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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7 15:4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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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诸圣邻

出版社:北京燕山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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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逸史

秦王逸史试读:

前言

百姓藏书编委会谨向读者推出中国古典历史小说精品丛书,共收二十八种,分订十二卷:《历代兴衰演义》、《罗家将》、《两汉演义》、《狄家将》、《兴唐传》、《秦王逸史》、《飞龙全传》、《大明传奇》、《薛家将》、《杨家将》、《五虎将》、《岳家将》。

历史小说又名历史演义小说,源于唐代民间讲说历史故事。宋以后,平话、讲唱盛行,宋都汴梁(今开封)“市井间有杂伎艺,其中有‘说话’,执此业者曰‘说话人’。”(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话”即故事,“说话人”据史传加以敷衍,讲说历史兴废和战争故事,时称“讲史”;讲史所用的底本叫“话本”,它是我国文学史上最早具有长篇性质和规模的小说。以后逐步发展为长篇历史演义,著名的《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即是其优秀的代表作。

顾名思义,历史演义小说并不是全讲历史,而是根据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运用小说虚构、夸张、渲染等创作手法,编撰敷衍的一种文学作品。正如清人蔡元放在《东周列国志善本读法》一文中所说的那样,“若说是正经书,却毕竟是小说样子;……但要说它是小说,它却件件从经传上来。”鲁迅据此曾对历史演义小说一语中的地评价说:“本以美之,而讲史之病亦在此。”这说明,尽管历史演义小说中的故事编得滴水不漏,生动引人,所涉及的也实有其人,但绝不是历史书,而只能作为一种独特形式的文学作品来欣赏。

长期以来,历史演义小说受到了各阶层人士,特别是市民和劳动群众的喜爱和欢迎,经久流传不衰。除了历代民间艺人精心讲述传播,不断加工渲染,使作品日臻完善,故事具有极强的吸引力和感染力之外,很重要的一条原因是作品具有鲜明的民族气派和民族风格,充分地体现了我们民族的特点,极强地适应了我们民族的欣赏习惯。它借史抒怀,寄情寓意,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封建社会的矛盾和弊病,表达了人民群众的爱憎观念和原始愿望。另外,这些作品在战争的描写和人物的刻划方面有独到之处。以人物为中心写战争,又以战争展示和雕琢人物,场景生动,人物突出,悬念迭出,变化多端,读之令人难以掩卷。总之,大多数作品的倾向是积极的,把矛头指向封建暴君和贪官酷吏,惩恶扬善,鞭笞社会丑恶现象,渴求社会安定和人民安居乐业。特别是不少作品塑造的众多抵御外侮的英雄,象《杨家将》、《岳家将》等书中的英雄和故事,不仅在民间喜闻乐道,妇孺皆知,而且还被历代艺人搬上曲艺、戏剧舞台,不断创新,长演不衰,历来对人民群众的心理和文学艺术的发展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我们反对割断历史,丢掉传统,在文学上搞虚无主义;我们推崇“古为今用”的口号,以正确的扬弃态度对待古典文学。这就是我们编纂整理这套书的目的所在。

无须讳言,历史演义小说毕竟是时代的产物。其思想内容和艺术表现都是瑜瑕互见,也可以说是糟粕与精华并存。就其思想内容来说,极力宣扬封建伦理道德、忠孝节义、仙行妖术、鬼神迷信等等。在艺术表现方面,一些粗俗、庸俗的语言和僵死的模式,也令人十分厌烦。特别是有的作品,诬蔑和丑化农民群众运动,设法维护封建统治,其动机也是十分明显的,相信读者自可判辨。

这里需要提及的是,有的历史演义小说,如《三国演义》等,影响很大,版本很多,十分普及,故未再收入。此次编纂出版,我们虽对所收作品作了许多比较,并按现代汉语规范对一些文字作了一定的处理,但因水平所限,难免有不当之处,敬请各界人士指正。百姓藏书编委会一九九八年三月秦王传奇第一回 李公子晋阳兴义兵 唐国公关中受隋禅义兵严整起并州,四海烟尘一旦休。唐为宽仁兴帝业,隋因政乱失金瓯。龙姿日表山先定,天与人归岂妄谋。创业洪基三百载,相承安享太平秋。天地原从太极分,始生盘古立人伦。有巢构屋民安业,钻火烹炮号燧人。伏羲画卦通玄妙,始制文书代结绳。圣德神农尝百草,耕耘五谷济饥贫。轩辕济济衣冠盛,陆地行车舟渡津。三皇始治蛮夷顺,五帝登基雨露均。尧舜禹汤民快乐,夏商桀纣起刀兵。后稷太王修圣德,文王渭水遇贤臣。武王伐纣朝歌破,一定周朝八百春。三十六王承帝业,纷纷战国起征尘。虎踞鲸吞十八国,七雄戈戟总如林。始皇一统捐仁政,三世沦亡在子婴。楚汉争锋逐秦鹿,高皇有谶定乾坤。二十四帝相传位,汉末三分杂霸兴。六朝社稷崇虚诞,大业当隋炀帝昏。乱政荒淫天道灭,穷奢极欲害生灵。扬州贪看琼花好,四十离宫接水滨。江都县里身遭弑,三十余年社稷沉。隋宫禅位唐高祖,业创长安锦绣城。

这几句单表今古帝王相传之统,周秦休说,汉晋不提,按史实录,表一部唐秦王建国的故事。词话中褒善贬恶,贤否阐扬自词人;崇正逐邪,是非留传于今日。隋朝革命,天降列宿临凡:角木蛟唐高祖神尧治世,亢金龙窦皇后同掌乾坤。氐土骆是建成英王太子,房日兔杜如晦足智多能。心月狐张贵妃唐王宠玉,尾火虎程制节勇冠三军。箕水豹殷开山初兴唐室,斗木獬名唐俭善武能文。牛金牛王伯当金墉虎将,女土蝠长孙后贤德夫人。虚日鼠是尹妃西宫领袖,危月燕薛万澈驸马皇亲。室火猪号霸王西秦薛举,避水名萧铣称帝江陵。奎木狼三太子齐王元吉,娄金狗名李密巩县屯军。胃土雉号梁王名为李轨,昂日鸡刘武周山后胡人。毕月乌沈法兴毗陵霸业,嘴火猴名朱灿楚国屯兵。参水猿房玄龄包藏谋略,井木犴窦建德河北称君。鬼金羊刘黑闼汉东王号,柳土獐长孙氏无忌元勋。星日马刘守光燕王僭号,张月鹿高谈圣混世相争。翼火蛇梁师都延安称帝,轸水蚓王世充僭国西京。天蓬星秦叔宝开疆展土,黑杀神尉迟恭绝灭烟尘。破军星并武曲天罡李靖,李淳风称文曲定数如神。禄存星是魏徵忠良善谏,天机星徐世勣精晓兵文。左辅星褚遂良托孤宰相,右弼星为萧瑀位列麒麟。紫薇星小秦王神尧仲子,九州曜天降下济世安民。驱士马灭烟尘一十八处,剪强梁除草寇一统乾坤。

隋室颠危不可支,李渊倡义起雄师。

干戈指处烽烟患,六载功成创帝基。

大业十二年,隋炀帝荒淫失政,亲信谗邪,疏弃忠直,大兴宫室,取天下名花异卉,奇兽珍禽,充满苑囿。至秋冬,以五色绫锦,剪成花叶,缀于枝条,常如阳春之艳丽。沼内亦剪彩为菱荷。每遇月明之夕,从宫女数千骑,游玩西苑,作清夜之曲,于马上奏之。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余所,造龙舟往来游幸。酣歌宴乐,殆无虚日。胡会诗云: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锦帆未落干戈起,惆怅龙舟便不回。

炀帝奢费无穷,民贫财尽,天下倒悬,盗贼蜂起。一十八家擅改年号。是哪十八家?窦建德称夏王于漳南(五凤元年),李轨称凉王于河西(安乐元年),梁师都称帝于延安(永隆元年),萧铣称帝于江陵(鸣凤元年),薛举称西楚霸王于陇西(泰兴元年),李密称魏王于巩县,沈法兴称上梁王于毗陵(延康元年),林士弘称楚王于江南,李子通称吴王于江都(明政元年),朱灿称楚王于南阳(昌达元年),刘武周称定阳王于马邑(天兴元年),高谈圣称湘王,刘守光称燕王,郭子和称永平王起榆林,王项拔称漫天王于恒定,王世充据河南后称王(开明元年),张大安称靖江王,宇文化及称帝于扬州。

其余薛万澈、杜伏威、辅公拓、高开道、徐元朗、孟海公等,共六十四处刀兵,各占郡邑。天下鼎沸,民遭涂炭,各处表章雪片相似,申奏炀帝。大业十二年十二月,炀帝诏以唐公李渊为太原留守,以王威、高君雅为副留守,关右十三郡兵马皆从调遣,征讨各处贼寇。

话说高祖姓李名渊,字叔德,陇西成纪县人,御众宽简,人多附之。祖李虎仕西魏有功,封陇西公。父李昞佐周,世封唐么。李渊袭爵,娶窦殷之女,生四子,曰建成、世民、元吉、玄霸。玄霸幼时,被隋兵所杀,后谥楚哀王。一女平阳公主,适驸马柴绍,亦练兵万余,号娘子军,此是后话。

且说李世民幼时,有一相士,见而异之曰:“此子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他日必能济世安民。”因采此语,为名曰世民。娶长孙晟之女为妻。年十六岁,应募隶屯卫大将军云定兴麾下,破虏有功。世民聪明勇决,识量过人,见隋室方乱,阴有安天下之志。倾身下士,散财结客,与隋朝右勋卫长孙顺德,右勋待刘弘基,晋阳宫副监裴寂,字玄真,桑泉人,晋阳县令刘文靖,字肇仁,彭城人,共为交友,图举大事。

刘文靖一日对世民道:“今炀帝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群盗四起。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中原,取天下如反掌。今太原百姓,皆避盗入城,某为令数年,尽知豪杰,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加以尊公之兵数万,一令之下,谁敢不从?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载,帝业成矣!”世民喜曰:“君言正合吾意,恐吾父不从,将如之何?”裴寂曰:“尊公之事易处,吾为君谋之。”言毕各散。一日,裴寂设宴于晋阳宫内,邀李渊入宫饮酒,私以张、尹二妃侍陪。李渊平素贪恋酒色,肆无忌惮,尽欢而散。次日早晨,李渊坐下帅府,世民尽退左右,与父言曰:“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大人若守小节,下有群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矣!不若兴义兵,顺民心,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也!”李渊见说,大惊曰:“汝安得为此言!”他日,裴寂又设宴于晋阳宫,邀李渊饮酒。半酣,寂从容言曰:“二郎阴养士马,欲举大事,正为寂以宫人侍公,恐事觉并诛,为此急计耳。众情已协,公意如何?”渊曰:“吾儿诚有此谋?事已至此,当复奈何?正须从之。”

炀帝以渊等不能御寇,遣使者执诣江都。渊大惧。世民与寂等复说渊曰:“今盗贼日繁,遍于天下。大人奉诏讨贼,贼可尽灭乎?纵灭群贼,则功高不赏,身益危矣。惟前日之言,可以救祸。此万全之策也。且晋阳士马精强,宫监蓄积巨万,代王幼冲,关中豪杰并起。今若鼓行而西,抚而有之,如探囊取物耳,奈何受单使之囚,坐取夷灭乎?”李渊乃叹曰:“吾昨夕思汝之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躯也由汝,化家为国也由汝。”乃即命世民与刘文靖等各处募兵,远近赴集。旬日之间,得兵数万。

王威、高君雅见渊兵大集,疑有异志,欲图李渊。渊使世民伏兵,立杀二人。刘文靖复劝渊以金帛相结单于王,借兵马以益兵威,兼许和亲。军务已备,众将复请李渊建国为君。李渊曰:“不可,今若称帝,人言我有篡国之心。”裴寂曰:“明公既不从,且遥尊炀帝为太上皇,立代王杨侑为帝,以安隋室。明公为大将军,居丞相府,设官分职,改换旌旗,伺朝廷动静。”唐公从之,传檄文以达郡县。檄曰:唐国公举义兵,大将传檄,布告天下:切以炀帝坐承殷富之基,恣逞无穷之欲,信谗邪而屠戮忠良,尚荒淫而诛锄骨肉。矫情饰貌,肆厥奸回。开渠流水,生民万数死无辜;筑囿营宫,征税百端残可忍。纵宫女每游月夜,御龙舟时幸江都。频用武于朔方,每兴师于辽左。戮者不知其罪,赏者未见其功。赋重役繁,民不堪命。天命垂鼎新之象,人心有革故之谣。今遥尊炀帝为太上皇,立代王为帝,以安隋室。庶消天谴,端合民心。拯溺救焚,举义兴师。予作倡首,诛凶讨贼,同心戮力。望诸公檄文至日,主者奉行。

唐公差官校传檄各郡。郡守高德儒接见大怒,高声喝骂:“李渊匹夫,焉敢造反!我与你皆是隋朝臣子,怎敢移檄征兵!”把檄文扯得粉碎,喝令军士,把来使捆打四十棍,撵出营去。高德儒一面分付各门添兵防守,选将募兵,以备征战。

且说唐使不分星夜奔回太原城,进入帅府,把高德儒毁檄话一一启奏。唐公听说,大恼,问刘文靖:“高德儒这贼,首挠军情,若不征讨,何警将来!吾欲先取西河郡,如何?”刘文靖说:“明公所见,正合吾机。”即议起兵,杀牛宰马,祭告天地,选日出师。以世民为行军都督,长孙顺德为左翼,刘弘基为副将,殷开山为先锋,三千人马,往河西进发。喧天炮响,震地锣鸣。将军威武赛天神,战马雄驰如虎豹。吴戈越戟,参差霜雪舞长空;汉帜唐旗,荡漾云霞辉大地。会看齐师收即墨,何殊燕将下邯郸。

大军行至西河郡,离城十里安营,埋锅造饭,扎驻人马。李世民披挂整齐:相貌堂堂锦绣妆,威风凛凛世无双。开基马上驮天子,创业鞍中坐帝王。

李世民带领殷开山、长孙顺德二将,领一千军,直至城下搦战。巡城小校飞报入帅府来,高德儒升堂聚将,商议出兵。有管军校尉,姓段,名玄信,原是西河岭下猎户出身,会使飞叉,有一身花绣,绰号花斑豹,有万夫不当之勇。上前对高德儒言曰:“李渊乃反隋之臣,某愿为前部,生擒来献!”高德儒即同玄信,全装披挂,下演武场,点三千人马,三声迅炮,拥出城来。两下里排成阵势。

世民亲自出马,喝曰:“吾父举义兵,征讨群贼,立新君,安隋室。德儒逆贼安敢阻挠!今天兵压境,早献城池,免一郡生灵之苦!”德儒高声大喝:“我等只识隋朝,岂从逆党谋叛!”舞剑正欲出马,段玄信说:“将军且住,看某生擒这贼!”一骑马提叉飞奔出阵前。唐阵上殷开山举蘸金爷,骤马临阵。世民说:“将军少停,待我亲杀这贼!”一骑马抡定唐刀,直取玄信。玄信飞叉劈面就迎。玄信飞叉临面剌,世民力举唬人魂。好似大鹏单展翅,犹如猛虎急翻身。左盘右踅皆藏计,高去低迎须用心。叉刺月弯寒凛凛,刀飞玉板冷森森。寒光凛凛江山暗,杀气腾腾宇宙昏。交锋战斗多时节,诈败隋朝好手人。玄信打马撩斜走,世民不舍紧追跟。好似雕鹏追紫燕,犹如鹰鹞扑鹌鹑。望前赶了无多会,玄信施谋要损人。眼觑世民来得近,飞叉抛起望空抡。高声大喝言教中,只见紫雾红光罩世民。

玄信把飞叉望世民掷将来,世民眼疾,早已瞧见,侧身躲过,乘势接住飞叉,看定玄信,喊震一声,把叉回掷去,正中玄信面门。半轮明月当空漾,几缕红霞绕地飞。

玄信坠马而死。德儒见杀死玄信,手抡双刀,飞马杀出阵来。唐阵上殷开山举蘸金斧来迎。战不数合,殷开山抖擞精神:舒过拿云手,攥住锦征袍。轻舒猿臂力,把德儒提过锦鞍鞒。

殷开山生擒了高德儒,余军尽皆投降。世民入西河城,安抚百姓,秋毫无犯。把钱粮解赴太原,挂了安民榜,委官权守城池。下令已毕,殷开山擒高德儒献功阶下。世民叱曰:“汝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吾兴义兵,正为诛戮佞人!”喝令刀斧手,绑出斩首报来。其余不戮一人。远近闻之,尽皆悦服。世民抚安地方已毕,收拾人马,径回晋阳去。功羡西河一战成,唐朝从此定乾坤。五龙深处飞龙现,三百年来旺气新。

唐兵回晋阳城屯下。世民入见李渊,把收西河话一一禀复。渊喜曰:“吾儿兴兵讨贼,往返只九日,如此用兵,可以横行天下!”遂定入关之计。于是世民兴兵征霍县,斩宋老生,乘胜复取陇右诸郡。远近震骇,望风降附。马邑郡丞系三原人,名李靖,有文武才略,精通遁甲天文。温城尉房玄龄,并杜如晦,俱来归顺。世民以李靖为谋主,以房、杜二人为记室参军。豪杰从者,不可胜计。世民领兵径进长安,据长乐宫,备法驾,迎立代王杨侑,即帝位于天兴殿,年一十三岁,号隋恭帝。遥尊炀帝为太上皇,封李渊假黄钺都督中外军马,进封唐王。以武德殿为丞相府,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分拨军马,把守关要。

丁丑义宁元年四月,炀帝被宇文化及弑于江都。凶闻至长安,恭帝大惊,谓众臣曰:“今上皇晏驾,朕弱质不明。方今四海倒悬,非拨乱命世之才,难任帝业。朕闻三代择贤德者而让,心实羡慕。朕观唐王之子世民,功劳浩大,四海归心,愿将天下让他为君尔。诸大臣所见若何?”百官叩头曰:“陛下如此之为,隋庙有奉祀之永,生民有乐土之安,天下幸甚!”恭帝即命学士萧造草诏禅位于唐:维义宁三年五月戊午,皇帝诏曰:朕践祚岁余,弱龄暗质。时遭天下倾覆,国步艰危。荷祖宗在天之灵,赖李氏父子之力,爰举义兵,扶危辅政,厥功茂哉!今仰瞻天运,隋数已终,俯察民心,唐历预绍。是以树神武之迹于前朝,建补浴之功于今日。德应图谶,奚可有违。朕稽唐尧逊德,大舜传贤,实切嘉慕。今使学士萧造,持节奉天子玺绶,禅位于唐王之子世民。幸毋固辞,永终天禄。

萧造赍诏诣唐王府开读。世民曰:“上有父兄,岂敢背伦失序?还该父亲登基。”萧造复命。恭帝禅位与李渊。五月戊午,百官备法驾,到唐王府迎接。尚衣监捧进冠冕,头戴平天冠,身穿赭黄袍,腰系蓝田带,手执白玉圭,足趿无忧履,把唐王接进金銮宝殿,登万岁台坐下。金殿两旁,站着鸿胪大使;阶下文武,朝贺新君即位。扬尘舞蹈,万岁山呼。正是:黄金殿上龙伏虎,白玉阶前臣拜君。

怎见得设朝?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蓬莱宫瑞气氤氤,鳷鹊殿祥光缭绕。黄金炉内,游丝袅袅喷龙涎;白玉阶前,仙乐铿铿鸣凤管。红云影里,执金瓜武士狰狞;紫雾丛中,擎宝扇宫娥袅娜。岩廊深处鸣鞭响,剑戟光中珮玉声。

神尧皇帝即位,改元武德元年。立正宫窦皇后,张妃居翠华宫,尹妃居西宫。高祖有兄弟四人,李神通封淮安王,李孝恭封赵元王,李孝纪封赵郡王,李神符封襄邑王。有两个御侄,李通玄封淮阴王,李道宗封任城王。高祖曰:“时平立长,世乱定功,合立世民为东宫。”世民曰:“长幼有序,国家立长,古今不易之理。有兄在上,世民岂敢!还让兄长立东宫。”高祖大喜,立建成东宫守阙,封英王。世民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封西府秦王、天下统兵大元帅。元吉封齐王。李靖封调兵军师,袁天罡封左台官,李淳风封右台官,刘文靖封民部尚书,裴寂封工部侍郎,殷开山等俱封总管。其余在朝文武,俱加升赏。外任官员,赐爵一级。改郡为州,改太守为刺史。封隋恭帝为雋阝国公,赐第长安居住。百官一齐叩头谢恩。

高祖传旨:“朕新即位,着三司备礼仪,祭享天地,赐宴文武。”哪三司?光禄司、御厨司、教坊司。光禄进酒,御厨进膳,教坊进乐。箫韶未罢品鸾笙,一国帝王排喜宴。皇王殿上排筵宴,庆赏三台八位臣。珍珠帘下千奇献,白玉阶前七宝陈。筵中贵果般般有,席上佳肴色色新。鹅顶金瓶澄琥珀,梨花玉盏泛琼瑶。三杯竹叶流霞碧,两朵桃花脸上春。二十四杯文武散,欢呼拜舞颂新君。

筵宴已毕。众官都到驾前谢恩。高祖袍袖一展,群臣出朝各归。但只见:长空万里淡斜辉,暝色寒烟四壁迷。新月已升飞鸟外,落阳更尽夕阳西。第二回 唐高祖郊天颁大赦 王世充毁诏杀钦差

话说唐高祖驾设早朝:红轮扶拥大明宫,天乐遥闻在半空。阊阖已知宫漏尽,冕旒初坐御香浓。只听隐隐净鞭三下响,试看层层文武两班齐。

百官朝贺已毕,帝问:“班齐了,听寡人旨意。”自昔炀帝行无道,四海纷纷起战争。黎民流散何时定?黔首凄惶甚日宁?君臣整理安邦策,宰辅商量树国因。兴唐翊国刘文靖,执简当头奏圣人:只因唐政宽洪兴帝业,隋炀无道失乾坤。若教天下民安乐,愿王速赐郊天大赦文!

唐高祖问众文武:“今四海倒悬,生民涂炭,救世之策,何者为先?”言未绝,班部中闪出民部尚书刘文靖,叩头奏闻:“吾主!目今现有一十八家改年号,六十四处动刀兵。隋朝革命,天下不知我主登位,请放郊天大赦,晓谕天下,将在外大小官员量才升擢,换印更符,使四海知圣明在位,如披云雾而睹青天。即有不奉王命者,兴师征讨有名。如此方得太平!”高祖准奏,命学士修诏,颁降天下。学士领旨,取文房四宝修诏。但见:金星玉砚,分明泉脉浸蛟螭;龙剂玄霜,磨动青光喷麝脑。花笺云锦,印成舞凤飞龙;象管紫毫,书就银钩铁画。修成唐国一朝赦,按尽萧何六律条。

学士修下诏书,进上高祖,用了御宝,各遣使臣领去,只有河南诏没人领。高祖问道:“河南诏书怎么没人领去?”刘文靖奏说:“河南留守王世充,为人谲诈,好杀人,只因此无人敢去。须差的当官员,方可去得。”高祖问:“卿推选何人?”刘文靖说:“太尉杨通,为人廉介,可以副命!”高祖宣杨通分付:“卿捧诏河南,用心安抚,勿辜朕望!”杨通道:“不劳圣虑!”领诏出朝,赶离长安城。正是:罗衣荡漾红尘内,骏马驰驱紫陌中。太尉蒙宣离帝辇,杨通捧诏出西秦。出门正遇三春景,河开冰泮水流温。杏蕊乍舒云掩境,桃花初发火笼村。垂堤杨柳枝枝绿,接汉峰峦点点青。万紫千红如锦绣,莺啼燕语弄春晴。一鞭马出潼关外,别是乡风另换人。

杨通出了潼关,见关外一片荒郊,地秽田芜,无人耕种。杨通心下自忖:“关里花一丛,锦一簇,怎么关外这等萧条?”但见:村居牢落,茅舍倾颓。不闻犬吠鸡鸣,只见狐踪兔迹。种稻田一派荒芜,打麦场遍生荆棘。萧条旅邸,马嘶古道少人行;寂寞楼台,燕语危梁亡旧主。啼鸟数声花更落,八分山水二分人。漫漫荒芜芦苇地,全无一处好黎民。十庄九户空茅舍,半掩柴门不见人。筐架无蚕难收茧,稻苗荒废尽为尘。杨通马上频嗟叹,取问途间父老身:为甚这方无百姓,因何此地少居民?语罢乡民忙答应:大人在上好知闻,皆因炀帝行无道,每岁频将土木兴。催征粮税无时歇,巧取民财不暂停。差繁役苦难耕种,世乱民荒怎度生?俊俏儿郎挑野菜,风流美女采蒿根。因此人家逃窜尽,十庄人有九庄贫!

杨通说:“如今新君即位,改大唐一统天下,郊天大赦就到,军民人等,勿得惊惶逃窜,各守家业。”太尉不看荒田景,领宣直至洛阳城。且谈河南府主王留守,上管军来下管民。不整民间兴利事,衙中只是要金银。升厅聚下兵和将,猛闪当该报事人。长安大国天牌至,马走人忙似卷云。

王留守坐厅议事,军校来报:“朝廷有赦到了!”王世充即忙带领当该官吏,出城迎接,把圣旨接上厅堂,盏添净水,炉爇沉檀。朝拜已毕,开读圣旨:九重颁诏出西秦,敕赐傅宣四海闻。炀帝荒淫遭弑后,金銮禅位朕居尊。上苑麒麟游圣世,丹山彩凤现升平。红日丽空昏暗散,光辉天地尽沾恩。武德神尧为帝主,宣明文武尽钦承。府州县治皆升赏,粮税三秋暂免征。龙颜已识唐天子,凤历新颁李圣人。别开条款当今事,毋得依违玉诏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天辟地,皇王位冠三才;举义兴师,禅位朕登大宝。仰稽天贶,臣庶同情。特颁大国之恩,广布好生之德。条陈于后,主者施行。颁圣旨出朝廷与民约法,布新条除苛政四海咸闻。笞四十杖一百徒流斩绞,总民间轻重罪务在原情。昼抢夺夜窃盗行凶放火,贩私盐雕假印掘墓偷坟。造海船通外国监守自盗,骂尊长投匿名打点衙门。奴欺主妻殴夫子孙违令,娶亲属乱伦理良贱成婚。弃边塞失城池擅离汛地,出假批图影射越渡关津。有正妻又娶妇将大作小,背夫逃居丧娶同姓为婚。窝赌博指犯奸挟妓饮酒,误打伤威逼死斗殴伤人。叔殴嫂弟骂兄干犯名义,贩私茶并匿税掠买良人。漏户口隐田粮躲逃差役,冒官粮放私债违禁豪民。唆词讼害良民指官诓骗,装假官私造钞递取公文。构师巫召神将书符咒水,习白莲行左道假降邪神。除谋反犯十恶大赦不赦,采生灵造蛊毒永不蠲刑。已发觉未发觉悉皆赦宥,已结证未结证尽沐皇恩。众罪犯出囹圄拜酬天地,感君恩瞻北阙万岁齐声。

王留守听读罢诏书,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我只道隋朝来的旨意,原来是贼子李渊的赦书!你是太原府留守,我是河南府留守,都是隋朝之臣,你怎敢擅自为君!”把诏书扯得粉碎,将宣匣撇在厅前。世充看罢皇宣诏,焰焰心头发火云。扭坏银台丢去盏,踢开香桌撩开盘。手提银鼎抛尘土,红袍扯得碎纷纷。怒指西秦多毁骂:李渊贼子敢欺心!一般两地为留守,偏你为君我做臣!你若长安兴帝业,我在西京管万民。篡国阴谋为帝主,我今聚众起强兵。有朝并灭唐天下,方显英雄盖世人!杨通发怒回言骂:匹夫无状敢欺君!抗敕合该夷九族,违条应灭满家门。吾回大国难甘罢,奏上神尧圣主闻。那时遣将兴人马,只怕你难敌貔貅百万兵!

世充见骂大恼,跑上前,把杨通扯住。只见:剑挥一道红光现,血染厅前头落尘。急唤军士,把尸首抬出荒郊,洒扫厅阶。又把安平割去耳朵放回。

且说世充立越王杨侗即皇帝位,改元皇泰元年。正是:

草创为君,佛磬暂为御磬;仓忙立国,寺钟权作金钟。弯弓佩剑,尽皆山野农夫;束带顶冠,总是乡城子弟。

皇泰帝封世充为左仆射,总督内外军马。背反世充多杀气,侵朝留守长精神。洛阳开了王宫殿,立起杨侗做帝君。吏典粮耆为万户,阴阳子弟做朝臣。女婿外甥称国戚,农夫牧子作家兵。俊俏红娘为绣女,风流里老管千人。登临帝辇擒高祖,踏碎咸阳捉李君。

王世充结勾奸党,恣行威福。子弟皆点禁兵,势倾内外,皇泰惟拱手而已。一日,世充在府,有一黄冠道人谒见,门吏报进。世充分付:“请进来!”道人行进厅阶,望世充稽首施礼。世充问:“仙乡何处?来此何干?”道人答曰:“吾乃河北人氏,姓桓名法嗣,曾授异人秘书,善晓天文。近观河南有天子气象,不远千里而来,辅佐大王。”袖中取出一卷秘书,上面画着一男子,手持一竿竹,驱羊于前。世充问:“先生,此图怎么解说?”桓法嗣说:“一竿为王驱羊者,乃大王得隋炀帝之天下,兆应合兴王业。以此特来辅佐大王登位建国。”

世充见说,万千之喜,一面分付置酒管待。霎时间,酒席完备。世充邀桓法嗣到书院中,分宾而坐。二人饮酒,商议机密大事。桓法嗣附耳低言,细说了一遍,世充心喜神欢。不觉更阑夜静,世充分付家童备铺陈,送先生西轩安歇。朝来暮去,过了旬日。桓法嗣选下吉期,与世充说:“明日好起手建都,事不宜迟!”即日分拨心腹将士。

到次日早朝时候,布列朝纲。世充与桓法嗣带剑趋入朝堂,邀皇泰帝出别殿,世充仗剑斩之。桓法嗣立殿阶,仗剑在手,厉声言曰:“皇泰已灭,国不可一日无主,立元勋王仆射为帝!有不服者,剑下诛之!”百官俯伏听命。一面分付宫监,迁出泰帝尸首,洒扫殿阶,一壁厢尚衣监进上冠冕袍笏。桓法嗣扶世充登了宝位,阶下文武山呼万岁,扬尘舞蹈,朝拜新君。正是:昨夜九天分列曜,今朝海宇僭称王。改元开明元年,东郑王即皇帝位。立皇太子玄恕,东宫守阙。弟王元,封一字王。桓法嗣封调兵军师,封张永通镇殿将军,封燕义执金吾大将,石赞左监军,雷延右监军,长孙安舍游击将军,郭士衡大将军,周武、艾先、周文英、徐成等,俱封偏将军。封官已毕,传旨设宴,庆赏文武,备礼物享祀天地。栋悬龙凤阙,地衬紫氍毹。云屏瑞彩现虹霓,珠箔银钩浮翡翠。筵前器皿,尽皆嵌宝镶金;席上盘盂,总是佳肴美味。香焚沉麝喷云雾,乐奏箫韶庆太平。

不提世充改元建国,再说跟太尉杨通背宣匣的头目安平,不分晓夜,奔回长安城。候高祖设朝,随百官朝拜已毕,俯伏丹墀,奏说:“臣是跟太尉杨通下河南去的,被王世充不遵上命,扯毁诏书,杀了杨通。如今改元建号,买马招军,将臣割耳放回,侵犯边界。奏闻万岁。”

高祖听了大怒,龙眉倒竖,凤眼圆睁,问众文武:“王世充反贼,谁领兵下河南征讨?”班部中闪出刘文靖叩头:“臣启我主!征讨王世充,必须二殿下领兵,方得成功!”高祖准奏,即差近侍官,到西府宣秦王见驾。

不多时,秦王到御前,问说:“父皇宣儿何用?”高祖道:“今有河南王世充,抗违旨意,毁诏杀使,擅改年号,称王道寡,欲谋天下。朕要兴师问罪,特宣吾儿下河南征讨。”秦王道:“父皇高枕无忧,儿观世充这贼,乃井底之蛙,釜中之鱼。臣领大军到河南,不须两阵,擒贼还朝!”高祖问:“吾儿怎生料敌,就能取胜?”秦王奏说:“王世充这贼,刚暴寡德,好杀不仁,如守株之兔,无雄图远大之谋。况新创之国,人心未坚,兵甲未练,府库未充,粮草未济,焉能拒敌?今我兵精粮足,长驱南下,势如破竹,何烦圣虑!”高祖见说,大喜:“天下兵马,随吾儿调遣,胜败当算,不可轻敌,早报捷音。”

班部中闪过李靖,奏说:“二殿下征讨河南,兵威虽则取胜,其间不测之灾,还要趋吉避凶。臣按阴阳,三件要紧守,方可去得。”秦王问:“哪三件事?”李靖说:“一不可闲游玩景,二不可打围射猎,三不要走马开弓。若依此三件,太平无事回朝;如不信,有百日灾晦。”秦王道:“领兵征讨巨寇,时刻用心,哪得工夫打围玩景?莫说三件,十件也依得。”李靖说:“殿下既能谨慎,不必言矣!”秦王带了袁天罡、李淳风保驾,辞高祖出朝,下演武场整点人马去了。一定兴亡不可移,乐天安分是便宜。莫言祸福无先见,灾害临身悔已迟。第三回 洛阳城世充被围 北邙山秦王受诱

话说秦王带领众将,径下演武场去。玉叶蒙宣离宝殿,金枝奉敕出朝门。一朝帝主权为帅,西府秦王统大兵。三保悬牌为总管,黎阳史奈作监军。开山骁勇充前部,猛烈弘基殿后行。玄龄智足为谋主,如晦多才作近臣。善战突通能料敌,多谋刘政善屯营。提督军务白士让,总理粮储安贵兴。偷营放火名金勇,斩将夺旗善智能。武士护通白显圣,丘师利道薛宗文。志玄唐俭随銮将,史岳王常护卫人。顺德骁雄知战策,长孙无忌素知兵。天罡袁氏明祸福,淳风术数妙通神。长安起寨龙随虎,大国兴师君领臣。直至飞光金瓦殿,都临演武教场门。

秦王到演武场坐下,整点众军,取了军器,关支粮草。散一刃刀,两锋剑,三股叉,四楞简,五色杂彩转光旗,六沉鸦角枪,七柘宝雕弓,九股红锦套索,十分黜勾征人。矛镰钺斧,鞭简瓜锤。明晃晃银山相似,亮皎皎白雪漫空。叫声起,柳絮飘摇梨花舞;剑一攒,枪一簇,燕翅排门花梢弩。背膊粗细打将鞭,簸箕大小开山斧。三通画鼓催良将,五度锣鸣趱大营。人如猛虎离山岳,马似蛟龙出海津。将军马上传军令,晓谕诸多大小军。民间财物休私取,犯法违条要斩人。鞭加战马催前将,棒打征夫趋后军。长驱大进多时节,马哨河南洛一城。

大军正行,哨马来报:“军不前进,河南城到了!”秦王问:“这里什么地方?离城多远?”报马答应说:“此处千秋岭,离城约隔十数里。”秦王传令,就在千秋岭安营。你看:地按青龙白虎之方,依朱雀玄武之位。拴缚绊马索,掘下陷人坑,摆定一窝风,列着神飞箭。端的是,蛇穿不透,鸦鹊难飞。正是朝中天子三宣,阃外将军一令!

