的两个姐姐,白特和南恩,却不受拘束——全部的地板都归他们享用,他们爱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屋里有一两条破得不像样的毯子,还有几捆又旧又脏的稻草,可是要把这些东西叫做床铺,似乎不大妥当,因为它们是乱七八糟的;每天早晨,这些东西老是整个儿被踢成一大堆,到了晚上,大家再从这一堆里去挑出来使用。

白特和南恩都是十五岁——一对双胞胎。她们是心肠很好的姑娘,满身肮脏,穿得非常破烂,愚昧透顶。她们的母亲也和她们相似。可是父亲和祖母简直是一对恶魔。他们只要有酒喝,就喝得烂醉;然后他们就互相打架,或是碰上谁就和谁相打;无论醉与不醉,他们老是咒骂不休;约翰·康第是个小偷,他母亲是个乞丐。他们把孩子们都教成了叫花子,可是还没有能够把他们变成小偷。在这所房子里住着的乌七八糟的穷人当中,有一位善良的老神甫,可是他并不属于他们那一伙。国王给了他极微薄的一点点养老金,把他从家里一下子撵了出来;他就常爱把孩子们叫到一边,暗自教他们一些正当的行为。安德鲁神甫还教给汤姆一点拉丁文,并且还教他读书写字;他本想把这些东西也教给那两个姑娘,可是她们害怕朋友们的嘲笑,因为那些人一见她们俩将要有那些稀奇的学问,是决不会容许的。

整个垃圾大院里乱哄哄的一窝正和康第家里一模一样。酗酒、胡闹和吵嘴在那儿是家常便饭,每天晚上都是如此,而且几乎是通宵达旦。在那一带地方,打破脑袋和饥饿是同样寻常的事情,可是小汤姆并不觉得不愉快。他的日子过得很苦,可是他自己并不知道。他那种生活和垃圾大院所有的孩子们过的是一样的,因此他也就以为那是当然的、舒服的生活。他晚上空手回家的时候,知道他父亲首先就要骂他一顿,再揍他一顿,等他打骂够了之后,祖母又要再来一遍,而且更加厉害;他还知道,到了深夜,他那饿着肚子的母亲就要偷偷地溜到他身边来,把她宁肯自己挨饿、给他省下来的一点半点可怜的面包皮或残屑拿给他吃,虽然她这种大逆不道的罪行每每被她的丈夫发觉,并且还要挨他一顿毒打,她也不管。

反正汤姆的生活是过得很顺当的,尤其是在夏天。他只去讨到够他自己活命的东西,因为禁止行乞的法律很严厉,刑罚也很重;所以他把许多时间用来听安德鲁神甫讲那些关于巨人和仙女、矮子和妖怪,以及妖魔盘踞城堡、豪华的国王和王子的迷人的古老故事和传说。他脑子里渐渐装满了这些稀奇的事情,于是有许多晚上,当他在黑暗中躺在他那薄薄的、发臭的稻草上,又倦又饿,挨过鞭打之后还在刺痛的时候,他就展开他的想象力,津津有味地给他自己描绘着一座皇宫里的一位娇养的王子那种惬意的生活,因此不久就把他的痛楚都忘记了。后来就有一种愿望日夜在他心中萦绕,那就是要亲眼看见一个真正的王子。有一次他向那些垃圾大院的玩伴们谈到过这桩心事;可是他们非常刻薄地嘲笑他,挖苦他,以致他从此以后情愿把他的梦想留在自己心里。

后来汤姆所读的关于王子生活的书和他在这方面的梦想竟对他发生了那么强烈的影响,以致使他不知不觉地扮演起王子来了。他的谈话和举动变得特别斯文而有宫廷的派头,使他那些亲密的朋友非常羡慕,也觉得非常好玩。于是这时候汤姆在这些年轻小伙子们当中的威信一天天增长了;后来他在他们心目中终于成了一个超凡出众的人物,大家对他都怀着一种敬畏的心理。他似乎是知道得真多呀!他居然能做出和说出那许多了不起的事情!

而且,他还那么足智多谋!他说的话和他的举动都由这些孩子们报告给他们的父兄;这些人也就马上开始谈论汤姆·康第,而且把他看成一个最有天才的非凡角色。成年的人们把他们的疑难拿来找汤姆请教,他的解答所表现的才智每每使他们大为惊异。事实上,除了他自己家里的人而外,在他所有相识的人心目中,他都成了一位英雄——只有他家里的人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过了不久,汤姆居然暗中组织了一个小朝廷!他自己当王子;他的亲近玩伴有的当警卫,有的当宫内大臣,有的当武官,还有当侍从和宫女的,有当王室的。这位假扮的王子天天都按照他从书本上这些传奇故事里学来的一些繁重的礼节接受大家的朝拜;这个虚构的王国的国家大事天天都在御前会议上提出来讨论;这位假扮的殿下天天都给他的想象中的陆军、海军和总督们颁发教令。

这以后,他就穿着那身褴褛衣服到街上去,讨几个小铜板,吃他那可怜的面包壳,再照例挨打挨骂,然后在他那一小把肮脏的稻草上躺下来,又在梦想中恢复他那虚构的荣华富贵的生活了。

然而他还是想见到一位真正的、活着的王子,亲自看他一眼,这个愿望一天又一天,一个礼拜又一个礼拜地在他心中增长,直到后来,它把其他一切愿望都吞没了,终于成了他生活中的唯一热望。

正月里有一天,他照例出去行乞。晚上回到家里,浑身透湿,又乏又饿,以致连他的父亲和祖母看了他这种倒霉的光景,也不能不表同情——他们自有他们表示同情的方式。于是他们马上就使劲赏了他一顿拳头,叫他去睡觉。过了好一阵工夫,他的疼痛和饥饿,还有那所房子里正在进行着的咒骂和殴打,老使他睡不成觉;可是后来他的思潮终于漂到了老远的、神秘的地方,于是他就睡着了。他在梦中和一些戴着宝石装饰、满身金光闪闪的小王子们在一起,这些王子都住在绝大的宫殿中,面前有许多仆役行着额手礼,飞快地跑去执行他们的命令。然后就像往日一样,他又梦见他自己是一个小王子了。

整夜里,他那帝王身份的尊荣始终照耀着他;他在灯烛辉煌中,在大臣和贵妇当中走动,呼吸着香气,陶醉于美妙的音乐;那些闪闪发光的一群人一面给他让出路来,一面毕恭毕敬地向他鞠躬致敬,他就派头十足地在这儿笑一笑,那儿点点头,表示答礼。

清早醒来时,他一看周围那种倒霉的情景,他那一场好梦就对他起了照例的作用——使他那环境的肮脏鄙陋更加强一千倍了。于是跟着来的就是苦痛、伤心和眼泪。第三章汤姆和王子的会见

汤姆饿着肚子起来,又饿着肚子出去游荡,可是他心里还是忙着回想头天晚上他做的梦里那些迷迷糊糊的辉煌景象。他在城里到处游荡,简直不大注意到自己在往哪儿走,也没有发觉身边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汤姆随即就发现了翠林庄;他在早年的一位死了亲人的国王在那儿建筑的一座美丽的十字碑前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又顺着一条幽静的、可爱的路闲荡过去,经过红衣大主教的庄严的大厦,朝着一座更伟大、更堂皇得多的建筑——威斯敏士特宫——走过去。汤姆瞪着眼睛望着那老大的一堆建筑物,望着那伸出很远的边厢、那威严的棱堡和角楼、那绝大的石造大门,上面有金漆的门栅,门前排列着许多庄严的、庞大的花岗石狮子,还有其他一些英国皇家的标志和表征,他简直看得满心欢喜,非常惊奇。难道他心中的愿望终于可以满足吗?

