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助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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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我试读：
伤我
1
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这是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我把自己关在屋里。窗外，阴沉沉的乌云漠然地瞅着我，飘飘洒洒的雨滴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破了，碎了——吵架成了爸爸和妈妈的家常便饭。“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好像爸爸和妈妈就是为了吵架才走到一起来的。 在单位里，爸爸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可一回到家里，爸爸就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稍不如意，不是吼，就是骂，有时还动手打妈妈。当然，妈妈也不是省油的灯，你来我往，家里就常常笼罩着战争的阴云。 其实，我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每当爸爸和妈妈发动了战争，我就把自己紧紧地锁在小屋里，用棉球把耳朵紧紧塞住，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窗前雨搭下那对恩恩爱爱的小燕子——开春的时候，这对小燕子就悄悄地来到这里安家落户了。看着他们辛勤地衔泥筑巢，幸福地同进同出，快乐地叽叽喳喳，我真的很高兴，我天真地相信吉祥的燕子一定会给我带来好运。 然而，爸爸和妈妈还是离婚了。凭心而论，爸爸脾气暴燥，对我还是不错的。家里虽然时常笼罩着战争的阴云，可这里毕竟是我的归宿，是我的家，我可以躲在自己的小屋里看燕子筑巢，听林志颖唱《十七岁的雨季》。 现在，爸爸和妈妈“解放”了，我也“解放”了。按说，我应该高兴，可我却总是高兴不起来。我沮丧地坐在窗前，怔怔地凝望着窗外飘然而下的雨滴……客厅里，爸爸歪坐在沙发里，手握遥控器，不停地调换着电视频道，声音也开得老响。妈妈不时地走进走出，忙着收拾东西，那噔噔的脚步声，仿佛尖刺一样，直扎我的心窝，让我感到心惊肉跳，有冰凉的泪水从我的脸颊悄然滑落……什么样的心情， 什么样的年纪， 什么样的欢愉， 什么样的哭泣…… 林志颖的歌声总是那样的忧伤，让我的心中细雨绵绵。爸爸和妈妈又吵起来了，我心里烦死了，就气冲冲地走进了与世隔绝的小屋。原本以为爸爸妈妈看到我的样子，会停下来关心一下我。没想到他们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变本加利，吵得更凶了。吵骂声穿过紧闭的房门传进了我的耳朵。我原来还想像原先那样若无其事地依然听听林志颖的《十七岁的雨季》，可说不清为什么，这次我却不能了！我一把扯下耳塞，拉开门，冲到客厅里，对着正吵得不可开交的爸爸妈妈大声吼了起来： “吵、吵、吵，离了婚都还吵过不停，真不知道你们是有病，还是有仇！” 我愤怒地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狠狠地砸在地板上。也许是我的愤怒震动了他们，我看见爸爸和妈妈怔怔地杵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 我痛苦地望着他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妈妈走过来，伸手想把我拉进怀里，我使力一甩： “我绝不原谅你们！绝不！” 我转身冲出家门，冲进了茫茫的雨雾中——2
雨依然下个不停。 “我到哪里去呢？”家已不存在，何处是我家？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头都大了，还胀胀的疼。 雨雾里，花花绿绿的伞游来游去，行色匆匆，都是赶着回家吗？都说家是港湾，是能够遮风挡雨的港湾，那么，我的港湾在哪里呢？我有爸爸，也有妈妈，可我却没有了家！ 红灯亮了，人们都停在了斑马线前。人群中，有一对年轻夫妻特别惹人注目。丈夫怀抱着呀呀学语的孩子，满脸的幸福；妻子左手高高地举起一把黄绿相间的伞，遮挡在孩子的头上，右手不停地在孩子的脸上逗弄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伞实在太小了，晶莹的雨珠顺着伞沿落下，打湿了夫妻二人的衣裤，他们也浑然不觉。 有一股冰凉从我的脸颊滑过…… 绿灯亮了，人们游鱼一样穿过了斑马线，只有我依然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渐渐远去的人流。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道两旁的霓虹灯也次第亮了起来。 我走进了网吧。其实，我是个思想很保守的女孩，总觉得网吧不是一个乖孩子应该来的地方。网吧里的人真多啊，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都是一些寂寞的大孩子。他们眼前的屏幕上时不时的刀光剑影，血花四溅，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让我毛骨悚然。我不知道无休无止的“残杀”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乐趣，但是我知道他们同我一样的孤独，一样的害怕被遗忘。 我挑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打开QQ，屈指可数的几个网友都不在线上。一时间，我好失望，呆呆地望着跳跃的屏幕，觉得无事可做。 “怎么呢？”昏暗的灯光中，我循声望去，才发觉右边是个男生。不知为什么，听了他这句关切的问话，我的心咔嚓一下，暖暖的，有一丝感动涌上心头。可我固执地拗过头不理他。 “嘟嘟……”QQ显示有消息来了。我以为是曾经的网友上线了，点开一看，却是一个网名叫“有缘相逢”的陌生人：“相逢是缘。朋友，能认识你吗？”我原本不想理他的，可不知为什么，我竟然不由自主地回复了：“春花那堪几度雨，秋雨谁与共烛光？” “我感觉到了你内心的痛苦。”“有缘相逢”把字体的颜色换成了温暖的桔红色，“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如此痛苦，但我要告诉你：一份痛苦，两个人分担，就会小得多了，你愿意我为你分担一点吗？” 我的心一颤，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爸爸和妈妈离婚了，我是个没人疼，没人要的孩子！” “哪能呢？天底下绝对没有不疼自己子女的父母，他们离婚，也许是有苦衷的。但我相信那颗爱你的心是绝对不会变的！” “不！你不知道！”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特别激动，“他们天天吵架，他们只顾自己高兴，从不管我的感受！”我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说这些？要知道，一直以来，爸爸和妈妈的关系都是我的心病。在学校里，我是那样的快乐，那样的幸福，我可不想让同学们指指点点，更不想老师的怜惜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我的心毫无理由的一疼，好像突然间被人捉住了，屏幕上的字迹弥漫开来，在眼中渐渐模糊了。是啊，这是一首让我终身难忘的诗。一直以来，它都在不断地激励我，鞭策我。我咬紧嘴唇，坚决不让泪水流出来。 我的心被一种感动的情绪激昂着，握着鼠标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没有看到“有缘相逢”，然而，我分明看到他就在我的眼前，一脸的灿烂，一双大大的眼睛涌出的是慈祥，是疼爱，还有鼓励。我整个人都膨胀起来了，充满了饱满的激情。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间，天就亮了。“有缘相逢”像兄长一样开导我，呵护我，陪我度过了一个原本孤独、绝望的雨夜。 “回去吧，别让你爸妈担心。”桔红色的字迹像一枚枚太阳在我的眼前跳跃，我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扭头望去，右边的那个男生也正扭过头来看着我，眼光柔柔的，我的心头情不自禁地一震。这是一张魅力无穷的国字脸，微笑荡漾着，是那样的让人温暖。 “回去吧，别让你爸妈担心。” 我赶紧低下头，逃也似地跑开了。3