秦王令旨:“屯下人马各营防守!”安歇一宵,次日早晨,秦王升中军帐,众将参见已毕,问:“谁领兵到河南城去?”有段志玄、马三保二将近前道:“臣等领兵出去!”秦王分付:“相机征剿!”二将辞了秦王,全装披挂出营。头顶是镔铁打成挡箭盔,披的是熊皮蹴就龙鳞甲。穿的是刺鸾绣蟒锦征袍,系的是累珠嵌玉圈金带。飞鱼袋弓弯秋月,走兽壶箭簇金星。足穿勾云四纵靴,身骑赶月乌骓马。一个点钢枪威武好如真太岁,一个熟铜刀英雄仿佛二郎神。

段志玄、马三保领了三千人马,直至河南城下,摆开阵势,应声高叫:“巡城小校!快叫强将出马,弱者休来!”河南巡哨军士飞报入朝。东郑王即差左监军石赞、右监军雷延二将,领三千军迎敌。点齐人马,各分兵刃。石赞、雷延顶盔挂甲,插箭腰弓。跨马青龙似怪蛟,戎装执刃果英豪。河南护卫真骁将,石赞雷延武艺高。

三声讯炮,开了城门,拥奔阵前。段志玄喝一声:“来将通名!”“吾乃东郑王驾下左监军石赞、右监军雷延便是!你通名来!”“吾乃秦王麾下总管马三保、段志玄!”蹬开马,喝声:“休走!”锣鸣鼓响震山川,英雄战将敢争先。两家各占平阳地,箭射双双阵脚圆。二将蹬开交战马,各持兵器往前奔。膀转长枪来得紧,腋横刀砍甲阑裙。杀气上冲牛斗暗,征云下锁太阳昏。四将战斗多时节,恼了唐朝驾下人。

战有十数合,段志玄用一个镫里藏身,掣出流星锤,喝一声,径望石赞打去。石赞眼疾,侧身躲过,正中战马,打倒在地。石赞弃马逃走,雷延见势败,兜转马,逃进城去了。石赞雷延逃命走,不顾儿郎挂甲军。唐将马上传军令,砍倒旗竿混杀人。指东要把西来杀,指南要杀北边军。杀人好似汤浇雪,尸骸遍野卧荒尘。交锋杀够多时节,火灭烟销郑国兵。

石赞、雷延大败,逃窜入城,把城门紧闭。

且说马三保、段志玄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收军回营参见。秦王大喜。自古道:黄金难买头一阵。分付记功官上了功劳簿,犒赏二将。

不提唐营得胜,再说石赞、雷延入朝,俯伏驾前。东郑王问:“出军如何?”二人将唐将用计打伤战马,折一支兵的话,启奏郑王。郑王即时传旨,着军师桓法嗣:“起倾国之兵,孤与世民亲决胜负!”闪过张永通、燕义二将,出班奏说:“龙不离大海,虎不出深山。水来土掩,兵至将迎。臣自能取胜,何须主公轻出!”郑王大喜,各赐御酒三杯助威,分付二将用心征讨,务要奏凯还朝。二将辞朝,点选人马,全装披挂,甚是雄猛!头顶银盔形似虎,身披铁甲灿如龙。一个袍挑彩凤,一个袄绣芙蓉。坐下锦鞍斑豹马,长枪利刃尽钢锋。执金吾上将名燕义,镇殿将军张永通!

二将领一支兵,大开河南城,鸣锣擂鼓,列成阵势。唐营报入中军。秦王调殷开山、刘弘基领兵出阵。二将怎生打扮?开国元勋宇宙英,锦袍银甲赛天神。腰围玉带螭腾浪,顶上盔缨气色新。骑烈马,跨龙鳞,钢枪巨斧灿如银。开山惯展黄公略,弘基能精吕望文。

两军各临本阵,举醮金斧喝一声:“来将通名!”“吾乃东郑王驾下,镇殿将军张永通、执金吾上将燕义就是,你通名来!”殷开山说:“还不下马受降?谁与你通名道姓!”张永通大恼,抡动长枪,望心窝里刺来。殷开山举斧劈顶砍去。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英雄。四员将各逞奇功,两阵上共图霸业。点钢枪上下藏机,醮金斧往来用智。直杀得怒气横冲雷电发,威风遥逼斗牛寒!

两人大战三十余合,郑将气力不加,拨转马,径往河南城逃窜。殷开山疑有伏兵,不去追赶,浑杀人马,收军回营。见了秦王,殷开山、刘弘基把战败二将,杀了河南一支人马的话,一一启奏。秦王听罢,喜笑盈腮,赏劳二将不提。

且说张永通、燕义直到朝前下马,值门官奏知东郑王,把二将宣到驾前。郑王问:“胜败若何?”张永通奏说:“主公!唐将果然骁勇,臣二人不能取胜,又折一支人马,臣戴罪回朝!”郑王见说,雷霆大怒,问桓法嗣:“你说寡人有定鼎之基,兴邦建国,缘何两次出兵不利,损折人马?”法嗣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介怀!昔日汉高祖连败七十二阵,垓下一战成功,遂成帝业。今唐将俱是久习战斗,训练熟的,我主这里新建之国,招募军士未经操练,将官弓马阵法皆未精熟,以此不能取胜。岂不闻兵法云,‘战守攻取,各得其宜。’今战而不胜,守之为上。合令各门紧闭,添兵防守,以备不虞。却令军士每操演武艺,习学阵法,待训练精熟之日,方出交战。那时节再出奇兵,方得成功!”东郑王准奏,俱着桓法嗣调遣操练守城。早有哨马报入唐营,秦王传令,分拨人马围了河南城,每日鸣锣擂鼓,杀声呐喊,城内再没人出兵对阵。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屈指围困河南将有一月。秦王对淳风说:“我在父王面前道不须两阵,擒这逆贼归朝,岂料月余,尚未定夺。”李淳风说:“主人!军务事岂能计日而定?不必过虑!”

一日,秦王升帐,发放军令已毕,闲步出营门外,东瞧西看。问马三保:“东边这条路是哪里去的?”马三保说:“是北邙山去的路。”秦王说:“闻当初历代帝王,多葬于邙山,可就是此处么?”马三保说:“正是历代帝王陵寝所在!”秦王即时传令,分付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你四将领三千人马保驾,我去北邙山,瞧一瞧历代帝王陵寝就回。”袁天罡、李淳风奏说:“主公曾记当日之言?一不要游山玩景,二不要打围射猎,三不要开弓走马。依得三件,太平奏凯还朝;若不信阴阳,有百日大灾!”

秦王见说,微微冷笑:“阴阳有什么准?信之则有,不信则无。如今止要看陵,非是游山玩景、打围射猎。再有阻挡者,即按军法!”李淳风说:“臣断阴阳,决无差错,岂敢虚诳?主公决然要去,臣体阴阳,看邙山不可过午时就回,方免无事;如过午时,就主有灾祸!”秦王说:“我不过午时即回。”李淳风说:“主公百凡谨慎,方得太平无事!”秦王心下自想:“我偏要玩景一回,看有什么吉凶之报!他也是凡胎浊骨,怎么就知道未来之事?”分付急摆驾出营。传令旨忙排御驾,降皇宣即备龙车。金鞍玉辔剪绒铺,上坐着兴唐幼主。前摆骨朵牙杖,后列月斧金瓜。一干将如猛虎离山,二太子似蛟龙出海。不去倒好,这一去从天降下钩和线,就中钓出是非来!

行不多时,北邙山到了。秦王摆开军伍,一骑马趱近前来观看,果然好景,但见:群峰峻峭,鸟道嵯峨。千重晓色映层峦,几道飞泉喷瀑布。水流溪涧,潺潺如奏玉琴鸣;山耸峰巅,隐隐似妆螺髻翠。白云洞口紫藤依,树挂龙蟠;皓月岩前老桧凌,云凝黛色。引子白猿献果,成群野鹿衔花。青松伴白鹤梳翎,绿树上幽禽调舌。地僻红尘飞不到,山深幽谷少行人。

秦王观看一会,问马三保:“你说帝王陵寝都葬在此处,怎么不见?”马三保说:“陵墓俱在后山。”秦王打马加鞭,径往后山观看:太子乘骖入翠屏,周围举目看分明。东西罗列三皇墓,南北排连五帝坟。三皇墓畔荆榛蔽,五帝坟前野草生。华表石栏横路倒,断碑残碣尽凋零。少腿无头蹲獬豸,角残尾折卧麒麟。难寻晋宋齐梁墓,不辨周秦汉魏坟。六朝翻作牛羊地,战国今为虎豹凌。太子观瞻心感慨,帝王尽向土埋形。图王定霸归何处?龙起蛟腾化作尘。墓畔豺狼穿草莽,坟前狐兔自成群。假饶一日唐家灭,也是邙山这等人!

秦王观看了一会,正伤感间,马三保近前说:“主公!午时到了,请驾回营!”秦王说:“邙山风景不过如此,回去罢!”兜转马取路正回,只见岭边一所坍塌的庙宇,西边一座荒坟,牛羊牧于上。秦王问:“这庙宇与荒坟,也不知哪朝代的,败落如此。”马三保近前,把石碣细看一回,复说:“坟是楚霸王的,庙宇是汉高祖的。”秦王问说:“为何在此?”三保奏说:“汉王因在咸阳,所以立祠于此地。”秦王说:“可怜!想他二人,昔日龙争虎斗,汉王善用三杰,九里山十面埋伏,把项王逼于乌江自刎,汉王兴四百年天下,怎么如今庙也倾颓,坟也没人祭扫!”

秦王嗟叹未已,只见路西大树中,一声响亮,走出一个雪白大鹿。秦王说:“众总管,你们瞧,好个大白鹿!”四将答应:“果然好个白鹿!”蓦见西方白鹿神,特来勾引大唐君。远观一似霜团玉,近观犹疑雪里银。角如乱箭防豺犬,眼似流星盼猎人。走到唐王军队里,金鞍马下效人行。右盘右折如参驾,起止蹲身宛拜尊。口内虽无言共语,百般斗拨李储君。秦王马上心中想:此鹿教人疑又嗔!

秦王说:“这白鹿作怪!怎么在我马前盘折起止,宛如拜舞一般?”马三保说:“殿下在此,白鹿特来朝贺!”秦王说:“不然,这业畜有些蹊跷。”便向飞鱼袋内拈弓,走兽壶中取箭,一箭射去,正中白鹿左腿。那鹿带着箭,望西路里响一声,蹿将去了。秦王喝一声:“众总管开路,待我赶毛团取箭去来!”白鹿带箭西北去,秦王拍马紧随跟。鹿似张帆船下水,王如风送岭头云。追如渤海龙掀浪,赶似长空星坠尘。瑶天皎月随皇帝,遍地明星引圣人。加鞭纵马多时节,见座神堂古庙门。

前走的是白鹿,后赶的是秦王。紧赶紧走,慢赶慢行,赶到前面,不见了白鹿,只见一座神堂古庙,庙侧边粉壁萧墙,上面画着一只白鹿,左腿上有一枝金镵箭。秦王赶马上前取箭,箭上带出一个纸帖,写着四句谣言:箭是金镜箭,鹿是鹿中王。秦王闲采猎,午后有灾殃!

秦王说:“古怪!袁天罡、李淳风、李靖他三人,是凡胎浊骨,我不信他的阴阳,如今天降这等谣言,只恐多凶少吉!”

正欲回马,猛抬头,见东南上一座城池。秦王煞住马,睁睛观看,只见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四将,带领人马,飞也似赶上来。众总管说:“臣等有失保驾!请殿下回营!”秦王说:“东南上好一座城池,我去瞧一瞧就回。”殷开山说:“主公!午时到了,请驾回营,另日来看不迟!”秦王说:“已到就近不看,怎么得暇别日又来?”把马连挝几鞭就走,众将只得随后。天定阴阳不可更,恣情轻意出军营。当时若听三仙谏,岂得身囚巩县城!第四回 唐秦王私看金墉地 程咬金斧劈老君堂

话说秦王同众总管,径来到城下观看,果然好一座城池!蓦见金墉一座城,周围修筑甚崚峥。敌台险峻侵霄汉,雉堞崔巍接紫云。倚山形势烟花绕,流水濠梁土石层。凤翅攒成无寸草,鱼鳞砌就不沾尘。铁裹吊桥防火炮,铜镘木栈拒刀兵。松楠制栅粗如栋,梓桧排叉大似楹。四面团峦生瑞气,箭窗垛口长祥云。万根枪列龙排队,千扇旁牌虎靠城。规模绝胜长安境,风景强如大国秦。秦王看罢心欢喜,试问城中守备人。

秦王看罢了城池,声声喝彩,问此城何名。马三保说:“是金墉城。”秦王说:“我父王得了这座城池,把长安永为天府,将此处做个行宫,有何不可?”殷开山说:“城池虽好,且请回营,改日兴兵来取!”秦王说:“但不知是甚人在内掌管?”三保说:“午时将近,请殿下回营,待臣消停奏闻!”秦王说:“你既知道,说了我就回营。”马三保把金墉城事迹,一一奏启。三保开言奏事因,可知此地管城人?家住长安西大国,咸阳川下有家声。祖公李弼为卿相,少小才雄志远闻。亡命雍丘归翟让,击败东都几处兵。掠取河南诸郡县,据仓兴洛聚人民。魏公僭号咸推戴,霸占金墉一座城。叔宝英雄无敌手,咬金雄信有谁论?伯当能挡千员将,士信堪冲百万兵。魏徵才略安邦国,世勣机谋动鬼神。金墉广有千员将,巩县长屯百万兵。他有五虎三贤安社稷,七彪八猛定乾坤!我王休把金墉看,只恐李密无情要起兵!

马三保说:“其人姓李名密,字玄邃。”秦王见说,微微冷笑:“我只道谁在此,原来是李玄邃!他是唐家宗枝,是我叔父之辈。可惜不知我在此,他若知道,必然差官出城迎接我。”以此秦王越发不打点回营,东门看到西门,南门看到北门,逡巡不已。后人见此,有诗叹曰:兴师南下伐王充,两阵旗开竖大功。自笑画堂栖燕雀,哪知浅水困蛟龙!救君惟见秦琼义,护主还看世勣忠。凶吉总由前定数,至今追忆李淳风。

不提秦王看城,且说巡城小校,急报守城官梁建方知道。建方见说,分付:“备马来!”上马扳鞍,径上城垛口一瞧,认得是唐家二太子。秦王三山帽,淡红袍,灵毬马,定唐刀。梁建方心下自想:“他与河南王世充有仇,现今屯军千秋岭,与我主没相干,因何领兵到此?只恐他以近就近,作践我主地方!”急忙赶下城来,径进东华门下马,朝见魏王。魏王问:“卿有何事到来?”梁建方说:“今有唐秦王,带领四员大将,一支人马,在城下周围观看,恐有别情。臣特启奏!”

魏王见说大恼:“泼唐童这等无礼!他与王世充征战,怎么领军到寡人城下窥觑?他这个是明取河南,暗扑金墉,假途灭虢之意!”急传令旨,宣五将到殿前。魏王说:“今有唐秦王,无故领军到城下窥视金墉,其间必有诡诈。宣你五将快领军马出城,把唐童生擒活抓过来!”众将领旨出朝。叔宝说:“我与王伯当出南门,单雄信出东门,罗成出西门,程咬金出北门,各分头出兵!”

看叔宝怎生打扮?甚样兵器?五虎丛中无对手,祖居齐地仙乡,青袍银甲迸寒光。盔缨飘烈火,宝带耀金装。斑豹马欺翻海兽,乌油戟战长枪。劈楞筒挂色如霜。九天右副将,四海斩妖王!

看王伯当也不弱:飞凤银盔光灿烂,百花袍挂锦鲛鮹。细纹金甲拴鸾带,水兽乌靴拱浪潮。跨下胭脂千里马,肩荷珠缨斩将刀!

那单雄信十分威猛:镔铁护顶缀红缨,上下金装一片新。李密驾前枭虎将,横拖枣梢出军门。

罗成全副披挂:玉嵌明盔耀日,银装锁甲争辉。腰拖锦带绣鸾鱼,弓箭随身可体。 人是西方白虎,马骑出水蛟螭。梨花枪舞雪花飞,灌口二郎降世!

程咬金恶赛天神:团团珠玉缀,乱撒绛毛缨。袍披十样锦,甲挂秃龙鳞。弓弯犀角靶,箭插皂雕翎。肩担月样开山斧,宛如华岳巨灵神!

且说叔宝等五将,各各顶盔擐甲,聚起人马。你看众将威严如伏虎,阵势似长蛇。应是孔明施妙计,岂容陆逊识神机!渐渐赶近。马三保说:“几次请主公回营不从,如今大势人马来了!”秦王一见失惊,问众总管:“如今调兵不及,怎么是好?”殷开山说:“不妨!臣等当先迎敌,主公随军督阵!”

只见那阵上秦叔宝一骑马,拥奔阵前,大喝一声,问:“唐将通名!”那唐将一齐道:“吾乃是唐王驾下之臣,秦王麾下总管殷开山、刘弘基、段志玄、马三保便是!”叔宝道:“你君臣知罪也不知罪?我主与唐朝平昔无仇,你怎么明取河南,暗扑金墉!”三保说:“我殿下因往邙山看景,追赶白鹿到此,决无别情!”叔宝说:“人马擅临城下,有何理说!”众将蹬开战马,各挺兵刃交锋:众将逞奇先,盘桓两阵圆。刀砍聊争寸,枪攒半点偏。征云笼日月,杀气罩山川。一人停手慢,顷刻丧黄泉!

众将正交战,程咬金后到,门旗影里瞧见唐阵内压阵的是秦王,程咬金心下自想:“我不如悄悄地去擒了他,是我独自一件奇功!能撞金钟一下,胜击破鼓千声!”忙摇虎鞭,急纵龙驹,如流星遄扑地,弩箭乍离弦,径奔秦王马后,举起宣花斧,分顶一斧砍来!只见红光罩体,紫雾笼身,响亮一声,半空中八爪金龙,把斧托住。乃是:真天子百灵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秦王回头一看,魂不附体,兜转马就走。咬金打马后追。加鞭打马擒唐主,耀武扬威赶世民。好似开弓初放箭,宛如流水逐花行。猎犬山前追狡兔,苍鹰云内扑飞禽。望前赶够多时节,看看赶近李储君!

秦王回头一瞧:“这贼看看来得近了!”连忙取弓箭在手,一箭射去,正中咬金左腿,头盔倒撞,两脚悬空,跌下马来。秦王纵马加鞭,往前逃窜。咬金忙站起来,拔去了箭,钢牙咬碎,怒发冲冠:“泼唐童!情实难容,要报他一箭之仇!”飞身上马,又赶秦王不提。

且说秦叔宝在战场中,见咬金砍秦王之时,金龙出现护佑,再没有别人知道。心下自想:“原来秦王却是真命天子!咬金乃鲁汉,不识好人!目今世乱兵荒,龙蛇混杂,勇夫这一追去,失其真主,干戈何日得宁!”眉头一蹙,计上心来,连忙拨开兵刃,兜转马头,急挽丝鞭,口称:“协助咬金擒秦王去也!”正是:紫薇星主遭危难,弼辅天差救世民。

叔宝故意追赶不提。

且说秦王飞马跑到三叉路口细看,一条路通着大国长安,一条路通着千秋岭。欲回长安去,路途遥远,没人保驾;欲往千秋岭去,后面追赶又近!进退无门,猛抬头,见一林茂盛树木。心下自想:“且到林中躲一躲去!”一骑马跑进树林中。只见一座古庙,牌上写着:“三清老君之殿”。

秦王下马离鞍,行进庙中,把马拴在廊下,将庙门紧闭,走到殿上,只得撮土为香,祷告老君:唐太子急拈香低声祷告,李世民忙下拜恭敬参神。吾乃是大唐国高皇次子,父李渊祖李昞李虎玄孙。忆往岁炀帝崩九州鼎沸,隋恭皇禅宝位让父为君。普天下起烟尘一十八处,剪强梁诛贼寇放赦安民。有洛阳王世充生心造反,毁皇宣违诏旨擅杀朝臣。今父王特差我兴师问罪,到河南只两阵杀败王兵。奈世充闭城门坚壁不战,围困城将一月胜负无分。袁天罡好阴阳推吾有难,李淳风知祸福戒有灾星。忌走马莫开弓不当玩景,若不依三件事祸患临身。是世民一时间心中烦闷,藐阴阳轻术数强出营门。带领着护驾军邙山看景,射白鹿取金镵误入金墉。不提防李魏王差兵遣将,霎时间多人马拥出皇城。程咬金逞英雄追寻到此,势既孤兵又寡怎挡他军?追得急意慌张无方躲避,入庙堂瞻宝相祷告尊神:全吾命到长安奏知帝主,降皇宣修庙宇重塑金身。望老君发慈悲除灾免难,指迷途显灵圣救护残生。

祝告已毕,那老君已知紫薇星有难,阴中若不显圣,谁信有神!蓦然刮起一阵大风,飞沙走石。只见树头吹落花千朵,堤畔摧残柳万条。霎时间,把秦王行来的马蹄踪迹,都盖护了,又把蜘蛛网网定庙门。秦王听得风响,心惊胆战不提。

再说程咬金追到三叉路口,东瞧西看,口中自语:“我行来便有马脚印,秦王行来,不见一些踪影?搜远不搜近,只恐他躲在大树林中,也未可知。且进去搜看一回!”一骑马走入林中。只见一座古庙,门上都是蜘蛛结成罗网。咬金暗想:“秦王若在庙中,门上怎么蛛结网?不在庙中,又没处去!”

正踌躇间,只见一个打柴的樵夫走来。咬金问樵夫道:“你会上树么?”樵夫说:“将军!既做樵夫,怎么不会上树!”咬金说:“你可替我上树去瞧一瞧,庙中有人无人?”樵夫问:“有人怎么?没有人怎么?”咬金说:“有人便是唐家二太子秦王!若拿住他,是我的功劳,有你的富贵!”那樵夫便攀藤附葛,爬上树去,往庙中只一瞧,不见有人,只有条五爪金龙,在殿梁悬空挂着。樵夫自想:“听得人说,高祖仁德之君,想秦王必是真命天子,不然,岂有金龙出现?我欲待不说,只恐怕他着别的上树看,又难为我!”正想之间,咬金又问说:“樵夫!庙中有人也没人?”樵夫道:“不曾见!待我再看仔细回话。”

且说秦王在庙中拜祷已毕,喘息未定,坐在二门上,把气舒畅间,偷眼见外面大树上一人东瞧西望。秦王自想:“这个必是细作了!不要走透消息!”连忙取弓箭在手,较清一箭射去,正中樵夫锁喉,倒下树来。程咬金一见,想道:“庙中无人,箭从何来?”把马加赠一鞭,上前十余步。那马一头走,口内嘶下一声。秦王的马在庙中,听见外面马嘶,里头也嘶上一声。咬金说:“呀!这泼唐童,原来还躲在这里!”制节乍闻心胆怒,暗思难恕小秦君。瓯抠脸上生杀气,虎将腮边冒火云。骊马海内因珠斗,猛虎崖前为兽争。兜回赶月追风马,抖擞精神斧便抡。银丁板上连声响,劈断腰拴闯进门。下马生擒皇太子,劈胸揪倒面埋尘。斧举半空生冷气,寒光似电揭人魂。金龙紫雾随身护,闪上天蓬救难星。呼雷豹上秦叔宝,喝住河东躁猛人。劈楞简架宣花斧,救了秦王李世民。

程咬金把秦王揪倒,一只手举起宣花斧,正要砍时,也是天数合该有救,恰好秦叔宝也赶到庙中,看见秦王正在死生之际,连忙把劈楞简架住宣花斧,喝一声:“救了你这勇夫!”咬金说:“大哥!你救谁?”叔宝说:“我救你救谁!”咬金说:“大哥!你差了,我拿住秦王,要砍他报一箭之仇,你架住我的斧,怎么倒说救我?”叔宝说:“还不是救你一人,我弟兄四人都是有分的!适才魏王令旨,分付生擒活抓秦王,不曾教你怀挟私仇,砍死太子;况朝廷与唐家有亲,当然要活的秦王,那时节你我怎么了?”咬金说:“果然是小弟一时鲁莽,失忘了朝廷旨意。若不遇大哥高明远见,险些失误王命!”

言未绝,王伯当、单雄信、罗成都来到老君堂内,把秦王绳缠索绑,解回金墉城,见魏王去。射鹿看城事可忧,咬金私报箭中仇。若无叔宝当时救,唐国江山指日休!第五回 唐秦王失陷金墉 刘文靖亲赍软表

话说五虎将擒了秦王,径回金墉城东华朝前下马。黄门官奏知,魏王传旨,拥至驾前。秦王连呼:“叔父!”魏王说:“你既晓宗脉,却怎么明取河南,暗扑金墉?”分付锦衣武士,推出斩首报来。刀斧手把秦王拥出朝门,班部中闪过军师徐茂功,观见秦王有天日之表,帝王气象,连忙当驾叩头:“臣奏我主!暂息雷霆之怒。陛下若斩此人,非安社稷之计,金墉祸不远矣!”魏王问:“何故?”茂功曰:“此人东荡西除,入长安与父王承大统,兵精粮足,有房、杜为之谋,李、殷为之将。我主若杀其子,必起倾国之兵复仇,奋死而来,吾兵何以当之?”魏王问:“如此,怎么定夺?”茂功说:“赦宥其死,监禁为质。李渊若有降书朝贡,以礼而来,放之亦解两国之患。若无朝贡之礼,那时相机而动,要斩不迟!”

魏王准奏,传旨:“且免其死罪,监禁南牢,再作区处!”玉叶重生离魏阙,金枝得赦出朝门。乌靴跌绽心悲痛,两泪纷纷自怨嗔:天罡阴阳算得准,淳风祸福果通神。说我打围该有难,果然玩景受灾连。只因遇着妖魔鹿,误撞囚龙困虎城。当初若信阴阳事,怎得非灾祸及身?传与东西路上经商客,南北途中贩宝人,有人若到长安去,奏与唐尧李帝君。说我世民监禁金墉地,休想还邦奉二亲!一行烦恼一行走,早至南牢里面存。墙高数仞屯荆棘,户小门低隐兽形。四下悲风寒凛凛,一团瘴雾困腾腾。果然犯法身无主,哪管王侯与庶民。枷锁牢拴违法子,匣床禁锢犯条人。短棍木笼心胆碎,铁镣铜钮梦魂惊。虽然一座囚牢户,赛过三途地狱门!

不说秦王下南牢,一壁厢魏王驾散文武,有魏徵、徐茂功、秦叔宝三人,同出朝门,恰好在魏徵府前经过。魏徵说:“二位大人,请到草堂,略叙片时。”三人下马离鞍,进入府堂,分宾而坐,一面令家童整备酒肴。霎时间摆下杯盘肴馔,香馥馥茶烹玉蕊,碧澄澄酒泛珍珠。

饮宴已毕,三人起身,徐步厅阶。其日晚间,万里无云,碧天如洗。魏徵猛抬头,见西北上一颗星,瑞彩精光,色同皎月,周围一簇散星罗列。魏徵问说:“徐大人,这颗星光彩异常,不知是何星辰?”茂功说:“此星是紫薇星!”魏徵说:“光映金墉,不知照谁?”茂功说:“正照唐家二太子!”魏徵说:“唐秦王倒是真命天子?”茂功道:“正应此人!”叔宝闻言,心中暗喜。魏徵说:“目今干戈遍野,玉石同山。秦王虽在缧绁之中,我们也该施些恩义与他。”叔宝说:“不瞒二位大人,我已有恩到了。”魏徵失色惊问:“将军与秦王素无相识,有何恩施于他?”叔宝将金龙出现,简架斧的话,说了一遍。魏徵说:“此真是活命之恩!”茂功说:“我也有恩于秦王。朝廷要行取斩,我用善言解救,才送南牢监禁。量着阴阳,秦王有百日之灾,他日必登帝位。”魏徵说:“徐大人!古圣贤之君,多类于此。且天将降大任于人,必先劳其形体,苦其思虑,困于窘辱,丧其侈心,然后可得尊荣之位。此必然之理!”言罢,茂功、叔宝辞别魏府,上马而去。魏徵回转厅前坐下,心中自忖:宰辅留心为世民,玄成低首自评论:纷纷四海干戈起,扰扰生民不太平。秦王却是真天子,又遭飞灾祸及身。世勣谏言王得命,秦琼简架帝重生。二人果有兴唐意,偏我无由救小君!魏徵正在思谋处,闪过同缘一会人。张氏夫人来启问:大人何事恼心情?随王近御惟君贵,衣紫腰金受帝恩。闲时金瓮尝春酒,静坐焚香玩古今。心中有甚忧疑事,何不明言与我闻?