这儿可的确是一座国王的宫殿呀。假如老天爷愿意开恩的话,他现在岂不是可以希望见到一个王子——一个有血有肉的王子吗?

可怜的小汤姆穿着他那身破烂衣服走过去;他正在心头剧跳,希望高涨,畏怯而迟缓地走过那两个卫兵的时候,忽然从那金漆门栅里一眼瞟见里面有一个出色的人物,这使他几乎欢喜得大声喊叫起来。门内有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他因为常在露天地方尽量地游戏和运动,皮肤晒得又红又黑,他穿的衣服全是漂亮的绸缎,满身宝石闪着光彩;他腰上带着一把剑和一把匕首,都镶着宝石;脚上穿着雅致的红后跟短筒靴;头上戴着一顶华丽的深红色帽子,帽子上用一颗大宝石系着几根往下垂的羽毛。有几个打扮得很讲究的男人在他近旁站着——不消说,那都是他的仆人。啊!

他准是个王子——准是个王子,活生生的王子,真正的王子——丝毫无疑问;那贫儿心中所祈求的事情终于如愿以偿了。

汤姆兴奋得呼吸都加快和短促起来,他的眼睛也因为惊奇和高兴而睁得很大了。他心里立刻就忘记了一切事情,完全让一个愿望占据了:

那就是走近王子身边,把他仔细盯住,好好儿瞧一瞧。他对自己的举动还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把脸贴近那栅门了。那两个兵士之中马上就有一个很粗暴地揪着他,一把推开,推得他像个陀螺似的滚出多远,滚到那些张着嘴看热闹的一群乡下人和伦敦的闲人当中去了。那个士兵说:“规矩点儿吧,你这小叫花子!”

那一群人都嘲笑起来,还哈哈大笑;可是那年轻的王子飞跑到大门那儿,满脸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他大声喝道:“你怎么胆敢这样虐待一个可怜的孩子!你怎么胆敢这样虐待我的父王最低微的老百姓!快打开大门,让他进来!”

这下子那一群反复无常的闲人就连忙摘下帽子来,那真是叫你看了好笑。你要是听见他们大声欢呼“太子万岁!”也是怪有趣的。

那两个兵士举起戟来敬礼,随即打开大门,并且在那“穷人国的王子”穿着那身随风飘动的破烂衣裳走进来和那富甲天下的王子握手的时候,他们又敬了一次礼。

爱德华·都铎说:“你好像是疲倦了,肚子也饿了吧;你受了委屈哩。跟我来吧。”

爱德华把汤姆带进王宫里一个豪华的房间,他说这是他的私室。仆人遵照他的命令,送来了一份讲究的饭菜,这种食品汤姆除了在书里看见过而外,从来没有碰到过。王子毕竟有王子的斯文派头和礼貌,他把仆人们都吩咐出去,好让他这位卑微的客人不致因为他们在场品头论足而感到局促不安;然后他坐到近旁,一面让汤姆吃饭,一面问他一些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小伙子?”“禀告王子,贱名汤姆·康第。”“这名字有些古怪哩。你住在什么地方?”“禀告王子,我住在旧城里。住在垃圾大院,在布丁巷外面。”“垃圾大院!真是,这又是个古怪名称。父母在世吗?”“父母我都有,王子,还有个奶奶,她对我可以算是个可有可无的亲人,这话也许是说了有罪,但愿上帝饶恕我——另外还有一对双生的姐姐,南恩和白特。”“怎么!她打你吗?”“啊,王子,禀告殿下,她确实是打我。”“打你呀!——你的身体这么弱,个子这么小!听着:不等到晚上,就叫她上塔里去。我的父王……”“殿下,您忘记了她是下等人哩。塔里是专关大人物的。”“这话有理。我没有想到这个。我要考虑怎么处罚她。你父亲对你好不好?”“也不比康第奶奶强哩,殿下。”“当父亲的大概都一样吧。我的父亲脾气也不好。他打起人来使老大的劲,可是他不打我;不过说老实话,他嘴上可不一定饶我。你母亲对你怎么样?”“她很好,殿下,她一点也不叫我发愁,也不叫我吃苦。南恩和白特也是这样,正像我母亲的脾气。”“她们俩多大年纪?”“禀告殿下,十五岁。”“你说话说得很好;你说得很文雅。念过书吗?”“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念过书的,殿下。有一个名叫安德鲁的神甫好心地教过我,我念的是他的书。”“你懂得拉丁文吗?”“我想我懂得很有限哩,殿下。”“好好学吧,小伙子:只有开始的时候难。希腊文还要难一些;可是无论是这两种,或是任何别的文字,伊丽莎白公主和我的堂姐学起来都不难。你要瞧见这两个姑娘念起那些洋文来才有趣哪!

可是你还是给我谈谈你们那个垃圾大院吧。你在那儿过的日子很痛快吗?”“说实在话,那是很痛快的,殿下,只有肚子饿了的时候才不好受。那儿有潘趣傀儡戏,还有猴儿——啊,这些小畜生真有趣!穿得也真漂亮!

——还有些戏里,扮演的角色都拼命地嚷、拼命地斗打,一直斗到戏里的人全都杀光才算完,那可真好看,看一回只要一个小铜板——不过殿下您可不知道,我那一个小铜板赚来可是真费劲呀。”“你再给我说一些吧。”“殿下,每到夏天,我们就在运河和大河里戏水和浮水,各人都把身边的人按在水里,拍水溅他,并且还往水里钻,或是大声嚷、在水里摔跤,还……”“只要能像这样玩一回,拿我父亲的江山作代价也值得!请你再往下说吧。”“我们还在契普赛街围着五月柱跳舞唱歌;我们在沙土里玩,各人把身边的人拿沙子盖起来;我们还常拿泥做糕饼——啊,多好玩的泥呀,真是全世界没有像那么有趣的东西!

殿下您别怪我胡说,我们简直就在泥里打滚。”“啊,请你不用再说了,真是妙不可言!

要是我能穿上你那样的衣裳,脱光了脚,到泥里去痛痛快快玩一次,只要玩一次,没有人骂我或是禁止我,那我想我连王冠都可以不要了!”“殿下,要是我能把您那样的衣服穿一次——只要能穿一次……”“哦嗬,你爱穿吗?那么就这么办吧。把你的破衣服脱下来,穿上这些讲究东西吧,小伙子!