我走出网吧，已是晨曦初现，苍白的下弦月像一块补丁被粘贴在西山尖上，看来今天会是一个晴天！小城的清晨很凉爽，正是人们美梦成真的时候。 站在曾经熟悉的屋门前，我却觉得是那样的陌生。好像有人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家的不幸其实是爸爸和妈妈他们一手造成的。如果他们不吵架，他们就不会离婚，我也不会像一个没人要的孤儿，只能到网吧过夜。幸好遇到了“有缘相逢”，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这一夜该如何度过。想起“有缘相逢”，我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 昨夜走得急，把钥匙落在书包里了。没办法，我只好按门铃。不知为什么，今天听到那一声声“叮咚”声，心里老觉得发慌。以前，我总是期待着“叮咚叮咚”的门铃声响起。只要门铃一响，我就会幸灾乐祸地跑去开门，有了客人，爸爸和妈妈自然会暂时停止战争。 “来了。”是妈妈的声音，听来却是那样的疲惫。妈妈打开门，一见是我，先是一愣，接着就把我搂进怀里：“死丫头，你是成心想急死我啊！” 原来妈妈是在乎我的啊！伏在妈妈的怀里，我清晰地感觉到妈妈浑身在颤栗。妈妈双手紧紧把我搂住，生怕一松手，我又跑了。 妈妈的鬓发在我的脸上拂来拂去，我突然发现：我已经跟妈妈差不多高了！我挣开妈妈的怀抱，撩开妈妈的秀发，蓦然惊觉：什么时候，妈妈引以自豪的秀发，竟然暗藏着几根白发，要知道妈妈今年才刚刚四十出头啊！ “妈妈——”望着妈妈红肿的眼睛，我觉得心里有千言万语在翻滚，却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妈妈再次冲动地把我紧紧搂进了怀抱，好像不这样我就会飞走似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就是我的唯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我的后脖颈一凉，有一种痒酥酥的感觉袭上心头，就像蚕宝宝爬过一般，我知道那是妈妈的泪水。我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妈妈，可嘴唇动了动，结果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妈妈也没有说话。我们娘儿俩就这样紧紧地抱成一团，站在空空荡荡的客厅里。 “爸爸呢？”屋子里的沉默令人窒息，我只好无话找话。可话已出口，我就后悔了。往常他们吵架后，我要是在妈妈面前提起爸爸，妈妈就会勃然大怒，说什么我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却与她隔着一层，又是数落，又是哭闹，搞得我心里烦死了。 “他去奶奶家找你了。”没想到这次妈妈没有发脾气，只是语气里夹着无奈和心酸，“我和你爸找了你整整一夜，亲戚家和朋友家找遍了，都没有你的消息，唯独你奶奶的电话停机了，你爸以为你连夜去奶奶家了。” 望着疲惫不堪的妈妈，我虽然心里痛极了，可还是忍不住数落起来：“都是你们自找的。好好的一个家都被你们吵没了！” “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原本风风火火的妈妈，这次却显得很有耐心，用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抹去了我脸上奔涌而下的泪水，“我和你爸爸已经完了，只是苦了你了。过几天你就满十七岁了，我想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我和你爸爸早就没了感情，天天吵架，对你也不好，还不如分开了好。今后你就跟着我过吧，我就是再苦再累也不会把你丢下的，相信妈妈，好吗？” “那爸爸呢？” “放心吧，爸爸也会好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妈妈的语气中却溢满了沧桑和疲惫，眼神也是那样的迷茫。 我迎着妈妈的目光使劲地点了点头。4
爸爸还没有回来。 妈妈又开始收拾行李了。我背靠在门框上，看着妈妈把衣服从衣橱里掏出来，叠整齐，打成包，动作麻利极了。爸爸的衣物被妈妈随意地扔在床上和沙发上，整个房间仿佛被人打劫了一般。望着这凌乱不堪的场面，我好像突然读懂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的真正含义。我的心仿佛针扎了一般，毫无征兆地痛了起来：我和两个最亲的人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十六年，怎么说散就散了呢！ “月儿，走，跟妈妈回姥姥家去！”见我站在那里发呆，妈妈走过来拉了我一把。妈妈的力量很大，把我的胳膊拽痛了。我胳膊一拐，挣脱了妈妈的手，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跑进自己的小房间，轰的一声把门关上。 “月儿，你怎么了？快开门，让妈妈进来。”妈妈很着急，又是打门，又是哭喊。 “你能不能不吵闹，让我安静一会好不好？”我恼怒地用手指塞住了耳朵。床头的芭比娃娃总是面露微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似乎在嘲笑我。我气极了，随手撩起芭比娃娃，狠狠地朝房门砸去，嗵地一声，芭比娃娃反弹过来，仰背躺在地上，似乎很委屈。我还不解恨，又走过去在芭比娃娃的身上狠狠地踩了几脚。 也许是我的疯狂吓着了妈妈吧，妈妈再也没在门外哭喊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好像经历了一场激战，已经精疲力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小燕子把头伸了出来，惊恐地东张西望。燕子爸爸和燕子妈妈外出觅食了，他们一起去，又一起回，从不见他们吵架。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总有扯不完的皮、吵不完的架呢？既伤了自己，也伤了对方，还会泱及无辜！ 燕子爸爸和燕子妈妈回来了，小燕子特别高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还时不时地把头从窝里伸出来，东瞧瞧西望望，好奇地观看外面多彩的世界。 悲伤情不自禁地涌上了心头：人类自诩为万物之灵，是地球上最聪明的动物。可为什么总是喜欢互相伤害呢？难道真的是越亲的人越容易伤害吗？ 小燕子还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好像全然不知道我的痛苦。我走到窗前，手臂一挥，一本书直飞而去，啪的一声，燕子的家碎了，泥坯跟随着书本直线下落。小燕子虽然尽力展翅，却总是无法飞起来，也跟随着泥坯一起下落。燕子爸爸和燕子妈妈忽上忽下，却无法挽救自己的孩子，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和着小燕子绝望的惊恐声，直扎我的心底。 我这是怎么了？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凶狠残忍？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清凉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落在我捧在胸前的手背上，是那样的冰冷。 