魏徵说:“夫人!只因唐朝二太子带了人马,看我这里城池,魏王遣将擒拿,将他监禁南牢。叔宝、茂功知他真命天子,都施恩结识他。我心下欲留些情与他,无计可施。闻茂功说,秦王有百日之灾,况魏王有旨,每日只与一餐饭,恐丧其命。以此踌躇。”夫人说:“我只道为甚事恼怀,原来如此!微末小事,何足介意!大人放心,不须忧虑。你明日诈病在家,三日不要去朝贺。三日后,妾身去见魏王,别有计策。事成才报你知道。”魏徵依着夫人言语,诈病在家,不去朝贺。兔走鸟飞似水流,百年光景梦庄周。人生最苦无根蒂,空使身心晓夜谋。

拈指光阴,过了三日,张夫人一日早晨,梳妆已毕,头带凤冠,身穿霞帔。家童准备香车宝辇,夫人坐下,径赴朝门,随班朝见。张夫人俯伏殿阶,魏王问:“俯伏者是谁?”侍臣答应说:“魏徵妻张氏!”魏王问:“有何事奏?”张氏奏说:“夫魏徵患病在家,三日渐加沉重,多凶少吉,特奏陛下。”魏王问:“为甚病起?”张氏奏说:“丈夫为因世乱兵荒,曾许下一百日设牢之愿,保安国家,到今日未得酬还。三日前,丈夫睡到三更,梦见一尊金甲神人,口讨设牢之愿。梦中惊醒,就得病到今。”魏王见说,心下自想:“满朝文武,都不如魏徵才高学广,又善写诸家字法。如失魏徵,失一良栋!”魏王说:“寡人洛口仓有的是陈粮,替魏徵设牢一百日,待病痊才赴朝仪!”夫人叩头,谢恩出朝。回到府中,来见丞相,把奏魏王的计策,说了一遍。魏徵万千之喜:“多谢夫人妙计!”以设牢为名,每日香羹美馔,供奉秦王不提。

再说唐将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因见魏兵追赶秦王,众将无心恋战,拨转马就走,于路寻取秦王,探听消息。早有蓝旗来报说:“二殿下被魏将追到老君堂拿住,送见魏王,把殿下监禁金墉!”

四将大惊,急回千秋岭军营,见了袁天罡、李淳风,把秦王被陷事细说一遍。李淳风说:“谅着阴阳,已知主公有难!此乃天数,不可逃也!如今收拾人马回朝,奏主定夺!”传令起军,上长安而去。不说金墉囚太子,且谈众将起团营。干戈暂息回唐国,军马忙催转大秦。手卷旌旗藏杀气,横拖枪剑隐征云。安营哪拣平阳地?下寨何曾警夜巡!将士凄惶因念主,征人惨切为思君。不分晓夜投前进,早至三川八水门。

众将趋入城,屯下人马,不觉天色已晚。只见:樵子停柯具,牛羊下远山。渡头灯火起,柳岸系渔船。

到了次日早晨,唐高祖驾设早期,金炉香动螭头暗,玉佩声来雉尾高。百官朝贺已毕,袁天罡、李淳风同众将俯伏驾前,李淳风把秦王陷金墉事,逐一启奏。高祖闻知大惊,问:“邙山玩景,哪几将保驾?”李淳风说:“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四将保驾!”高祖宣至驾前。高祖闻言乍失惊,忙宣保驾看城臣:缘何陷在金墉内?一一分明奏朕闻!三保开言呼万岁,金銮俯伏奏明君:众臣保驾河南去,兵在千秋岭下屯。托王洪福旗开处,两阵王充紧闭城。殿下要看邙山景,保驾微臣四个人。臣与淳风曾苦谏,阴阳不信出营门。邙山追射衔花鹿,引奔金墉城下存。李密无情兴士马,五员大将统雄兵。微臣拍马当先战,不料旁边暗遣军。举斧迳奔秦殿下,老君堂内主遭擒。魏兵簇拥归朝去,监禁南牢里面存。臣等不敢专征讨,戴罪归朝见圣明。说罢神尧流两泪,魂消魄散痛伤心。昏沉半响方回转,倒在金龙椅上存。

高祖听罢,眉头紧闭,面带忧容,问袁天罡、李淳风、李靖道:“你三人善晓阴阳,吾儿世民得回朝不得回朝?”三人奏说:“殿下有百日之灾,灾满方得回朝!”高祖见说,袍袖一展,散了文武,驾回正宫。有窦娘娘迎接入宫。娘娘问说:“我王因甚事忧形于色?”高祖说:“御妻!孩儿世民征讨河南王世充,因去邙山看景,追射白鹿,误撞金墉城,被李密差兵遣将,拿去监禁南牢。如今众将归朝,奏朕知道。李淳风说,待百日灾满,方得还朝。也不知果能回否,因此烦恼!”那娘娘才方听罢。惨切伤心悲世子,悠悠顶上失三魂。槐花黄染银盆面,菜叶青凝紫绛唇。空劳十月怀胎苦,枉受三年乳哺辛。攻书就学心随步,日暮思归母倚门。方喜成人知孝义,聪明英武果超群。义兵初起家为国,耀祖光宗超等伦。吾儿好似彩凤遭罗网,不知甚日飞回见二亲!娘娘哭罢魂消散,忧郁哀伤病九分。

娘娘思想秦王,染病在宫。次日,高祖驾设早朝,文武朝毕,帝问:“吾儿被陷金墉,众文武有谁施策,救取还朝?”言未绝,班部中闪出民部尚书刘文靖启奏:“陛下即位之时,李密曾贡献朝贺,我主至今未曾酬答!”高祖问:“如今要遣甚礼取救?”刘文靖说:“今用黄金千两,蜀锦千匹,玉带、龙袍、名马,修软表一通,待臣去讲和,救取殿下。一来主人与李密同宗,二来臣与他有郎舅亲情。”高祖问说:“卿与他有甚么亲?”刘文靖说:“臣有一小妹,与李密为妃。”高祖问:“你妹今在么?”文靖说:“不幸早亡了。臣妹虽亡,亲情还在!”

高祖准奏,分付当驾官,作速准备礼物,一壁厢高祖亲修下软表一通,交付文靖:“卿宜用心办事,即去早来,勿负朕望!”刘文靖领了旨意,辞高祖出朝,上马攀鞍,带了从人,径往金墉城而去。

人行风送,马去云飞。几多花柳店,无数短长亭。在路非止一日,到了金墉。走进城内,径至东华门朝前下马。魏王正坐朝,门上官奏:“有使臣等旨!”魏王教:“宣至宝殿!”朝拜已毕,魏王问:“来使莫不是刘文靖大舅么?”“臣就是!”魏王说:“一别久矣!”文靖说:“主人夙仰圣德,因兵火间隔,无由瞻侍。”魏王问:“大舅,你一向在于何处?”文靖说:“臣仕唐朝。”魏王问:“现任何职?”文靖说:“臣职受民部堂书。”魏王问:“卿到此有何话说?”文靖说:“向日蒙陛下赐礼,贺唐主即位,因军务繁冗,有失修谢。今特差臣贡献黄金、蜀锦、龙袍、玉带、名马,并软表一通,伸敬陛下!”魏王见说,微微冷笑:“我若不拿秦王,他永世也不来回礼!”魏王故意不看礼物,近侍官把表章接到龙案上拆开。魏王展龙眉,睁凤眼,观看表文:高祖亲修御宝文,长安特遣干邦臣。天牌领到刘文靖,顿首金墉魏主人:朕常思想无由会,水远山遥隔信音。敬修短表惟垂览,望恕唐童仲子身。因往邙山贪看景,打围误撞到金城。方今四海刀兵动,你我应难比路人。叔父归天吾服制,先皇宴驾弟参灵。宗祖源流皆一脉,百年繁衍到如今。近来休看唐王面,祈念同枝共祖亲。大海能藏千涧水,高山善隐万重云。虎豹何曾食子肉?飞龙焉肯害儿孙。高抬贵手推恩赦,早放吾儿李世民!

魏王看罢表章,心中自忖:“唐高祖好没主宰!既有许多礼物,满朝文武,岂无一人?却差这个贼来!放了秦王,知道的,说我与唐家是宗亲;不知道的,只说刘文靖分上。他回朝定然夸功卖口,没了我的恩义!”

魏王一时怒起,把表章扯得纷纷碎,喝令锦衣武士:“把刘文靖绑出斩首报来!”正绑之间,只见班部中闪过魏徵叩头:“主公霁威息怒!自古两国相征,不斩来使。我主方以仁义治国,取信于民,今唐家以礼来贡,又是宗亲,杀之,诚恐外人议我主无容人之量!况唐家豪杰极多,来一个,监禁一个,要唐家献土纳降,遣人入质,才放秦王,通其和好,则我主安如泰山,使列国闻之,尽皆钦服圣德矣!”魏王准奏,着武士押送南牢监禁。得命唐臣辞魏阙,再生文靖出朝廷。锦衣押解投前进,送入南牢死禁门。太子乍闻心胆碎,秦王一见失三魂:问卿有甚缘由事,也受非刑到此存?文靖恭身忙顿首:千秋在上得知闻:为因殿下遭羁此,万岁神尧特遣臣。蜀锦黄金并软表,将来取救我王身。不期李密忘宗戚,毁表当朝要斩臣。幸逢魏相忠言谏,免死归牢见主人!肇仁诉罢衷肠话,玉叶闻言半晌昏。

不说文靖下南牢,且说跟文靖背宣匣的头目,不分晓夜,奔回长安,径到东华朝前等旨。高祖正视朝,黄门官奏说:“有跟文靖的头目,归朝候旨!”高祖教宣入殿前,问道:“刘文靖何在?”头目把魏王毁表监禁话,一一奏闻。高祖听了大惊,问李淳风、李靖:“你说吾儿百日灾满还朝,怎么连文靖也监禁在金墉?如何是好?”李淳风奏道:“陛下宽心,调摄圣体,过了百日,君臣自然还朝!”

高祖听奏,闷闷无言,退了朝班,转后宫见了窦皇后。高祖问:“御妻病体好些么?”皇后说:“主人要臣妾病好,除是吾儿回朝,母子团圆!”高祖说:“御妻!想起来不能够回朝了!寡人办下黄金、蜀锦、名马、宝带,并软表,差刘文靖去与李密讲和,不料这贼忘恩绝义,毁却表文,连文靖也监在金墉!”娘娘见说,满眼吊泪,痛哭嚎啕!娘娘见说重添恼,跌脚捶胸大放声:奸贼李密忘宗义,结下冤仇似海深!软表金银来纳贡,缘何不放我儿身?有朝自败擒拿你,万剑分尸马践尘。教我子母一时轻分散,不知何日返朝门!吾儿要见娘亲面,除是三更梦里寻!哭罢多时神气散,丧了娘娘窦太真。晓来天鼓如雷震,只见亢金星落地埃尘!

高祖见丧了娘娘,痛哭一场。分付百官传哀,诏晓谕四方。将娘娘香汤沐浴,皇后服饰殡殓,选高僧高道,建斋七日,将灵柩停在孝思殿,待秦王回朝之日安葬。高祖一来丧了娘娘,二来思念秦王,心中愁闷,竟不视朝。有诗为证。凄凉独坐禁宫深,懒向明堂聚武文。几次泪垂悲结发,数回伤感忆储君!第六回 高祖试三仙斗术 李靖诱梁王起兵

且说高祖因丧了正宫,又思想秦王,以此纳闷在宫。有旬日不设朝,文武奏请。一日,高祖传旨设朝,来至披香殿,只见一只白鼠在殿阶跑过。帝问:“殿阶跑过去的,什么东西?”宫官奏说:“是只银鼠戏殿!”分付:“取金弹打来!”宫官拈弓取弹,一弹打去,正中白鼠,折了左腿。高祖分付:“把金镶玉盒盛着!”离了披香殿,来到金銮殿前,即着宫官传旨出去:“文武入朝,袁天罡、李淳风、李靖,不须随班朝见,待有旨宣,方许入朝!”三人见说,心中自忖:“每日只是随班见驾,今日必有事故!”各人袖占一卦,按下不提。

且说高祖设朝,但见:缥缈红云笼帝座,氤氲紫雾罩君王。玉阶文武三呼罢,袍笏皆沾玉鼎香。

百官朝见已毕,宣袁天罡入朝。拜舞山呼,高祖说:“卿阴阳有准,知道寡人驾前有什么事情?”袁天罡说:“臣有四句卦词,奏闻陛下。”银鼠方离穴,潜行白玉阶。左股中金弹,时下有飞灾!

高祖听说,点头喝彩:“果然好阴阳,能知玄奥!”再宣李淳风入朝。高祖问:“卿洞晓未来祸福,知道殿中有何事故?”李郭风道:“臣有八句卦辞,启奏圣上。”穴鼠身如雪,离巢绕殿基。被王金弹子,打折左腰肢。腹内生三子,双雄间一雌。试将刀剖看,方信有神机!

高祖见说,龙颜添喜色,满面长欢纹。着宫官剖看,毫发不差。高祖心下自想:“我要问李靖别将一件,试探他的阴阳。昔日云南进一只天鹅,会舞十二篇鹧鸪天。”分付宫官:“取那只天鹅来!”高祖唤过裴文静,暗暗分付:“你将这天鹅当顶活拿着,站在龙床后面,不要露形。朕今问李靖殿中有什么物件。他必然说是天鹅。朕再问他是活的,是死的?他若说活的,你连忙就扭死了;他若说死的,你随即放它出来。寡人偏要扭捏他的阴阳,看他怎么断!”分付已罢,宣李靖至金銮殿前。高祖说:“卿识天文,知休咎,今寡人殿中有甚物件?”李靖说:“臣有卦辞,奏主知道。”万里云南进天鹅,大臣裴静攥着额。臣若说活又是死,臣如说死又还活!

高祖见说,满面欢容,道:“好阴阳,果然神妙!”高祖把袁天罡、李淳风、李靖,各赐御酒三钟,金花彩缎。各人谢恩已毕。高祖又问:“寡人驾前这等微末小事,尚然都知明白,吾儿被陷金墉,得回也不得回?你各人自显神机,不可隐藏,从实奏朕!”三人奏说:“臣等岂敢虚诳!殿下百日灾满,君臣自然回朝。回便回朝,还要定计取救!”高祖说:“既然灾满得回,怎么还要设计取救?”李靖说:“比如我主拿了别邦王子监禁着,不遇着巧处,怎么就放得回去?”高祖说:“既如此,怎么设计,可以成功?”李靖说:“那李密是好胜之君,得人搬唆一处,将寡兵微之国,侵占他城池,夺取他地方,李密必然兴兵征讨。若得胜,定然夸强放赦,诏告四方。或遇宫院之喜,亦诏赦。那时节殿下方得还朝。”高祖说:“既要施谋设计取救,必须推选一员的当官,方可办事!”李靖说:“别的去不能够,待臣亲去,才得事成!”高祖又问:“用几多钱粮人马,任卿支调,不必奏闻!”李靖说:“不费张弓只箭,也不用兵马钱粮,只要八友随身就够了。”高祖问:“哪八友?”李靖说:“冠、簪、道袍、丝绦、渔鼓、简、八踏麻鞋、一条降龙伏虎过头杖,扮道云游,相机而作,取救殿下。”高祖准奏:“卿宜用心办事,作速救取吾儿!”李靖辞别高祖出朝,回到府中,装扮完备,即日起程。昔日有诗,单道三仙阴阳妙处:一点太阳西下落,二出蟾光照万民。三酒店前收样子,四百军州尽掩门。五岳庙前神鬼闹,六房牢里拷囚人。七颗明珠藏北斗,八方停歇路行人。九曲黄河无船渡,十分烟雾锁乾坤。

朝来暮去,日趱时催。单提李靖更名改号,离了长安大国,夜观星斗,晚看风云,径来到延安府地方。观一回气色,此外该有刀兵动了。那先生青袍皂带,羽扇纶巾,端的是:神通欺管辂,舌辩压张仪。入城径到梁师都朝前,说与门上官校:“你替我通报一声,要见梁王有话说!”官校连忙入朝启奏。

梁王叫宣来,把先生宣临驾前,朝拜梁王,梁王连忙答礼。看那先生道貌非常,璞中藏玉,沦海骊珠,梁王赐座,问说:“先生仙乡何处?降临有何指教?”先生说:“贫道姓华,名敏图。自幼从异人,终南山修道。因遨游湖海,观延安有真命天子气象,合该陛下并吞列国,一统天下。又观金墉李密魏王,气数将终,不久国亡,陛下可乘时征取。定鼎洪基,在此一举。以此特来通报消息。”梁王说:“先生此言太过!寡人岂敢望并吞列国?安守一隅足矣!那金墉李密,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库藏充足,仓廪盈余,势压诸邦。我这里城池不广,钱粮不多,若与他征战,正若泰山压拳石!岂不闻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百胜!又云:多算胜,少算不胜!若不能取胜,那其间悔之晚矣!”华敏图正色言曰:“不然!阴阳有消长之理,人事有否泰之机。上古少康以一旅之师,中兴夏室;昔日楚汉相持,楚强汉弱,项羽败汉七十二阵,后来汉王垓下一阵成功,所谓以弱制强。吴王孙权,以数万之师,破曹操百万雄兵于赤壁,所谓以寡敌众!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此兵家要法。金墉纵将广兵多,数尽时乖,自然倾败,何足道哉!今大王虽兵力轻微,旺气所聚,天神扶佑,善则吉随。古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非是贫道夸口,智怀定国之谋,腹隐安邦之策,愿施犬马之劳,夺取李密地方,如拾草芥一般!”

梁王听说,万千之喜:“先生如果取胜,共享荣华!”华敏图说:“望风而来,愿辅帝业!”梁王就封敏图为谋主,提调人马。华敏图又奏说:“兴兵伐国,要合天时地利。目下正当旺气,事不宜迟。我主可修书二封,一面差人往宁州顾守雍处,借一支人马,庆州杨文干处,借一支人马,协助起兵,就够了!”梁王准奏,即时分付近侍官:“取过文房四宝!”修完二书,打点金帛礼仪,差参军徐云、侯定往二处借兵。不过二旬,两郡人马都来至延城屯下。见了梁王,传令取金银牛酒,犒劳军士,择日出师。梁王传令:“着丞相任贤镇守城池,总理国事。周兴祖、褚白起为前部先锋,胡珍、马赞虎为殿后。宁州石世龙为左监军,庆州赵英为右监军。万金督理粮储,龚云从秦雷为游击策应!”梁王自统中军,下演武场,点选人马。梁王上了银鞍马,簇拥诸多虎豹臣。军行马走云腾雾,早至飞光演武厅。战马丛中选猛将,征人队里挑雄兵。大军点选皆完备,摆分兵马出营门!

梁王传令,各营人马起兵下黎阳城而去。喧天炮响,震地锣鸣。旌旗明似锦,刀剑亮如银。拦路柳催征马踏,靠崖松倒大军行。在路非止一日,哨马来报:“黎阳城到了!”梁王传令安营。营安五座,寨列五方。屯下人马,埋锅造饭。安歇一宵,次日早晨,梁王坐下,众将参见毕。华敏图奏说:“臣先筑一坛,拜表天庭,祈祷风雷助阵。待事完就好发兵。”梁王说:“军师一应合行事理,凭卿调用,不必奏朕。”华敏图一面差拨军士,于高冈上建立坛场,一应物件,俱各完备。华敏图披发仗剑,拜表天庭。登坛三日,法令已完。下坛调遣人马,着周兴祖、褚白起二将领三千人马,到黎阳城挑战。又暗嘱二将:“看我后阵皂旗磨动,就诈败回军,他定然追来,我这里风雷一发,他必退回。你二将乘势剿杀,必获全功!”二将领了军令,全装披挂:凤翅盔,龙鳞甲。鸭绿袍,团花带。嵌线鞋,追风马。花梢弓,镤头箭,搅海枪,丧门剑。

周、褚二将领了人马,直至黎阳城下,排开阵势,应声骂阵。黎阳太守张公瑾、牛进达正坐帅府,巡城小校来报道:“大人!延安梁师都领人马犯边,现有两员将挑战!”张公瑾道:“无故领兵犯界!”即唤军士备马来。牛进达说:“长官且住,待我去看一看军势何如!”忙唤军士槽头牵马,架上掇鞍。将军上马火腾云,顺手掣枪龙摆尾,全装披挂:插箭弯弓气势雄,浑身簇锦瑞烟笼。手持枪杆如蛟蟒,宛似天神下碧空。

牛进达下了演武场,点选三千人马,一声炮响,开了城门,列成阵势,喝一声:“来将通名!”这阵上门旗开处,二将骤马出阵:“吾乃梁王驾下前部先锋周兴祖、褚白起就是!你通名来!”牛进达说:“你这贼,我上邦不曾兴兵征伐,你小国焉敢犯边!早早投降,免你一死!”周兴祖说:“你这贼,天时人事,还不知道!我梁王有齐天洪福,你那李密气数已终,危亡立至,还敢撩强卖口?快献城池,免你一郡生灵!”牛进达大怒,举枪望心窝里刺来。周兴祖、褚白起抡枪舞剑,劈面就迎!杀气腾腾锁太阳,全凭韬略定家邦。莫言昔日将军战,试看今朝哪个强!

双方战有十余合,那华敏图手捻秘诀,口诵天文,望空把袖一拂,叫声:“旗来!”执旗军士,连把皂旗磨动。周兴祖、褚白起一见,拨开兵刃,诈败佯输,望本阵就走。牛进达挺枪随后追赶。不上一二里之地,只见天昏地黑,刮喇喇一阵狂风,非于虎啸,不似龙吟,拔木扬波摇地轴,崩山送雨撼天关。云笼雾锁,电闪雷轰。半空内降下冰块,乱打将下来,只伤黎阳人马,不损延安将兵。牛进达被一顿冰雹,打得头盔斜掩耳,护顶半遮腮,不顾人马,兜转马,径往黎阳逃窜。周兴祖、褚白起回马乘势杀去,砍倒旗竿,把黎阳人马杀得星沉花落,地惨天愁。东西路上倒征人,南北郊源流血水!梁王二将马到成功,收军回营,见了梁王,把得胜杀军的事启奏。梁王大喜:“好军师!华敏图果然有夺天地造化之功!”各赏金帛羊酒不提。

且说牛进达败回黎阳,见了张公瑾,把失机事说了一番。张公瑾说:“同僚放心!我明日出军,务要与他决一胜负。同僚领一支兵,随后策应,以防不虞。”商议停当,不觉天色已晚。到了次日早晨,张公瑾、牛进达顶盔擐甲,上马扳鞍,同下演武场,点选精锐军士。号炮三声,开放黎阳城。张公瑾领了雄兵,直抵梁营,鸣锣擂鼓搦战。梁营哨马飞报入营。华敏图传令:“调胡珍、马赞虎二将出战。调周兴祖领一支人马,从左哨杀去;秦雷领一支兵,从右哨杀去,龚云从领一支兵,从后杀去,以分其势。调万金、赵英领三千铳手。以截黎阳救兵!”调拨已毕,众将全装披挂,领兵出营,各自分头去了。

且说胡珍、马赞虎飞奔阵前,喝一声:“来将通名!”张公瑾道:“你那无名草贼,谁与你通名!”抡一把刀劈面砍去。胡珍、马赞虎抡枪就刺!催军鼓响,助战锣鸣。催军鼓响鬼神惊,助战锣鸣江海沸。英雄战斗,浑如猛虎摄狻猊;三将相持,好似雄彪冲獬豸。刀抡枪举,半空中电掣霜飞;刃砍戈挥,平地上蛟旋蟒绕。喷云吐雾,马嘶人喊气腾腾;迸火流金,剑击矛迎光闪闪。都来数尺无情铁,各逞身中膂力强!

正战之间,左哨一棒锣鸣,周兴祖杀入阵来;右哨上一棒锣鸣,秦雷杀入阵来;后哨里一棒锣鸣,龚云从杀入阵来。牛进达见梁兵势大,急领兵来救应,又闪出万金、赵英挡住交战。华敏图催动人马,四面围裹过来,喊声震天。张公瑾、牛进达见梁兵势大,恐怕失陷城池,连忙奋勇杀透重围,顾不得人马,径入黎阳城,扯起吊桥,闭门紧守。张公瑾说:“牛大人!你防守城池,按兵勿动,待我回金墉城奏知魏王,取救兵来接应!”牛进达说:“长官言之有理,作速回朝取救,不可耽搁!”张公瑾别了牛进达,一骑马趱出东门,径往金墉城去了。

且说梁将诸军得胜,收拾人马回营。梁王犒赏将士,心中不胜之喜。一连三日,华敏图调兵挑战,黎阳城坚壁固守,再不发兵。华敏图心下自想:“他那里定回金墉请兵去了,我只好助梁王两阵,这次难管了。不趁此时归国,竟待何时!”连忙定一金蝉脱壳之计,径到梁王驾前启奏:“自古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兵精粮足,战无不胜。今陛下洪福,连胜二阵。他如今闭城固守,定回金墉取救。我主这里,也要准备攻城屯守,必得粮草盈余。再借得一支重兵策应,以逸待劳,成功易如反掌。臣凭三寸之舌,到潼南那借一支精兵。着徐云赍书帛,往河南借此粮草接济。事不宜迟!”

梁王准奏,一面差人往河南借粮不提,一面华敏图辞别梁王。梁王说:“军师!定夺天下,同享富贵。只是军师此去调兵用谋,一时不能策应,如何是好?朕着别官赍表去如何?”华敏图说:“窦建德与臣旧交,其人心性叵测,别的去不允,反误大事!臣今星夜赶去,随即就回,量着魏兵未必就到。臣必先回,决不误事!”梁王说:“军师用心办事,作速回营,颙望佳音,勿辜朕意!”华敏图说:“不须分付!”辞别梁王出营,上马扳鞍,摇鞭蹬镫。那先生不往别处去,径回长安见唐高祖去了。自是:兴唐李靖施谋略,假托终南华敏图!扰扰干戈满道途,生民无计乐耕锄。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第七回 金墉城玄成改伪赦 千秋岭叔宝送真龙

不提李靖回长安见高祖,再说张公瑾不分晓夜,来至金墉城东华朝前下马。魏王正视早朝,侍臣奏:“镇守黎阳张公瑾等旨!”宣进宝殿,魏王问:“张公瑾!寡人不宣你,怎么擅离汛地?”张公瑾把梁王领兵、冰雹损士折军的话,一一奏闻。魏王见说大恼:“这贼什么洪福齐天,多是妖人弄术,煽惑民心!朕当亲统大军,务要擒剿逆贼!”分付张公瑾:“速回黎阳,协同防守,朕即日兴师救应!”张公瑾辞朝,一骑马先上黎阳。魏王传旨,着丞相魏徵、军师徐茂功、大将军秦叔宝,协同守护皇城,摆驾到演武场去,宣殿前班、殿后班、左执班、右执班、二十四营带刀指挥、保驾千户。王登凤辇,金枪银剑两边排;帝在龙车,绣袄锦衣前后拥。彩云一朵捧君王,杀气满空笼虎将。径到演武场,点拣征人,关给粮草已毕,三声迅炮,人马起营。六军浩浩,万刃层层。龙虎帐绣带飘扬,熊豹旗锦帆荡漾。一溜溜枪刀剑戟,一重重简斧链锤。几百员骁勇将,数十万虎狼师。阵阵军行流水急,群群马走火云驰。

大军正行,哨马报:“黎阳城到了!”有太守张公瑾、牛进达闻知驾到,出城远远迎接。魏王问:“这里什么地方?离梁营多远?”张公瑾奏说:“此处名兴龙镇,离梁营十数里之地。”魏王传令:“就在兴龙镇安营!”分付:“你二人回黎阳守备地方。寡人不宣,不必来朝!”张公瑾、牛进达回黎阳不提。

且说魏王安营:串木为城,按列枪刀万队;联车作塞,密排弓弩千重。元戎宝帐,摆下了千面虎头牌;魏主中军,环绕着七层围子手!

魏军屯下人马,安歇一宵。次日,魏王升帐,将士朝见。魏王传令:“各营造饭!着程咬金、罗成二将发兵!”二将全装披挂。顶上盔缨烈火飘,身披银甲绿罗袍。一个宣花钺斧半轮月,一个丈八神枪海底蛟!

程、罗二将领三千人马,直至梁营,排开阵势,鸣锣擂鼓,杀声震天。那壁厢哨马飞报梁王知道:“主人!有金墉魏王到了!自领人马,约十余万,屯在兴龙镇。今有将官骂阵!”梁王道:“计议军情,争奈华敏图未回。打发周兴祖、胡珍二将领兵交战!”二将顶盔擐甲,插箭弯弓,各擎兵刃上马,领三千兵出营,列成阵势。程咬金骤马当先,问:“来将通名!”周兴祖、胡珍道:“吾乃梁王驾下前部先锋周兴祖、胡珍就是!你通名来!”程咬金大喝一声:“贼,谁与你通名道姓!抡动宣花斧,蹬开战马,喝声:“休走!”为佐梁朝争世界,因扶魏主夺乾坤。战马有心吞战马,征人有意斩征人。当头人慢马也慢,次后人勤马也勤。斧砍刀迎生火焰,枪抡斧架迸金星。交锋不觉多时节,恼了西方白虎神。一枪刺去言教中,兴祖离鞍倒落尘!

胡珍瞧见,吃了一惊,无心恋战,拨转马就回。被咬金赶上,举起宣花斧,喊震一声,分顶一斧砍下来。只见红光似电当空现,把胡珍带顶连盔倒在尘!程咬金、罗成旗开取胜,奏凯还营,朝见魏王,各献功劳。魏王大喜,犒赏二将。且说梁国探子飞报梁王,梁王吓得心惊胆战,烦恼不提。

次日魏王坐下中军帐,众将参见已毕,传令王伯当、单雄信二将领军出阵。怎生打扮?头戴兜鍪银凤盔,身披铠甲玉连环。彪驱跨下天池马,虎尾腰悬竹节鞭。一个偃月钢刀安社稷,一个狼牙枣槊定乾坤!

领三千人马,齐出军营,把人马列成阵势,差冲锋勇敢之士,直至梁营骂阵。梁朝哨马报入中军宝帐,梁王说:“今日遣庆、安二州将官出兵!”石世龙、赵英甚是威风:盔缨飘赤发,甲衬锦花红。长枪拦路蟒,烈马戏波龙!

梁王又调万金、褚白起、秦雷、龚云从四将,领一支兵,随阵策应。众将披挂完备,一声炮响,把人马趱离营门。门旗开处,两阵将官各执兵器,不通姓名,纵马交战!铜锣震地,画鼓喧天。两军助阵,磨旗呐喊。潮滚山崩,四将交锋,举刃抡刀,云愁雾惨。一壁厢急纵征驼,雄赳赳似降魔太岁;一壁厢忙催战马,气昂昂如斩怪哪吒。征云惨淡,霎时间锁蔽瑶空;杀气弥漫,顷刻里昏笼宇宙。刀剑叮当飘急雪,马啼来往荡郊尘!