这可以暂时换点快乐,可是那也还是一样过瘾。我们趁这机会痛快一下吧,不等别人来干涉,就可以再换过来。”

几分钟之后,小太子就披上了汤姆那身随风飘的破烂东西,同时那贫民窟的小王子却穿上了豪华的皇家服装,打扮得很神气了。他们俩走到一面大镜子前面,并肩站着,哈,真是一个奇迹:

就好像是根本没有换过衣服似的!他们睁开眼睛互相望着,然后又望着镜子,再互相望着。后来那弄得莫名其妙的小王子终于说:“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呀,殿下您可别叫我回答这个问题。我这样下贱的人说出那种话来,未免不大妥当。”“那么就让我来说吧。你和我的头发是一样,眼睛是一样,声音和态度是一样,外貌和身材也是一样,面孔和气色还是一样。我们俩要是光着身子走出去,谁也分不清哪个是你,哪个是太子。现在我既然穿上了你的衣裳,似乎是应该更能够体会你的委屈;我想起刚才那个野蛮的卫兵——嘿,你手上不是有个伤痕吗?”

片刻之间,他连忙拿起一张桌子上放着的一件国宝,把它收藏起来,马上就跑出去,穿着那身像旗子似的破衣服,飞跑着穿过宫中的庭园,脸上直发烧,眼睛里直冒火。他一走到大门那儿,就抓住栅门,把它使劲摇晃,一面大声嚷道:“开门!把栅门打开!”

起先对汤姆很凶的那个兵士立刻就照办了;王子怒气冲天地冲出门口的时候,那兵士就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很响的耳光,把他打得一转一转地滚到大路上,一面骂道:“赏你这个吧,你这叫花崽子!你让太子殿下给我过不去,我这是还你的礼!”

外面那一群人哄笑起来。王子从泥潭里挣扎着爬起来,凶暴地向卫兵跑过去,一面嚷道:“我是皇太子,我的御体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你竟敢动手打我,我要处你绞刑!”

那卫兵举起手来敬礼,嘲笑地说:“我给您殿下敬礼。”然后含怒地说,“快滚开,你这发了疯的小杂种!”

于是那戏弄的一群人向这可怜的小王子围拢来,连挤带推地拥着他顺着大路走了很远,大家嘲骂他,大声嚷着:“给太子殿下让路!给皇太子让路呀!”第四章王子开始遭难

经过好几小时持续的追逐和折磨之后,那一群闲人终于把王子甩开,不再纠缠他了。他无目的地往前走,过了一会,房屋渐渐稀少,过路的人也不多了。他把他那双流血的脚在小河里洗一洗,这条河流过的地方就是现在法林顿街的所在;他休息了几分钟,然后再往前走,不久就来到一块大空地,那儿只有几所疏散的房屋,还有一座绝大的教堂。这个教堂他是认识的。到处都搭着许多棚架,还有成群的工人;因为教堂正在大兴土木,进行修缮。王子马上就精神焕发了——他觉得他的苦难现在已经结束了。他心里想道:“这是古老的圣芳济教堂,父王把它从修道士手中接收过来,改成了一所贫儿和弃儿的收养所,并且改名为基督教堂了。这里的人一定会乐于照顾这位对他们有过这么大恩惠的施主的儿子——尤其是因为那个儿子自己也像这里所收容的或是以后将要收容的儿童那样穷苦无依,他们更不能不予以照顾了。”

他不久就走到了一群男孩子当中,他们正在乱跑乱跳,打球和做跳背游戏,或是玩耍别的花样,玩得非常热闹。

孩子们停止了玩耍,在王子身边围拢来;王子以天生的高贵神气说:“好孩子们,去告诉你们的所长,就说皇太子爱德华要和他谈话。”

孩子们一听这话,大嚷了一阵,有一个粗鲁的小家伙说:“哎呀哈,你是他殿下的差人吗,叫花子?”

王子气得脸色通红,他马上就伸手到腰下去摸,可是腰下却什么也没有。孩子们又大声哄笑了一阵,有一个孩子说:“瞧见了吗?他还当是有一把剑哩——说不定他本人就是王子哪。”

这一句俏皮话又引起了一阵大笑。可怜的爱德华高傲地挺直身子说道:“我就是王子;你们受了我的父王的恩惠,反而这样对待我,未免太不懂礼。”

孩子们听了这话又觉得非常有趣,这可以由他们的一阵大笑看得出来。首先说话的那个小伙子对他的同伴们嚷道:“嗬,你们这些畜生、奴才、靠太子殿下的父王施恩养活的家伙,怎么这么无礼?你们这些贱骨头快跪下,一齐跪下,拜见太子殿下的威仪和他这套王家的破烂衣裳吧!”

大家在一阵狂笑中一齐跪下,以开玩笑的态度向他们作弄的对象致敬。王子一脚猛踢最靠近的那个孩子,暴怒地说:“先赏你这一脚,且等明天我再给你搭起一个绞架来!”

哎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简直超出开玩笑的范围了。笑声立刻停止,转成愤怒了。十几个孩子嚷道:“把他拉走!拉到洗马池那儿去,洗马池那儿去!狗在哪儿?嗬,来吧,狮子!嗬,獠牙!”

随后就发生了英国从来没有见过的一桩事情——皇太子的御体被老百姓的手粗暴地殴打,并且他们还唆使恶狗去咬他,把他一身咬破了。

那天夜幕渐渐降下的时候,王子深入了城内房屋稠密的地区。他已遍体鳞伤,手上在流血,一身破衣服沾满了污泥。他继续往前游荡,走了又走,心里越来越慌张,他疲倦无力到了极点,以致两条腿简直有些拖不动了。他再也不向人探询,因为他问话问不出消息,反而引起人家对他的侮辱。他老是自言自语地低声说:“垃圾大院——就是这个地名;我要是不到精疲力竭,倒在地下的时候,就能找到这个地方,那我就得救了——因为他家里的人会把我带到宫里去,证明我不是他们这家的人,而是真正的王子,那么我就可以恢复我的身份了。”他心里时时回想起基督教养院里那些粗野的孩子对待他的情形,于是他就说,“等我当了国王的时候,他们就不仅要得到面包和住处,还要读书受教育;因为光只吃饱肚子,脑子里却闹饥荒,心灵也得不到营养,那是没有什么价值的。我要把这个随时牢记在心里,不忘掉今天所受的教训,以免我的百姓因此而吃苦;因为学问可以改善人心,培养文雅和仁爱的品质。”

各处的灯光渐渐闪烁起来,天上也下起雨来了,随即又刮起了风,于是狂风暴雨之夜就开始了。那落魄的王子、无家可归的继承英国王位的太子仍旧在往前走,越来越深入这些迷宫似的肮脏小巷,那是一些又穷又苦的人家像密集的蜂窝似的聚居在一起的地方。

忽然有一个高大的醉汉一把揪住他说:“又是一出去就到这会儿还不回家,我看还准是一个铜子儿也没带回来!要真是这样的话,我要不把你这一身瘦骨头全给打断,那我就情愿改个姓,不算是约翰·康第了。”

王子把身子一扭,摆脱了那个人,还不知不觉地把他那被玷污了的肩膀拍拍干净,然后迫切地问道:“啊,原来你就是他的父亲,真的吗?多谢老天,但愿如此——那么你去把他带走,让我恢复原位吧!”“他的父亲!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是你的父亲,你回头就会……”“啊,莫开玩笑,莫说废话,莫耽搁工夫!”