我低下头，只见清清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点点晨光洒落在粼粼的水波上，一闪一闪的，梦幻得像一首诗。 小河是小城的母亲河，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龙河。弯弯的河堤，清清的河水，成了小城避署消夏的好地方。晨曦初露，小城就在梦中醒来，河堤上也渐渐热闹起来了，老人跑步、跳舞，各取所需；小孩追逐、嬉戏，自得其乐。风吹杨柳的河堤上，那个身患白血病的小女孩依然一身红裙坐在轮椅上，被她的爸爸推着，妈妈紧紧跟在旁边，不时地弯腰低头，在女孩的耳边说着什么，并用手指指点点。女孩发出格格的笑声，像幸福的花朵在空中绽放开来。 这是我最熟悉的风景。伫立窗前，我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记得好像是半个月前，我也是这样伫立窗前，出神地凝望着这幸福的一家三口，爸爸突然走到我的身边，一只手随意搭在我的肩头。我吓了一跳，看清是爸爸，就有一种幸福像泉水一样从我的心底涌起。 “爸爸，你快看！”我激动地把头靠在爸爸的胸前。其实，我不是一个会撒娇的女孩，只是那一家三口太让我心动了。 “看什么？” “幸福之家啊！” “什么家？在哪？”爸爸一脸茫然。 “就是那个穿红裙子的女孩和她爸爸、还有她妈妈！” “你是说那个患白血病的女孩啊。”爸爸脸上流露出同情，惊奇的眼神也黯淡下来了，“真是不幸啊，才这么大就得了这种病。” “你知道吗？她比我幸福！”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我有点恨爸爸了，“要是得病的是我多好啊！” “你说啥？”爸爸惊奇地望着我，就像望着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外星人，“真不知你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是的，爸爸并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更不能理解好端端的我为什么想生病。望着满脸风霜的爸爸，我只想哭。 “格格……”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了上来，我低头一看，才发现小女孩的爸爸正背着她在杨柳拂面的河堤上小跑，她妈妈则踩着碎步在后面追赶，逗得小女孩开心地大笑。 “我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站在桥下看我。”突然之间，我读懂了卞之琳的《断章》。遗憾的是，此时此刻，这首诗只能改成：“我站在窗前看风景/风景里的人却看不见我。” 我不由得悲哀起来。 妈妈又在门外催我了。 可我的爸爸依然还没有回来。5
“妈妈，等一下，我给爸爸留个条吧。” “行，不过要快点。”妈妈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屋里一下子好像空阔起来了，我的心也空空的。躺地上的芭比娃娃，被妈妈捡起来又放在了我的床头，正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惊恐地望着我，似乎在责备我为什么把她扔在地上，而且还要踏上几脚。是啊，多少个寂寞的夜晚，只有她真诚地陪伴我，听我哭，看我笑。我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用脸颊在芭比娃娃的头上轻轻地摩挲着，那种痒痒的感觉直击我的肺腑。 “还没写好吗？你快点啊。”妈妈又催起来了。我不得不放下芭比娃娃，走到书桌前，撕下一张日记本纸——页脚上的诗句让我又伤感起来了。 往事像落日映照在河面； 我拣闪光的珍藏在心间。 好端端的一个家为什么说散就散了呢？常言道：“同船过渡，乃五百年所修。”十七年的朝夕相处转眼就要各奔东西，难道彼此的心里就只有恨吗？其实，我知道爸爸是爱我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三更半夜地跑回老家找我，至今还没有回来！我不能想像，爸爸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见到的只是人去楼空，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又怎么啦？”妈妈走到我的身边，关切地问。 “没——没——”我突然醒过神来，抬头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我没事，你放心吧。” “都是妈妈不好，让你伤心了。”妈妈掏出纸巾递给我，“把脸擦擦。你也看到了，我和你爸爸天天吵，我也烦了，累了，也想出去透口气。也许分开后，对你，对我，对你爸爸都会好点。” 我定定地看着妈妈，从她疲惫的眼神中读出了无奈和失望。我明显感觉到妈妈开始老了。好像有人说过，我们的年纪增长，叫做慢慢长大；而爸爸妈妈的年纪增长，叫做慢慢老去。是的，我就要十七岁了，我该长大了。也许是我的眼光太重，妈妈感觉到了压力，妈妈避开了我的眼光，掉头望着窗外——太阳出来了，金色的阳光晃得我迷离起来。 “妈妈！”我走过去，伸开双臂圈住了妈妈的脖子。我突然发觉我竟然跟妈妈一样高了！我把头紧紧地靠在妈妈的肩头，“你永远都是我妈妈！” 我清晰地感觉到妈妈的身子一颤，妈妈用手轻轻地梳了梳头发，“孩子，跟妈妈走吧，妈妈会用生命来爱你的！” 这我相信！记得好像是我14岁那年，我因高烧过度，浑身抽搐，妈妈吓得大哭，那样子真想替我去死。爸爸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跑进跑出，显得六神无主。那一刻我好感动，也很困惑：既然爸爸妈妈都这样爱我，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天天吵架？为什么只有在我生病的时候他们才会暂时休战，一起来关心我？ “妈妈，我们能不能不走？”我满怀期待地望着妈妈，我相信妈妈一定读懂了我的眼神。没想到妈妈却避开了我的目光，“孩子，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的。” 我期待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来了。当然，我也从妈妈躲躲闪闪的目光中读出了无奈和痛苦。在妈妈眼中，我永远只是个孩子。是啊，我转眼就十七岁了啊！我已经长大了，我不能只想到我自己。 “那你等会儿，我给爸爸留个条，免得爸爸回来担心。” “快点吧。”妈妈定定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给爸爸写信。虽然这是一封不要寄出的信，我还是想把它写好。凝望着眼前一行行像道路一样延伸的信纸，脑中有千言万语在翻滚，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爸爸： 女儿让你担心了，请原谅女儿的不孝。我跟妈妈一起回姥姥家了，你别担心，我就要十七岁了，已经长大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女儿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答应女儿少抽烟，少喝酒，行吗？ 你希望女儿快乐，女儿也希望你快乐，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你永远的女儿 我把留言放在书桌上，又翻出一张照片放在上面。我抱着芭比娃娃来到客厅，妈妈已经把东西搬走了。站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我觉得鼻头酸酸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我就要离开这个我生活了整整十六年的家了！ “走吧。”我跟着妈妈走了出去，门在身后轰地一声关上了，我的心头一凛。我不由自主地回头一望：再见了，熟悉的防盗门，哪天我再来，你会像防贼一样把我拒之门外吗？ “月儿，愣着干吗？别磨蹭了，快点走吧。”妈妈在楼道口催促我，语气显得有点烦躁。 “你先走吧，我随后就来。” “你这孩子，咋就这么不听话？”妈妈又走了回来，拿着我的手往外拖。 不知为何，一股邪火直窜脑门。我随手一甩，挣脱了妈妈的拉扯，蹬、蹬、蹬，跑出了楼道。楼道外，阳光火辣辣的，烤得我的眼睛生疼生疼的。 我突然觉得阳光也有让人讨厌的时候！6