大战三十余合,石世龙、赵英气力不加,拨转马望本阵便走。梁朝策应兵一声锣响,奋勇杀上,救了二将回营。王伯当疑有伏兵,不去追赶,砍倒旗竿,混杀梁朝人马。天遣魔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杀尽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

杀军已毕,魏将收兵回营,朝见魏王。魏王大喜,着记功官书写二将功劳,犒赏不提。

且说梁朝众将败回军营,奏闻梁王。梁王心下忧烦,说:“华敏图不在,出军就不利了!”石世龙说:“大王!魏兵骁勇,难与争锋。若等华敏图回,恐误大事!不如今夜收集人马,暗暗退回延安,待敏图兵到,那时节再兴师征取不迟!”正议间,只见军政司来奏:“主人!军粮不够一月支应!”梁王即传令:“收拾人马起营!”不学鲁阳留晚照,惟求红日早西沉。黄昏捱至更阑后,催趱三军暗起程。

到了三更时分,梁王传令:“把后队作前队,锣不要鸣,鼓不要响,军士挂禁口牌,马挂铁络子,把人马退回延安。着褚白起、石世龙、赵英殿后;着万金、秦雷领一支精兵,在前面山谷中茂林深处埋伏,竖立五方旗以为疑兵,倘遇追将,四面放起火炮,敌人疑有伏兵,定不追赶。待他退尽,方可回朝!”调遣已毕,梁王先退回延安城去。亥未子初休要论,丑寅才听晓鸡鸣。谯楼款撞钟声罢,又见扶桑捧日明。

次日魏王升帐,众将朝见已毕,长探哨马报说:“梁营人马一个不见,想必夜来逃回本邦去了!”魏王见说,忙差单雄信带领三千人马,追哨三十里回话。“倘遇伏兵,不可轻进!”单雄信领旨,带着人马往前追赶。约四十余里,行至山谷,止有一人一骑的路,两边树木丛杂。雄信煞住马,遥望林中,旌旗蔽日,火炮喧天。单雄信疑有伏兵,便不追赶,收兵回营,奏复魏王。魏王微微冷笑:“这贼夸强卖口,怎么大败私逃!寡人欲待亲征,奈路途遥远,兵粮未齐。且把人马回黎阳屯扎,待朕还朝,遣将征伐!”且说梁兵回延安,依附单于,招军买马,选将练兵,建都称帝,后被秦王伐之,这是后话。且说魏王兵回黎阳,有张公瑾、牛进达迎接魏王入城。帅府坐下,众官朝贺,拜舞山呼。魏王传旨:“排宴庆赏功臣!”香焚宝鼎,花插金瓶。雕花桌上列珍馐,罗钿盘中盛异品。两行仙乐,筵前翠袖奏霞觞;一派箫韶,席上教坊呈院本。玉蕊烹茶香馥馥,金刀镂脍细零零。

筵宴已毕。旗牌官报:“有本邦报事官等旨!”魏王叫宣至驾前,奏道:“臣是金墉杜差干,今有正宫娘娘生下千秋殿下,特差臣来奏报喜音!”魏王见说,心喜神欢:“梁师都这贼,惑世欺民,妄谈左道,如今把孩儿取名启运太子!”百官一齐叩头称贺:“陛下无疆之福!外面出师得胜,宫中又生殿下,内外有喜!主人取名启运殿下,正合天意。两重大喜,我主合颁郊天大赦!”魏王说:“有赦!”一面分付赐杜差干酒饭,一壁厢着近侍官取文房四宝近前摆下,水润端溪砚,毫攒紫兔尖,松煤成寸玉,龙凤印花笺。魏王亲修赦书,用了御宝,下了宣匣,使上护封,分付:“杜差干!你赍赦回金墉,遵奉施行,寡人就回朝了!”杜差干领了诏旨,拜辞魏王,出了府门,上马扳鞍,径出黎阳城。

再说魏王心下一想:“今有两重喜,再添几款才好!”唤过单雄信:“快取回杜差干,朕有话分付!”单雄信连忙出府,上马扳鞍,飞云相似,赶有数里之地,赶着杜差干。单雄信说道:“朝廷有旨,宣回!”杜差干回马,与单雄信同至帅府门首下马,入府见了魏王。魏王说:“取宣匣,寡人再添几款赦文!”举笔在手,不添款数内,另写一行在空纸上:“唐朝李世民、刘文靖不赦还邦!”依先下了宣匣,使了印信封条,交与杜差干领去。

不一日,来到金墉馆驿歇下。驿丞通报:“官员接诏!”有魏徵、徐茂功、秦叔宝并大小百官人等,香花结彩,把赦接进城,径到丞相府。因天色晚了,未敢开读。徐茂功问:“杜差干!你听见说赦唐秦王么?”杜差干回说:“军师!不知赦不赦!”把诏复取回的话,说了一遍。茂功说:“哪有再添之理!多是不赦秦王。”魏徵说:“赦不赦,今晚以宽恩为由,请秦王出来相会一番,何如?”叔宝说:“我去请来!”魏徵说:“秦将军去请,下官置酒等候!”叔宝一骑马,径到牢内,有押狱官参见。叔宝问说:“你知道朝廷有赦到了么?”狱官说:“不知道!”叔宝说:“今日天晚,明早开读。赦书把这干轻重囚徒,多要释放回去!”狱官说:“请问大人,唐秦王、刘文靖二人不知赦不赦?”叔宝说:“朝廷单为他二人放的赦,怎么倒问?”

狱官见说,连忙先开二人枷钮。叔宝近前施礼:“殿下!且喜明日早回大国,今晚请殿下出外散步。明月一回,就好起马!”秦王见说,不胜之喜。叔宝同秦王、刘文靖出了南牢,径来到魏徵府。有徐茂功、魏徵远远迎接,进府后堂,各人施礼坐下。魏徵说:“殿下恭喜!朝廷有赦,明早荣旋!”秦王道:“多谢三位恩人!我世民何日报答!”

只见一壁摆下杯盘酒果,百味珍馐,三人请秦王饮宴。魏徵说:“聊尽臣等孝心,少壮阳关行色!”秦王说:“虽蒙三位恩人垂爱,今夕虽领盛情,不知赦与不赦?若有世民之情,乞将赦书私看一看。如赦还本国,可尽三位之情,聚首片时;如不赦宥,有何颜面再见押狱官?”魏徵连忙起身,来到厅前灯烛下,拆开宣匣,把诏书从头看了一遍。款数内俱没有,空纸上另写着一行:“唐朝李世民、刘文靖,不赦还邦!”魏徵一见,默默无言,行进后堂,将诏上实情说与秦王。秦王道:“既不赦,你我有什么情怀饮酒?往南牢去罢!”

君臣二人正要离坐,只见徐茂功道:“我们同殿下再看一看去!”行至堂前,明灯亮烛之下,把赦细细地逐行看过。茂功说:“魏大人!要取救殿下,这句只差一个字!除非大人可改此字,乃出生入死之门!”魏徵说:“朝廷诏旨,下官怎么好改?”茂功说:“这字别人难改,惟大人善写诸家字体,所以容易!今日觌面施恩于殿下,情义两尽,有何不好!”魏徵心下自想:“我若不改,把从前结识的好情都没了;欲改了诏,又难保一家性命!”存想一念,口中自语:“舍身弃命,取救真天子,也不为无名!”即时举笔在手,祝告天地:“青湛湛阳福高天,黑沉沉阴司地府。唐王有福为君,下笔无差;无福无缘,改字差谬!”世勣秦琼与魏徵,三人共把赦书评;若论秦王无大过,遇恩不赦为何因?假如监禁伤王命,必定唐家起大兵。两国相争危社稷,三军骚动损黎民。不如改赦还邦去,他日相逢各有恩。语罢茂功称魏宰,更同叔宝赞元勋:这番要放龙归海,除是能书善写人!魏相闻言忙顶礼,祝告虚空过往神:若是秦王洪福大,临书变假反成真!祝罢手擎白象管,人曹轻改赦书文。果然下笔如飞电,一定堪偿万两金。“不”字出头添一画,“本”赦唐朝李世民!

好魏徵,把“不”字出头,添一画,改为“本赦秦王”。茂功说:“大人好妙手!就是魏王一笔写成,再没差别!”秦王与文靖看罢,不胜之喜,拱手称谢:“三位贤相大恩,我世民刻骨铭心,满图衔结!”魏徵说:“殿下的洪福!事已周全,还要表臣等饯行微意!”君臣复进后堂坐下。酒饮数巡,品过五味,秦王起身说:“不可迟延!我二人原到狱中去,待明日开赦,才好出来!”叔宝说:“臣送殿下去!”酒阑人散,各自分别。叔宝送秦王君臣下了南牢,自回府去。一宵晚话不提。

次日早晨,百官俱穿朝服,到丞相府开读诏书,遍行所属郡县,狱中罪犯,俱各赦放。囹圄扫荡似萧条古寺,狱底空虚如寂寞荒居。那秦王与文靖出了南牢,望空顶礼,离却金墉城。且说徐茂功猛想起来说:“仓猝中,我们失忘了!秦王君臣此去,没有鞍马,如何是好?”叔宝说:“我家下有马,就准备送去!”三人同至叔宝府中。叔宝分付家童,备了三匹马,取了些路费金银,三人上马扳鞍,飞云相似趱出金墉城。直到十里长亭,远远望见秦王。叔宝高叫:“殿下暂停玉步!”秦王听见,失惊问:“刘文靖!后面有人追赶来了!”刘文靖回头一瞧,叫:“主公!休得惊恐,来的就是三位恩人!”秦王连忙站住。三人远远地下马,趱近前来,说:“殿下!此去路途遥远,特送鞍马路费!”秦王说:“多谢三位,施恩无厌,图报何时!”魏徵说:“某等本待相送数里,犹恐魏王驾回,不得远送,秦将军送过千秋岭就回,我二人在十里长亭等候!”一声保重,各自分别。叔宝保着驾前行。一声保重两离分,去了兴唐立国君。加鞭打动能行马,过了千秋岭下存。马上秦王呼叔宝,停鞭拱手谢将军。刚强李密少仁恩,改诏谁能似魏徵?从此蛟龙归大海,九重云汉任飞腾!“世民若不亏君救,今日焉能转大秦?刻骨怎忘全命德,铭心难报再生恩。今朝执袂临岐别,天遣何时重见君?”

秦王说:将军,那李密骄奢之主,终必败亡,明哲之士察乎去就!为我传言徐魏相,乞将微意达高明。良臣相木栖身稳,择主兴邦是俊英。叔宝辞王难割舍,储君不忍两离分。君臣泪滴分襟处,闪过天牌报事人!

且说秦王同叔宝行过千秋岭,不忍分别。留恋之间,猛闪报事人来:“秦将军!魏王回朝,快须接驾!”两下里听见,魄散魂飞,各不相顾,纵马加鞭,各分一路去了。秦王与刘文靖离了千秋岭,趱行不提。

且说叔宝飞马回到十里长亭,见了茂功、魏徵。叔宝说:“魏王驾回,二位大人如何不去迎接?”茂功说:“恐你与秦王远送,倘魏王驾回,谁替你答应?以此差人赚你回来。”叔宝说:“军师虽则有益于小弟,只是唬得我慌张了些儿!”茂功问:“秦王临别之时,有甚话说?”叔宝说:“秦王别时,多多致意二位大人,说我主骄奢之国,终必败亡。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我听秦王此言,是要我们归唐的话。”三人一路闲话,趱回金墉城去了。第八回 西秦伪霸主起兵 河南假周公显圣

话说秦王与刘文靖,不分昼夜,径上长安。正当高祖驾设早朝:明光漏尽晓寒催,长乐金钟度凤台。月隐禁城双阙迥,云迎仙仗九重开。旌旗半卷天河落,闾阖平分曙色来。朝罢佩声花外转,回看佳气满庭台。

文武百官朝贺已毕,班部中闪过袁天罡、李淳风奏说:“今日午时,二殿下回朝!”高祖说:“你见寡人思念吾儿,故说此以宽朕怀!”李淳风说:“如殿下午时不回,臣等就得诳君之罪!我王若不信,臣同西府众将官出城迎接,一同回朝见主!”高祖见说,满面欢容:“朕看你今日阴阳准不准!”李淳风说:“将殿下孝服与臣带去,或者要挂孝,一时取备不及。”高祖准奏。袁天罡、李淳风出朝,同西府众将,直来到霸陵川等候。正是眼望旌捷旗,耳听好消息!

且说秦王与刘文靖一路行来,问:“前面是什么地方?”刘文靖说:“是霸陵川。”秦王两手加额,称谢天地,说道:“幸得到家了!”又问:“前面来的人马,是什么人?”刘文靖说:“敢是闻知殿下回朝,来接驾的!”秦王说:“谁知你我今日回朝?怎么就有人来接驾?”

正说之间,只见袁天罡、李淳风飞马趱近前来,口称:“殿下!臣等接驾来迟,望恕臣罪!”秦王说:“我只想无回朝之日!当初不听卿谏,果遭此难!幸天垂佑,得离虎窟!”李淳风说:“上古圣帝得天下难,守天下必久,故灾者福之由,以警人君后车之鉴!”言未绝,只见西府众官前来迎接。秦王进了潼关,帅府坐下,各官朝贺。李淳风奏说:“正宫窦太后为思念主公,致成忧郁,已归天了。今备孝服在此,不知是挂孝进朝,却是见了万岁后挂孝?”秦王见说大惊,叫急取孝服来。秦王挂了孝,百般痛哭娘娘!一度悲伤雨泪倾,呼天号地百千声:只缘逆子囚他国,致使慈亲殒内庭。罔极深恩殊未报,弥天罪谴更谁矜。今朝纵死何能赎,剖腹剜心怨不平!

秦王正在悲泣之际,李淳风奏说:“殿下!且请节哀,臣奏朝廷午时见驾,如耽迟,则是臣的阴阳不准,请驾回朝!”秦王见说,即忙上马,诸总管随驾。进了长安城,直至东华朝前下马。黄门官奏知。高祖传旨:“宣到御前!”高祖一见,忙离宝座,扯住秦王,父子抱头痛哭。高祖说:“远路风霜,免朝拜罢!且将征伐河南,怎么被李密拿禁?有恩的,也奏与寡人知道;有仇的,也奏与寡人知道,备细说来!”太子躬身言往事,秦王敛手诉前因:去时兵聚千秋岭,两阵王充紧闭门。不信阴阳贪玩景,偶逢白鹿是妖神。军中起止如参驾,射中金镵倒在尘。半晌还魂西北去,为因取箭后追跟。遥遥好似神相引,误撞金墉一座城。岂料魏王生恶意,一时差遣马和军。数员捉虎擒龙将,无限翻江搅海兵。三保开山前勇战,弘基段志逞豪英。当先两两交锋处,闪过凶神程咬金。手持钢斧前来砍,纵马飞追险丧魂。意急开弓忙放箭,贼臣坠马得逃生。惊惶躲入三清庙,炉内焚香告老君。顷刻三军围古庙,须臾魏将困山门。差人上树遥观见,制节怀仇更发嗔。劈开古庙难逃命,举斧飞擒倒在尘。幸遇恩星秦叔宝,劈楞简驾救儿身。那时得脱非常难,好似重生再长人。索绑绳缠参李密,当时要斩哪容情!茂功几句忠言谏,免死归牢受苦辛。项带长枷愁夜晚,身缠铁索怕黄昏。愁眉蹙损思皇母,血泪沾衣想父君。何年父母重完聚,寒暑无由效清温。闷想忽逢文靖至,也临狱底受灾刑。相惊共诉从前事,日坐针毡不得宁。幸逢天遣梁王反,李密兴师自统兵。徐魏秦琼权国事,昭阳宫内产储君。杜差干报宫中喜,李密心欢放赦文。囚徒轻重皆宽宥,独不颁恩赦世民!应是生前逢月德,偶然今世遇恩星。魏徵改“不”翻为“本”,方得离灾转大秦。我王休忘三贤士,御笔标题记姓名!

秦王奏说:“当日程咬金追到老君堂,亏秦叔宝简架宣花斧,救臣一命;李密要斩臣,亏徐茂功善言取救,方得免死,监禁南牢;李密放赦,独不赦臣,亏魏徵改‘不’,为‘本’,取救孩儿,私得还朝。”高祖说:“寡人知道了!”唤近侍官取一管朱笔过来,高祖拈笔在手,写在御屏上:“大恩人秦叔宝、徐茂功、魏徵。”写罢,放下朱笔,又唤侍臣取黑笔过来,却写:“大仇人程咬金!有日擒拿这贼,碎尸万段!”吩咐:“吾儿!参拜你母亲灵位去!且回西府,将养几时,免来朝贺!”秦王辞父出朝,一壁厢高祖散了文武,驾回后宫不提。君王驾转臣僚散,八位三台出禁门。无限骅骝开道路,几多鹰隼出风尘。

话说魏王黎阳起兵,三声迅炮,滔滔地把人马退回金墉城。大小官员闻报魏王驾回,香花结彩,出城迎接。魏王入朝,文武朝贺已毕。魏王问:“寡人有赦,狱囚都释放了么?”近侍官奏说:“蒙主公恩宥,已都放了!”魏王又问:“唐朝李世民、刘文靖,好生监禁,用心防守!”侍臣奏说:“蒙万岁颁降洪恩,赦回本邦去了!”

魏王见说,拍案高声,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分付近侍臣:“取朕的赦书来!”侍臣捧过赦书,魏王开看:“唐朝李世民、刘文靖,本赦还邦’!”魏王心下自想:“我在黎阳放赦之时,其日虽然饮宴功臣,不致酒醉,尤恐差错,另写在空纸上,怎么‘本赦还邦’!”看字画又是一笔写成,不像改的踪迹。魏王又问:“诏书到日,接在何处?”侍臣奏说:“接在丞相府!”魏王怒道:“定是这厮善写诸家字体,多是受了外邦贿赂,欺瞒寡人,私改诏书!”魏徵连忙俯伏殿阶,奏说:“主人!秦王与臣平素不曾相识,臣安敢擅改诏旨?主公!若是疑臣,可差官到臣家搜检明白,如果有私,合门甘受死罪,若无赃私,伏望天恩宽宥!”闪过两班文武,一齐俯伏,各保:“魏徵实无过犯,伏乞我主霁威赦宥!”魏王说:既是众臣保奏,姑念开国有功,饶死!追了牌印官带,贬归德州为民。三日不离朝纲,全家取斩!”传旨已毕,驾散文武。正是:时衰巩县摧豪杰,运退金墉散俊英!眼看红日沉西去,不觉冰轮出海东。天外月圆仍已缺,世间花谢又还红。玉堂金马如春梦,富贵繁华总是空。绿水青山千古在,桑田变海有谁逢!

不提魏王朝事,话说陇西金城校尉薛举,招军买马,积草屯粮,号西秦霸王,不久病故。其子薛仁杲称帝,改元秦兴元年。有骁将罗日侯、韩简、梁师成、郑庆、许贵、许华等,分兵屯守关隘,侵扰边境。唐朝报马报入潼关,盛彦右差人奏报高祖。高祖见报大怒,问众文武:“谁领兵征讨西秦?”李靖出班奏说:“西秦刀兵,须得西府殿下领兵征讨,方得成功!”高祖说:“只是吾儿在金墉回朝未久,如何又着他领兵?”李靖说:“不妨!别的发兵不能定夺,臣保驾出征!”高祖准奏,传旨不多时,宣秦王入朝,直临御前朝见。高祖道:“吾儿!今有陇西薛仁杲,改年建号,侵犯边界,要兴兵征讨。李靖奏保吾儿同去收捕,你心下如何?”秦王说:“李靖保驾,万无一失,臣敢领兵!”就同李靖辞朝,下演武场整点人马。人如彪虎,马似虬龙。绣旗舒展满天霞,银甲铺成平地雪。英雄猛将,人人插箭弯弓;勇烈男儿,个个擎枪执刃。军分五路,遇水叠桥;将列六丁,逢山开路。黑云荡漾,七星号带耸瑶空;彩帜飘摇,八卦阵图攒地轴。九天那刹离尘,十界妖星降世!

秦王领人马长驱大进下西秦不提。话说王世充,一日驾设早朝,丹墀齐玉佩,宝殿降皇宣,文武朝贺。东郑王说:“朕闻唐秦王在金墉私回本邦,他此去必然怀着前仇,还要领兵侵犯边界。你众将官须要用心操练人马,牢守汛地,准备粮草,饬整器械,以防不虞!”传旨已毕,东郑王散了朝,霎时间时催刻趱。但见:日落山腰,樵子行歌穿野径;烟生渡口,牧童横笛过深村。边城吹画角,古寺响金钟。碧天如洗,皓月初升。佳人归绣阁,才子剔银灯。天阶人静悄,万籁寂无声。云开河汉明如练,箭泛铜壶漏正沉。

其日夜间,王世充得南柯一梦,见一尊金甲神人站在面前,口称:“东郑王替吾做主!”王世充问说:“何方贤圣,哪处尊神?有何教谕?”那金甲神道:“吾乃周文王之子,周公旦就是。今为上界之神,有三所庙宇在金墉城内,李密拆毁了我的,把基址造了宫殿,木料造了洛口仓。有三千神祗,没存身处,要你替我报仇!那李密运败时衰,气数已尽。你虽然兵势不及,吾神阴兵相助。明日以借粮为由,便好取他天下!”才说罢,一阵清风过处,就不见了。王世充忽然惊醒道:“呀!我只道是白日里,原来是梦中!”问宫官:“什么时候?”宫官答应说:“清风过二鼓,明月正三更。”东郑王分付:“记着天明圆梦!”休言子午传更漏,隐隐星河曙色浮。绛帻鸡人声唱晓,尚衣方进翠云裘。将军执斧六龙殿,刽子擎刀五凤楼。御烟香蔼开宫扇,文武衣冠拜冕旒。

设朝已毕,东郑王传旨,宣桓法嗣近前。桓法嗣直临御座。东郑王把梦中神人之言,逐一说与桓法嗣,道:“未知凶吉若何?”桓法嗣屈指寻文,袖占一卦,奏说:“主人!卜得大吉之卦,果然我主有齐天之福,合该取李密城池!”东郑王见说,万千之喜,问:“军师!怎么用计设谋,好与他定夺?”桓法嗣说:“那李密果有洛口三仓,我主如今修一封书,卑辞曲礼,备修贡献之物,差人问他借十万石粮米。那时节相机行事,遇巧设谋!”东郑王准奏。即修书备礼,封印停当,差王元赍到金墉城去,向魏王借粮,“说本邦因唐家侵扰,缺乏兵粮,乞借十万石,禾熟加利奉还。小心用意,办事速回!”王元说:“臣知道了!”领了旨意出朝,一骑马趱河南城而去。纵马迢遥登古道,摇鞭屈曲过深林。晓来残月离邮舍,晚带寒烟宿馆亭。落日趱程闻犬吠,严霜促起听鸡鸣。登山渡水都休论,早至金墉魏国城。

王元进了金墉城,东华朝前下马,魏王正视早朝,门上官奏说:“有使臣候旨!”魏王叫:“宣至殿前!”王元朝拜已毕,魏王问:“是哪邦的天使?”王元说:“臣是东郑王差来的。”把借粮的话启奏魏王,呈上礼物并书。近侍官接了,放在龙案上,拆开套一看,上写:东郑王世充熏沐顿首,恭惟魏王殿下:圣德宽弘,四方仰戴,施仁拯溺,聚士延英。充每欲侍教,缘天各一方,道路修阻,未惶如愿,幸鉴罪原。切闻唇齿之国,互相救援。今唐秦王恃强独霸,领兵屡侵吾境,若不预防,急难措手。兹因欠缺兵粮,敢使告假米十万石,俟敝邦秋成之日,倍息奉还。倘沐俯从,曷胜感佩之至!

魏王看罢书,说:“有粮!送王元光禄司茶饭!”班部中闪过邴原真、邴原直,叩头:“臣奏我主!目今世乱兵荒,强弱互相吞并,各邦要屯粮草,防备刀兵。况王世充为人诡谲,刚暴无情,我主不可借粮与他!”魏王见说大恼:“这厮好生违谩!借与不借,寡人自有主宰,谁着你擅自阻朕!”即传旨,贬邴家二将为洛口关操军大使。正说之间,军师徐茂功出班启奏:“主人息怒!当听邴原真谏言,为国有益。粮乃国之根本,不该借与别邦。臣按阴阳,如借粮别邦,定主非常灾祸!望主公纳邴原真之忠言,绝王世充之奸计,国家安如泰山!”魏王道:“你也来藐视寡人!有你成何用,无你待何如?”将徐茂功谪贬黎阳太守,限即日出朝。传旨取回张公瑾、牛进达二将。茂功被贬,正是:结间茅屋傍溪山,钓月耕耘远市寰。离却九关狼虎穴,果然名利不如闲。

茂功与邴家二将出了朝门,各自收拾家小,分头去了。魏王传旨,宣洛口仓贾义,来至驾前。魏王分付贾义:“你今日去开仓,打十二万石粮米,借与东郑王去!”贾义奏说:“今日不该开仓!”魏王问:“今日怎么不该?”贾义奏道:“自古甲不开仓,今日正值甲日,以此不该!”魏王说:“咄!不许乱言,快开仓打粮,毋得稽迟!”贾义心下自忖:“徐军师、邴家二将俱贬谪去了,我却奏些什么?”领了旨意出朝,径回洛口仓,开了仓门,着人夫搬运粮米。

数日间打完了粮,贾义进朝启复魏王。魏王分付:“准备车辆人夫,送去河南交纳!”王元得了粮,入朝辞别。魏王说:“十万石粮是借的,外二万石是寡人送与你主人的!”王元道:“多谢万岁洪恩!”魏王就差贾闰甫、柳周臣二人护送粮来,到河南交付明白就回。三人同辞魏王出城,趱离金墉城去了。马嘶芳草,车碾郊尘。过红杏之深林,穿绿杨之古径。叶底黄莺睍睨,花间粉蝶翩翩。水光日暖碧千顷,山色晴烟翠万重。

有一日,到河南进了城,直至朝前下马。东郑王正坐早朝,门上官报:“二将回朝候旨!”宣至驾前!王元奏说:“臣已借粮回朝!魏王差两员将官护送粮米到来,现在朝前候旨!”郑王见说,满面欢容:“快宣入殿前!”郑王说:“生受二位将官!一路风霜,着光禄司筵宴!”一面传旨,着仓大使把粮米点明,搬运上仓。贾闰甫、柳周臣说:“外有粮米二万石,是主人送与大王的,共粮米十二万石。”东郑王说:“知道了,多谢魏王!”一面光禄司请赴宴。二将赴宴已毕,来到殿前谢恩。东郑王说:“你二将回朝,多拜上魏王,兼谢厚赐,朕容遣使答礼!”分付近侍,取金银犒赏二将。二将辞了郑王出朝,扳鞍上马,出了河南城,径往金墉城去了。魏王何事拒忠言?却把贤臣谪戍边。只因不听徐邴谏,六军尽丧翠屏川!第九回 飞鼠耗粮同天谴 美人困使亦人谋

话说贾闰甫、柳周臣登山渡水,夜住晓行,回到金墉朝拜魏王,把护送粮事一一禀复。魏王听奏已毕,散了文武。朝催暮趱,暑往寒来。一日,魏王驾设早朝,有洛口仓大使贾义,当驾启奏:“近日洛口仓忽生怪异,臣特奏闻!”魏王说:“有什么怪异,快奏来!”贾义金阶呼万岁!我王在上听臣论:近来洛口三仓内,灾异非常骇杀人。绕仓遍地如猫大,飞鼠成群世罕闻。饥时廒内餐粮米,饱向河中戏水滨。廒上歇时如砌瓦,半空飞聚似屯云。百般作践仓中米,臣特趋朝奏圣君!

魏王问:“怎么样的飞鼠?”贾义说:“就是寻常的耗鼠,改样大得紧,生翅会飞。仓内吃饱了粮米,都飞到河内游戏,带水复飞来,把米浑身都沾了去,作践在河中!”魏王问:“约有多少?”贾义说:“飞在半空,遮天蔽曰:歇在殿上,不见片瓦;落在仓内,不见地皮!”魏王见说,大惊:“怎么有许多?”问众官:“洛口仓怪鼠耗粮,怎生区处?”班部闪过程咬金奏说:“主公!须降黄榜张挂各地方,官吏军民之家,但有逼鼠之兽,不许留藏,尽数纳官,交仓降鼠!”魏王准奏,写下黄榜,就着程咬金领榜出朝,分各地方张挂,晓谕军民人等。数日之间,纳下数千只大猫,俱送入洛口仓。初时间也咬死了些,一壁厢咬死,一壁厢复活,不过一昼夜,猫不吃鼠,鼠不怕猫,猫也吃米,鼠也吃米。吃饱之时,猫就枕着鼠,鼠就枕着猫,成群逐队,都睡在仓内。程咬金见了,唬得闭口无言,心下自想:“若回朝见魏王,怎么好说猫鼠同眠?只说鼠多猫少,降伏不住!”次日,魏王设朝,程咬金出班奏说:“昨日将众猫下仓,鼠多猫少,降伏不住,伏乞圣裁!”魏王见奏添烦恼,取问朝前武共文:谁下三仓降怪鼠?怎生驱遣这妖魂?金銮旨意才传罢,班部丛中闪一人。忠孝伯当呼万岁,贤能宰辅奏明君:臣今止用亲军校,去下三仓打鼠群!

王伯当奏说:“臣想别无计策,止用半千军士,各执木锨一条,到仓逢鼠便打!”魏王说:“任卿处置,寡人只要宁息!”伯当出了朝门,带领军士,俱下洛口仓而去。不须使计施谋略,何用披袍挂甲军。带领半千骁勇士,来到三仓洛口门。个个手将檀棍举,人人尽把木锨擎。飞鼠成群军乱打,逢锨遇棍命难存。清晨打至黄昏后,怪鼠纷纷死在尘。火灭烟消无一只,天明加倍满仓门。伯当唬得痴呆了,半晌无言自忖论:飞鼠耗粮猫吃米,分明天败魏家君!

王伯当说:“枉费心无干!”转身回朝,启奏魏王:“臣昨夜下洛口仓,把飞鼠尽皆打死,今早死的一个也不见,活的比夜来愈觉增添!天降灾殃,无计区处!”魏王传旨:“摆驾!寡人亲到洛口仓看飞鼠去!”王抬凤体离金殿,金身下了九龙墩。驾前笼过逍遥马,玉辇金鞍驮圣人。翊国文臣提玉勒,安邦武将跨龙鳞。金瓜钺斧成行摆,令字黄旗列几层。无限擒龙缚虎士,几多插箭挽弓人。皇銮驾过多时节,来至三仓洛口门。

有仓官贾义见魏王驾来,出仓远远迎接。接进洛口仓,当堂坐下。朝拜已毕,魏王说:“把飞鼠赶起来看!”众军四下里一赶,飕飕地乱飞起来,真个遮天蔽日!内有一个黄色的飞鼠,分外大得古怪。大鼠若叫,小鼠也叫;大鼠若飞,小鼠齐飞。魏王传旨:“着众将官射那只大飞鼠!”叔宝急忙拈弓取箭,较清一箭射去,只见群鼠望空一齐飞去,霎时间都不见了。半空内掉下箭来,箭扣内有柬帖儿,当驾取起来,呈与魏王观看。上写着:箭是雕翎箭,鼠是鼠中王。魏王驾到此,火烧洛口仓!

魏王看罢,心中不喜,分付启驾回朝。正起驾间,见一个蜘蛛如茶瓯大,当仓门口捋丝。打在东边,东边捋丝;打在西边,西边捋丝结网。魏王大怒,分付带刀指挥:“砍了罢!”一刀砍做两半。却也蹊跷古怪,蜘蛛砍为两半不死,倒在两边结起网来。魏王说:“取火来烧死罢!”正把火来点炸,蜘蛛不曾烧,一阵旋风,把火吹入仓内,四下里腾腾炸将来。滚滚黑烟从地涌,腾腾烈焰望空驰。千团火块从风卷,万道金蛇掣电飞。好似赤壁周郎施妙计,田单即墨试神机。骊山笑把诸侯戏,木栅谋将晋帝危。仓廒米谷俱焚尽,从此金墉起祸基!

魏王看见烧了洛口三仓,不胜烦恼。自古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待起驾,有管库官来报:“火烧毁了金银库!”魏王听说大惊,问:“那火从何而起?库内金银还有么?”库官说:“是飞来的天火!一边烧炸,库内金银如水相似,四下里都入地去了;一壁厢掘地寻取,踪迹全无!”那魏王听罢:闷似江淹失笔,愁如宋玉悲秋。昭关伍相满怀忧,苏武居延独守。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遇石龙风!