——我累了,我受了伤,我再也熬不下去了,你把我带回我的父王那里去,他会让你大阔特阔,你做天大的梦也想不到的。相信我吧,喂,相信我吧!

——我不说谎,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伸出手来救我一把吧!我的确是太子!

那个人愣住了,他低下头瞪着眼睛望了望这孩子,然后摇摇头,嘟囔着说:“你发疯了,简直和疯人院里的疯子一样!”——随后又把他揪住,一面发出粗暴的笑声和咒骂,说道:“可是不管你疯不疯,我和你奶奶回头就会弄清楚你这身贱骨头哪点儿最软,要不然我就不算好汉!”

他说完这话,就把那气得发疯的、拼命挣扎的王子拽着走,拽进房屋前面的一条窄巷,背后还跟着一群很感兴趣的、乱哄哄的闲人。第五章汤姆当了王子

汤姆·康第独自留在王子的私室里,尽量利用了这个机会,欣赏一番。他站在大镜子前面,把身子左右转动,欣赏他那一身华贵的衣裳;然后又走开,一面模仿王子那种出身高贵的风度,一面还是向镜子里观察着效果。

过了半小时之后,他忽然想起王子已经出去很大工夫了;于是他立刻就觉得寂寞起来;不久他就开始静听和盼望,再也不玩弄他身边那些漂亮东西了;他渐渐感到不安,然后又感到焦急,再往后就感到苦恼。

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心中充满了无名的恐怖,一面静听着,每逢有点小声音他就大吃一惊。随后那扇门忽然敞开,一个穿绸衣服的小侍说:“洁恩·格雷公主驾到。”

门又关上了,于是有一个穿得很阔气的可爱的年轻姑娘向他跳跳蹦蹦地走过来。可是她忽然站住,用焦急的声调说:“啊,您怎么不舒服殿下?”

汤姆吓得几乎要断气了;可是他勉强撑持着吞吞吐吐地说:“哎呀,请您开恩!老实说我并不是什么殿下,不过是城里垃圾大院可怜的汤姆·康第罢了。请您让我见到王子,他就会开恩把我的破衣服还给我,并且还放我走,不叫我吃亏。啊,请您大发慈悲,救救我吧!”

这时候汤姆已经跪在地下,同时用眼睛和举起的双手帮助着唇舌恳求。那年轻的姑娘似乎是吓得魂不附体了。她大声喊道:“啊,殿下,您怎么下跪?——怎么向我下跪呀!”

于是她就恐怖地逃跑了;汤姆因绝望而苦痛不堪,他瘫倒在地下,喃喃地说:“无可挽救了,无可挽救了。这下子他们准会来把我抓去呀。”

他在那儿躺着因恐惧而失去知觉的时候,可怕的消息在宫中飞快地传播开了。这个消息大家用耳语传播着——因为宫廷里照例是用耳语传播消息的——这个奴仆告诉那个奴仆,宫臣告诉贵妇,顺着所有的长廊一直传播过去,这层楼传到那层楼,这个花厅传到那个花厅:“王子发疯了,王子发疯了!”不久,每个花厅、每个大理石的大厅都聚集着成群的光彩夺目的宫臣和贵妇,还有成群的服饰耀眼的其他次要人物,大家都在一起关切地低声谈论着,各人脸上都露出惊慌的神色。这时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官员迈着大步走过这些人群,庄严地宣布了一道上谕:

奉圣谕:不准轻信此项无稽谣言,亦不得议论此事,或向外传布;违者处死。务须谨遵圣谕!

耳语的交谈突然停止了,好像是谈论的人都一下子变成了哑巴似的。

过了一会,各处走廊上到处又有一片嘁嘁喳喳的声音,大家都说:“王子!瞧,王子过来了!”

可怜的汤姆慢慢地走过来,经过那些一群一群的深深鞠躬的人身边,想要鞠躬答礼而又不敢,同时他那双慌张的、可怜的眼睛畏畏缩缩地注视着周围那种稀奇的情景。大臣们在他两边走着,让他靠在他们身上,借此使他的脚步走得稳一些。他背后还跟着宫里的御医和几个仆人。

随后汤姆发觉他自己到了宫里的一个豪华的房间里,听见他背后有人把门关上了。他周围站着那些陪他一同来的人。

在他前面距离稍远的地方,有一个身材高大、长得很胖的人斜倚在床头,面孔宽大而多肉,脸色很庄严。他那头发是灰白的;他只在面孔周围留着络腮胡子,像一个镜框似的,胡子的颜色也是灰白的了。他的衣服是讲究材料做的,可是有些地方已经旧了,而且稍有磨破的痕迹。他那一双发肿的腿有一条底下垫着一只枕头,上面捆着绷带。这时候没有人说话,除了这个人而外,所有的人都恭恭敬敬地低着头。这个面貌冷酷的病夫就是那威严的亨利八世。他说:“我的爱德华王子,你好吗?你是不是故意调皮,和我开玩笑,叫我上当呢?我是你的父王,对你很疼爱、很体贴呀,你怎么要这样淘气呢?”他开始说话的时候,脸上就显出温和的神色了。

汤姆的神经有些迷乱,这些话的前半,他还极力镇定地倾听着;可是“你的父王”这几个字钻进他耳朵里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发白了;他立刻就跪下来,好像是腿上中了一枪似的。他举起双手,大声喊道:“你就是国王陛下?那我的确是完蛋了!”

这话似乎使国王大吃一惊。他那双眼睛不由自主地望望这个的脸,又望望那个的脸,然后他就张皇失措地盯住他面前那个孩子。于是他以深感失望的声调说道:“哎呀,我本来还以为谣言与事实不符;可是我恐怕并不如此。”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用温和的语调说,“孩子,到你父王面前来吧;你有点毛病哩。”“禀告皇上陛下,我说的是真话,请您开恩相信我;因为我是您的百姓当中最下贱的,生来是个穷叫花子,我是偶然遭了个意外的不幸才到这儿来的,不过这事情并不能归咎于我。我现在就死,未免太年轻了;您只要说一句话就能救我的命。啊,请您说吧,陛下!”“死?不要说这种话吧,可爱的王子——你心里受了刺激,快安静安静吧——不会叫你死的!”