姥姥的家就在城南。我和妈妈一路风尘地来到姥姥家的时候，姥爷正和阿舅在院子里吃饭。 “你们这是……”看见妈妈手中的大包小包，刚刚走出来的姥姥原本睛朗的脸上一下子多云起来了。 “我和艾锋离婚了。我和明月先搬回来住一段时间。” “为什么？” “合不来呗。天天吵架烦都烦死了。” “牙齿和舌头再好，也有相咬的时候，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吵嘴的？就你那脾气，我还不知道，无理也会争出三分理来。” “你还有完没完！”见妈妈语气冲了起来，姥姥把还在喉头打滚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既然离了婚，你就这样出来了？”阿舅斜靠在椅子上，右手伸过椅背，像藤蔓一样吊着，左手把筷子在桌子上竖起、倒下、再竖起——“你什么意思？嫌我回来碍着你了？” “我的意思就是亏天亏地，千万不能亏了自己。”阿舅仰头望着天上。什么时候天上的浮云多了起来，曾经像火一样让人讨厌的太阳在云层里苦苦地挣扎着。 “你不就是嫌我回来占了你的房子吗？放心，我只是暂时借住一下，等找到了房子，我和月儿就会搬出去的。”妈妈原本好看的脸上，因为乌云密布而显得有点可怕，“想当初，要不是为了给你腾房子结婚，我会那么快就把自己嫁出去！” 以前，听爸爸和妈妈吵架，隐隐约约地听到好像他们是因为房子才走到一起的，我一直不愿相信：我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房子的产物！可今天竟然从妈妈的嘴里得到了证实！ “多个人就多双筷子。”舅舅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低下头，眼睛看着手中竖起的筷子，“你也别怪我小气。你也看到了，家里就巴掌大块地方，住着爸妈和柳絮，祖孙三代本来就挤。现在你和明月又要来住，确实住不下啊。” “放心吧，我不会长住的，只是暂时借住一下，等找到了房子，我们马上就搬走。” “房子哪有那么好找？” “你总不能让我和柳絮住到大街上去吧？” “艾锋不是有房子吗？”舅舅看了看我，“就算你们离婚了，可女儿总是他的吧？” “我不想看见他！”妈妈气愤难耐，语气就特别地冲，“再说了，这屋我也有份。” “想得倒美！”舅舅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想都别想！” 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转身向外跑去。 “都给我住嘴！”姥爷威严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在我的记忆里，姥爷不苟言笑，即使是抱着我，也很少笑着哄我，总是一脸威严，所以，我从小我就怕他。乍一听到姥爷这么威严的声音，我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妈妈跑过来，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禁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都进屋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姥爷站起来，脚一伸，把椅子踢翻在地，转身进屋去了。 我止住了哭声，便还是忍不住要抽泣。妈妈伸手为我擦掉了眼角的泪水：“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 “妈妈，我们回家吧！”晶莹的泪光中，我看见一丝愧疚从妈妈的眼中一闪而过。 妈妈背转身，紧紧地拽着我的手，“走，进屋去，看看你妹妹在做什么？”7
我的妹妹，就是阿舅的女儿柳絮。其实，柳絮只比我小两个月，但长得比我高，又少年老成，成绩又超级棒，搞得妈妈常常抱怨：看你，成天疯疯癫癫的，哪有个姐姐样？ 柳絮正躲在屋里看书，手里还拿着一块未啃完的馒头。要在往日，我一定佩服她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定力，可今天不知为什么，我却有点恼她：“外面都吵翻天了，你还有闲心看书？你真修炼到家了。” 我以为柳絮听了我的话，一定会怒不可遏，起码也会发脾气。理智告诉我，柳絮发起脾气来，我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要与她吵，毕竟我是姐姐，更何况我现在还要天天与她在一起！没想到柳絮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惊异地望着我，忧郁的眼神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让我窒息。 “好妹妹，别这样看着我，我真的受不了！”我走过去，拿起柳絮的双手使劲地摇着，仿佛一个不懂事的妹妹在姐姐面前撒娇。 “坐吧，我给你倒杯水去。”柳絮双手一摆，就从我的手中挣脱了。然后，转身为我倒水，脸上的惊异早就烟消云散了，代之而起的是如水的平静。柳絮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又坐在桌前看起书来，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隔桌望去，她脸上的那份平静让我又气又恼，可又拿她毫无办法，怪不得有人给她取了一个又爱又恨的绰号：冷美人。 桌子上的水冒着热气，袅袅地升起，散开，消失，那过程让人心碎，这真像我刚刚解散的家庭：组合，争吵，分离，难道真的也会无影无踪吗？我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爸爸：爸爸回来了吗？爸爸会来找我吗？我趴在桌子上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姐，别哭了。”柳絮双手扶着我的双肩，声音哽咽，“别哭了，好吗？”我抬起头，泪眼婆挲地望着柳絮，发现一向坚强的她竟然也是泪流满面。我心中的悲伤更是波涛汹涌。我张开双肩，把柳絮拥进怀里，下巴磕在她的肩头，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起来。突然，有一股冰凉像蚕宝宝一样，在我的脖子上慢慢地蠕动，我知道那是柳絮的泪水。我没有擦，让它悄悄地向下滑着，滑过我的肩胛，滑过我的心口——“月儿，你怎么了？”妈妈在门外大声地叫喊着，还不停地用手捶打着门框，“快把门打开！” “柳絮，是不是你欺负姐姐了？”听声音，姥姥是真的急了，“这两个小冤家，一大早的，又是哭，又是闹的，是存心不让我活了！” 我和柳絮都停住了哭声，松开双手，看见对方的脸上满是泪痕，仿佛心有灵犀一样，竟然卟哧一下笑了起来。我们快速地擦掉脸上的泪痕。柳絮又坐在桌前看书，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我把门打开，妈妈和姥姥推门走了进来，满脸疑惑地打量着我和柳絮，好像从来都不认识我们似的。我走到桌前，端起水杯，头一仰，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浑身觉得轻松多了。 “你没病吧？”妈妈走过来，把右手轻轻地放在我的额头上。我一愣，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句话，“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是的，妈妈的手虽然不够温暖，甚至还有点凉，但那颗火热的心，我还是能感觉到的。从昨天我离家出走，到今天我忘情痛哭，妈妈始终在为我担心。虽然她自己的心也在滴血，但我相信她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滴血。望着一脸忧伤的妈妈，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妈妈，我爱你，永永远远爱你！8