魏王如痴似醉,短叹长吁,心下自想:“如今金银宝库、洛口三仓尽皆烧毁,果应徐茂功之言!我只说陈久粮米,指望借去,换些新米上仓,谁想惹下这等灾祸!”一路烦恼,回朝就差梁建方:“快到河南东郑王处讨粮,不可迟延,火速催趱回朝!”梁建方领旨出朝,一骑马出了金墉城。草压长堤树压亭,云边翠山献水边城。数声野鸟如留客,几簇岩花似有情。

梁建方不分晓夜,催马趱程。不只一日,来到河南城,直到朝前下马。东郑王正设朝。黄门官奏说:“有天牌官等旨!”东郑王叫宣入金銮宝殿。王问:“哪一邦朝使?”梁建方说:“臣是金墉城魏王差来的!”东郑王问:“有何事故到此?”梁建方说:“主人多拜上!只因本邦急缺军粮,特差臣来取讨向借之粮十万石!”郑王说:“朕不曾借什么粮,因何平白生情,着你来讨?这个分明要动干戈,寻征伐之意!你那李魏王眼空四海,岂肯轻意借粮与我?你去回复魏王,不要架空寻衅,善保国家,不然寡人惟有强兵猛将,决一胜负而已!”梁建方说:“大王朝政繁冗,想自忘了!自古说,‘有借有还!’当日大王差来使臣王元,借粮十万名,为防唐之用,两邦各相救助,我魏王又另送粮米二万石,差官护送,到驾前交纳。因甲日开仓,致生飞鼠,火烧洛口三仓,急缺兵粮,特差臣来叩阙取讨,为何推说没有?望乞三思,以全唇齿之情!”郑王大恼,喝令锦衣武士:“把这贼重责四十棍,赶出城去!”梁建方被打,忙趱出朝,离了河南,径往金墉城见魏王不提。

且说桓法嗣奏启东郑王:“梁建方这回去,定然要动征战,我这里须预先防备。可差周武、艾先二将扮作客商,到金墉城探听军情虚实。但有紧急事务,火速传报。每十里着健卒屯候,递报消息。又于附近总路口,造一座瞭高楼,留一队军在上看哨。倘有别邦人马到来,我这里好调兵策应。一壁厢操练人马,整饬兵器,添兵把守关隘!”郑王准奏,传旨就令桓法嗣调遣。桓法嗣辞朝归到府中分拨将士等,各出河南城分头去了不提。

且说梁建方回金墉城,东华朝前下马。值门官启奏:“梁建方等旨!”宣到驾前,梁建方把王世充赖粮责打情由,逐一奏闻。魏王见说,心生火焰,怒发冲冠,摩拳拍案,顿剑摇环。即时传旨:“众将官!作速整点四十万人马,寡人亲自征讨河南!”闪出单雄信当驾启奏:“主公!暂息雷霆之怒!理合兴师问罪,但未知真假。待臣去看个虚实,如果设谋抗拒,那时节征伐有名!”魏王准奏,分付:“速去速来!”

雄信辞王出朝,上马趱离金墉。只见烟迷远岫,孤村夕照乡关;数声啼鸟,风景自然凄楚。在路非止一日,来到河南地界。且说河南探听军情的,递相传报,报入朝中。桓法嗣说:“主公!来的必是一员虎将,不可慢他,须要随机应变,如此如此。”东郑王说:“朕知道了!”

再说单雄信进了河南城,直至朝前下马,早有门上官报入朝内。雄信不等宣召,径到殿前,口称:“东郑王拜揖!”东郑王举目观看,好一员虎将!威风凛凛欺彭越,气宇昂昂赛卞庄!连忙答礼说:“将军远临,有失迎迓!”单雄信说:“我主当日借粮十万,因邻邦相助,又送二万石,差官护送交纳。本邦目下乏粮,遣使来取,为何推调?反将来使责打,是何道理?吾主全未深信,特令末将来问取明白回话!”东郑王说:“将军!粮有了,只因车辆不齐,随即做两次送去。前番来的使臣定要一遭交还,在众文武面前把寡人百般侮辱,委实恼了,打他几棍。都似将军这等来,有何话说?”单雄信道:“只恐没有粮还。便做二次送来,我主也不恼!”东郑王分付侍臣:“送将军光禄寺待宴!”雄信说:“不必赐宴罢,快打点车辆装粮!”一面邀雄信光禄寺筵宴。

郑王问桓法嗣:“朕观金墉来的将官果然英雄压众。欲图吞并天下,必须收揽豪杰。昔燕昭王求四方豪俊,得一乐毅,下齐七十余城。今睹来官,我实钦仰。怎么能够留得他住?”桓法嗣说:“主公要留他也容易,臣定一条胭脂计。如今待他来辞,要粮起程之时,我主再留他馆驿中住一晚。到明日请他御宴,可着文武俱陪,把他灌得大醉。预先收拾一所宫院,外面准备刀斧手,锦衣武士,却把单雄信乘醉扶入宫中,将美貌宫女装做公主,招他成亲。如不从,即便拿倒,问擅闯皇宫,罪该取斩!”东郑王说:“此计甚妙!既然如此,朕有个千花公主,就招他为驸马何如?”桓法嗣说:“主公若肯,锦上添花,玉中取宝,十分之妙!”君臣定下计策。

却说单雄信赴宴已毕,来辞郑王趱粮。郑王说:“屈留将军一晚,明日寡人自请小宴,就送粮与将军回朝。”单雄信说:“我主若见回迟,定然兴兵,反伤两家和气!”东郑王说:“留将军一晚,再不敢久滞!”雄信自想:“梁建方来取粮,被辱回朝;我来取粮,这等殷勤款待!就住一晚也罢!”雄信辞谢郑王,径到金亭馆驿安歇。

且说郑王退朝,回到后宫,娘娘接进坐下。郑王把公主招雄信的话,说了一遍,娘娘大喜。商议已定,即忙分付宫官,收拾宫楼齐整,明日要招驸马。宫官领了旨意,准备不提。次日,东郑王早朝,钟鸣鼓响齐文武,日绕云移拜冕旒。百官朝贺已毕,传旨:“准备御宴!”一面差官往馆驿请单将军赴宴,众官侍陪。教坊进乐,鼓瑟抚筝。尚食供肴,烹龙炮凤。金盏泛葡萄潋艳,玉瓯浮雀舌馨香。屏开孔雀,琉璃云母色交辉;褥绣芙蓉,蜀锦绞绡光灿烂。宝鼎内沉檀馥郁,银瓶中花蕊鲜妍。翠带底垂龙凤幔,金钩高挂水晶帘。

众人传杯进斝,舞蹈歌讴,筵宴了一日。百官逐位都来劝酒,雄信吃得酩酊大醉,果然醉生梦死,不知天高地下,好似:毕吏部酣眠邻瓮,李谪仙醉戏江心。一壁厢散了文武,着宫官把雄信扶到分宫楼牙床放下。一觉睡着,鼾吼如雷,直到三更时候,方才苏醒。开眼一看:明朗朗花灯照耀,亮纷纷银烛交辉!画梁舞凤,彩栋飞龙。重重朱户嵌金钉,密密雕檐铺碧瓦。椒房兰院,霏霏香雾侵人;绣阁层楼,霭霭祥光罩户。金描凤桌,摆列瑞玉明珠;牙制龙床,装嵌着纹犀玳瑁。纱窗外绿蕙间红花,御榻前紫绡垂锦带。恍然身世临蓬岛。疑是云軿入洞天!

单雄信起身一瞧:“呀!这是皇宫禁院之中!我自在馆驿内安歇,怎么到这个所在?”偷眼一瞧,宫门外,密匝数层围子手,长刀利斧。唬得雄信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正慌张间:数对花灯笼玉烛,雨行宫女品筝 。当中簇拥天仙子,却是金枝玉叶人。闭月羞花哪可比?沉鱼落雁果超群!步摇环佩鸣琼玉,钩挂香球喷麝沉。恍疑水月观音现,仿佛嫦娥降世尘。

单雄信暗想:“这个是娘娘回宫了!教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烦恼间,只见众妃嫔拥入宫中,看着单雄信,吆喝一声:“什么人?擅撞皇宫!”那雄信慌忙跪下:“臣是金墉魏王驾前骁虎将单雄信!因奉王命差来取粮。蒙主公赐宴,一时酒醉,不知误进禁宫,望娘娘赦宥臣罪!”宫官附耳低言,说与雄信:“来的不是娘娘,是千花公主,要招将军为驸马。若肯顺从,与公主同享富贵;如违王命,即便擒拿,问擅入皇宫之罪,就行处斩!将军意下如何?”那雄信心中自想:“事已至此,也没奈何了。”满口应承说:“愿从王命!”

那宫官一面奏复郑王,郑王大喜,宣雄信香汤沐浴,更换朝衣官带,同公主上殿拈香,参拜天地,次拜郑王与皇后。正是:洞房花烛夜,风帐结姻时!金墉虎将,洛蕊娇娥。皆由月老联婚,总是赤绳相系。比翼鸟双飞偕老,并头莲共蒂时芳。流苏帐内春风暖,合卺杯中琥珀浓!第十回 桓法嗣定计夺粮 李玄邃兴师伐郑

且说单雄信与千花公主成亲,却早明光方漏尽,长乐又钟鸣。郑王驾设早朝,雄信上殿谢恩。郑王赐雄信金花彩缎,官封马步统兵大元帅。

不提雄信招为驸马,再说金墉魏王一日设朝已毕,问众文武:“单雄信去河南讨粮,为何许久音信不闻?寡人欲待起兵,又不知他那里还与不还?”班部中闪过程咬金启奏:“待臣再去河南催讨一遭,就探雄信的消息。如果设计骗赖,我主这一回出师,名正言顺!”魏王准奏。咬金辞驾出朝,戎装整齐,上马扳鞍,趱离金墉城不提。

且说河南埋伏探听军情健卒,于路传了消息,报入河南城。一壁厢桓法嗣与单雄信用计,调遣大将郭士衡、樊佑、周文英,领三千兵,伏在翠屏川深谷中。又调徐成、石赞、林士浩、朱荣四将,领三千人马,随后策应。桓法嗣与众将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众将领了军令,各人整顿衣甲鞍马,擎刀执剑,插箭弯弓,点选人马,预先出城埋伏。一壁厢准备粮米车辆,事事完备。桓法嗣、单雄信把设计答应来使话,一一启奏。郑王说:“好妙计!二卿为国效力,当与朕共享太平!”

不说河南调兵。再说程咬金行程。正是每行深浅径,时过短长亭。有日来到河南城,直到朝前下马,随着黄门官入朝。扇大膀,似大鹏展翅;拽大步,如猛虎离山。行至殿前,口称:“东郑王请揖!”东郑王说:“将军少礼!”程咬金说:“我主多多致意!向日借粮十万石,为何许久不还?单将军过催,粮不见付,人不见回。”郑王说:“单将军正要解粮起程,因不服水土,染病在金亭馆驿,着医调治,至今尚未痊好,以此耽误日期。”程咬金说:“末将去看单将军病势若何!”连忙出朝,一骑马径到馆驿内。见了雄信,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咬金说:“单将军,你缘何得这病症,如今贵体好些么?魏王发恼,又着我来。”雄信道:“程大人!郑王的粮有了一半,待先送回朝,不想不服水土,染病到今,不能行动,以此耽误回程。”咬金说:“既这等,我先把有的粮解回金墉,你待病体好些,趱完粮就回罢!”咬金别了雄信,复到郑王驾前趱粮。郑王说:“粮已备下多时了,止欠车辆。先解纳一半,随后送完。”咬金说:“就做两次也不妨,快打点起程!”郑王差近侍官:“陪将军光禄寺茶饭!”一面分付当驾官,把粮米车辆人夫,即速齐备。

咬金茶饭已毕,来辞郑王。郑王把粮米交割与咬金,出了河南城,押着粮车,一路上人夫嚷嚷,车辆辚辚。晓乘曙色登遥岭,晚带寒烟过远村。正行到翠屏川,只听得一声锣响,谷中转出喽罗来。为首三个山王:头戴茜红巾,身穿皮锁甲。手内齐擎大砍刀,雕鞍跨下追风马!

三个山王大喝一声:“留下买路钱!”程咬金说:“怎么这去处也有强人哨聚!”咬金喝一声:“吾乃金墉魏王驾下虎将,趱粮经过,有什么买路钱?你既是山王,也通个名姓来!”山王说:“吾乃是无名自在大王!你有买路钱,放你过去;如无,下马受降!”咬金说:“这贼!赢得我,有买路钱;赢不得,休走!”怒冲魏国擒龙将,恼犯王朝好手人。交锋战斗无多会,又听锣声震地鸣。

正战之间,咬金马后鸣锣呐喊,又转出一伙强人来。当先四个山王,四般兵刃,杀入阵来。一壁厢交战,一面四下伏兵呐一声喊,把粮车尽数夺了去。众山王拨开兵刃,兜转马头,往山谷小路去了。

咬金寡不敌众,单人独马,只好战七员正将,怎么再顾得粮车?以此也拨转马,一头走着,心下自想:“这伙强贼武艺精通,多是王世充的将官假作山王,埋伏在此,夺了粮去!我待复转河南理论,想他怎么肯认?不如且回金墉,奏知魏王,再作道理。”不一日,来到金墉,正遇魏王设朝。咬金当驾启奏,把单雄信染病、用计夺粮的情由,一一奏闻。魏王见说,怒咬银牙,心生烈火,传旨各将士整点人马,起兵征伐河南不提。

有河南探细的,预先报入城中,都知道了。驸马单雄信与军师桓法嗣商议机谋:定要日宫内用计捉金乌,直上月殿中施谋擒玉兔。天赐东郑王神助大成功,却交李魏主数尽无归路!

二人设计已定,雄信说:“军师!你在此调拨人马,我今日就要回金墉去了!”归朝拜辞郑王,雄信把计策,悄悄地细奏了一遍。郑王说:“生受驸马用心!”亲赐御酒饯行。雄信出了朝门,上马扳鞍,诈病回朝,见魏王而去。正是:江海风波有时测,人心险恶最难知!一路无词。

一日来到金墉,进了城,东华朝前下马。值门官奏:“单雄信等旨!”叫:“宣至驾前!”朝拜魏王。魏王问单雄信:“你染病在河南,曾知道劫粮的消息?”雄信说:“臣因患病未痊,闻得驿中人说,东郑王差人马假作草寇,夺了粮去。臣恐他谋害性命,以此带病逃回,特奏主知道!”魏王见说大怒:“这贼怎敢欺侮寡人!与他誓不两立!”问总帅王伯当:“人马点齐未?”王伯当说:“军粮俱已完备!”传旨:“来日出师,朕亲统大军,下河南征伐!”一宵晚景不提。

到第二日,设朝已毕,宣太子监国,单雄信病体未好,着他守护城池,其余将佐俱随驾征伐。程咬金、罗成为先锋,秦琼、王伯当为总帅护将,牛进雄、张公瑾为殿后,梁建方、牛进达为左监军,王源、王浩为右监军,王当仁、裴仁俭为游击将军,王珪督理粮草,点齐四十万人马。三声炮响军离寨,五度锣鸣将起营。但见:旌旗招展,绣的是飞虎飞龙;彩帜飘摇,画的是飞熊飞豹。震居甲乙,重重垒翠堆青;离属丙丁,片片飘红簇紫。乾临壬癸,腾腾黑雾锁天涯;兑守庚辛,皎皎白云升霄汉。中央戊己,高标金纂杏黄旗;绣袄亲军,手执黄封传令剑。前面摆千千队,画戟钢刀;后面列万万层,铜锤铁斧。亮铮铮漫天兵刃,密匝匝遍地干戈。鞍马上,雄赳赳勇猛胜澹台;步行兵,气昂昂英雄欺子路。压寨韩侯临赵地,绝胜王翦出秦关!

军马正行间,哨马来报:“已到河南翠屏川,离城约十数里之地!”魏王传令:“就在翠屏川安营!”总帅魏王传将令,翠屏川下好安营。屯军拣选平阳地,下寨还须近水津。营前四角安门户,八面枪刀护统军。绕寨征云狼虎惧,摩空杀气鬼神惊。四下多埋菱角刺,外围多掘陷人坑。三军醒睡传更漏,喝号提铃要小心。弓弯上弦刀出鞘,防备偷营劫寨人。令严束约三千士,威镇貔貅百万兵。

魏王安营。长探报马,报入东郑王驾前。郑王宣桓法嗣、郭士衡计议军情。桓法嗣说:“臣的计策已定下多时,不劳圣虑,管教一阵成功!臣如今整点神兵齐备,请主公观看,方可下战书!”郑王说:“卿等尽意施谋,各要调遣如法。专候捷音!”

桓法嗣与郭士衡辞朝,径下演武场调拨人马,操演神兵。桓法嗣、郭士衡坐下中军帐,分付各营马步领军官,听令调用:遣周武、艾先、郝明三将,领三万人马,离城五里安营;又调薛德音、陈智略、樊佑三将,领三万人马,于城西扎营;又调周文英、周文礼、徐成三将,领三万人马,于城东扎营。桓法嗣分付众将:“三处屯营,用心防守!如有敌兵挑战,待我有令,方许出军,勿得擅离汛地!”众将领了军令,各人全装披挂,整点人马,出城安营不提。又调张永通巡视各营,添兵增戍,城上俱要旗帜鲜明,昼夜巡哨。又调石赞、雷延、张忠、林士浩四将近前,桓法嗣附耳低言,不过数句话,四将都知道了,各人顶盔挂甲,插箭弯弓,领一万人马,从小路径往金墉城,见单雄信去。

再说桓法嗣整点神兵,拣选身长八尺、彪形大汉一万三千,刀斩斧齐,每日学踩高跷。跷高一丈二尺,人长八尺,平地人就长二丈,每日操练纯熟。预先把桑皮纸染成五色,做就长袍,分与踩跷的军士披挂。每人都带鬼脸,面蓝赤发,巨口狼牙。人人手中或执长枪刀斧,或执一个盒盘。盒内放硝黄火药,把盒连开连闭,或暗或明,如闪电一般。把军分作十队,五十人为大队,三十人为一小队,布成天门阵法。但见:头披乱发,脑后撒丈二红丝,盒贮硝黄,空内起千百丈火焰。五色袍灿烂如云,一样脸跷蹊如鬼。好比酆都驱鬼卒,俨如东海夜叉神!

桓法嗣敷演神兵完备,到朝中请郑王观看。郑王即时传旨起驾,观演神兵:帝闪龙睛观战士,王睁凤目看神兵。面庞鬼脸真如鬼,体挂神袍果是神。脚踩高跷长二丈,头披乱发坠红缨。硝黄着火当空焰,好似天边闪电明。口内呢喃学番语,吹风豁哨满空吟。敷演一番归本阵,齐声万岁见明君!

东郑王观看大喜,赏劳军士已毕,传旨摆驾回朝。又早见红日埋山,冰轮出海,晚景不提。

次日东郑王驾设早朝,桓法嗣上殿启奏:“我主可差人下战书与李密,约本月二十五日,借神兵十五万下界!”郑王即唤侍臣,修下战书,到魏营去。长孙安舍接了战书,趱离朝门,一骑马径出南门,直至翠屏川魏王营门下马。旗牌官报:“有王世充差官,在营门等旨!”魏王叫:“宣来!”长孙安舍来到帐中,参见魏王,奏说:“臣是东郑王驾下,奉军师桓法嗣令,送战书在此!”魏王说:“取上来看!”近侍官接上龙案,拆看:魏王启览,春秋分列国,乃天下之天下;古今称王伯,非一人所独专。城池广阔,户口滋繁,不存知足之心,恣逞贪婪之欲。切闻阴阳有消长之理,人事有否泰之机。何其残暴,妄肆兴师!若能返旆,尚存邻国之欢,如或恃强,难免危亡之祸!于今九月二十五日,借上界神兵十五万临凡,那时缩首就擒,悔之晚矣!幸与高明议之!

魏王看罢大恼:“这贼是凡胎浊骨,有什么神兵?分明是妄邀左道,煽惑军心!本待斩了下书逆贼,只道寡人不仁,姑且留下这颗贼头。”只把战书批写两行:天兵压境,势急烧眉。不思纳土投降,妄出抗违之语。六军效勇,刻时攻破河南;虎将扬威,指日削平洛蕊。姑准来书,共决胜负。或战或降,两宜知悉!

魏王批罢战书,分付军校把来使撵出营去。长孙安舍纵马回河南,入朝将书启复郑王。桓法嗣说:“我主明日于镇东山顶建一坛,祭献天地,次祭圣王周公,他曾许阴助主公破魏。自古心诚同于天地,意正格乎鬼神。我主斋戒礼祀,臣自有擒龙捉虎之谋,管教奏凯回朝!”郑王准奏,一面差参军郑龙监坛,一切祭祀礼物完备。郑王斋戒沐浴,更换朝服,同桓法嗣择日登坛祈祷。果然,道高龙虎伏,德重鬼神钦!是夜,周公旦复显灵于郑王,口称:“蒙王致祭,特来伸谢!来日出兵,吾神自有阴兵相助,定取李密城池!”言毕拱手而退。郑王醒来,却是南柯一梦。

到了天明,郑王设朝已毕,宣桓法嗣上殿,将梦中神人言语,说与桓法嗣。法嗣说:“今日好发兵交战!”辞却郑王,出了朝门,径下演武场,调拨将士。朱荣、张永通二将,领一支人马,到翠屏川正东埋伏。燕义、李禄二将,领一支人马,到翠屏川正西埋伏。王元、杨佐领一支人马,到翠屏川东南埋伏。长孙安舍、何仁领一支人马,到翠屏川西南埋伏。太子仁恕、大将军郭士衡,带领二万精兵,同神师军杀出城去。又传令各将士,来日二更,只听空中号炮三番,城楼画角齐鸣之时,各营同埋伏的人马,四面举火杀进,务要劫李密的营,烧了他粮草,方是众将功劳。上前奋勇者赏,退后畏缩者罚!众将领了军令,暗暗地分头出城,各领兵埋伏去了,却早天色已晚。次日早晨,桓法嗣道扮齐整,径来城楼上坐下,唤军士取斜席一领,号炮三个。又取五十名画角军,俱赴城楼听用。

不提河南调兵,且说魏王在营传说,今是九月二十五日,河南出兵交战,诡称神术,煽惑军心,传令布阵迎敌。秦叔宝、牛进雄领三万兵屯于正东。程咬金、梁建方领三万兵屯于正西。罗成、王当仁领三万兵屯于正南。张公瑾、裴行俭领三万兵屯于正北埋伏。王伯当、柳周臣、贾闰甫保驾,护卫中军。裴行基、牛进达领一万兵,五路救应。其余将士,都屯在中哨。魏王调兵方完,天色傍午,霎时间就变了:昏惨惨云笼宇宙,黑洞洞雾锁江山。寒风刮面,冷气侵人,魏营军士交头接耳说:“河南今日有神兵下界,上半日晴明,这一会儿就黑了!”都有些疑惑。正是:人心恍惚威风散,将士犹疑壮气消!不知当夜厮杀,胜败何如。雄信怀奸图卖国,魏王拒谏弃忠良。军中若使谋臣在,安得山河属郑王!第十一回 桓军师大布神师计 李魏王兵败翠屏川

不提魏营调兵布阵,准备交战。再说河南桓法嗣坐在城楼上,当晚只见天昏地暗,雷震风狂,扬尘簸土,走石飞沙。桓法嗣神兵战将,军马一队队,都趱出南门外,调遣已毕,将近二更。桓法嗣取斜席铺在城上,身边带了火炮烟火,披发跣足,左手仗剑,右手捏决,口中默诵灵文,喝声道:“疾!”驾一片席云,起在半空,径来到魏王军中。按住云端,应声高叫:“军士们!快报李密知道,吾神有话与他说!”众军听得空中神人言语,胆战心寒,慌忙报入中军。

魏王闻说神人相请说话,面如土色,心内惊慌。众将并军士,如泥塑木雕,都往后哨退去了。止有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各执兵刃,数骑马保着魏王,直出营门。魏王仰空而问:“何方贤圣,有何教谕?”只见半空答应:“吾乃周公旦就是!今归上界为神,有三所祠庙在金墉城内,因你折毁庙宇基址,占为宫殿,木料造为洛口三仓。三千神祗,没处存身。吾神奏过天庭,烧毁你的仓库。你缘何知过不改,今又领军到翠屏川搅扰百姓?”李密拱手言曰:“仆知过矣!伏望吾神庇佑,助胜还朝,那时节鼎新起建,重立庙宇!”云端内大喝一声说:“不过理!凡夫开路,让天兵下界!”才见天清明朗朗,陡然遍地雾昏昏!乾天星斗俱沉隐,平地低昂认不真。猛听半空军马嚷,神兵几队劫军营。喝骂魏王休缩首,上帝亲差统大兵。总督天篷为元帅,披头真武做中军。先锋猛勇温关将,殿后英雄黑杀神。天将神兵十五万,呼风掣电驾云行。李密原非真命主,娄金狗宿谪凡尘。今奉玉皇亲敕旨,差吾锁取上天门!

桓法嗣一行说着神言,手中取出炮电,点着火。云端内刮喇喇连响数声,河南城上画角齐鸣。周武、艾先、郝明从中哨杀来,薛德音、樊祐、陈智略从左哨杀来,周文英、周文礼、徐成从右哨杀来,朱荣、张永通往翠屏川正东杀来,燕义、李禄从翠屏川正西杀来,王元、杨佐往翠屏川东南杀来,长孙安舍、何仁往翠屏川西南杀来,太子仁恕、大将军郭士衡并神师兵,齐往魏营中军。只听得半空中兵戈响亮,鬼哭神号,吓得金墉众将并四十万人马胆碎魂飞,无心恋战,尽皆抛戈逃窜。自相蹈死者不知其数。被郑兵四面八方围裹将来,烧了粮草,把大势人马截杀一阵。但见:惨惨云笼雾锁,昏昏电闪风狂。乾天起处,豁喇喇刮倒天关;巽地吹来,揭历历掀开地户。一似星台诸葛扶刘主,浑如赤壁破曹瞒。催军鼓响轰雷,助战锣鸣霹雳。阵中施火炮,不分南北东西;军内放神枪,哪管高低上下。火光道道狼烟起,烈焰腾腾锦缯飞。星沉斗暗,奔驰惟听马蹄惊;将喊兵呼,战斗只闻兵刃响。低洼血滚三川赤,旷野尸横数里平。桓法嗣辐辏神师,大破魏兵四十万;王充钦承圣力,权廷郑国二三秋!

可怜这一阵,把魏兵四十万,杀得烟消火灭,叶落花飞。众将帅俱撞围四散逃避,各不相顾。只有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保着魏王,杀出阵去。河南众将,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鸣金收军。

桓法嗣带领众将官,赴朝启奏:“主公齐天之福!果有神兵助战,把李密大势人马杀得片甲无存,众将尽皆丧胆逃生!”郑王喜曰:“好神师妙计!朕之孙膑也!”赐蟒衣玉带,宅院庄田,封新城侯。郭士衡封镇南都督。其余众将颁赐金银彩缎,军士逐人犒赏。一面传旨光禄寺设宴,庆赏功臣;一面差工部于翠屏川起建周公旦庙宇,郑王谕祭不提。

再说石赞、雷延、张忠、林士浩四将,领一支兵,径至金墉城下,高叫守城官知道:“你魏王兵败翠屏川,四十万人马一旦皆休!快开门献城!”小校慌忙报入单雄信府中:“有河南四将领军在城下说,我主失利,人马尽皆败没,如今来取讨城池!”单雄信说:“备马来!”一骑马径上城楼,往下一瞧,果然是河南人马。雄信连忙赶下城来,唤军士开门,把河南军都放进城。雄信领着河南将士,把五虎、七彪、八猛、众将的家小尽数都使车辆装载,将宫苑府库、珍宝财物、地理图籍,尽皆封锁。雄信分付四将:“你替我护送河南见郑王,把金银上库,众将家小暂住金亭馆驿,待我回朝,自有区处。你如今不要往大路,抄小路护送去,我烧毁宫殿,随后就来。于路小心!”四将辞别雄信,领了人马,离却金墉城而去。单雄信领了家兵,拥进皇宫,把皇后、太子、嫔妃,尽行斩杀不留!箭去射满红椒壁,刀来砍倒丹凤楼。白发院子躲烽烟,隐匿花园;绿鬓宫人避士马,潜踪地窨。纱窗内玉叶丧三魂,绣阁中金枝忘七魄。金笼内戳伤鹦鹉,玉阶前击损狸奴。冷飕飕剑劈千花径,绿惨红愁;寒凛凛刀断百宝阑,珠沉玉碎。直教禁宫胆落人头滚,平地泉喷血水流!

单雄信洗荡了宫院,四下里举一把火。只见:烈焰烧残龙凤阁,黑烟燎尽翠薇宫。烧了宫院,又烧军民房舍。百姓携老扶幼,忙忙似丧家之犬;东逃西窜,急急如漏网之鱼。一面单雄信把自家宅眷并细软之物,尽将车载出城。雄信上马扳鞍,带领军士,护着家小,抄小路往河南去了。

且说石赞、雷延、张忠、林士浩回至河南,屯下人马,径到东华门前等旨。郑王把四将宣至殿阶,石赞奏说:“臣奉军师将令,领兵到金墉城见驸马,将魏国金银珍宝、库藏财物,并李密众将官家小,俱令臣等解赴回朝!”郑王说:“拿各将家小做什么?”石赞说:“单驸马分付,待他回来,自有定夺!”郑王说:“既是这等,且送金亭馆驿安歇!”一面着户部将金银宝物俱各上库。再说单雄信护着家小,不分晓夜,趱回河南,到府安顿家小,径赴朝堂。郑王说:“生受驸马用心!并吞魏邦,皆卿之力!”雄信说:“是主公洪福,天神相助,臣何功之有!”郑王问:“魏将的家小,怎么处置?”雄信说:“主公!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当日李密聚集英雄,费多少心机,今日我主,正在用贤之际。如今不管幼女老男,都使剑枷上城,一面差人出城,分头于附近地方传示:但有李密手下将官,要认家小的,不必回金墉去,都到河南城下来认。等他来认之时,如肯投降,还他家小完聚;不归顺的,都砍下头去!”郑王准奏,一壁厢传旨,差官押解各将家小,尽皆剑枷上城。一面分付军士出城,分头远近地方喊报。

一人传两,两人传三。有罗成寻见秦叔宝,又遇着程咬金,各人说:“我们的家小,怎么得到河南?”秦叔宝想一想,口中道:“多是单雄信这奸贼设的计了!谋背魏主,交通王世充,里应外合,卖了天下!我们家小在与不在,且到河南看一个虚实再处!”

三将上马行程,恰好众魏将闻认家小,不期俱会做一处。来至河南城下,望上一看,果然是各将的家小都在。只见城上将官,对着城下魏将,一家家都认过去。止有四家没人来认。哪四将?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蔡建德四人,不在河南。将士先把那四家没人认的,一刀一个,把头都砍下城来。这分明打草惊蛇!城上军吆喝道:“顺天者存,逆天者亡!投降者领回家小,受我郑王俸禄;如不降者,照依斩杀不留!”众将见说,各各顾恋家小,齐声愿降。主将说:“既降,卸了盔甲,进城见主!”众将下马离鞍,除盔卸甲入城,俱赴朝前候旨。郑王传旨:“各魏将俱给冠服进朝!”朝见已毕,郑王着众将官光禄寺茶饭。

郑王却问驸马:“这众将俱该加官职与他么?”单雄信道:“主人!众将初来投降,身无寸箭之功,未可加赠官职。且着他长随营,半俸闲住,止有王珪忠孝两全,合该升用!”郑王说:“知道了!”众魏将茶饭已毕,俱到驾前谢恩。郑王说:“众将官俱赴长随营,半俸闲住,待有功之日,升授官职。王珪到驾前,赐御酒金花,官封兵部侍郎。”王珪谢了恩,同众出朝,各领家小,且往长随营居住去了。正是:略施巧计收豪杰,绝胜黄金买俊英!郑王袍袖一展,群臣皆散。

且说魏王李密、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君臣四人,打马加鞭,径回金墉城去。四人来到金墉城一看:呀!可怜!皇宫禁院,惟余坏石颓垣;万户千门,变作荒郊旷野!意急加鞭回故里,心忙趱马盼家庭。魏王一见痴呆了,魂飞魄散九霄云。巩县繁华成野地,金墉宫殿化埃尘。金枝玉叶归何处?虎将雄兵哪里存?仰面告天天又远,低头入地地无门。好似乌江项羽无船渡,曹操华阴险丧魂!寻思往事如刀割,痛泪流来满面纷。半晌沉吟难布摆,如今哪里去存身?