汤姆马上跪倒下来欢呼道:“皇上啊,您这样慈悲,上帝会给您好报应,祝您万寿无疆,恩被四方!”然后他一下跳起来,满脸喜色地转向那两个侍从喊道:“你们听见了吧!不叫我死:这是皇上的御旨!”除了大家都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而外,没有人动弹;可是谁也没有说话。他有点心慌,迟疑了一会之后,胆怯地转向国王说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吧?”“走?要是你想走,当然可以。可是你为什么不再待一会儿呢?你打算到什么地方去?”

汤姆把眼睛往下看,谦恭地回答说:“恐怕是我弄错了;可是我的确以为我恢复自由了,所以我就想回到那狗窝似的家里去;我是在那儿生来就受罪的,不过究竟有我的母亲和两个姐姐住在那儿,所以那总算是我的家;这里的豪华富贵我可是不大习惯——啊,陛下,我求您让我走吧!”

国王沉思了一会,没有做声,他脸上露出越来越严重的愁容和不安。随即他又说:“或许他只在这一方面神经错乱,谈到别的问题,他的理智大概就没有什么毛病吧。但愿上帝保佑,是这样才好!我们来试一试吧。”国王的声调里含着几分希望。

他用法文问了汤姆一个问题。汤姆因为那么多眼睛盯着他,觉得很窘,所以他站在那儿停了一会没有做声,然后才胆怯地说道:“禀告陛下,我没有学过这种文字。”

国王在床上往后一倒。仆役们连忙去扶他,可是他挥手叫他们走开,说道:“不用麻烦——我这不过是一阵败血症的发晕。把我撑起来!对,这就行了。过来吧,孩子。好,把你那慌乱的头靠在你父亲的胸前,安下心去吧。你不久就会好的;这不过是一阵暂时的神经错乱罢了。你不要害怕;你不久就会好的。”然后他转过脸去向着在场的人;他那温和的态度改变了,眼睛里射出很凶的闪电似的光来。他说:“你们都听着!我这儿子是疯了;可是并不是永久的发疯。这是由于念书太用功,还有点管制得太严的缘故。丢开他的书,不要他的老师!你们赶快遵办。让他痛痛快快地玩,想些好办法给他解闷,好叫他恢复健康。”他再把身子支起了一些,抖擞精神地继续说道:“他疯了;可是他究竟是我的儿子,究竟是英国的太子;无论疯与不疯,反正是要叫他登位!你们还要听清楚,并且要宣布:

谁要是把他有毛病的消息说出去,那就是危害全国的治安和秩序,准叫他上绞架……拿点水给我喝——我心里发烧:

这桩伤心事使我心力交瘁……喂,把杯子拿走……扶着我吧。哈,就这样好了。他疯了,是不是?

即令他再疯一千倍,他也还是太子,我当国王的一定承认他。就在明天,我要让他按正式的古礼就太子位。赫德福勋爵,立刻把谕旨传下去吧。”

赫德福伯爵说:“皇上的圣旨就是法律。”他说罢就站起来,回到他的原位。

老国王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了;他说:“跟我亲吻吧,我的王子。喂……你有什么可害怕的?难道我不是你的慈爱的父亲吗?”

汤姆被人从国王面前引着走开了,他心里感到沉重,因为他本来存着恢复自由的希望,现在国王最后的圣旨对他这种希望却成了一个致命的打击。他又一次听见一阵阵低微的声音像苍蝇叫似的喊道:“王子,王子来了!”

他在两旁排列着的那些服饰耀眼的躬着腰的朝臣们当中走过的时候,心情越来越低沉了;因为他现在看出了自己的确成了一个俘虏,也许永远会要被囚禁在这个金漆的笼子里,老做一个孤零的、举目无亲的王子,除非上帝对他开恩,给他恢复自由。

从前他的梦想原是非常愉快的;而眼前的现实却是多么可怕啊!第六章汤姆习礼

大臣们把汤姆引到那陈列豪华的最大房间里,请他坐下——这是他不情愿做的事情,因为他身边有些年长的人和职位很高的人。他请求他们也坐下,可是他们只鞠躬致谢,或是小声地表示谢意,大家仍旧站着。他本想再请他们坐,可是他的“舅父”赫德福伯爵对着他的耳朵悄悄地说:“殿下,请您不要催他们坐;他们在您面前坐下是不合适的。”这时候有人通报圣约翰勋爵求见,他向汤姆鞠躬致敬,然后说道:“臣奉皇上钦旨,差遣来此,有要事禀告,需要保守机密。可否请殿下吩咐侍从人等暂行回避,仅留赫德福伯爵一人?”

赫德福看出汤姆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就悄悄地告诉他做个手势,如果不想说话,尽可以不必开口。侍从的臣子们退出之后,圣约翰勋爵说:“皇帝陛下有谕:由于关系国家安危的重大原因,王子殿下应尽其所能,多方注意隐瞒自己有病的消息,以待健康恢复,一切如常。殿下万不可向任何人否认自己是真正的王子,应继承大英王位;同时必须保持王子的尊严,接受符合历来习惯的敬礼和仪式,不得用语言或手势表示拒绝;王子由于幻想过度,以致损害健康,影响了理智的健全,因此信口乱说出身寒微,生活卑贱,今后务须注意,万勿失言;王子对于一向熟识的面孔,务须极力回忆——万一记不起来,也要保持缄默,切勿表示惊讶,或做其他表示遗忘的举动;凡关国家大事,如有疑难,不知应采何等措施,或出言不知如何措辞,切勿显露慌张神色,使好奇的旁观者看出破绽;凡遇此种情况,王子应采纳赫德福勋爵或小臣的意见;我等奉皇上圣谕,为殿下随身效劳,直至谕旨取消时为止。皇上圣旨如此,钦命向王子殿下致意,并祝上帝赐福,使殿下早复健康,永获天佑。”

圣约翰勋爵鞠躬致敬,退到一边站着。汤姆无可奈何地回答道:“皇上既有此圣旨,当然无人敢于玩忽,纵有困难,也不能随意搪塞,只求省事。上谕必须遵守。”

赫德福伯爵说:“皇上有命,王子殿下暂勿读书,或做其他劳心之事;殿下不如多多娱乐,消遣时间,以免赴宴时感觉疲劳,乃致有伤尊体。”

这时候有人通报伊丽莎白公主和洁恩·格雷公主来了。两位爵士互相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赫德福赶快向门口走过去。那两个年轻的姑娘走过他身边时,他就低声嘱咐她们说:“公主们,请你们对他的怪脾气故意装作没有发现,他的记忆力不济的时候,你们也不要表示惊讶——每一桩小小的事情他都要想半天,真叫人看了难受哩。”

同时圣约翰勋爵凑近汤姆耳边说道:“殿下,请您牢记国王陛下的愿望。您要尽量回忆一些事情——其他一切也要装出记得的样子。千万不要让她们看出您和过去有多大变化,因为您知道这两个老玩伴心里对您多么亲切,要是知道您不好,她们该会多么难受。殿下,您愿意我留在身边吗?——还有您的舅父?”