嘟嘟嘟…… 客厅里的电话不依不饶地叫着。在我家，我是“办公室主任”（妈妈封的），电话来了，先由我接听，再由我根据电话内容转给爸爸或妈妈。刚开始，觉得很新鲜，我很高兴这份工作。可时间一长，就觉得烦人，想罢工不干了。然而，妈妈就是不同意，先是狠批我做事没恒心，有头无尾，总没个善始善终。然后又悄悄地告诉我，我们家是一个坚强的堡垒，绝不能让人从外面攻破。我一愣，怔怔地望着一脸风霜的妈妈。妈妈避开了我探询的目光，疲惫地望着洁白无暇的电话机：“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月儿，怎么不接电话？”也不知道妈妈在姥姥的房间里做什么，难道妈妈忘了？这不是我们家，也没有规定电话就该我接啊。 嘟嘟嘟…… 电话又响起来了。“是哪个？怎么这么烦！”姥姥唠唠叨叨地走出来，拿起话筒，语气很冲，“是哪个？” “神经病！”过了一会，电话里依然没有声音，姥姥恼了，轰地一下就把电话挂了。 嘟嘟嘟…… 电话再次响起。鲜红的电话机就像一团火，似乎要点燃这屋子里令人窒息的空气。我转身离开了，又来到柳絮的房里。柳絮依然在看书，说实话，我真的佩服她这种就是泰山压顶也依然不为所动的定力，我要是有她的十分之一，成绩也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你是谁啊，我好不好管你什么事！”妈妈心头的火终于被点燃了，声音是那样的激动，那样的愤怒，“我告诉你，艾锋，明月是我的女儿，你休想打她的主意！” 爸爸，是爸爸！我冲出房门，来到妈妈的身边，一把抢过了话筒：“我也告诉你，柳明惠，你别欺人太盛！” “爸爸！”说不清为什么，我的鼻子一酸，泪水就流下来了，“你和妈妈还吵啊！” “月儿！”爸爸惊叫起来，叫声中有激动，有喜悦，也有愧疚和失落，“爸爸错了，对不起，别哭了，快别哭了！” 然而，我却哭得更凶了，心里觉得有千言万语，可就是什么也说不出。“快别哭了。爸爸错了，爸爸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爸爸，你知道吗？我不要你道歉，我只要你别再和妈妈吵架了。” “都是爸爸不好，快别哭了，我答应你，再也不和妈妈吵架了。”爸爸的声音哽咽了，我知道爸爸也哭了。我昨天离家出走，爸爸一定很伤心，我不能想象爸爸风尘仆仆地去奶奶家找我是如何的辛苦，失望归来，见到人去楼空又是何等的绝望！ “都是女儿不孝，让你担心了。”平静下来，觉得心里暖暖的，“放心吧，我会好好地照顾自己的。过几天，我就回来看你。” “回来吧，这里才是你的家！” “我会和妈妈回来的。”抬起头，望着怔怔出神的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的眼睛已经红了。9
我开始整理东西。说是整理，其实就是把带来的这些书啊、衣服什么的，从背包里取出来，分开，归类。说实话，以往在家，这一切都是妈妈的工作，我用了，穿了，就随意地扔在床上，桌上，常常惹得妈妈又是吼，又是骂的，然而，吵过以后，妈妈还是会为我理好，叠好，并为我整齐地放好。 “唉，都是姑姑把你惯的。”见我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散落一地，柳絮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干净利落地分类，归档，动作娴熟，无可挑剔。我插不上手，只好站在旁边看柳絮忙活，我是姐姐，还要妹妹为我整理，我真的没用！ 柳絮为了给我腾地方放衣服，就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重新归类。“哇噻，妹妹，你有这么多裙子，怎么从来没看见你穿呢？”我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跑过去拿起那些红红绿绿的裙子，在身上不停地比试着。 “不想穿。” “不想穿买它干吗？” “喜欢呗。” “既然喜欢，又为什么不穿呢？”我糊涂了，眼前的柳絮真是个怪人。 突然间，柳絮的眼光黯淡下来了，脸上的忧郁更浓了。柳絮再也没有说话了，只是无声地忙碌着。我知道我又错了，可就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一时间，我俩都没有说话。房间的空气也似乎凝固了，聚积、发酵，越积越厚，让我无法呼吸。我实在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静默，就走过去，把裙子塞在柳絮的手里。柳絮拿起裙子，也不看我，只有默默地叠着。 “好妹妹，别总是这样闷声不响的。”我心里堵得慌，就抓起柳絮的手，使力地摇晃着，“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柳絮望着我，依然没有说话。然而，我却分明看到伤痛的潮水，在柳絮的眼眶中泛起，从眼角奔涌而出。我心里针扎一般，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我伸开双臂，把柳絮紧紧地拥在怀里。柳絮无声地抽泣着，瘦弱的身体好像电击一样颤栗着。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把下巴磕在柳絮略显瘦弱的肩头，左手指轻轻地梳理着她那瀑布一样柔顺的秀发，“这么多年了，姐姐知道你过得苦。” 也许是压抑得太久了吧，柳絮的抽泣声越来越大，奔涌而出的泪水湿透了我的胸膛。柳絮纤细的手指在我的背脊上使力地抠掐着，疼痛如针，直透心底。但我还是硬挺着——向来孤傲的柳絮难得有这样忘情的时刻。 此时无声胜有声。我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我默默地拥抱着柳絮，虽然心中也是湿漉漉的，但我知道我得挺住。 柳絮终于停止了哭泣。 “对不起，弄湿了你的裙子。”柳絮泪眼汪汪地望着我，红肿的眼睛里有丝丝缕缕的迷雾，“我去给你找件换换。” “不用，我自己去找。”我选了条粉红色的连衣裙穿上，“妹妹，好看吗？” 柳絮无声地望着我，眼中的雾气似乎更重了。 “这样看着我干吗？”我走过去抓起柳絮的双手，“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柳絮手一甩，挣脱了我的双手，转身走到窗前，定定地望着对面的高楼。 夕光中，望着柳絮落寞的背影，我心中怦然一动：难道是因为我穿了裙子吗？ 我找了件短袖换上。随后我走到窗前，跟柳絮并排站在一起，把右手搭在柳絮的肩上。 柳絮调转头，诧异地望着我。我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柳絮也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柳絮把我的手从她的肩上取下来，握在手中，就有丝丝缕缕的温暖慢慢地传遍我的全身，最后传到我的心底。 我觉得心里满满的。10
阿舅回来了，阿舅在外面喝得醉醺醺的。阿舅倒在沙发里，头歪在一边，胡子乱蓬蓬的，就像霜打的野草，上面沾满了丝丝缕缕的涎水。妈妈端来一盆水，准备给阿舅洗洗。不料，阿舅右手一挥，连盆带水就翻到在地上了，满是酒气的嘴里念念有词：“房……房子是……是我的，你……你休想打……打主意。”妈妈气极了，把手中的毛巾往阿舅脸上一扔，转身走了。 “走，你们都……都走，眼……眼不见，心……心不烦，走得越……越远越好。”阿舅还在喋喋不休。爸爸曾经说过，酒醉心里明，难道阿舅是在赶我和妈妈走？ “爸爸，求求你，别说了行不行？”柳絮泪流满面，一边给阿舅擦脸，一边劝说阿舅，“你把妈妈逼走了，又想赶走姑姑吗？你真的一个亲人都不要了吗？” 阿舅好酒，常常喝醉，一醉就打人。我曾亲眼看见阿舅揪着舅娘的头发，一把就把舅娘掀翻在地上，然后用双手紧紧地掐住舅娘的脖子，直掐得她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舅娘躺在地上，双手乱抓，双脚乱蹬。那一天真把我吓坏了，好久以后，我一见到阿舅就头皮发麻，心里直打怵。 “都走吧，走得……越远越好。”阿舅浑身一抖，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有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悄然滑落。