王伯当说:“主公!不必烦恼,一来是天数难逃,二来是单雄信奸贼卖国,与王世充合谋,坏了我主天下。如今且到别地方,寻一个安身之处,再作良图!”君臣四人离了金墉城,急急前往,来到一所关隘。李密问说:“是什么地方?”伯当说:“是洛口关!”李密说:“我昔日把邴家二将贬在洛口关,就是此处么?”王伯当说:“正是!”李密说:“快叫开门!且在此处歇马。”伯当一骑马趱近关边,叫与把关头目:“快报邴家二将知道!御驾在此,快开关迎接!”

原来李密兵败之时,各处细探的都报知道了。邴家二将,预先分付下言语,因此关上军士就答应:“主将在边上操军未回,无令不敢开关!”李密问伯当:“他怎么答应?”伯当说:“他回复主将边上未回,无将令不敢开关!”李密说:“真实他不在?却是故意推调!”伯当说:“想他当日谏主不要借粮,正防今日之患。因谏受谪,推故之意也未可知。”李密大恼,鞘内扯出一口剑来,把左边马鬃割下一绺:“久后拿住这贼,照马鬃为例!”把马连加几鞭,往前又行。李密回身前面走,君臣四个又登程。可怜家国皆休废,又遇穷途闷杀人。意欲投东还想北,心怀西去且南行。寻思哪去投王国,更想何方谒故人。加鞭打马投前进,黎阳城到面前存。

王伯当说:“前面是黎阳城到了!”李密说:“徐茂功虽然谪降在此,他为人比邴家二贼不同。且唤开门,在此歇马,再图恢复江山!”伯当趱近城,说与巡城小校:“报与徐太守!有魏王在此,着他开门接驾!”伯当开言,军士就应道:“徐太守下乡劝农未回,兵荒世乱,无令不敢开门!”伯当禀复魏王。魏王说:“终不然与邴家二贼一般?”伯当说:“想茂功掌国之臣,朝廷重务,与他商议。我主因不从直谏,谪降在此。如有茂功,怎么得中河南奸计?似此不肯接驾,也未可知!”魏王掣剑在手,把右边马鬃割下一绺:“久后若得伯业中兴,决不轻饶这贼!”

君臣趱行,不觉天色已晚。烟笼古树,日坠遥山。渔灯明远浦,画角动边城。魏王举目观看,正北一颗星光彩异常,四围散星朝拱。李密问说:“伯当!你看正北上这一颗星,好生光彩!”伯当说:“臣向曾见来,有识天文的,说是紫薇星!”李密说:“你闻得此星当照何人?”伯当说:“人都传说,正照唐朝二太子秦王!”李密听说,闭口无言。

行到一座市镇上,来往客商之店,四人下马。行进店中,店主人相接,拣一所洁净房安下。整治酒饭吃了,睡到五更,君臣起来洗漱。吃了点心,还了钱,上马扳鞍,趁着月色。正行之间,伯当说:“先无定迹,空受艰辛。我主也要从长计议,何不暂且投顺别邦,意下如何?”李密说:“伯当!你说得是,只除了唐家,别邦随你定议。”伯当说:“以臣愚见,除却唐朝,没处去了。”李密说:“如今一十八家改年号,哪争唐家一处?”伯当说:“唐高祖宽仁海量,礼贤纳士,江山广阔,别邦那小去处,难以存身!”李密说:“你岂不知,我与秦王有仇?还寻别的所在!”伯当说:“唐高祖仁德之君,料不记恨。主人不必多疑!”李密说:“我有个故友饶君素,有才善断,现为咸阳县令。我们趱上咸阳,与他计议。或行或止,凭伊定夺!”贾闰甫说:“主人!甚好!”正是月明登古道,晚日走长途!玉露丹枫九月天,乘骖遥过翠屏川。停鞭追忆兴亡事,记得神师破敌年。第十二回 李密计窘投唐 高祖宽恩赐爵

话说李密,一日行到咸阳县,径到饶君素衙前下马。王伯当说与门上人:“烦你通报一声,金墉魏王特来相访!”管门人进报,饶君素整冠束带,出来迎接,口称:“大王!奉别台颜,又经数载。只因兵火间隔,遂阻良晤!”把李密接进厅阶,分宾主坐下。李密心下自想:“当日金墉为君之日,文武朝贺,如今兵败国亡,投谒于人,就行平常之理!”心中郁闷,面带忧容。饶君素说:“大王降重,从何处来?”李密说:“故友!一言难尽!向日因东郑王世充讨粮,反生奸计混赖。我亲领大兵征讨,不幸中了神师计,破了我四十万人马。又被贼臣单雄信谋叛卖国,内外交通,把我金墉宫殿,尽行烧毁。皇后太子,俱被杀戮。赚得我家国齐休,无处栖身!王伯当劝我归顺唐朝,我因与秦王有仇,心中不欲,要往别邦。犹疑不决,以此特来拜谒故友,伏望高明指教!”饶君素说:“以臣愚见,若不投唐,别的所在,国小邦穷,大王难以存身。唐朝国土广阔,又是仁德之君,况与大王同宗,哪记这等仇恨?不必多虑!”李密说:“既然故友着我投唐,望乞引进!”饶君素说:“大王宽怀,明日早朝面奏!”

分付家童准备酒席。不多时,摆下奇肴美馔,鲜果香芹,传杯进斝,论古谈今。不觉天色已晚,酒阑兴尽。饶君素分付从人,收拾书房,送魏王君臣安歇。缕缕云霞明碧汉,昏昏烟雾锁长空。遥山远木难分色,皓月明星一样同。呜咽边城吹画角,悠扬古寺响金钟。五更鼓绝残星落,又见红轮出海东。

话说唐高祖驾设早朝,只听得: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百官朝贺已毕,饶君素出班启奏:“臣是咸阳县知县饶君素,今有金墉城李密,因伐王世充失利,四十万人马尽皆丧没。又被烧毁皇城,家属尽行杀戮。止剩君臣四人,无地存活,戴罪投谒万岁。未敢擅便,住居咸阳县。奏闻圣上,请旨定夺!”高祖说:“皆因他气傲心刚,忘恩少义,以此失了家国。今在穷途无倚,来投寡人,君子岂念旧恶?朕若不留,是无容人之量!李密虽亡国之君,亦无大过,还赐半朝王驾。谁去咸阳迎接他?”文武口中不敢言,心下自忖:“他与二殿下结成海样深仇,纳降已过,如何还要摆驾远接?”众官皆不应。只见民部尚书刘文靖,出班启奏:“臣去迎接李密!”高祖说:“如见李密,不可提旧日之事!”文靖说:“臣知道了!”同饶君素出了朝门,一行人众,并王驾趱出长安。饶君素说:“小官先回本县,大人同驾慢行。”

饶君素一骑径回咸阳县,见了李密说:“大王恭喜!圣上闻奏,差刘尚书赐王驾到县迎接大王!”李密见说,笑容满面,口称:“深感提挈,铭刻不忘!”言未绝,外面来报:“王驾到了!”李密急忙走出厅阶,抬头看见刘文靖,满面羞惭,倒把王伯当推在前面。正是:恩义要广,人生何处不相逢?冤仇莫结,路遭狭路难回避。

伯当说:“唐朝差官摆驾,迎接主人,如何令臣先行?”李密说:“卿岂不知?当初把刘文靖监禁,疏间亲情,今见不由人不生惭愧!”伯当说:“朝廷尚且不怀夙怨,刘文靖何必介意!”李密忙整顿衣冠,近前与刘文靖施礼。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俱各相见。李密辞别饶君素,乘了王驾,同刘文靖、王伯当四人,离了咸阳县,趱入长安,直至东华朝前下马。高祖设朝,黄门官奏:“刘文靖同李密等,在朝门外候旨!”“宣临王阶!”

那李密见高祖二十四拜,呼万岁三声。唐高祖说:“御弟!你有五虎七彪,三贤二士,兵精粮足,为何这等败亡?”李密奏说:“臣该万死!臣今举目无亲,身如萍絮,甘冒鼎钺之诛,特来投降万岁,悬望天恩,赦臣死罪!”把王世充始末事情,一一奏闻。高祖说:“御弟宽心,不必愁烦,与朕同享富贵!”赐御酒三杯,官封邢国公,月支俸粮百石,着百官相见。起造七间银安宝殿居住,拨半千虎贲军跟随。李密叩头谢恩。高祖又问:“你手下还有什么人?”李密奏说:“兵败之时,俱各逃散,止有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三将同臣在此。”宣三将进朝,高祖俱封邢府护卫官。三将谢恩,同李密辞驾出朝。正是:大地施恩泽,人间万物荣!一壁厢高祖退朝,散了文武。

拈指光阴,过了三日。高祖设朝,李密来到谢恩。高祖说:“御弟!你的家眷果然没了?”李密奏说:“岂敢诳君!实被杀戮无存,以致伶仃孤苦!”高祖说:“既然如此,御弟且回去,寡人有一御妹独孤公主,送来与你成亲,共沾荣禄,同乐岁华!”李密叩头谢恩,辞驾出朝,径回银安殿去。高祖驾临万花殿,分付宫官:“宣御妹独孤公主!”公主蒙宣,来到万花殿,朝见高祖。高祖说:“御妹!宣你无别话说,今有邢国公丧偶未续,朕赐七间银安殿居住,月给俸粮百石,与国同享荣华。今欲将御妹嫁他,不知你心下如何?”公主心下自想:“只说邢国公,也不知是什么人?”“朝廷敕旨,奴不敢自专,但从王命!”高祖大喜:“御妹且回宫去,待朕选日成亲!”公主辞别高祖回宫。不觉天色已晚,西沉火镜山河暗,东蹍银盘宇宙明。

一日,高祖设朝,台官奏上成亲吉日。高祖传旨:“宣独孤公主与邢国公完姻!”只见公主:官娥簇拥,彩女趋跄。慢向妆台匀粉面,旋开画阁整罗衣。临凤阁启妆台齐开宝镜,淡施朱轻傅粉巧整乌云。戴一顶珠凤冠装金嵌玉,挂双环璎络结宝焕珠明。金钏镯玉项牌雕龙碾凤,玉玲珑金蹀躞饰翠联珍。紫绡衣攒百子层层掩映,丹凤锦舞千花袭袭光明。飘绣幅锦裙襕金莲步稳,束宫腰百宝带禁步声鸣。捧玉合抛香球妖娆彩女,系绞绡擎宝扇艳丽宫人。

公主妆扮已毕,拜辞高祖。传旨送公主银安殿成亲。百官齐出金门,公主乘着七香凤辇,五彩鸾车,前面摆列妆奁,十分齐整。且见:玉烛绯红罩,珠灯宝带新。兽炉当道引,凤扇两边分。案几皆雕漆,厨箱尽镂金。重重铺绣幕,叠叠砌花裀。龙挂喷祥雾,螭头吐瑞云。色艳珊瑚树,光辉白玉瓶。玻璃联翡翠,琥珀间明晶。瑞玉镶仙枕,水蚕织锦纹。象牙床嵌玉,云锦帐悬铃。压被金孩重,梳头宝镜明。香车攒绣带,凤辇簇珠衤婴。

银安府内,朱门结彩,宝殿燃灯,笙歌迭奏,画鼓齐鸣。李密整冠束带,迎接公主,进了殿门。正是:门阑添喜色,女婿近乘龙!李密与公主前殿拈香,参拜天地已毕。笙箫细乐绛烛花灯,两行彩女簇拥进宫。一壁厢准备筵席,管待公卿。银烛高烧,堂上屏开金孔雀。代筵纷列,座间褥隐绣芙蓉。宝鼎内,焚的是脑麝沉檀;琴瑟中,弹的是鸾词凤曲。金杯酒泛珍珠滟,雀舌茶烹玉盏清。

筵宴已毕,众官起身辞别李密,各回宅院。次日,高祖设朝,百官都诣御驾前谢恩。高祖说:“众卿不知朕心事!那李密志意骄矜,常怀不足之念。天使其势败国亡,远来投降于我。若念其旧过,拒而逐之,他必又投别邦。那时招集亡叛,收揽旧日士卒,我这里又要兴兵征讨,劳民伤财,故此纳降。今将御妹婚配,他的歹心俱消释了!”众官说:“万岁明察睿算,非愚臣所知!”叩头称谢。袍袖一展,文武各散不提。日月穿梭去复来,莫生巧计用心怀。一朝命尽都丢了,纵有黄金买不回!第十三回 李药师智降薛仁杲 邢国公愧接小秦王

话表唐秦王、李靖领人马下陇西,征讨薛仁杲。六军似离山虎豹,万马如出水蛟龙。大军正行,哨马报:“陇西界口,地名高土庻到了!”秦王传令,就在高土庻安营。兵屯八面,旗列五方。弓弩上弦,防备敌兵劫寨;钢刀出鞘,时巡寇盗偷营。千千队长枪大斧,万万层利剑挠钩。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且说西秦探马飞报薛仁杲:“今有唐朝秦王,统兵十余万,在高土庻屯营!”薛仁杲连忙升殿,聚下文武,宣宗罗日侯为正先锋,韩简为副先锋,梁师成、郑庆为合后,许贵为左监军,许华为右监军。薛仁杲自为主帅,率精兵五万,拥出陇西城边,离唐营五里之地,分三寨屯下。唐营哨马报知秦王,秦王问李靖:“今日着谁迎敌?”李靖说:“打发殷开山领兵!”秦王分付殷开山:“用心出战!”开山得令,辞了秦王,全装披挂,果是威风!盔甲牢拴胆气雄,蘸金斧举跨青骢。今朝奋勇兴王日,异日官封郧国公。

殷开山领一支人马,相近秦营,布成阵势,鸣锣擂鼓,应声搦战。仁杲在营,正与众将商议军情,哨马来报:“有唐将骂阵!”仁杲问:“谁领兵?”闪过宗罗日侯、韩简、梁师成、郑庆、许贵、许华六将,说:“某等今日领兵出阵,试看唐兵虚实!”仁杲分付:“各宜仔细!”众将怎生打扮?陇右罗日侯迈等伦,全凭英勇定西秦。盔磨四缝明如雪,甲砌鱼鳞亮似银。鞘内剑,玉壶冰,袋悬弓箭紧随身。檠刀跨马翻江兽,好似丧门降世尘!豪气凌霄万丈高,刀搏彪虎熟兵韬。英雄韩简真无敌,惯使蛇头丈八矛。凛凛彪躯气概雄,师成威武有谁同。长枪宛似穿山蟒,烈马浑如出海龙。青衿绛袄束金绦,画戟垂缨似火飘。插箭弯弓骑烈马,西秦许贵是英豪。马欺奔岭虎,鞭赛战潮鳅。郑庆多英勇,将军第一流。力举千钧鼎,能抡三股叉。壮志扶秦国,威名羡许华。

六名猛将,领了人马,暂离辕门,排开军队。宗罗日侯领一支人马,抡着三尖两刃刀,拥奔阵前。唐阵上殷开山举着蘸金斧,大喝一声:“通名来!”“吾乃西秦驾下,正先锋宗罗日侯就是!你通名来!”“吾乃秦王麾下,前部殷开山!”二将蹬开战马施三略,斗逞高低按六韬。二将战有三十余合,宗罗日侯力怯,把刀架隔,遮拦不住。韩简、梁师成、郑庆、许贵、许华各挺兵刃,喊震一声,纵马一齐拥奔阵前助战。好殷开山,全无惧色,抖擞神威,独战六将!六军鼓勇,七将争雄。一似鹰鹯雕鸮逐云鹏,却如虎豹彪狼冲獬豸。干戈乱舞,漫空骤雨打梨花;兵刃相持,满地狂风飘柳絮。蛇蟠枪举,如横丈八春冰;月样叉轮,似落三潭秋月。密匝匝征人怒吼撼天关,雾惨烟愁;乱纷纷战马群嘶摇地轴,神号鬼啸。毕剥声迎枪着剑,叮当响亮斧迎刀。烟尘荡荡笼征甲,汗雨津津湿战袍!

众将大战,从巳杀至申时,不分胜败,两下里鸣金收军。且说殷开山收军回营,旗牌官报进中军,参见秦王。秦王问:“胜败若何?”殷开山说:“托主洪福!臣与秦邦六将交战,从巳至申,不分胜败,两下里收兵回营,来日定夺!”秦王大喜,说:“将军辛苦了!且请安歇!”再说宗罗日侯等六将回营,见了薛仁杲。仁杲问:“出军如何?”宗罗日侯说:“仗大王之威,臣等与唐将大战一日,两不相下,来日共决雌雄!”仁杲赏劳众将,各散寝帐不提。碧落银河皓月明,案间灯焰篆烟清。金风玉露更阑后,又听边城画角鸣。

次日早晨,秦王升中军帐,众将参见已毕。秦王问李靖:“吾兵到此日久,粮草不多,难以久住。如今用何计策可破秦兵?”李靖说:“今日不可发兵,待臣定下了计,埋伏人马,这回交战,要取胜回朝!”即传将令,着刘弘基领一支兵,埋伏在周山下圩西北。殷开山领一支人马,暗藏火炮、火铳、神枪,从山僻小路,抄过秦兵寨后埋伏。“明日只听我山顶上放起号炮,就发兵分头掩杀,一面放火烧其营垒!”令段志玄、长孙顺德领一支人马,伏于大周山谷口,以截秦之救兵。调遣已毕,众将受了计策,各人全装披挂,点齐军马。到四更时分,埋锅造饭,领兵出了营门,分头埋伏去了。李靖又调马三保、长孙无忌、高士廉、唐俭、武士护众将,领二万人马,保主公亲自出战。其余总管带领军士镇守辕营。李靖向秦王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秦王说:“我知道了!”李靖自带一支兵,上大周山顶去。看秦王怎生打扮?三山帽嵌几行金线,淡红袍织云汉飞龙。玉带束牢拴金锁甲,凤尖靴斜踏紫花骢。手执定唐刀,腰悬昆吾剑。袋弯宝雕弓,壶插金镵箭。军前现出君王像,马上威严帝主容。五色祥云和瑞雾,谨随五爪紫金龙。

秦王带领众总管出阵,鸣锣擂鼓,把人马排成阵势。有秦邦哨马飞报薛仁杲:“今有唐太子领兵,亲自挑战!”仁杲分付:“备马来!我亲与秦王比试,较一胜负,定夺江山!”令宗罗日侯、韩简、梁师成保驾,令郑庆、许贵为策应,许华为游击。分拨已定,众将全装披挂,结束威风。看仁杲怎生打扮?明耀耀紫金盔,亮煌煌金星甲。火焰焰绛绒袍,光灿灿宝妆带。黑沉沉乌犀靴,雪皎皎青萍剑。曲弯弯丝弦弓,直挺挺雕翎箭。手持丈二蘸金枪,身骑千里追风马!

仁杲带领雄兵猛将,出逼唐营,扎住人马,排开军阵。画鼓三通响,门旗两阵开。唐秦王催马擎刀,拥出阵门,大喝一声:“天兵压境,何不下马早降!”仁杲大恼:“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焉敢妄出大言?赢得我受降,赢不得休走!”抡动蘸金枪,望秦王罩心刺来。秦王举定唐刀,劈顶就砍!虎啸深山万里风,龙吟大海浪千重。欲知两国兴亡事,尽在今朝一战中。仁杲抡枪来得紧,秦王骤马把刀迎。枪抡北海蛇龙尾,刀砍瑶空闪电纹。好似双龙腾渤海,浑如二虎斗山林。刀抡枪架生寒焰,枪刺刀迎长火云。混世魔逢拨乱主,毒龙早撞玉麒麟。交锋战却无多会,诈败金枝玉叶人。

战有十余合,秦王心生巧计,诈败佯输,拨转马,落荒而走。薛仁杲不知是计,催促军士,纵马随后追赶。秦王且战且走,把仁杲诱入周山汙泥涧。李靖在山顶见秦兵追入涧来,连放三声号炮,唐朝伏兵齐起。秦王众将复身回来,三面山崩浪滚,杀得秦兵大败亏输。但见:秦兵失势威风散,唐将添雄杀气高。急转彪躯忙举斧,轻舒猿臂紧抡刀。马来马去狻猊走,人撞人冲虎豹跑。额角着鞭连眼丧,颏尖遇简齿牙凋。刀钐额顶人头落,枪刺心窝血水滔。利剑砍开金锁甲,钩镰扯住五花袍!冈前流血盈溪间,马死人亡卧满郊!

大战中,殷开山斧劈了梁师成,众将心忙。宗罗日侯奋勇杀条出路,指望要跳过涧去,不意连人带马陷落汙泥涧内,被唐兵把挠钩搭上岸来,索绑缠拴。韩简身被数十枪,拚命迎敌,救护仁杲,杀透重围,径往陇西城逃窜去了。郑庆、许贵、许华急领人马接应,又被长孙顺德、段志玄伏兵挡住。秦王带领马三保、高士廉、唐俭、长孙无忌,人马过来冲杀。

两军相遇,各逞英雄。混战草头君,怎比真天子?战不十合,长孙无忌一刀砍死郑庆,段志玄箭射许贵,高士廉刀砍许华。砍倒帅旗,把秦兵杀得罄尽。又刘文会、白显道,放火烧了秦营,合兵一处。秦王传令:“众将不要卸甲!破竹之势,不可错过!”催促人马前去,围了陇西城。众总管大势人马,保驾直至城下,合兵遣将。人如翻铁鹞,马似混江龙。重重叠叠,围困城池。秦王同李靖、长孙无忌、高士廉另扎营寨,安顿人马。李靖令军士装起云梯炮石,昼夜攻打。

秦邦守城军见唐朝大势人马围城,尽皆失色,三三两两聚说:“唐兵甚是骁勇,我等难与争锋。朝中文武平昔少恩,不相和睦,又非唐将对手。倘若城陷,你我死无葬身之地,不如投顺秦王,免受刀割之苦!”

众军计较已定,到了夜静之时,守城军士纷纷抛戈弃甲,坠城而降。巡城头目急忙擂鼓,报入朝中。薛仁杲见报,吓得魂飞云汉,魄散九霄。思想一会,长叹数声:“将士离心,大事去矣,吾何独免!”到了次日早晨,仁杲聚下将佐,开了陇西城,舆榇面缚,诣唐营纳降。秦王入城安抚军民,农不辍耕,市不易肆,留白士让镇守城池,将薛仁杲解赴长安,请旨发落。

秦王传令:“众将士!如今已有粮草接应,乘着得胜之兵,以近就近,下河西征伐梁王李轨。攻其无备,决胜必矣!”下令已毕,把军马趱离陇西城。有一日兵至河西,旗开取胜,马到成功。旬日之间,发兵五阵,擒杀梁将楚英、王伟、鲁雄。梁王李轨亲自出军,被唐将安贵兴斩之,河南皆平。秦王入城,安抚地方,秋毫无犯,民皆悦服。毁了宫殿旗帜,令刘正会镇守河西,传令起军回朝。鞭敲金镫,人唱凯歌。征人面上长欢纹,战士腮边添喜色。铜锣款击,似丹山彩凤鸣;画鼓轻敲,如江海灵虬吼。列千重杂彩旌旗,摆万队凝霜剑戟。功成将士,行行郊野射鹰鹯;战胜征人,队队山林搏麂鹿。笑折路傍花,戏扳堤畔柳。昂昂虎豹关中将,赳赳麒麟阁上臣!

秦王率兵至潼关,守将盛彦古出关迎接。秦王进了关,帅府坐下。盛彦古朝拜讫,秦王分付:“盛彦古!多余粮草不必带回长安,暂且屯放关内。我见过父王,进上功劳簿,略停数日,还要起兵下河南征剿王世充去!”盛彦古一面齐备筵宴,管待秦王。酒间问道:“主公班师回朝,曾闻得朝中一桩事么?”秦王说:“什么事?”盛彦古说:“就是金墉李密的事。”秦王说:“不要提起!有日拿住这贼,碎尸万段,决不姑容!”盛彦古说:“如今报不得仇了!李密因伐王世充失利,四十万人马败于翠屏川,将士尽皆散去,城池宫殿又被单雄信与河南通谋,焚烧劫毁,寸草不留。无处存身,与将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四马投降圣上。”秦王问:“我父王留他么?”盛彦古说:“圣上纳降了,把他官封邢国公,赐七间玉殿居住,月请俸粮百石,拨半千虎贲军跟随。又将独孤公主娘娘配与成亲。皇姑分上也难报仇了!”秦王说:“我父王好没主张!当日把我监禁在金墉城一百日,倒不记仇,反着他受如此富贵!毕竟养虎自患!”

秦王问李靖:“我到父王驾前,如见李密这贼,不由人不恼!又恐有失朝仪,如何是好?”李靖说:“臣有一计!如今主公先差一员总管归朝见圣上去,奏主公征讨陇西薛仁杲,又讨河南梁王李轨,全师得胜回朝。于路风霜辛苦,鞍马劳困,除了四位皇叔,并东、齐二府殿下,在朝公卿极品的,要一员出城远接殿下。如差李密来迎接,把他责侮一番。外面见过了,省得御前失礼,如此也够了。”秦王准奏,唤过唐俭,一一分付明白:“快归朝启奏父王去!”唐俭领了令旨,出得帅府。一骑马离了潼关,进了长安城,径到朝前下马。

高祖正坐朝,门上官奏:“有二殿下差唐俭候旨!”叫:“宣来!”宣至金銮殿,朝拜高祖已毕,唐俭奏说:“臣随二殿下征伐西秦,又领胜兵收了河西,奏凯回朝,今过潼关屯军。因于路风霜,鞍马劳困,身体欠安,先差臣来启奏万岁,除皇叔四位,东、齐二府外,公卿内选一员极品之官,出城迎接二殿下。”高祖说:“不要皇叔、东齐二府,再有谁人?”

言未绝,班部中闪出台官袁天罡、李淳风启奏:“思二殿下知道李密来投顺我主,如今到御前相见,心中宿怨,何由得解?以此要李密迎接。在外面见过了,省得朝中失礼!”唐俭见说,心中道:“好阴阳!内外符合,善测人意!”高祖传旨:“着近侍宣李密来!”

不多时,李密宣至驾前。高祖说:“御弟!寡人宣你,别无话说。吾儿世民征伐西秦、河西,班师奏凯,驻军潼关,命你出城迎接回朝。”李密说:“臣该万死!失志含羞,有何面目迎接殿下?臣怎么敢去?”高祖说:“不妨!寡人与你旨意一道,带领王驾出去。你若不接秦王,就有抗违之罪;吾儿若不遵旨意,就有慢朕之罪!”李密推辞不过,只得领了旨意。两度山呼辞帝主,三声万岁出金门。唐俭辞朝,先到潼关去了。二十四番金谷宴,千三百里锦帆游。人间有此荣华乐,无此荣华无此愁!第十四回 定巧计十羞李密 吟反诗三忤秦王

且说李密出了朝,摆着驾,同王伯当等,四马离了长安城,迎接秦王。君臣马上评论道:“吾有叔父之尊,颠倒教吾接他,情实不甘!”伯当劝说:“我主!大丈夫能包羞忍耻,自有重兴之日。蒙高祖恩眷甚隆,奉旨一去迎驾,亦不为过屈。”李密见说,纵马加鞭。君臣四人来至昆明驿,伺候了一日,不见秦王驾来。李密说:“伯当!天色将晚,西府未到,我们且回去罢!”急上龙驹呼从士:明日重来候驿亭!说罢伯当重又谏:我主何不自评论。昔日秦王收郑国,领兵采猎看王城。无由遣将来拿住,枷锁牢囚死禁庭。放诏不将秦府赦,被人更改返朝门。今王失利遭多难,幸遇神尧海量君。不念前仇封邢国,更将御妹配为亲。迎王接驾寻常事,何必心中反不平!

李密见伯当说了一番,闭口无言,依还下马,住在驿内等候不提。再说唐俭入了潼关帅府,逐一启奏。秦王道:“李密因犯罪,要在外面见过,若不许我违慢圣旨,赚他出来何用?”李靖说:“不难!主公选十员总管,与主公一样打扮,都摆半朝銮驾,哄李密接十次,羞辱他十回,然后见主公,把他奚落一场。昔日孔明三气周瑜,如今殿下十羞李密,却不称心满意!”秦王大喜。选哪十员总管?长孙无忌、马三保、殷开山、高士廉、史大奈、白显道、王常谐、薛宗文、尚善志、丘士引十将。秦王分付众总管:“俱要三山帽,淡红袍,灵球马,定唐刀,俱摆半朝銮驾。李密迎接之时,逐人羞责他一番过去!”众总管说:“臣等怎敢与主公一般冠服?”秦王说:“我有令旨不妨!”众将一齐叩头谢恩。长孙无忌说:“我要装头一队过去!”众总管说:“该让王亲大人!”只听得:画鼓轻敲鸣细乐,闹旗攒簇听锣鸣。打虎壮士前后拥,刀枪剑戟两边分。锦衣花帽随銮驾,执箭弯弓护辇行。高声开道行人避,西府秦王转帝京!

伯当闻说驾到,急忙报知。李密见说,胆战心惊。君臣四人离了馆驿,分排执事,整领衣冠,急步上前。只见彩亭内麝香焚宝鼎,两壁厢仙乐奏笙筝。远远俯伏:“臣是邢国公李密!奉旨迎接千秋!”只见马上问说:“接驾官是哪里来的?我唐朝没有甚么邢国公!”李密奏说:“臣因伐王世充失利,国破家亡,带罪降唐。蒙圣上封邢国公之职,即系金墉城李密接驾!”马上官答应说:“我只道是谁,原来是魏王李密。只因你眼高,不认得人,如今来到唐朝,还这等眼高!请起。吾乃是长孙无忌,第二队来的是殿下!”

那李密满面羞惭,心生火焰,唤王伯当:“都是你误我!本等不该投唐,如何受这等羞厚!后面来的就是秦王,也不接了!”伯当说:“主人!常言道,在他檐下过,怎敢不低头!大丈夫当有容人之量,不必介怀!”言未绝,又是一队人马过来。伯当说:“主人!这番敢是秦王驾到了!”李密见说,趱步上前!款款躬身迎太子:接迟望乞恕微臣!马上将军频喝问:当先接驾是何人?玄邃拱手忙回答:臣是金墉李密身,因伐河南遭毒计,雄兵家国尽消沉。微臣四个来归顺,感荷宽洪海量君。伏惟殿下饶残喘,万恳天恩赦小臣!

马上将官说:“原来是魏王李密,只因眼空四海,不识贤愚,如今既降我主,须要知过必改。请起!吾乃秦王麾下总管殷开山就是,后面来的才是殿下!”话不重叙,挨次八员将官,逐个数落过去!又喝秦王来得近,今番敢是小储君!销金伞盖银鞍上,五彩龙袍耀日明。不是神尧皇仲子,英雄总管四双人。假扮金枝马三保,巧装玉叶薛宗文。士廉马畔随銮将,显道跟随护驾行。史大奈同丘士引,王常尚善志超群。定成困虎囚龙计,闷杀夸强卖口人!