汤姆做了个手势,还低声说了个“好”字,表示同意,因为他现在已经在学着应付了,他那天真的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极力按照国王的命令行事。

有一次那轻浮的洁恩小公主冲口而出地向汤姆说了一句简单的希腊话。伊丽莎白公主那双敏锐的眼睛马上就看出对方脸上那副茫然的神气,知道洁恩公主这一招做错了;于是她就帮汤姆的忙,从从容容地用响亮的希腊话叽里咕噜地回答了她,然后马上又把谈话转到别的问题上去了。

时光愉快地度过,而且大体上过得相当顺利。暗礁和沙洲越来越少见了,汤姆越来越感到自然,因为他看到大家都对他很亲切,一心一意来帮助他,并不理会他的错误。后来他听说那两位小公主将要在那天晚上陪他去赴市长的宴会,他心里马上感到轻松愉快,欢喜得跳起来,因为他觉得现在不怕在那无数的陌生人当中没有朋友了;要是在一小时以前,一听到她们要陪他一同去,那就不免会要使他感到无法忍受的恐怖了。

这时候大家沉默了一阵,这是一种有所期待的静默,汤姆却不了解它的意义。他向赫德福伯爵瞟了一眼,勋爵就给他做了一个手势——可是他对这个也还是不懂。脑筋灵活的伊丽莎白又以她那惯有的潇洒态度给他解了围。她行了个鞠躬礼,说道:“皇弟可能让我等告辞?”

汤姆说:“当然,两位公主凡有所求,我无不乐于同意;但眼看两位离去,不免顿失光彩,只可惜我别无上策,不能继续挽留你们。祝你们两位晚安,愿上帝保佑你们!”随后他暗自在心中笑道:“幸亏我在书本里和王子们相处过,还学会了他们那种文雅和优美的言谈,懂得了一点他们说话的习惯!”

那两位光彩非凡的少女走了之后,汤姆疲倦地转过脸去向着他那两个监护人说:“请问两位大臣,可否容许我去找个安静地方休息休息?”

赫德福伯爵说:“禀告殿下,您凡事尽管随意吩咐,臣等无不遵命。殿下应当休息,实属急需之事,因为您稍待即须发驾进城。”

他敲了一下铃,马上就有一个小侍进来了,他就吩咐他去把威廉·赫柏特爵士请来。爵士立刻就来到了,他把汤姆引进一个里面的房间。

汤姆走了之后,就剩下了他那两位高贵的监护人在一起了。他们沉思了一会,一面不住地摇头,还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然后圣约翰勋爵说道:“老实说,您觉得怎样?”“老实说,是这样:国王眼看就快去世了,我的外甥又发了疯,疯子要登王位,疯子要留在王位上。既然英国需要这样,那就但愿上帝保佑我们这个国家吧。”“的确会是这样。可是……难道您不觉得怀疑吗,关于……关于……”

圣约翰勋爵迟疑了,他终于住了口,不说下去。他显然是觉得有些为难。赫德福伯爵在他面前站住,用明朗和坦率的眼光望着他脸上,然后说道:“往下说吧——除了我就没有别人听见。为什么事情要怀疑?”“我很不愿意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伯爵,您和他血统这么亲,我不便说。可是我要是有所冒犯,只好请您原谅;您说是否有点奇怪,疯癫居然能使他的举动和态度改变得这么厉害!他的举动和谈吐固然还是有王子的风度,可是有些无关重要的小事,他的表示又和他从前的习惯确实有些不同。疯癫竟致使他连他父亲的相貌都记不起来;他身边的人对他照例要遵行的仪式和礼节,他也忘记得干干净净;还有拉丁文他还记得,希腊文和法文他却都忘了,您说这岂不奇怪?伯爵,您不要生气,还是请您给我说明白一下,让我好放心吧;那我就很感激您了。他说他不是王子,这事情老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所以……”“住口,阁下,您说的话是犯叛国罪的!忘了皇上的圣谕吗?我要是听您说这些话,您犯的罪也就有我的份了。”

圣约翰脸色发白,连忙说道:“我老实承认我犯了错误。请您不要告发我,请您帮帮忙,给我这个恩惠吧,以后我再也不想到这桩事情,再也不谈它了。您千万别给我过不去,否则我就完蛋了。”“我同意,阁下。只要您承认不再犯,无论是在这里,或是跟别人谈话的时候,您都当做根本没有说过这些话吧。不过您不用担心。他是我姐姐的儿子;他的声音、他的面貌、他的身材,难道不是我从他睡在摇篮里的时候就熟悉的吗?您看见他表现的那些古怪的矛盾事情,都是可以由疯癫产生的,有时候还更厉害。您不记得吗,马雷老男爵发疯的时候,他连自己那熟识了六十年的面貌都忘记了,硬说是别人的;还不止这样,他甚至说他是马利亚·抹大拉的儿子,还说他的头是西班牙的玻璃做成的;真是,他还不许任何人接触它,唯恐不凑巧,会有粗心的人把它打碎。好心的勋爵,您不必怀疑吧。这正是王子,我认得很清楚——不久他就会当您的皇上了;您把这个记在心里比较有好处,多想想这个,比您刚才那些念头强些。”

他们又谈了一会,圣约翰勋爵再三声明,他现在的信心是有充分根据的,决不会再被任何怀疑干扰了,借此掩饰他刚才所犯的错误。随后赫德福伯爵就叫他这位同来侍奉王子的大臣先去休息,他自己就坐下来担任看守之责。不久他也就转入深思了。显然是他想得越久,心里就越加烦躁。后来他就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地低声说:“得了吧,他非是王子不可!难道还会有人说,英国竟有两个血统不同,出身不同的角色这样和双生子似的相像得这么出奇吗?而且即令有这种事,居然会有意外的机缘让其中的一个来代替了另外那一个,那就更加是不可解的奇迹了。不会的,那简直是荒唐的想法,太荒唐,太荒唐了!”

随后他又说:“假设他是个骗子,自称为王子,那么也还自然,也还近情近理。可是世界上何曾有过这样的骗子,皇上把他叫做王子,朝廷上也把他叫做王子,人人都把他叫做王子,他本人却偏要否认这个尊贵身份,极力恳求不要把他升为王子?不对!无论如何,决不会有这种事!这的确是真正的王子发了疯!”第七章汤姆的初次御餐