阿舅转动身子，侧身向里，再也不说话了。 柳絮愣在那里，怔怔地出神，傻子一样。我走过去，伸开双臂，把柳絮拥进怀里。柳絮双眼紧闭，本头一样，不说也不动。我拽着柳絮的双臂，使劲地搡着：“我的好妹妹，你倒是说话啊，别这样好吗？” 柳絮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那眼神里实在是有太多的伤痛：“我能说什么呢？爸爸赶走了妈妈，现在又要赶走你们，我真的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放心吧，无论我在哪，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妹妹！”我紧紧地握住柳絮柔软的双手，“难道你忘了？我俩的血管里还流着一样的血啊！” 柳絮一下子把我箍得紧紧的：“好姐姐，你知道吗？我是个没人疼，没人要的‘扫把星’。妈妈走了，爸爸只知道喝酒，喝醉了动不动就打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不，你还有我，还有爷爷奶奶！”我把下巴磕在柳絮的肩上，右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傻丫头，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放心吧，我们会爱你的，永永远远爱你！” 柳絮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箍得更紧了。我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平静下来了，手牵手来到了柳絮的房间。柳絮找出一件纯白的连衣裙在身上比划着。“这裙子就是奶奶给我买的！”语气中有丝丝幸福，“我知道，奶奶、爷爷，还有你都是爱我的！” “就你那魔鬼身材，穿上它，不知会迷死多少人。”怎么搞的，我这语气好像有点酸啊，“穿上让姐姐看看。” 我看见缕缕无奈从柳絮的眼底慢慢涌起：“爸爸会骂人的。” “为什么？” “他说妈妈跟着男人跑了，是狐狸精。母女连心，我也是狐狸精。”柳絮把裙子团起来，双手捧在心口，“你说，他是我爸爸吗？每次看见我穿裙子，他都骂个不停，那眼神好像会把我吃掉一样。” 望着悲伤无比的柳絮，我除了心痛，又能说什么呢？11
天空中下着毛毛细雨，但用肉眼却看不见。我推开窗户，把手伸出去，细细的雨丝亲吻着我的手掌，湿湿的，凉凉的。 妈妈上班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个空旷的大房子里空读寂寞。其实，我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多年的“战火”洗礼，已经让我的心坚硬似铁。然而，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独自一个人伫立窗前，把凉凉的雨丝握在手中，心里竟然湿湿的，酸酸的。 我是昨天和妈妈搬到这里来的。房子是标准的两室一厅式的，宽敞明亮，各式家具一应俱全。说实话，门一打开，我就眼前一亮，有一种走错了门的感觉。 “妈妈，这得要多少钱啊？”惊喜之余，我不由得心虚起来。 “不要你管。”妈妈避开了我疑惑的目光，走过去把天蓝色的窗帘咝的一声拉开了，原本有点暗淡的房间里豁然明亮起来，“你只要安心读书就行了。” 妈妈只是保险公司的一名普通的营业员，她哪有能力租下这么大的房子？再说了，就我和妈妈两个人住，有什么必要租下这么大的房子？望着走进走出收拾东西的妈妈，我好像突然之间不认识她了。 “愣着干吗？还不快去把你的房间收拾下。”妈妈有点恼了，语气很冲，“还不都是你那死老爸害的，搞得我们娘儿俩无家可归。” “妈妈你嘴巴积点德好不好？”我突然间无名火起，怒目圆睁，恨恨地望着妈妈，“爸爸撵你了吗？没有啊，是你自己非要搬走的。不管怎么说，你们毕竟夫妻一场，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为什么要诅咒爸爸呢？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难道你真的希望我成为一个亲爹不要，亲娘不爱的孤儿吗？” 也许是我的一连串发问让妈妈懵了，也许是我愤怒的神情惊吓着了妈妈，妈妈痴痴地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我。我勇敢地迎着妈妈的目光，心里竟然涌起一种胜利的喜悦。我是怎么了？什么时候我开始变得这样冷酷了？妈妈你是知道的，女儿永远爱你，就像我知道妈妈是永远爱我一样。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如此伤害呢？难道真的是越亲近的人就越容易伤害吗？ 我终于承受不了妈妈那沉重的目光了。我转过身，走到窗前，展眼望去，灰蒙蒙的天空下，小城依然喧嚣，依然嘈杂，人们从一幢幢的钢筋水泥中走出来，像蚂蚁一样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人声、车声，还有各种各样说得出名字说不出名字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城市交响乐。唯有龙河中的水静静地流淌着，没有忧伤，也没有快乐，静静地来，又静静地去。突然之间，我好像有点读懂了那句曾经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名言：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 是的，每一个人生活着都不容易，妈妈为了我，为了生活，一定付出了很多。我转过身，在空旷的房间里搜索着妈妈的身影。妈妈正在我的房间里忙活着，散落一地的书被妈妈整整齐齐地码在了桌子上，床上的衣服不见了，曾经被我抱过、踩过的芭比娃娃，正背靠在床头上对着我笑——望着芭比娃娃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 清晰地记得，芭比娃娃是我六岁生日那天爸爸和妈妈送给我的。“从今天开始，我们的明月就长大了。你马上就读一年级了，再也不能与爸爸妈妈睡在一起了。”妈妈坐我的床边，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庞，“抱着娃娃睡觉，你就不会害怕了，是吧？” 我望了望站在床尾的爸爸，一股豪情涌上心头，觉得自己真的一下子长大了：“妈妈，我不怕！” “唉呀，我们的明月真了不起。”爸爸走到我的身边，翅起了大拇指，另一只手在我的头上轻轻的摩挲着，“真是爸爸妈妈的乖女儿，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我兴奋地伸开双臂，一手勾住爸爸的脖子，一手勾住妈妈的脖子，爸爸和妈妈共同举起芭比娃娃，四张脸紧紧地贴在一起，幸福极了。 十年过去了，芭比娃娃依然形影不离地陪伴着我，然而，爸爸却把我扔下了——12
这是一个令人烦闷的午后。 妈妈还没有回来，我心烦意乱，就随手拿起《幽默笑话集》，顺手一翻，竟然是“开心大头”：一颗圆圆的小脑袋，正咧嘴大笑，肥乎乎的小手抚摸着光光的头顶，双眼笑眯眯的，可爱极了，那份快乐是显而易见的。然而，那则笑话却让我笑不起来： 路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孩子：爸爸和妈妈打架，我跑出来了，找不到路回去了。 路人：那你知道你爸爸叫什么吗？ 孩子：（哭得更伤心）我不知道。爸爸也正是因为这个在跟妈妈打架。 爸爸和妈妈离婚了，我就成了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找不到家了。这个房子虽然很大，但空空荡荡的，并不是我的家，因为这里没有爸爸。我的家在哪里？在爸爸那里吗？想起爸爸，我的心就像被蚂蚁狠狠地咬了一口，难受极了——我已经半个多月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了。 给爸爸打个电话吧。我默默地对自己说，告诉爸爸我和妈妈已经找到了房子，免得他为我们担心。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电话，然而，一声又一声的忙音告诉我爸爸不在家。我扭头一望，墙上的挂钟正指向15