李密被十员总管逐个消遣一番,气满胸膛如醉酒,闷堆肺腑倍昏沉!忙唤伯当:“回朝去罢!不接秦王,就该何罪?如此挟仇,难在唐朝久住!”伯当说:“我主且休烦恼!不必说别的话,只想神尧之恩,也不可忘背!若不接驾,怎好回复圣旨?前面旌旗杂彩,队伍整齐,必是秦王驾来!”只得上前迎接。

且说秦王预先选下五十人,一般都是亲王打扮,只有秦王马先半步,手擎碾玉金鞭。秦王自语:“我在人丛中,且看李密这厮认得谁是真的!”当时王伯当说:“主人!果是秦王驾到!”李密举目一瞧,一班都是一般打扮。李密问伯当:“不知哪一个是秦王?”伯当说:“中哨里,马先半步,手擎碾玉金鞭是秦王!”李密慌忙近前俯伏:“微臣有失远接,伏望天恩赦宥!”秦王怒喝一声:“接驾官是谁?”李密答应说:吾是——运退魏王迎殿下,时衰李密接储君;负荆带罪参王驾,仰乞宏恩赦小臣!马上秦王无好气,争拈弓箭手中存。托靶挽弦兜满箭,意中要射歹心人。李密乍见魂飞散,叩首求生拜在尘。闰甫周臣王帅首,百般哀告李储君:乞捐旧恶饶残喘,感戴重生再造恩!太子怜忠暂收箭,弓梢指骂魏王身:往常倚势欺天理,今日家亡奔我门!记得金墉囚我事,全无仁义与亲情。黎阳得志初颁赦,不放君臣转大秦。只说太阳常近午,谁知时过也西沉。本当乱箭偿前恨,姑念贤良三个臣!毁骂一番忙纵马,三军簇拥上昆明。

秦王毁骂一番,径进昆明驿歇下。且说李密:眼倾珠泪呼招讨,强要投唐顺李君。你保大唐仁德主,今朝怀恨怎安身?说罢伯当抄定手:我王何必便生嗔!时来洛口三仓满,运退连朝逐谏臣。岂料河南生诡计,神临星散马和军。金墉烧尽无存处,赤手投唐荷圣明。封职国公仍赐宅,又将公主配婚姻。思想前因谁不是,今朝何不细评论?虎落阱中难展爪,凤羁笼内怎飞腾?定须且上昆明驿,参谒秦王再处分!

李密说:“伯当!秦王累挟前仇,实是难过。我如今反了唐,别寻一个去处如何?”伯当说:“主公只想高祖好意,况灞陵川现屯着十数万人马,关里关外,俱是各卫大军。纵然要反出去,也不能够!且索宽怀,纵有言语冒犯,只是忍耐。快上昆明参见秦王!”李密同三臣来至驿前,说与旗牌官:“通报一声,邢国公参见!”旗牌行进驿厅,报知秦王。秦王传旨:“伺候升厅,方许进见!”李密说:“伯当!秦王甚是欺侮,他视我如草芥,故意要我等候。在唐何用?”伯当说:“想秦王监禁一百日也过了,伺候能有几多时光?不须介意!”

且说秦王与李靖商议消遣李密,话停当了,即时传令,着邢国公进见。李密心中自想:“我进去须行君臣礼,看他皇姑面上,回也不回。”行进厅前,只见秦王手拿兵书观看,则做不知。参见半晌,秦王自想:“明日皇姑知道不好看!”故意抬头,起身离座,道:“不知皇亲重临,有失迎迓!”分付近侍官,取锦墩来,赐李密坐下,忙排御宴,秦王道:“金墉一别,间阔许久,略叙片时,以消积想!”太子擎杯呼魏王:切须莫效负恩人!关东往日虽称霸,今是唐朝殿下臣。休怨困龙居浅水,且安孤凤混鸦群。语罢魏王惊失色,言终李密少欢神。虽然一处传杯斝,到底怀惭饮恨深!

二人正饮宴间,蓦然起一阵狂风,摧残万树千林叶,卷起长江大海潮,把后园枯竹吹折了数竿。秦王问说:“风吹折甚么响?”唐俭答应:“园中枯竹,被风吹折数竿响!”秦王说:“取一枝来我看!”唐俭取了一枝,与秦王观看。秦王说:“原是不堪之物!”对李密道:“古人有诗云,不解文字饮,惟能醉红裙。今日你我在此,又无红裙翠袖,将何遣兴?就将枯竹为题,吟诗遣兴,不识何如?”李密欠身拱首说:“愿聆佳句!”秦王取文房四宝在手,展花笺,擎象管,写下四句:曾向潇湘胜处栽,参差翠壁满苍台。一朝卷地西风恶,摇落谁怜伴土垓!

李密心中自忖:单讥我家亡国破!“臣亦写四句呈教!”拂云苍玉手亲栽,饱历风霜足干材。寄语时人莫轻弃,曾从葛水化龙回。

秦王观罢,想道:“这贼还有反唐之心!”二人又饮数杯,只见驿内一只老鸡,线缝雨翅,羽毛促损,走出厅前。秦王问:“这鸡该用栖笼关锁,怎么容它到此胡行?”唐俭说:“是不堪供庖厨之物!”秦王说:“既是无用之物,留此何干!”军士连忙把棍打出去。秦王乘着酒兴,将鸡又吟诗八句:鸡老毛疏爪距苍,逢危遇困尚昂昂。临阶全昧知高下,伸颈焉知暗与光?残喘空劳朱氏化,衰形观伴宋宗窗。羽摧毛折飞鸣倦,偏遇鹰鹯命必亡!

李密道:“这诗分明将鸡比我,笑我手下牙爪俱无,料不能成大事,还有害我之心!”李密也回题八句:绣顶花冠气势昂,陈仓托化岂寻常?相呼共食心全义,遇敌争先性本刚。唱彻阳关沉夜月,唤回红日上扶桑。好看斗胜缠红锦,飞步金銮白玉堂!

秦王看罢,微微冷笑:“这贼刚强,仍旧不改!”只见后园中放起一个风筝,秦王问:“那是甚么东西?”唐俭说:“是顽童放的风筝!”秦王又题四句:纸鸢一井岂心坚?顷刻乘风窗里悬。任你高飞千百尺,丝纶在我手中牵!

李密看诗自想:“分明说我反唐,便要擒拿。我日后偏要反,看他怎生拿我?”也吟诗四句回答:谁把棱棱片纸鸢,乘风缭绕五云边。若教线断无从系,一任扶摇上九天!

秦王观诗大怒,即将近侍手内银壶,看定李密,劈脸打去,口骂:“老贼!你受我朝这等富贵,因何尚怀反心?我父皇不识奸徒,容留在此!”即忙起身离座,趱出昆明驿,同众总管进了长安城,驾回西府。次日,高祖设朝,秦王到御前启奏:“托父皇洪福!征讨西秦,薛仁杲败降,臣领胜兵,就伐了河西李轨。如今把仁杲锁禁回朝,请旨发落!着白士让、刘政会守西秦、西河!”递上功劳簿。高祖传旨,着李靖押仁杲赴市曹处斩。又传旨着吏部,赍文凭与白士让、刘政会留守两邦地方,出征将士唱名犒赏。

众将谢恩已毕,高祖问:“吾儿!昨差李密去接你,会见了么?”“父皇着李密迎接世民,与他在驿饮宴赋诗,句句都是反叛之语!现有诗在此呈上!”高祖看了一遍,说:“朕知道了!吾儿,且回西府将养,来日朕自有处!”秦王并众总管辞驾出朝。

不多时,李密归朝复命,直至驾前。李密奏说:“臣奉旨迎接二殿下,被挟前仇,把臣十番羞辱。若无万岁洪恩,臣命休矣!至驿参谒,蒙赐臣宴赋诗,字字毁臣!有二殿下诗在此。”呈上御案,高祖看了一遍,说:“朕知道了!且回银安殿将养,来日寡人自有处分!”李密谢了高祖,出朝不提。李密当初太不仁,秦王今日尚怀嗔。平生不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第十五回 桃林县李密反唐 盐冈岭建德中箭

一日,唐高祖驾设早朝,只听得:一派笙歌空外下,日临仙仗五云多。文武朝罢,齐列两班。高祖传旨:“诸卿休散!朕今日设宴,一为西府兵吞二国,贺奏凯之功;二则就与秦王、李密解释仇怨!”霎时间,筵席齐备,玳筵开玉殿,仙乐奏云间;皓齿歌金缕,纤腰舞翠盘。饮酒数巡,李密起身离座,到高祖驾前,称觞上寿。高祖说:“御弟!今日之宴,一则为贺功,二则为你与吾儿和解。你可敬一杯酒,洗涤宿怨,自今以后,欢好如常!”李密奉旨进酒,先敬了四位皇叔,次敬了东府英王,又敬了齐府齐王。秦王心下自想:“朝廷置酒,因为解释仇怨敬我,皇叔、大哥,理之当然,次该敬我才是,如何先敬三弟?”心中就有几分不悦。那李密都敬了,才到秦王席前,擎着一杯酒,双膝跪下。秦王正眼儿也不看,连忙离座,到高祖驾前,把收二国事细奏一遍。李密因跪得长久,怒气一昏,把金钟抛落在地。秦王问:“何人失朝仪?着官校拿下!”高祖说:“吾儿!却不知道,玄邃素有心痛之疾,想是旧病又发,着官校快扶回府去将养,待病痊再来朝!”李密辞驾出朝不提。筵宴已毕,百官俱各谢恩归宅。但见:岁华如电闪,寒暑似奔梭。

李密有月余不进朝。一日,闲坐银安殿,守门军士来报说:“大王!门外有一壮士求见!”李密说:“着他进来!”蔡建德行进殿阶,照旧日君臣之礼,朝见李密。李密一见建德,蓦然两泪交流,道:“大舅!乱离之后,久无音耗,存踪何处?”建德说:“自从在翠屏川失散,各处探听主人消息。近闻人说在唐朝,今特寻到此,不知主公安否?”李密说:“一言难尽!谁想来到唐朝,高祖虽念亲情,只被秦王屡挟前仇,欺侮太甚,度日如年,无计可施,有甚好处?”建德说:“怕没别邦去?何受制于人!”李密说:“也几次要反,只是王伯当苦谏,以此蹉跎到今。”建德说:“臣不遇主公便罢,今日天幸得见我主,务要保驾别寻去处,有何不可!只瞒着王伯当,切不可言语中走漏消息。待事成起手之日,才与他知道!”李密万千之喜。一面分付置酒款待,与建德到书院中饮宴,把前后细说一番。酒阑天晚,从人打点铺陈,与建德安歇。消停旬日间光景,李密问:“大舅!好去了么?”建德说:“主公,未好动!”那李密是性急之人,三日又问,两日又问。建德说:“还未好去!如今秦王在朝,将广兵多,待别邦或动刀兵,秦王必领人马征讨。一离长安,那时才好起手!”且不题李密之事。

话说秦王一日升殿坐下,见殿前黄菊大开,豪气凌云,口吟数句:万花开时我不发,我若发时万花杀!敢与西风战一场,满林尽挂黄金甲!

赋诗才罢,旗牌官报:“袁天罡、李淳风等进见!”宣至殿前,秦王问:“你二人来见,必有什么言语?”李淳风说:“有机密事特来启奏!臣在钦天台,观见邢府娄金狗有反唐之像。杀气虽现,事终无成,也要搅乱一番,必遭擒戮。”秦王说:“既这等,不若先令人擒了这贼,以绝后患!”李淳风说:“不可!李密虽有反叛之心,形迹尚未曾彰露。朝廷知道是挟仇,皇姑分上也不好下手!”秦王说:“明日别定一计,差报马奏朝廷,只说恒定王项拔、历阳杜伏威造反。我自领兵出外,却把人马屯在僻静地方。一面差探细的窥视这贼动静。待他反事果露,那时节擒斩这贼,上下无怨!”李淳风说:“主公如此而行,不失正理!”说话之间,天色已晚,袁、李二仙辞别秦王去了。天地浮元气,山川散夕阳。聚枝鸣鸟鹊,归径下牛羊。五鼓轮更到晓,三番鸡唱天明。

高祖驾设早朝,黄门官奏:“有报马等旨!”叫:“宣至驾前!”叩头启奏:“臣是潼关差来,报恒定王项拔结连历阳杜伏威造反,侵犯边界,劫掠地方,伏乞天兵征剿!”高祖问:“谁领兵收捕两处地方?”秦王出班奏说:“臣领兵征讨!着袁天罡、李淳风保驾!”高祖准奏。秦王辞朝,一面出军不提。

话说李密闻知秦王起兵,不胜之喜,问蔡建德:“今趁秦王不在,好反出去了!”建德说:“再停数日!等秦王兵去远些,才好起手!”又过旬日光阴,建德说:“主公!如今好起马了!且瞒着伯当,明日先奏闻唐皇,只说当初在河南翠屏川被神师惊恐之时,许下一炷香愿,到今未曾酬谢。如今请旨,要往太行山降香,看高祖准与不准?”李密说:“此计大妙!”

次日早晨,高祖设朝。风定御炉香影直,日融仙掌露华妍。千官拜舞山呼朝贺已毕,李密俯伏殿阶。高祖说:“御弟有何事奏!”李密奏说:“臣向日因伐河南,遭神师诡计,受了惊恐,许下一炷香愿,久不曾还。今臣要往太行山降香,未敢擅便,特来奏闻。二则臣旧日麾下之人,多在山东,就往收抚,以助我主征取王世充。”高祖准奏,说:“御弟!你去降香,只是御妹独居不便,你与御妹同去,事毕就还,不要在彼耽搁。须禁约军士,毋得扰民!”高祖又赐路费金银,勒令便去,不必辞朝。李密叩头谢恩,拜辞高祖出朝,径回邢府。见蔡建德说:“大舅,好了!朝廷有旨,与公主同降香去!”建德说:“若同娘娘去,安如盘石!如今臣等同主公并贾闰甫、柳周臣先往潼关屯着,却令王伯当保娘娘驾,收拾细软,装载车辆,到潼关会齐!”一面着宫人通报娘娘。娘娘妆扮已毕,带了官娥彩女,上了凤辇鸾车,出了王府。王伯当带了半千虎贲军,保着娘娘驾行。烟郊草径,古道深村。含笑花如识面,欢呼鸟不知名。几簇云林无限好,数声鸡犬不胜情。

且说李密君臣四人来到潼关界口,太守盛彦古闻知邢国公同公主降香,连忙出关迎接。把李密接到帅府,施礼坐下。李密问:“盛太守!你这里有多少人马?”盛彦古说:“有三千人马!”李密说:“既有三千军士,借我一千,保娘娘驾到太行山降香!”盛彦古说:“大王!潼关的军士,保障边关,镇守汛地,况朝廷不时差官点检。如要动我关上人马,须是奏过朝廷,有兵符方可调用!”李密见说大恼,想:“在金墉为君之日,数十万雄兵,几百员战将,随我调遣,如今来到唐朝,要借一千军用,还须请旨。我恰守些甚么!”叫建德说:“不就此处开刀,更待何时!”急扯沙鱼鞘,晃出宝妆刀,李密掣剑在手,趱步上前,把盛彦古一把拉住。盛彦古不知情,吃了一惊,只要挣走,又被建德夹攻,一剑过去,把盛彦古砍为两段!李密怀奸造反,开刀擅杀唐臣。民间少壮虏为军,仓库尽皆搬运。劫掠黎民钱钞,强搜客旅金银。杀人放火夺乾坤,搅乱潼关界分。

李密杀了潼关守将,就劫附近地方,招抚军民,收纳亡命。

再说王伯当带领半千虎贲军,保着娘娘驾,离了长安城。古驿长亭迎客使,青山绿水送行人。一路行程,将至潼关,只听得往来路人传说,李密到潼关造反,杀了盛彦古,劫杀良民,残害百姓。伯当叫苦连天,捶胸跌脚,口内自言:“把唐朝好意等闲一笔勾消!”急忙趱驾入关。公主在龙车凤辇间宫人:“为何这等喧嚷?”宫人近前来告娘娘,说:“邢国公造反,杀了潼关守将!”才听得万民慌魏王造反,杀守官声患紧特报夫人。言未尽唬夫人如雷震耳,唐公主离凤辇怒气纷纷。移罗袜步金莲进门高喝,惊玄邃忙离座举步亲迎。公主怒对魏王当厅发落,竖柳眉睁杏眼毁骂奸臣:全不想在两京家亡国破,损三军摧将士无处存身。剩四马上长安投唐归化,俺哥哥涵海量不记前因。官封你邢国公称孤道寡,虎贲军银安殿御妹联姻。今诳主太行山降香酬愿,怎知伊潼关上杀将谋君。我如今带宫娥还归几甸,奏吾王兴师旅定不客情!玄邃听公主骂心中焦躁,面通红牙咬碎毁骂裙钗:唐太子挟前仇教人怎住?小秦王寻歹斗委实难存!因此上激壮怀再兴帝业,你全无夫妇意反奏吾身。既无情同你去料成何用,倒不如先杀你断了冤亲!拔宝剑趱向前揪翻公主,剑过时头落地玉碎珠沉!

李密杀了独孤公主,王伯当见了,叹息不已。业已造成,势不自由,只得跟随李密,带领招集军士一千余人,反出潼关,沿路劫掠,驱掳囚徒亡命之人,直赴南山,乘险而东。占住桃林县,改为桃林府,扯永平年号,招军买马,积草屯粮。

话说秦王屯军在韩城县,有探报马来报,说:“李密在潼关造反,斩了太守,又杀了独孤娘娘!一路烧毁良民房屋,聚亡命之徒,招无赖之寇,占住桃林县,僭称永平年号,扰乱地方!”秦王见报,怒发冲冠,一面差官上长安奏知高祖,一面传令起兵到桃林县去。军行流水急,马走逐风奔,旌旗灿烂千般锦,刀剑光芒万里银。大军正行,哨马报桃林县到了!五方扎寨,八面屯兵。滚牌手,肩担定吹毛断铁刀;弓弩人,弦兜着透甲追魂箭。锦衣绣袄随王将,擐甲披袍护驾兵!

唐军屯下人马,安歇一宵,埋锅造饭,扎垫军士。次日,秦王升帐,聚集将佐,问李淳风:“今日好出兵否?”李淳风说:“今日可以发兵!”“差屈突通、高士廉领三万弓弩手,到盐冈岭埋伏,但有敌兵追来,待他人马走尽,截断了归路,放箭射之!”

二将领了将令,带人马出营,径往盐冈岭去了。又差马三保、段志玄领一支人马,到桃林县骂阵。李淳风向二将耳畔如此如此。二将得令。马三保英雄出类,段志玄骁勇绝伦。一个点钢枪耀武兴邦,一个赤铜刀扬威定国。跨下枣骝驹,飞乘掣电马。

哨马报知李密:“唐秦王领人马离城五里安寨。如今两员将带领军士,在城下骂阵!”李密说:“秦王领兵征讨别邦,缘何到我这里来?”问:“谁领兵迎敌?”王伯当说:“蔡建德,你干的好事!我这里人马粮草、谋臣武士,俱未曾齐备,轻意叫主公反唐,不知彼己,是何兵法!”蔡建德说:“不妨!兵在精而不在多,何出此言!我自去退兵!”连忙全装结束。护顶头盔散降缨,茜袍铠甲砌鱼鳞。追风骏马飞身跨,斩将钢刀手内擎。

带领五百军士,放开桃林城门,拥奔阵前。马三保说:“段将军!你督着阵,待我去擒拿这逆贼!”马三保纵马飞出阵门,大喝一声:“来将通名!”“吾乃蔡建德就是!”马三保说:“你这伙逆天反贼,快下马受死!”蔡建德说:“你也不识时务!谋王定霸,谁肯甘休!”抡刀劈顶砍来。马三保举枪罩心刺去。刀砍欠鞍飞闪过,枪抡镫里去藏身。那厢奋勇扶唐主,这壁施强助魏君。交锋约来十数合,诈败唐朝用计人。纵马拖枪寻路走,建德痴心紧后跟。好似苍鹰追狡兔,犹如弩箭逐飞禽。望前赶够多时节,追到高山峻岭门!

建德追赶到岭下,转过山坡,不见了唐将。建德心慌,知是中计,兜转马复回。行不数步,只见前面檑木炮石滚将下来,截断了归路。一声梆子响处,两哨唐军,各执弓弩,乱箭齐发。犹如张邰木门道,好似庞涓困马陵。可怜蔡建德并五百人马,被乱箭射死盐冈岭。众将收拾人马回营,参见秦王,把射死建德于盐冈岭的事禀复一遍。秦王说:“正是生有寄,死有归!好李淳风,他说蔡落盐冈,岂能得活!”赏劳四将不提。

且说桃林县探马飞报李密知道。李密见报,唬得坐立不牢。不觉遥山日坠,水际烟生。几点渔灯明古渡,数声牧笛过前村。不知天命恣猖狂,才见投唐又反唐。若听伯当忠孝语,此身焉得涧中亡?第十六回 野猪坡李玄邃败兵 断密涧王伯当死节

次日,秦王升中军帐,众总管参见。秦王问:“李淳风!今日差谁人出兵?”李淳风说:“着殷开山、刘弘基发兵挑战,着长孙顺德领一支兵伏于魏军阵后,待交战时,你二将从后哨杀来,教他首尾不能相顾,定然取胜!”二将披挂整齐,带领人马,先出营埋伏去了。且说殷开山、刘弘基全装结束:凤翅银盔稳,金星镫甲牢。绛袍笼虎体,绣带束熊腰。巨斧半轮月,长枪掉尾蛟。马骑翻海兽,出阵果英豪!

领一支人马,到桃林城下,列成阵势,应声高叫:“歹贼李密!早早出城受死!”探马报入帅府,李密问:“王伯当!如今着谁领兵拒敌?”伯当说:“令柳周臣、贾闰甫二将出战!”怎生打扮?一个冰磨盔偏装虎豹,一个铁兜鍪善助威严。花袍铁甲色鲜妍,宝石铺成带面。跨下浮云赤电,手擎画戟钩镰。扬威耀武出军前,魏国当朝俊彦!

领一支人马,趱出桃林城纵马临阵。各不通名打话,忙抡兵器战斗:磨旗云瑗遗,擂鼓水潺谖。征尘笼日角,杀气锁天关,胜负未分锣又响,马嘶人喊伏兵添!

战经十数合,只听见魏兵后哨锣声震地,闪上长孙顺德、唐俭,带领埋伏人马,冲杀过来,把魏将困在垓心。贾闰甫、柳周臣见唐兵势大,高声吆喝:“不要放冷箭!我二人愿降!”殷开山说:“既降,去了盔甲兵刃!”二将慌忙滚鞍下马,去了兵器,招集人马,临阵投降。殷开山同众将收拾军马回营,参见秦王。殷开山奏说:“臣等出兵交战,有魏将情愿受降,今在营门等令!”秦王说:“令进来!”

二将来到中军,俯伏阶下。秦王问:“二将什么姓名?”二将奏说:“臣等名唤贾闰甫、柳周臣!”秦王说:“你这干人归顺唐朝,荣膺爵禄,当思尽忠,为何谋反?”贾闰甫说:“殿下!都是蔡建德奸人拨制李密,生心造反!若依王伯当、臣等苦谏,怎上悖逆天恩!”秦王又问:“李密这贼手下还有谁人?”贾闰甫说:“止有王伯当,英勇才能,再没人了!”李淳风说:“主公不要消停,快拨人马去围城,若迟了,李密必又逃别地方去。倘然漏网,急难捕获!”

秦王即时传令起营,滔滔人马赶到桃林城下安营。秦王升帐聚将,差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屈突通、屈突盖、高士廉、武士护,领人马分头围困各门,以防李密逃窜。“若是王伯当出城迎敌,不许放冷箭伤害性命,要招降他!”众将领了令旨,披挂出营,着军士密匝匝围住得铁桶一般,困了各门,差军轮番毁骂。有守城军士来报李密:“有大势唐兵,不知其数,围了城池,在城下挑战!”李密与伯当说:“如今兵寡,不可与敌,我们杀出城去,投江陵若何?”王伯当说:“主公!不妨,臣保驾杀出城去。待杀得一条活路,就好往别邦去了。想昔时张飞断桥喝退曹兵,赵云当阳抱主,臣何惧哉!主人不要停留,就杀出去罢!”李密急忙结束齐备。王伯当果实英雄:盔分双凤翅,甲束虎筋绦。人如跳涧虎,马似出潭蛟。腰悬安国剑,手执定邦刀。天生忠勇士,四海姓名标!

王伯当领着一支人马,开了桃林城。他一马当先,拥奔阵前,各不通名交战!喧天征鼓响,震地战锣鸣。征人齐呐喊,拥出众魔君。欠鞍龙探爪,离镫虎翻身。急把钢刀砍,忙将画戟抡。舍身争世界,拚命赌输赢。伯当真虎将,独战八将军!

秦王在中军瞭阵,瞧见伯当刀法精熟,武艺高强,连声喝彩!心下自想:“若得伯当投顺,何愁天下刀兵!我这里将广兵多,恐一时误伤性命,可惜这员忠勇之将!”忙传令:“鸣金收军,放伯当走了罢!”李淳风说:“正东上将士,放一条路与他去!”伯当紧护着李密,前后遮拦,纵马如飞,往前逃窜去了。余军尽皆投降。秦王问李淳风:“我意欲伯当归顺,只恐损他性命,以此故放他走。又虑纵虎归山,用何计策,可以擒斩逆贼,归顺伯当?”李淳风说:“臣量看阴阳,李密气数已终,不久身死,所以臣放他东去。如今把人马星夜抄小路,到邢公山埋伏等候。此地乃李密败亡之处,主公虽则爱惜英雄,臣谅伯当尽忠于魏,不肯归唐!待追护之时,观其动静图之!”秦王即忙传令,趱人马起程。

且说李密同伯当于路趱行,到一去处,地名唤做野猪坡。坡下见一只野猪,把一只犬咬倒在地。李密心中不平,连忙拈弓取箭在手,扯开弓一箭,指望射猪救犬。也是天意,仓卒中,不想一箭倒将犬射死。原来李密本像星是娄金狗,正射着自家本命。古语云:祸福无门,惟人自招!李密行过了野猪坡,前面遇着一座高山,止有一人一马的路。伯当说:“主人!路险径狭,骑不得马,只好牵着走。”伯当在前引路,李密随后,一边是峭壁巅崖,一边是深溪阔涧,涧内顽石似狼牙刀剑一般,险峻得紧,鹰飞见此也愁,所以名鹰愁涧!你看:清波浩荡,怪石嵯峨。寒声混混潄琼瑶,地骨巉巉生剑戟。黯黯洞中藏虎豹,沉沉涧底隐蛟龙!

且说李密马走得歪了些,眼一叉,踏一个空,那马掉下涧去。李密慌忙一只手攀着一株树,一只手带着马缰绳,口叫:“伯当快救吾难!”伯当回头一看,连叫:“主公放手!如不放,连主公也要堕下去!”李密见说,把手一放,亮响一声,那马撞死在鹰愁涧内。李密问伯当:“如今没了马,怎么行路?”伯当说:“主公不妨,若遇交战之处,臣便要马;若是行路,主公骑着臣的马!”君臣过了险峻之岭,行至旷野郊原。李密问:“伯当,肚中饥饿,怎生是好?”伯当说:“主公!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是有钱也没买处!”又行过数里,见一所茅庵草舍,正是萧疏临野店,寂寞访穷居。门首站着个年老婆婆,但见:苍颜秀洁,古貌精神。皤然两鬓集银丝,皓似一团窝雪髻。葛藤挂杖,斑斑曲曲似龙蟠;念佛数珠,整整圆圆如玉露。岂知茅舍村中老,自是瑶池队里仙。

伯当趱近前去,道:“婆婆作揖!我主人行路力乏,有饭借一碗充饥!”婆婆说:“有!请进来!”君臣行进草房坐下,婆婆转入后面,托出两碗饭来,口中说:“山野之处,没有什么好嗄饭,止有一块鹿肉,不知中吃不中吃?”李密说:“鹿肉最好,拿来!”那婆婆取出鹿肉,口内说:“没有刀,切不便!”李密说:“拿来!我有刀在此!”婆婆递与。李密接过鹿肉,身边取出杀独孤的火星剑来,把鹿肉连割几刀,再割不动。婆婆说:“拿来,我割!”李密将剑连肉递与婆婆,婆婆接剑在手,道:“外面来的是什么人?”李密与伯当往外一瞧,转眼之间,婆婆化一阵清风不见了。只听见半空云端里,叫一声:“李密!吾不是别的,上界宜山老母就是!当初赐剑与你之时,要你遵依不犯盛、独、鹿三个字,怎么违拗?一件也不依!若依得全美,还有三年天下。今逆天命,上界着我取回!”说罢,金光四散,再不见些踪迹。李密道:“怎么解盛、独、鹿三字?”伯当说:“潼关斩盛彦古,又杀独孤娘娘,今遇鹿肉,又将此剑来割!”唬得李密半晌痴呆。

伯当说:“主公去罢,不要迟延!”君臣二人行得数里之地,不觉天色已晚。前边一所古庙,二人进内歇下,捱至五更,趁星月之下,又趱程途。只见一个女人站在溪边,口中自言自语:“二位将军!前面邢公山、断密涧到了!”李密听见,心内自想:“唐朝把我官封邢国公,我的名又是密字,他怎么说邢公山、断密涧?想是死绝之地了!”李密趱近前来,口称:“请问娘子!前面是什么去处?”连问数声,再不答应。李密大恼:“我不问你,口中自言自语;及至来问,又不答应!”李密说:“伯当!取腰刀过来!”伯当取刀递与李密,李密一刀过去,把刀砍做两段,女人端然不动。李密大惊,上前仔细看:“呀!原来是石人!”李密长叹数声,对着石人,口道八句:一拳顽石在山林,巧匠良工琢就人。素脸带霜铺作粉,太阳消雪汗淋身。不梳云髻千年整,懒画蛾眉万古新。久立溪边无个事,此身应作望夫君!

李密道罢,君臣又行。前面一座山岭,路旁有一石碑,上写着:“邢公山,断密涧。”

刚来到山涧边,只听得炮响一声,闪上唐朝埋伏的大势人马,麻林相似,四面围聚将来,把李密、伯当铁桶一般困住,果然插翅难飞!一边是涧,三面都是雄兵虎将。总管中有盛彦师,就是盛彦古的兄弟,睁圆虎眼,怒咬银牙,擎着一杆枪,看定李密,喝声:“老贼!你在潼关杀了我的哥哥,今日正是报冤之际!”一枪径望心窝里刺去。李密心慌,往来一闪,只听得呯湃一声,失脚掉下断密涧去。王伯当怕伤了主,也跳下涧去,遮护着李密身躯。

众总管张弓搭箭,往下要射,秦王说:“且不要射!我与李密有仇,与伯当无仇!我如今要招降伯当!”一骑马趱近涧边,高叫一声:“王伯当,我与你今日无仇,你归顺我唐朝,定不亏负你!高爵重禄,拜将封侯。若不归降,决死乱箭之下!”伯当只低着头,也不答应,佯为不睬。太子临岩呼烈士,储君立涧问君臣:当时李密囚吾日,哪想同宗共祖情?不赦幸人将诏改,吾身方得转西秦。至今深感三贤士,料想将军晓此因。神祸金墉生怪鼠,天灾洛口化为尘。时衰巧中神师计,火灭烟消百万兵。四马投唐归顺主,神尧德量果洪深。国公封你银安殿,臣宰和王一处存。怜你鳏居劳圣虑,又将御妹配为婚。狼心野性全如旧,叛逆阴谋反背恩。一到潼关诛守将,忍将公主受非刑。沿途掳掠残良善,烧毁城居损万民。刀剜马践难偿命,今日身亡莫怨人。你王本是娄金狗,罪谪尘凡强做君。楚汉争锋当日事,张良弃楚做刘臣。贤豪若肯归唐帝,衣柴腰金极品尊。若道一声言不肯,登时乱箭送残身。忠贤好把心思忖,现有金牌扣涧门!说罢伯当回太子:储君枉自废心勤。死是魏王朝内鬼,活为李主殿前臣。君臣甘愿联尸死,地府相随永不分!