下午一点钟稍过了一会,汤姆听天由命地受了一场活罪,任凭人家给他打扮起来,准备御餐。他发现自己还是穿得像以前那样讲究,可是一切都不同了,从绉领一直到袜子,一切都变换了。他随即就被引导着气派十足地走进一个宽大而华丽的房间里,那儿已经摆好了一桌给一个人吃的筵席。屋里的陈设都是大块大块的黄金做的,上面还有许多图案,几乎使这些家具成为无价之宝,因为那都是本汶努图的作品。那些豪华的仆役占了半个房间。有一个牧师致了餐前祷词;汤姆因为一向就和饥饿分不开家,非常嘴馋,他正想开始取食,柏克莱伯爵却把他阻挡住了,给他颈上披上了一条餐巾;因为专给皇太子管手巾的要职是由这位贵族家里世袭的。汤姆的司酒也在场,每逢他想要自己斟酒喝,司酒就抢先给他斟了。太子的试食官也在场,随时准备冒着被毒死的危险,遵命尝食任何可疑的菜肴。这一次他只是一个装点场面的人物,汤姆很少吩咐他执行他的职务;可是没有多少年代以前,曾经有过一些时候,试食官的职务是有危险的,因此并不是一个有人羡慕的煊赫职位。为什么不用狗或是流浪儿来试验,似乎有些奇怪;可是皇家的一切作风都是奇怪的。宫中第一侍从官达赛勋爵也在场,天知道他是干什么事的;可是他反正是在那儿——那就随它去吧。总膳司也在场,他站在汤姆背后,受站在近处的皇家事务大臣和御厨总管大臣指挥,照料王子进餐的隆重仪式。除此而外,汤姆还有三百八十四个仆人;可是他们当然并不都在这间屋子里,连四分之一都不到;而且汤姆根本还不知道他有那么多用人。

所有到场的人都在不到一个钟头以前受过严格训练,要记住王子暂时有些神经错乱,当心不要在他有什么荒唐举动的时候表示惊讶。这类“荒唐举动”不久就在他们面前表演起来了;可是这只引起大家的惋惜和忧虑,而没有使他们发笑。他们看见亲爱的王子有了这种毛病,真是感到深重的苦痛。

可怜的汤姆主要是用手指吃饭;可是谁也没有笑他,甚至还故意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他好奇地细看他的餐巾,很感兴趣,因为那是很讲究、很漂亮的材料做的。后来他天真地说道:“请把这个拿开,免得我不当心的时候把它弄脏了。”

世袭的手巾大臣恭恭敬敬地把它拿开,他一声不响,也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

汤姆很感兴趣地把萝卜和莴笋仔细看了一阵,然后问问那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可以吃的;因为这两种菜从前都是作为奢侈品从荷兰输入的,最近才有人在英国种植。他的问题有人非常恭敬地给他回答了,谁也没有表示惊讶。他吃完饭后的点心之后,就把口袋里装满了栗子;可是大家都装做根本没有发觉他这种举动,谁也没有因此而吃惊。

这一顿饭吃完之后,就有一位大臣进来,在汤姆面前端着一只大而浅的金盘子,里面盛着很香的玫瑰水,给他漱口和洗手指;专管手巾的世袭大臣站在一边,手里拿着一条餐巾供他使用。汤姆不知所措地瞪着眼睛对那只盘子望了一会,然后把它端到嘴边,郑重其事地喝了一口。然后他把盘子交还那伺侯着的大官,说道:“不行,阁下,我不喜欢喝这个;这种酒味道倒是很香,可是太没有劲头。”

王子的病态心理又有这种古怪的表现,这使得他身边的人都心痛了;可是这种不幸的情景却没有引起任何人发笑。

汤姆其次的一个不自觉的错误,就是正当牧师在他椅子后面刚刚站定,举起双手,闭上眼睛,抬起头来,正要开始祝福的时候,他却站起来离开了餐桌。可是大家还是装作没有看出王子干了什么反常的事情。

随后由于我们这位小朋友自己的要求,他被引到他的私室里去了,陪送他的人把他独自留在那儿,让他自由自在。那橡木壁板上的钩子上有一副晃亮的钢制盔甲,一件件分开挂着,上面都用黄金嵌着精致的美丽图案。这套武士的甲胄是属于那个真王子的——这是王后巴尔夫人新近送他的礼物。汤姆穿上胫甲、臂铠和插着羽毛的盔,还有他不要别人帮助就能穿上的其他各件,随后他就想要叫人来帮忙,把其余的东西都穿上。可是他又想起了吃饭的时候带回来的栗子,觉得现在可以自由自在地拿出来吃,没有那一大堆人看着,也没有那些世袭的大官来帮他的忙,惹他厌恶,那该是多么好玩;所以他就把那几件漂亮东西归还原处,不久就砸起栗子来了;这是他为了他有罪,被上帝罚他当了王子以来,第一次几乎感觉到自自然然的快乐。栗子通通吃完了之后,他就东翻西找地在一个壁橱里找到了几本有趣的书,其中有一本是关于英国宫廷的礼节的。这是个宝贝。他就在一张豪华的长睡椅上躺下,全神贯注地开始研究礼节了。现在我们就让他在那儿待着,暂时不再谈他吧。第八章御玺的问题

大约在五点钟左右,亨利八世从一阵不大舒服的午睡中醒过来,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恶梦呀,恶梦呀!我的末日快到了;从这些预兆可以看得出,还有我的脉搏很弱,也足以证明。”随后他眼睛里射出邪恶的光来,嘟囔着说,“可是我要叫‘他’先完蛋,然后我自己再死才行。”

他的仆人看见他已经醒了,就有一个人告诉他说,大法官在外面等候朝见,问他意思怎样。“让他进来,让他进来!”国王急切地大声喊道。

大法官进来跪在国王床前说道:“我已经把命令传达下去,现在上院的贵族们遵照皇上御旨,都穿着礼服,站在上院的特别法庭里;他们在那里判定了诺阜克公爵的死刑之后,正在恭候陛下对于此事进一步的圣旨。”

国王听了很高兴,他脸上露出一种凶恶的喜悦。他说:“把我撑起来!我要亲自到国会去,亲手在执行令上盖上御玺,了结掉我这……”

他的声音接不下去了;一片灰白的惨色扫除了他脸上的红晕;仆人们扶着他仍旧靠在枕头上,连忙拿些强心剂来挽救他。随后他就悲伤地说:“哎呀,我多么渴望着这个时刻来到!哎,可惜来得太晚了,我坐失了这个想望已久的机会。可是你们要赶快,你们要赶快!我既不能干这桩痛快事情,就让别人去干吧。我要把御玺委托给几位大臣:你们快把负责的人选出来,替我去办这桩事。喂,赶快呀!不用再过一昼夜,就要把他的头拿来给我看。”“谨遵圣旨,定当照办。可否请陛下吩咐将御玺交还给我,以便我赶快去办这桩事情?”“御玺!难道不是你,还有别人保存着御玺吗?“禀告陛下,两天以前您就从我手里拿去了;您说非等您亲手把它盖上诺阜克公爵的死刑执行令,不许再拿它作别的用途。”“噢,我的确是这么说过;我记得很清楚……我把它怎么安置的!……我非常衰弱了……这些天来,我的记忆力老是不济事,专跟我捣蛋……真奇怪,真奇怪——”

国王模模糊糊地自言自语起来,暂时软弱无力地摇着他那灰白的头,摸索似的想要回忆起他把御玺放在什么地方。最后赫德福伯爵大胆地跪下来,报告御玺的下落。“陛下,恕我冒昧,这里有几个人都记得您把御玺交给了太子殿下保存,准备……”“不错,一点也不错!”国王打断他的话说,“快去拿来!快去。时间过得太快了!”