：45，还是上班时间，爸爸怎么会在家呢？我右手一拍脑袋，正准备放下电话，一个甜甜的声音却响了起来：“请问你找谁？” 我鼻头一酸，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心里就刮起了狂风，下起了大雨：爱情，便是你不爱，我无情，说得多好！十天前，望着空空荡荡的房子，我还在为爸爸难过。十天后，那个我生活了整整16
年的房间里，竟然就有了别的女人！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去你妈的，谁要是相信了，谁就是真正的傻P！ 我一脚踢翻了面前的茶几。茶几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滚落了一地。我不管不顾，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拉开门跑了出来。天空中依然下着毛毛细雨，落在身上转眼就不见了，然而地上却是湿漉漉的。 “烦死人了。要下你就痛痛快快地下一场吧，别总是这样不死不活的，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真想对着茫茫雨雾大喊大叫一番。 街上的行人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谁也没有注意我。我像一尾鱼在街上游着。街上少有行人，显得冷冷清清的。风雨来临，他们都躲在家里，躲进爸爸妈妈的怀抱里，幸福快乐。唯有我无家可归，只有在冷清的街道上彳亍着，任飘然而下的雨滴淋湿了我迷茫的眼神，濡湿了我疼痛的心。 毛毛细雨中，龙河是那样的安宁、祥和，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没有烦恼，也没有忧伤，你牵着我，我拥着你，一路情深，那份真诚和执着，足以让我砰然心动。站在刚刚修茸一新的河堤上，望着深情相拥的龙河水，我心忧伤：龙河，我的母亲河，你用甘甜的乳汁养育了我，是的，我该感谢你。然而，我才十七岁，我还没有长大，你怎能就丢下我，不管不顾地自己流淌呢？ 雨，越下越大，织成一张网，把我紧紧裹住。茫茫雨雾中，天地连成了一片，苍白、凄清，让我欲哭无泪。我伫立河堤，一动也不动，任冰凉的雨滴滑过我的脸庞，滑过我的脖颈，流进我的胸膛……咦，雨怎么停了呢？我抬头一望，一把伞正撑在我的头上，我愕然回首，只见一位身材秀长的女人站在我的背后，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孩子，想开些，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这个一脸真诚的女人。我看见细密的雨丝在伞背上汇集成河，然后沿着伞脊流下，滴落在女人瘦削的肩膀上。我的心一动，一丝温暖从心底泛起。 “孩子，别糟蹋自己了，快回家吧。” 回家？哪里是我的家？我扭过头去，躲开了女人探询的目光，望着脚下一圈圈荡漾开来的龙河水，强忍的泪水终于排山倒海地涌了出来。 “孩子，你怎么了？”我失控的情绪让女人惊恐不安。女人伸手把我紧紧地拥进怀里，“世上没有过不去火焰山，坚持下去，风雨总会过去的。” 朦胧的泪光中，我看见女人清秀的脸上荡漾着真诚的微笑，有如阵阵春风，直入我的心肺，融化了我心头的忧伤：“我知道你的心里很苦，但是哭能解决问题吗？泪水只能表明你的软弱！”霏霏细雨中，女人明亮的眼神中流淌出来的是火，是用真诚燃起的母爱之火。我用冷漠筑起的防线彻底崩溃了，我把头拱进女人温暖的怀抱中，泪水就像潮水一样决堤而出，我的眼睛模糊了。 “孩子，跟我回家吧。”我温驯地点了点头。13
那是一个并不宽敞的家，但却收拾得很整洁，充满温馨。女人把我带进一个挂着粉红色窗帘的房间，从一个旅行箱里取出一件草绿色的连衣裙：“你先换上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我把衣服换好，走到窗前的写字台前，看见桌子的正中间摆着一个镜框，上面一尘不染，里面镶嵌着一张相片——那个女孩长发披肩，一双大大的眼睛，仿佛两汪灵动的溪水，似乎要把我淹没；一对小小的酒窝里，盛满了甜甜的笑意，扑面而来，清新、自然，让我心动。 我拿起镜框，冲动地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心中竟然漾起一丝久违的亲情，淡淡的，真真的，在我的心里一漾一漾的。我把镜框紧紧地抱在胸前，好像真的感觉到了她身上的温暖。我闭上眼睛，任那种幸福的激情在我的身体内恣意流淌。 “你怎么了？”不知什么时候，女人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我惊醒过来，尴尬地把镜框放在桌子上， 脸上火辣辣的。 “饿了吧？来，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女人看了看镜框，什么也没有说，把一碗荷包蛋放在桌子上，热情地催促我吃下。 我感激地望着女人：略显憔悴的脸上，荡漾着阳光般的微笑，眼角细密的皱纹，是那样的亲切，慈祥的眼神里流淌着涓涓的爱。我心里一暖，觉得鼻头涩涩的，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又哭了？”女人拿过我的手，放在厚实的手掌中轻轻地抚摸着，“孩子，你要永远记住：泪水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表明你软弱。把眼泪擦了，先把东西吃了，有什么话吃完后再说。” 我端起碗，觉得热气扑面。女人望着我，眼神中满是慈爱，是鼓励。我低下头，大口地吃着。说实话，此时此刻，我还真的饿了。 “别急，慢慢吃。”女人心细如发，伸手拨开了我耳边垂下的头发。我抬起头，凝视着眼前这个仁慈、善良的女人，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妈妈——”我知道妈妈爱我，但妈妈的爱是那样的粗糙，不像面前的女人这般细腻！ “怎么了？我哪里有不对吗？”女人见我忘了咀嚼，痴痴地望着她出神，站起来，浑身上下看了又看。 “没……没有。”我突然醒悟过来，羞愧地低下了头，用筷子把碗中的荷包蛋翻过来，又倒过去，心里慌慌的。 “想不到你人小鬼大，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呢？”女人微微一笑，食指在我的脑门上轻轻一戳，“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到河堤上去淋雨吗？” 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真不知道如何去说。 “是和爸爸妈妈吵架了吧？” “不！是他们不要我了！”不知为什么，我突然之间情绪激动起来，“他们离婚了。爸爸有了新的女人，再也不管我了；妈妈虽然带着我，但她迟早会把我丢下的。他们都太自私，他们都只想着他们自己！” “别这样，孩子。”女人走过来，伸手把我拥进怀里，“天下哪有不要自己孩子的父母呢？也许他们有他们的难处吧。但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相信：爸爸妈妈是爱你的！” “不！他们根本不爱我，真的！”双手紧紧抱住女人的腰，还是情不自禁地哭了，“以前，他们天天吵架，我心里烦，巴不得他们离婚。可真的离了婚，又一个个抛下我，不管我了。我好害怕，怕身边所有的人都离我而去。 “不会的，孩子。”女人右手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可怜天下父母心，爸爸妈妈怎么会抛下你不要呢？更何况你这么乖，这么可爱，爸爸妈妈又怎么舍得呢？” 其实，我也知道爸爸和妈妈不可能真的丢下我，可我这心里就是难受，想哭。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哭够了，也哭累了，心里也觉得舒畅多了。我停止了哭泣，但仍然依偎在她温暖的怀里，不想离开。我扭过头，望见相片上的女孩正对着我笑，我心里暖暖的，那丝丝缕缕的亲情又涌上心头。 “她是你女儿吧？” “是的。” “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去乡下爷爷家了。” 多幸福的女孩！我再次拿起镜框，一行字映入我的眼帘：“让星星化为我的眼，整夜地看护你；让清风化为我的笑，抚平你驿动的心；让一切美好化为我的祝福，陪伴你到永远！”我望着女人，心里酸酸甜甜的，那滋味真的难以说清。 “时间不早了，你家人一定很担心你，走，我送你回家吧。”女人拉开粉红色窗帘，望了望马路上来去匆匆的车子和行人，回转身对我说。 我虽然还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但她那阳光一样温暖的微笑让觉得心里踏实极了。14
妈妈还没有回来，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是那样的冷清。林姨（在回来的路上她告诉我她姓林）站在窗前看着慢慢袭来的暮色，从背后望去，安静、纤巧，像一幅画。我的心里伤感极了：素昧平生的林姨像妈妈一样关心我、呵护我。可我的妈妈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倒了一杯水，端过去递给林姨。林姨接过，双手捧着，我们俩人都没有说话。雨已经停了，霓虹灯次第亮了起来，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也渐渐多了起来。“但幸福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呢？”林姨把手搭在我的双肩上，亲切、自然，把我的心里填得满满的。我扭过头，望着灯光下依然一脸微笑的林姨，突然觉得原来我并不孤单：霏霏细雨中，有林姨为我撑起雨伞；天黑了，有林姨陪我回家。这是我的家吗？我不由自主地再次向四周望了望空空荡荡的房间。也许我不能拥有这么大的房子，但我坚信我一定会有一个舒适、温馨的家。 “想家！” “想家？你不在家吗？” 我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我知道此时此刻，林姨还不明白我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 门外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是妈妈回来了！我跑过去拉开了门。 “死丫头，你在屋里啊！害得我四处找你，你存心不想让我活了，是不是？”人未进屋，声音却先进来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把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心情碾碎了。我噘着嘴，站在门口，不动也不说话。 “怎么？还说不得你了？”妈妈走进屋里，看见了站在窗前的林姨，一脸惊诧，“你是……” “哦，我姓林，叫林云霞。在河边碰到了明月，就把她送回来了。”林姨朝我眨了眨眼，阳光般的微笑，吹散了我心头刚刚云集起来的不快。说实话，今天要不是林姨在场，我肯定又会与妈妈大干一场。 我走过去，倒了一杯水。“妈妈，你累了，喝口水吧。”妈妈愕然，惊奇地望着我，好像从来都不认识女儿似的，伸出的双手悬在空中，仿佛冰冻了一般僵硬。 “看你女儿多乖。”林姨扭头望着我，眼里的那缕慈爱让我的心头一热，就有一股暖流交织着快乐和幸福，缓缓地从我的头顶流过，“我真羡慕你啊！” “嘿嘿……”妈妈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我还是清晰地感觉到她很高兴。妈妈伸手把我鬓角的头发向耳后顺了顺，“都怪妈妈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迎着妈妈疲惫的眼神，我冲动地扑进妈妈的怀里，抱着妈妈的脖子哭了。我还只是一个十七岁都不到的小女孩，我没那么坚强。我想做个乖孩子，让妈妈疼，被爸爸爱，我也很爱他们、疼他们，我真想做个在妈妈怀里撒娇，在爸爸背上骑马的幸福孩子！我当然知道爸爸和妈妈都是爱我的，然而，那份爱为何总是在现实面前大打折扣呢？ 也许是受到了我的感染，妈妈抱着我哭了。在我的印象中，妈妈是从来不哭的。她宁愿与爸爸吵得天翻地覆，打得头破血流，也从来不曾哭过。我和妈妈一切都忘记了，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我和她。我们尽情地渲泄着，连日来，云集在心头的忧伤、迷茫、困惑、痛苦，随着泪水的缓缓流出而烟消云散了。 咦，林姨呢？我突然想起了林姨。我和妈妈都太忘情了，竟然忘记了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我松开双臂，从妈妈的怀里挣脱出来，四处张望，空空荡荡的房间已经没有了林姨的身影。林姨走了吗？我走到门口，发现铁门似闭非闭的。我推开门，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路灯像瞌睡人的眼，慵慵懒懒地洒下一丝昏黄的灯光。我又回头跑到窗前，看见窗外迷离的灯光下，人们像鱼一样游来游去，喧嚣、嘈杂——我知道小城的夜晚开始了。 15 今天是我的生日。过了今天，我就十七岁了。 一觉醒来，天已亮了。听老人说，面对刚刚升起的太阳许愿是最灵的。今天是我的十七岁生日，我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许一个愿。我一骨碌爬起来，拉开窗帘，明亮的晨光像剑，直刺我惺忪的睡眼。我赶紧闭上眼睛，用手揉了揉有点迷糊的眼睛，然后睁开眼，远远望去，天边没有云，看来今天又是一个好晴天！ 等我洗漱完毕，太阳也正从山那边偷偷地露出笑脸。我伫立窗前，双手合十，双眼紧闭，默默地许了十七岁的第一个心愿——爸爸陪我过生日。 “明月，你神秘兮兮的，在干什么呢？”妈妈已经做好了早餐，见我伫立窗前，就走过来站在我的身边，右手搭在我的肩上，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有疑惑，也有期待。 迎着妈妈的眼神，我觉得心头一颤，就有一股酸酸的滋味从心底升起——原本好好的一家人如今却四分五裂，连我的生日都没人记得了！ “没干什么！”我心里烦透了，语气自然就冲。 硬梆梆的语气把满脸期待的妈妈呛得一愣一愣的。妈妈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结果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看着妈妈脸上越聚越多的乌云，我心里的疼痛更甚了。都说母爱如水，柔软、绵长，可妈妈对我的爱却总是粗枝大叶，竟然连我的生日都忘记了！ “是不是又想打我啊？我等着，你来啊！”望着满脸乌云的妈妈，我的情绪失控了，“一天到晚只知道吵、吵、吵，好好的一个家都被你们吵没了！” 妈妈高高扬起的手臂突然转道了。只听见啪啪的两声脆响，妈妈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两耳光。刹那间，妈妈的脸色由红转紫，再由紫转青。大颗的泪珠排山倒海地涌出，滚过脸颊，滴落在地板上，碎裂、飞溅……我惊呆了。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生性孤傲的妈妈会这样地糟蹋自己。 我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怔怔地望着泪流满面的妈妈。 妈妈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没有说话，更没有责骂，痴痴呆呆的，像一个木偶。唯有满脸的泪痕，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孤单、她的绝望。 我用怨恨武装起来的强大瞬间土崩瓦解了。我走上前去，伸手擦掉了妈妈脸上的泪痕，然后双手箍紧妈妈的腰身，把头拱进妈妈的怀里。 “妈妈，对不起，我又惹你伤心了！ 妈妈的身子僵硬，任凭我左右摇晃，都始终不说话，也不生气，就像一截木桩，饱经岁月的风霜，早已枯死了枝叶。 “妈妈，你还记得吗？今天是我的十七岁生日啊！”我觉得字字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