赫德福伯爵飞跑到汤姆那儿,可是他不久就空着手,焦急地回到国王这里来。他说了下面这么一段话:“皇帝陛下,我给您带来这么沉重和讨厌的消息,真是抱歉;可是王子的病还没有好,天意如此,无可奈何;他竟想不起曾经接到过御玺这回事。所以我赶快回来禀报,因为如果在王子殿下所在的那一长排房间和花厅里进行搜寻,我觉得那不免浪费宝贵的时间,而且还毫无……”

伯爵说到这里,国王呻吟了一声,把他的话打断了。过了一会之后,国王陛下才以含着深愁的声调说道:“不要再去打搅他吧,可怜的孩子。上帝在严厉地责罚他,我心里对他不胜爱怜,只可惜我这饱经忧患的衰老的肩头不能替他承担罪孽的担子,使他获得平安。”

他闭上眼睛,低声自言自语了一阵,忽然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工夫,他又睁开眼睛,茫然地向四周张望,后来他一眼瞟见了跪着的大法官,立刻就怒气冲天地涨红着脸说道:“怎么,你还在这里!我当天发誓,你如果不去把那个叛徒的事情办好,你自己的脑袋明天就要搬家,你的帽子也就要休假了!”

吓得发抖的大法官回答道:“皇上圣明,小臣恳求您开恩!我是在此等候御玺的。”“呸,你疯了吗?我从前时常随身携带着的那颗小御玺在我宝库里放着哩。大御玺既然不见了,就用这个不行吗?你疯了吗?快滚!你听着——不把他的头带来,就不许你再进宫。”

可怜的大法官赶紧离开了这个危险地方;被推选负责处理这件案子的大臣们也连忙奉圣旨去批准那奴颜婢膝的国会决议的办法,规定第二天就执行英国头等贵族、不幸的诺阜克公爵的死刑。第九章河上的盛况

晚上九点钟,皇宫前面整个河滨大马路上都是一片灯烛辉煌的景象。河里向城内那一面,凡目力所及的地方,水面上都挤满了船夫们的船和游玩的彩船,船边上都挂着彩色灯笼,被波浪轻柔地摇荡着,看去就好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百花怒放的花园,被夏天的微风吹得微微动荡一般。

四五十只华丽的御艇排成一行,向石阶靠拢。这些豪华的大游船都漆着富丽的金色,它们那高起的船头和船尾都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有几只船上还装饰着飘扬的旗幡;另有几只挂着金丝锦和绣着纹章的花帷;还有些船上飘着绸子的旗帜,旗上系着无数小银铃,每逢微风一吹,这些银铃就发出一阵一阵的悦耳的音乐;另外还有一些排场更大的船,因为是属于那些侍奉在王子身边的贵族的,所以两旁都用盾牌卫护着,盾牌上还雕刻着华丽的纹章。每只御艇都用一只差船拖着。这些差船上除了划船的水手而外,每一只上面都载着一些头戴晃亮的钢盔、身披胸甲的兵士,还有一队乐师。

期待中的游行行列的前卫这时候在大门口出现了,那是一队戟兵。然后有王子的仆役,身穿金红二色相间的号衣,把一幅带条纹的厚毡子或是地毯摊开,铺在这两排戟兵之间。这一招完毕之后,宫殿里面就奏起了一阵响亮的号声。河上的乐师们又奏了一个生气勃勃的前奏曲;于是有两个拿着白色指挥棍的前导官从门口摆着缓慢而庄严的步子前进。他们后面跟着一个手执权标的官员,他背后又来了一个捧着京城宝剑的官;再后面是京师卫队中的几位军士,他们都是带着全副装备、袖子上都有臂章的;随后是身穿官服的嘉德纹章局长;再后面是几个巴斯级的骑士,每人袖子上都缠着一条白丝带;然后是他们的扈从;然后是身穿红袍、头戴白帽的法官;然后是英国大法官,他穿着深红色礼服,前面敞开,镶着白毛皮的边;然后是穿红袍的京都市参议会代表团;然后是穿着礼服的各市民团体的领袖。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十二个法国贵族的侍从,他们穿的华贵礼服包括白色锦缎上用金线配着线条的夹衣、镶着蓝紫色线缎里子的艳红色天鹅绒的短斗篷和淡红色的灯笼裤;他们顺着石阶往下走。这十二个人是法国大使的随从,他们后面跟着十二个穿着毫无装饰的黑天鹅绒礼服的西班牙大使的随从骑士。跟在这些人后面的是几位英国大贵族,还带着他们的随从人员。

宫里又传出一阵号声;王子的舅父,未来的摄政王桑莫赛大公爵从大门里出来了。他转过身去,脱下那插着羽毛的帽子,非常恭敬地弯下身去,开始往后退,每走一步就行一个鞠躬礼。随后有一阵很长的号声和一声呼喝:“赶快回避,太子爱德华殿下驾到!”宫殿的墙头高处有一长排通红的火舌随着雷鸣般的一声炮响向前跳动;河面上聚集的人群轰轰地发出一阵欢迎的吼声;这一伟大的场面的主人公汤姆·康第出场了,他只微微地把他那高贵的头点了一下。

他穿着一件华丽的白缎子紧身衣,胸前配着一块紫色的金丝缎,那上面嵌着许多宝石,镶着貂皮的边。他在这上面披着一件白底金丝缎的斗篷,斗篷顶上是一个三根翎毛的顶饰,里子镶的是蓝色缎子,斗篷上嵌着珍珠和宝石,前面用一个钻石别针扣着。他颈上挂着嘉德勋章和几个外国的王子勋章;凡是有光线射到他身上的地方,都有宝石反射出眩眼的光芒。啊,汤姆·康第,他不过是个小破房子里出世的穷孩子,在伦敦的贫民窟里长大的,一向与破烂、肮脏和苦难结了不解之缘,现在这番景象却是多么煊赫啊!第十章落难的王子

我们上次说到约翰·康第拖着合法的王子往垃圾大院里去,后面跟着一群嘈杂而高兴的闲人。只有一个人替被抓的孩子求情,但是没有人理睬他;大家骚动得一团糟,他的声音连听也没有人听见。王子继续挣扎,希图脱身,并且对他所遭的侮辱大发脾气,直到后来,约翰·康第简直忍耐不住了,他就忽然暴怒起来,把他那根橡木棍举到王子头上。唯一替那孩子求情的人一下子跑过去挡住康第的胳臂,于是打下来的一棍就落在这个人的手腕上了。康第大声吼道:“你来管我的事吗,是不是?那就叫你尝尝滋味吧。”

他的棍子在那管闲事的人头上狠狠地敲下去;于是随着一声惨叫,就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倒在人群的脚下,随即他就在黑暗中独自躺在地下了。闲杂的人群又拥挤着前进,他们的兴致丝毫也没有因这一幕插曲而受到打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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