众总管说:“主公!伯当既不肯投降,开弓放箭罢!”秦王说:“且住!待我再劝谕他一番!”西府秦王重扣涧,邢公山下问将军:改邪归正真男子,背暗投明称俊英。择主匡扶明哲士,相枝栖宿是良禽。若还不把唐朝顺,死后甘心莫怨人!虎将开言回太子:金枝不必再伸论!忠臣岂肯重投主,烈女何曾嫁二人?

秦王说:“既这等,众总管放箭!”唐朝总管十八路,都持硬弩放雕翎。不肯容情齐下手,满满弓开似月轮。箭似飞蝗如骤雨,一双龙虎血流津。伯当解甲遮王体,弃命挨身护主人。马上秦王频叹息,鞍鞒太子自评论:伯当虽尽忠和孝,可惜轻身死暗君!

秦王令众军士把王伯当尸首打捞起来,浑身箭杆,尽皆取下,备一口棺木装了,埋在邢公山涧边,有块石高数尺。秦王赞伯当几句,勒成碑碣:李密雄图霸与王,邢公山下叠尸亡。时来巩洛仓盈谷,运退金墉鼠耗粮。丧国亡师因伐郑,残躯断首为谋唐。生前枉聚千员将,哪有全忠似伯当。

秦王分付,把李密的尸抬去,首级取将下来,用木匣盛了,交付唐俭、盛彦师,送上长安见朝廷,把反情一一奏闻。二将辞别秦王,径上长安。秦王传令:“人马起营,到桃林县安民!”魏王何事起奸谋?国破家亡不转头。一品受恩心未足,直教身丧涧中休!第十七回 魏玄成抱竿哭主 徐世勣被说降唐

说话唐秦王起兵,先到桃林安民不提。且说唐俭晓行夜宿,渴饮饥餐,来至大国长安,进城天色已晚。天外暮山紫,林间夕照红。晚景不提。

次日,高祖驾设早朝。只见:御炉香蔼黄金殿,潸济衣冠拜冕旒。百官朝拜已毕,唐俭、盛彦师出班启奏:“臣随二殿下征讨王项拔、杜伏威,闻报李密在潼关造反,斩了盛彦古,杀了独孤娘娘,占住桃城招军买马,积草屯粮。二殿下恐李密招集群党侵犯地方,以此撤军下桃林,将李密追至邢公山、断密涧擒斩。先差臣二人回朝启奏,二殿下到桃林安民。事毕,就领人马到恒定、历阳去!”高祖见奏,雷霆大怒,连骂:“背义忘恩的反贼!怎么杀了御妹,又杀守关之臣,把朕的好意,悉付流水!”传旨向云阳市里,立数丈高竿,悬挂反贼首级示众,钦赏盛彦师添拨三千人马,守备潼关,着官校护送独孤娘娘灵柩回朝。又差唐俭带领花缎羊酒,到边享贺秦王。二将领了旨意,盛彦师赴潼关守备,唐俭竟往西府去了。正是:朝朝红日升沉,夜夜冰轮起落。

李密首级才号令三日,有一白衣秀士,威仪整整,文质彬彬,走到高竿之下,两手抱竿,将李密兴废哭诉一番:倘秀才临两泪倾,伤情惨戚忆王孙。抱竿痛哭声声慢,乌夜啼悲想魏君。早信茂功端正好,二郎神谏邴原真。三贤贬谪梁州序,赚煞雄师百万兵。虞美人家亡国破,满庭芳草化为尘。混江龙主无投奔,滚绣球抛弃谏臣。四块玉临唐帝辇,双双龙虎谒金门。神尧传下元和令,贺圣朝宣宰辅臣。重叠金銮参圣主,感皇恩赐玉芙蓉。一枝花配成姻眷,沉醉蓬莱凤阁春。不恋殿前欢乐好,诈行香愿出西秦。秦王怒发三台令,虎将雄师驻马听。断密涧沉如梦令,蓦山溪里箭折身。忙将三换头诛落,驾夜行船上玉京。高祖喜春来首级,悬竿哨遍四方民。迎仙客诉多时节,闪过哪吒数队兵。挂金索绑白襕士,拥入朝天见帝君。

魏徵哭诉未绝,众军校说:“这人好大胆!不遵圣旨,抱竿而哭,必有原故!”连忙走近前来,把白衣秀士拿住,拥至朝前等旨。高祖正视朝,黄门官奏:“有白衣秀士抱竿痛哭李密,如今绑在朝前!”高祖说:“拿来!”拥到驾前俯伏。高祖问:“你是李密手下什么人?”魏徵不答应。高祖又问:“你是他的文官,还是武将?莫非至亲契友么?”也不答应。高祖大恼,说:“既不回话,斩首报来!”魏徵仰面对天,应声高叫:“唐不及汉!”高祖说:“且放转来!”遂问:“怎么唐不及汉?”魏徵道:“昔日汉高祖与楚霸王结义八拜为交。高祖为兄,项王为弟。后来霸王与汉王争夺江山,霸王因兵败,自刎乌江。汉高祖心下不忍,将霸王尸首用王礼殡葬。今陛下与李密宗亲,非同汉楚结义之辈,虽则李密谋叛不忠,斩之以彰国法。万岁乃仁德之君,岂忍将李密首级悬竿号令?”高祖问:“你既然通今博古,为何不言名姓?”魏徵说:“臣得罪于二殿下,以此不敢通名!”高祖道:“就有罪犯,寡人俱赦!”魏徵道:“臣是魏徵!”高祖见说,惊讶不已:“险些失误了贤士!吾儿世民,不亏贤士改赦,岂有归日?朕御屏上现写三位的名姓,久慕不忘。今得见卿,天之幸也!”便欲封官赠职。魏徵叩首说:“若蒙圣上洪恩,敕放魏王首级,待臣殡葬之后,方敢受爵!”高祖准奏,传旨:“收了李密首级,选地殡葬!”魏徵陈说祭仪,拜莫已毕:“臣今日辞主投唐去也!”归朝朝拜高祖,山呼万岁。高祖钦赐花缎,官封东宫洗马。魏徵当驾谢恩。

高祖又问:“今遇先生,已遂大愿。不知秦、徐二贤,今在何邦?”魏徵说:“秦叔宝在河南东郑王处,徐茂功谪官在黎阳。此人足智多谋,运筹决策,兼晓阴阳术数。若得茂功归唐,群凶不足虑也!我主如要此人,臣去说他,匡扶社稷,若何?”高祖说:“思念三贤,如渴求浆,如饥待食!今既知踪迹,就烦先生一往!”高祖亲修一道旨意,付与魏徵。魏徵拜辞出朝,卸却冠裳,穿上绅衣幅巾,带了仆从,径往黎阳城去,只见:山横鸟道,路绕羊服。数家烟火深林,几处花村犬吠。夜宿月留茅舍影,晓行鸡度竹窗声。

不提魏徵行程,再说唐秦王安抚已毕,把人马趱到恒定,离城五里安营,屯下人马,安歇一宵。次日升帐,传令着刘弘基领三千人马,到恒定城挑战。刘弘基披挂上马,领军出营,直临城下骂阵。有恒定哨马来报漫天王,王项拔急聚将佐,商议出兵。骁将张凯曰:“某愿迎敌!”王项拔大喜,赐酒助威。张凯顶盔擐甲,点三千人马,趱出恒定城,排开阵势。张凯擎刀跃马,拥出阵门。刘弘基大喝一声:“天兵到此,还不早献城池,安敢拒敌!”张凯也不打话,拍马舞刀砍来。战不数合,被刘弘基一枪,把张凯刺于马下,砍倒旗竿,乱杀恒定人马。刘弘基奏凯回营,秦王不胜之喜,书上稽勋簿,赏劳不提。

再说恒定哨马飞报漫天王。有参谋许范曰:“唐兵虽胜,其气必骄!今夜分兵去劫唐营,出其不意,必获全胜!”漫天王喜其谋,即命护卫将军苏洪、吕翔领一支兵,劫中哨。王世才、柳瑾领一支兵,劫左哨。高胜、吴守方领一支兵,劫右哨。漫天王带领副将周劭、范金,领一支兵压阵策应。分拨已定,众将披挂,整齐人马不提。

且说秦王在营与众总管正议军情,蓦然起一阵狂风,险些儿把帅字旗刮折。李淳风奏说:“今夜主有贼兵劫寨,就计破之!”忙传军令:“左右俱掘下陷人坑,把人马四面埋伏,屯着空营,悬羊擂鼓,饿马提铃,虚设灯烛,埋伏人马。但听号炮一响,就把贼兵围剿!”又令:“殷开山、高士廉二将领二千铁骑,埋伏于恒定城东门两旁,倘贼兵败回,不许放他入城!”各门俱令将士把截归路。调遣已定,众总管带领人马,分头埋伏去了。

再说漫天王王项拔,众将装束停当,到了二更时分,军尽衔枚,马皆勒口,一拥出城,径奔唐营。不知高低,都跌下陷坑。唐营放起号炮,四面埋伏的兵,如山崩水涌,围裹过来,把王项拔三路人马,尽投入陷坑。王项拔见中了唐家计策,急退兵回城,被殷开山、高士廉挡住归路。王项拔无心恋战,拍马转身就走。殷开山骤马赶上,举起醮金斧,当头砍去,王项拔死于马下。周劭、范金尽皆抛戈乞降。殷开山说:“既降,叫开城门接驾!”二将趱近城,叫开了门,同参谋许范见了殷开山。开山分付军士,不许伤害平民,止将王项拔一府人口绑赴军门。次日,满城百姓香花结彩,周劭、范金、许范随着殷开山,到营见了秦王,迎接进城。王府坐下,三人朝见秦王。秦王把王项拔家属谪戌远边,其余将佐随军听用。安抚黎民,改换旗号,设宴庆赏功臣。着李大亮镇守地方。仓库俱已宁谧,传令起兵到历阳收杜伏威!剑指华山山欲裂,马饮长河河欲竭。驱兵直下历阳城,刀头不染生灵血!

一日兵至历阳,离城十里安营。秦王升帐,两边排列将佐,号令军情,商议出兵。总管袁道泰奏说:“臣旧日与杜伏威有一面之交,此人虽是武将,情性闲雅,有儒者之风。臣今亲去招安,必然归顺。”秦王大喜:“卿当用心安抚!”袁道泰辞王出营,上马扳鞍,直至历阳城下。叫巡城头目:“快通报杜将军知道,说故人袁道泰相访!”军士报入帅府。杜伏威即出城迎接,同袁道秦径至帅府,分宾坐下。杜伏威说:“故友不聆教益,倏三载矣!”袁道泰说:“兵火间隔,瞻仰无从,渴想之诚,神游梦聚而已!”杜伏威问:“故友从何处来?官任何邦?”袁道泰说:“某仕唐朝,职叨总管。今随二殿下征伐王项拔,俱被擒剿。就兴师到此,雄兵猛将,势若丘山。某思与兄素忝知爱,岂忍袖手旁观?某奏过殿下,奉旨特来招安将军。况殿下乃仁德之主,敬贤礼士,驱士马灭烟尘十有六七。某恐火燎昆山,不分玉石。且将军素怀忠义,安忍戕害生灵?若归顺唐朝,必当重用!高明裁夺!”杜伏威说:“既蒙教谕!吾亦闻唐朝宽厚,敢不从命!”即同袁道泰上马出城,径至唐营,趋入中军拜降,请秦王驾入城。秦王带领将士,大势人马起营进了历阳城,帅府坐下,大小官员俱来朝贺。杜伏威献上人口文册,秦王暂封杜伏威总管之职,随军听用,着温大雅守备城池。安抚已毕,一日,秦王传令,收拾人马回桃林县不提。

再说魏徵行程,非止一日,来到黎阳,进了城门径至徐茂功府门首,将一纸缄付与阍人传进。茂功看了姓名,整冠束带,出来迎接,把魏徵邀进府中,各叙寒温,分宾而坐。茂功问:“魏大人一向在于何处?功名事业若何?”魏徵说:“小弟守困在家,因念故友,远来相访!”茂功说:“大人来得却好!我在家正没兴趣,今荷宠临,且在舍下盘桓几时!”把魏徵请入书院坐下。不多时,摆下酒肴。清泉酿酒,碧溪钓鱼。玉瓯中饮浮莲子白,雕盘内爪嚼水晶寒。

二人饮酒间,把李密兴废事谈论一遍。只见家童来报说:“外面有一将官,背着黄宣,说漳南有旨到来!”茂功说:“大人请坐!我去看一看就来。”连忙起身出外。果见一员大将:凛凛威风气势昂,熊腰虎背半戎装,袋中紧扣弓和箭,鞘内深藏宝剑光。

茂功把将官接到厅前,那将官把旨意放在桌上,却与茂功施礼,茂功问:“将军何邦至此?有何荣干?”那将官答道:“末将奉漳南夏王差来,苏定方就是!久仰先生大名,特来相请,匡扶社稷,伏乞俯从,即速命驾。”茂功说:“不才空有虚名,素无实学。弃功名如敝履,视轩冕若浮云。甘分渔樵,不愿出仕已久,烦将军拜复夏王,休怪有妨来命!”苏定方再三礼请,茂功坚执不允。定方取了旨意,长揖而别,返回漳南去了。

茂功转入书院,魏徵问:“先生!何邦来请?”茂功说:“夏王窦建德,着苏定方来请!我因不愿为官,回复去了。”魏徵说:“先生为何不愿出仕?”茂功道:“大人!世乱人愁,鱼龙混杂。想我魏王这等富贵,三年之间,国破家亡。小弟曾道芜词数句,说与大人知道!”细推今古不须愁,何用苦营谋?玉堂金屋今安在?都翻做牧野荒丘!兔走鸟飞不住,花凋星散难留。百年光景水浮沤,一枕梦庄周。始皇定下千年计,才三世,国祚移刘。倒不如逍遥散诞,无虑无忧!

魏徵说:“先生高尚,名利两忘。这次如有别邦相请,先生不去,千万荐举魏徵一往!”茂功说:“领教!”语话间,断云遮落日,新月下瑶天。分付家童:“整顿铺陈,与魏大人安歇!”晚景不提。

阴阳易换,一日茂功与魏徵闲叙之间,家童来报:“又有别邦使臣请见!”茂功即起身走出外面,见来使青袍皂带,羽扇纶巾,有一童子捧着礼物。茂功相见,施礼坐下,那来使拱手言曰:“某乃桓法嗣便是!奉河南东郑王旨,久仰先生重望,如雷灌耳,特来拜请辅佐!谨奉币帛伸敬,万希同往!”茂功说:“郑王错请人了!我若有高见,我魏王当日不中你的神师妙计!况今多病,不得从命!”桓法嗣执意相请,茂功正色而拒。桓法嗣心下有些不然,道:“你不去便罢,我奏过朝廷,起兵来拿你,不怕不从!”茂功微微冷笑:“这贼,也未知你拿我,我拿你!”桓法嗣含怒出府,纵马回本邦去了。

茂功回进书院,魏徵又问:“是哪邦相请?”茂功说:“东郑王着桓法嗣这厮,备礼来请。想魏王中了他的计,兵丧国亡,吴越世仇,纵要出仕,也不受他爵禄!”魏徵说:“先生论得极是!河南委实不该去。前者漳南窦建德,也不是兆民之主。”茂功说:“不逢真主,去也徒然!”魏徵道:“曾闻先生言唐朝真命天子,倘若相请,去也不去?”茂功说:“若是唐朝有命,岂不归顺?”魏徵说:“原来先生有意于唐!实不相瞒,我已归唐,果然宽仁厚德,敬贤爱士,有三代之风。因慕先生,特着小弟来相请!”那高祖:思君犹胜荆山玉,爱你还过瀚海珍。轮帛敬迎安国士,弓旌奉聘干邦臣。贤兄速把行装治,同上长安谒圣君!

茂功说:“多蒙大人挚引,谨当从命!”魏徵取出旨意,双手高擎,口称:“徐大人接旨!”茂功忙排香案开读:窃闻天生创业之君,必资辅佐之臣。故轩辕得风后而天下治,文王遇子牙而周室兴。成汤聘伊尹于有莘,武丁征傅说于版筑。兴王图治,厥茂功哉!朕幸蒙天眷,为兆民主,自揣德薄,夙夜匪胜,思得幽贤臣扶不逮。兹者洗马魏徵,荐尔徐世勣,瑚琏之器,萧曹之才。朕今即遣魏徵恭聘,请赴朝端,为朕股肱,勿辜颙望!武德一年八月十二日

读罢诏书,茂功望阙谢恩。唤过书纪郭孝恪曰:“吾所属之境皆魏王城池。吾若献于朝廷,是自邀功,心实愧耻。如今将管辖州县,你可上长安献于高祖。”郭孝恪领了户口文册,辞别茂功上马,径往西秦去见唐高祖。

茂功说:“魏大人,我如今洛口关请邴原真、邴原直同去投唐,何如?”魏徵说:“先生举贤荐能,有何不可?”茂功即时修书,付与家童,径到洛口关,见了邴原真呈上书。兄弟二人看了,商议道:“徐军师才识高远,他归顺的,一定是真命天子,时不可失!”即忙分付从人,准备车辆,收拾细软,并家属人等,尽行装载。二将上马,趱出洛口关,行至黎阳进了城,来至茂功门首下马。家童通报。茂功迎至当厅,施礼坐下,各叙阔别之情。一面把邴家宅眷邀入后堂,夫人款待。

魏徵说:“徐大人!早治行装,同宝眷上长安去!”茂功说:“家小且缓,待见过圣上,再取家小不迟!”邴家二将俱说:“言之有理!”各人安整家小,带童仆数人离黎阳城而去。一代明君一代臣,时来龙虎会风云。他年图画凌烟阁,青史遗芳识姓名!第十八回 桓军师初犯伊州 唐秦王二下河南

不提徐、魏二人等上长安,且说河南东郑王,自从翠屏川战胜之后,兵精粮足。一日设朝已毕,宣军师桓法嗣、驸马单雄信、大将军郭士衡,上殿商议军情。郑王说:“今日唐秦王征讨列国,正遇多事之秋,无暇远图。朕要起兵,先取伊州若何?”桓法嗣说:“主人妙算,正合臣机!不可迟延,宜速调遣。”郑王即传旨,封桓法嗣总督诸路军马大元帅,驸马单雄信为副元帅,郭士衡为先锋,周武、艾先为殿后,郝萌、石赞为左监军,杨佐、雷延为右监军,长孙安舍、王元、周文英、徐成为游击将军,策应军马;张永道、燕义管理粮草。众将领了旨意,辞驾出朝,全装披挂,下演武场,整点五万人马,长驱大进,杀奔伊州。好似:数万虎狼行野径,一群虎豹出山林。

兵至伊州,傍山扎寨,近水安营,埋锅造饭,屯住人马。桓法嗣、单雄信坐下中军,唤先锋郭士衡、左监军郝萌出军。二将结束齐整,带领三千人马,各执兵器,上马出营,直至伊州城下,排开阵势,应声讨战。伊州总管张善相,正坐帅府,哨马来报:“东郑王差桓法嗣领兵十余万,离城十里安营!今有二将在城下骂阵!”张善相闻报大恼,分付军士:“备马来!”带了副将云龙,披挂完备,开放伊州城出兵。两阵排开,张善相出马骂曰:“逆天反贼,焉敢侵犯吾境!快下马投降,免遭刀剑之苦!”郭士衡喝曰:“你好不识时务!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何敢妄出此言!”抡枪跃马,杀出阵来。张善相举刀就迎。二将战有二十余合,郝萌见战不过张善相,举方天戟临阵助战,这阵上云龙抡三股叉敌住郝萌。四将使剑抡枪,睁眉怒目;四匹马左盘右转,吐雾喷云。从巳杀至酉刻,不分胜败。天色已晚,各鸣金收军。

次日桓法嗣、单雄信升帐,聚下将佐。桓法嗣唤过周武,分付:“你今日出阵,许输不许赢!”附耳低言。又唤石赞、燕义,分付:“如此如此。”三将披挂,领了人马,各分头去。且说周武临城搦战,伊州哨马报知张善相。有骁将高翔曰:“某愿领兵退敌!”张善相曰:“将军用心!”高翔披挂完备,点军出城,排开阵势。两阵上摇旗呐喊,二将也不打话,挥刀舞剑,纵马交锋。战够十合,周武虚砍一刀,拨转马诈败而走。高翔不舍紧追。赶六七里之地,只听得一声炮响,两哨伏兵截断归路,围裹杀来,周武回马往前杀来。高翔举刀迎敌,被石赞拈弓搭箭,一箭射来,正中高翔锁喉,坠马而死,砍倒旗竿,混杀人马,得胜回营。桓法嗣大喜,赏劳众将,书记功劳簿。传令说:“兵贵神速!”发兵围了伊州城,层层叠叠,铁桶相似。张善相添兵防守,一时攻打不下。单雄信令附城竖立云梯,只见城上矢石擂炮,乱打下来。

王兵围有月余,张善相每日出兵交战,互相胜负。城中缺粮,张善相一面差人上长安,急取救兵接应。因秦王征讨在外,无暇发兵救援。以此伊州城内绝粮,人民饿死者大半,军士缺食,不能出战,城被王兵攻破。张善相奋勇,格杀数十人,气力不加被擒,拥见桓法嗣。法嗣以言抚慰,欲招降张善相。相骂曰:“吾受唐朝爵禄,城陷当死,岂从寇贼邪?不日天兵临城,汝等皆为肉泥!”骂不绝口。桓法嗣大怒,命推出斩之。后来奏闻高祖,高祖叹曰:“朕负善相!”封其子为襄城郡公,这是后话。且说桓法嗣挂榜安民,扯东郑王旗号,着郝萌镇守,起人马回河南不提。

且说徐茂功、魏徵行程,正遇融和风景:五岳朝天忙上马,将军挂印便登程。只因楚汉争锋日,却使苏秦佩剑行。双蝶戏梅花畔绕,群鸦噪凤满山鸣。桃红柳绿融春景,天地平分昼夜停。顺水鱼儿行得紧,剑行十道去如云。樱桃九熟春将尽,绿暗红稀夏又临。纵马军随诸将帅,梅梢月深夜行人。时来龙虎风云会,齐步云梯上玉京。

正行间,徐茂功问说:“魏大人!二殿下不知是在朝中,还是领兵在外?”魏徵说:“我离长安时,闻殿下征伐恒定,又下黎阳,如今说屯军在桃林县。”茂功说:“既在桃林县,我们先见二殿下!”二人来至桃林城,到了帅府门首下马。徐、魏整顿衣冠参谒。一个章甫衣冠披鹤氅,一个角巾软带弹深衣。一个威仪整整,一个相貌堂堂。一个开疆展土晓兵文,一个翊国安民兴礼乐。居然天府三台客,来佐开基创业君!

旗牌报进帅府,行至厅前参见秦王。秦王连忙起身,走下阶前,左手挽住魏徵,右手挽住徐茂功,口称:“二位恩人,请起!当日在金墉,若不亏三位贤士取救,我世民岂有今日?”问:“下面二位是谁?”茂功说:“此二人,名唤邴原真、邴原直,也是魏王手下的谋将,与臣同来投谒!”二将把洛口关地理文册呈献。秦王说:“邴家二将,遥授总管之职,待奏过朝廷,给文凭实授!”二将谢了恩。秦王分付设宴,相待茂功、魏徵,共席而饮。秦王问:“你四人在何处相会而来?”魏徵说:“万岁将魏王首级悬竿高挂号令,臣偶然经过,不忍,抱竿而哭,被官校拿见朝廷。蒙主恩赦臣罪,封臣洗马之职。因万岁问及茂功、秦琼下落,臣奏过朝廷,往黎阳邀请茂功。茂功又招邴家二将。路近桃林,先来参谒殿下!”

正话间,旗牌来报:“有本邦天牌等令!”进帅府叩头,奏说:“今有王世充着桓法嗣领兵,侵犯伊州,围城日久,粮绝城陷。总管张善相不屈,骂贼而死!今万岁旨意,着殿下收捕平定之日,不要归朝,就领兵征伐河南!”秦王说:“知道了!你回朝启奏父皇,恒定、历阳地方,俱已定夺,即起兵征剿王世充!”天牌辞了秦王出府,上马径回长安。

且说茂功遍观唐将,内中贾闰甫、柳周臣。茂功问:“你二将几时来归降的?”贾闰甫将魏王投唐,并蔡建德造反之事,细说一遍。茂功道:“俱有个巧处,我正要你二人用!”连忙取讨文具,拂开云锦花笺纸,写就勾龙聚虎文。修下一封书缄,付与二将。茂功说:“你二将休要耽搁,先到河南寻着王珪,把我这封书悄悄递与他说,唐军一到河南,就要勾引金墉众将投唐。我这里先取复了伊州,就到河南来也!”贾、柳二将接书,辞别秦王与茂功,趱出桃林县,往河南去了。一日,秦王坐下帅府,传令起兵,再取伊州城!画鼓喧天响,铜锣震地鸣。旌旗明锦绣,高烛照乾坤。磊落能征马,骁雄惯战兵。枪刀如雪皎,弓箭似麻林。

正是百万貔貅随獬豸,一群彪豹簇麒麟!正行之间,哨马来报:“伊州城到了!”秦王传令安营,屯下人马,安歇一宵。次日,秦王升帐,众将参见。秦王传令:“着长孙顺德领兵!”顺德全装披挂,领三千人马出营,临城搦战。

王将郝萌正坐帅府,小卒来报说:“唐秦王领大势人马,离城五里屯营。今有一员将官,领人马挑战!”郝萌见说,分付:“备马来!”顶盔擐甲,插箭弯弓,手擎方天戟,点起三千军士,拥出城来,排开阵势。二将也不打话,骤马飞出阵来。一个使大砍刀劈去,一个使画杆戟刺来。钢刀施闪电,画戟走银蛇。战有十余合,郝萌气力不如,拨转马往伊州逃回。长孙顺德放马后追。郝萌逃进了瓮城内,一员将擎着刀,喝一声:“贼将哪里走!”郝萌措手不及,被斩于马下,砍了首级,招安军士。见了长孙顺德,一同回营,参谒秦王。秦王问:“你是何人?”那将启复:“臣是总管张善相副将云龙,因贼兵围城日久,救兵不至,粮绝城陷。主将骂贼而死,臣改姓隐迹,以候天兵。今贼将败回,出其不意,斩首来献!”秦王赏云龙斩贼之功,着于筠、云龙镇守地方。安抚已毕,传令起兵。

且说贾闰甫、柳周臣扮作经商客旅,一路行至河南。进了城,行到王珪门首,说与管门军士:“通报一声,有乡亲相访!”军士连忙入府通报。王珪说:“请进来!”二人行进厅前,王珪下阶迎接施礼,各叙间阔之情。邀入后堂,分宾而坐,置酒款待。三人把魏王的事迹谈论一番。贾闰甫身边取出茂功的书来,递与王珪,嘱付不可泄漏。王珪说:“知道了!”把书拆开细看一遍,藏过了,道:“二位大人!且到书院盘桓,我去干办事情就回。”分付从人备马。王珪跨上雕鞍,径到单雄信府门首下马。军校进内报说:“有兵部来访!”单雄信冠带齐整,迎接入,叙礼而坐。王珪说:“有桩事,特来与大人商议!我想长随这干人,并不曾替朝廷出力,却与他半俸闲住,空费国家钱粮。明日早朝,我与大人面奏朝廷,把这干人俸粮,暂且停止,也好接济军士。待有功之日,才与关支!”单雄信说:“王大人言之有理!明早我同大人,面君启奏。”言毕,王珪辞别出府,自回衙门去了。不觉斜日沉岩岫,余霞散绮罗。晚景不提。

次日早晨,东郑王设朝。单驸马与王珪出班启奏:“臣等计议,军国重务,面主奏闻!今有长随营众将,并无尺寸功劳,都与半俸闲住,虚费钱粮,理合暂且停止,待有功之日,加官给禄,则人思报国之勤,将有奋为之志。臣等愚见,请旨定夺!”东郑王说:“依卿所奏!”即时传旨,着户部把长随营魏将的粮都扣除了。旨意一出,长随营中众将见说大恼:“王珪这贼,甚是无理!想当日同在魏王朝内,一殿之臣,今日不得已,寄迹别邦。他不念故旧之情,如此薄情,可恨!”众位约齐,都到王珪家中嚷骂一番,也消心下不平之气。内中有几个心高气硬的,口中说:“希罕他的粮!我自不去!”只有裴守方、裴守义、裴行恭、裴行俨、裴仁基、鲁明星、齐思立、张公瑾、梁建方、刘世让、王源、王浩、王于新、王当仁众将,直拥到王珪府中嚷骂。

王珪连忙出来迎接,道:“列位大人息怒!我有件机密之事,要到长随营与公等议论,犹恐走漏消息,所以定下这个计策,谅列位大人必然到舍面责,方可尽言!”把众将直邀入书院中,见了贾闰甫、柳周臣。王珪取出茂功书来,递与众将,同看一遍。王珪说:“二殿下即日领兵取了伊州,就到河南,要请列位投唐,诸公可弃暗投明。天下不久尽属唐朝一统。事不宜迟,唐军早晚就到。列位大人作速收拾行装宝眷。天时人事,智者自明,机会一失,悔之晚矣!”众将见说,都愿归唐。辞别王珪回营,各收拾细软之物,并带家小。也有出东门去的,也有出西门去的。或一日去一家,或一日去两家,众将的家小都悄悄安顿出城。

且说唐秦王兵离伊州,径到河南。军行流水急,马走逐风奔。哨马来报:“河南城到了!约十里之地。”秦王传令安营,屯放人马,造饭供给。长枪巨斧,排列营前;青锋利刃,护遮帐后。秦王坐下中军帐,聚集众将。有贾闰甫、柳周臣入营参见秦王,把王珪的事回复茂功。茂功说:“即日诸将尽来归顺,主公亲自出军受降!各总管明盔鲜甲,锦绣戎装,各执兵器,以耀军威。大势人马,刀斩斧齐,排下五方阵,鸣锣擂鼓,呐喊摇旗。差几个冲锋勇士,临城搦战!”

东郑王正视朝,哨马来报:“今有唐秦王领兵约十余万,取了伊州城,杀了郝萌,离城十里安营。带领将士保驾,亲自出军挑战!”东郑王聚下将佐,问:“谁领兵迎敌?”闪出王珪启奏:“有长随营众将,因住了他的俸粮,将臣怀恨。如今可令领兵对敌,有功者加官给禄,无功者戴罪随军操练。赏罚一公,这干人方才心服!臣督军临阵。”王闻奏准,即时着金牌官校传旨到长随营:“但有新停半俸将官,俱各领兵退敌。战胜回朝,重封官职!”众将顶盔擐甲,挂剑悬弓。刀枪如雪皎,战马似龙鳞。不使英雄扶伪主,却教龙虎佐明君。带领人马,开了河南城。两阵旗开,众将拥出阵门。只见唐阵内徐茂功纵马撵出军前,把令剑一挥,王珪等望河南城高叫:东郑王!只因你轻贤慢士,我们今日投唐去也!”呐一声喊,众将纵马加鞭,都往唐阵内跑去。将近中军,长孙无忌挡住,喝一声:“殿下在此,快下马!”众将一齐滚鞍下马。弃镫离鞍飞下马,各抛兵刃在埃尘。将士参王王答礼,将军拜主主躬身。河南城下君臣会,龙虎风云自古闻。

秦王收军回营,升帐坐下。新降将官都到驾前参拜已毕,王珪与徐茂功、魏徵并诸将士,各相见施礼。茂功问:“王大人!共几员将官?”王珪说:“共一十五员。裴家五将、王家四将、鲁明星、刘师立、张公瑾、梁建方、刘世让,并臣一十五人?”秦王分付,把众将家小权安顿后营。

且说河南哨马飞报东郑王驾前:“王珪等众将都投唐去了!”东郑王问:“怎么就都投唐去?”报马说:“不知有何缘故!也不通名,也不交战,吆喝一声,都跑入唐阵中去!”郑王说:“单驸马!你当初保举王珪忠孝两全,可以重用,因此寡人封他在驾前兵部官职,谁想到是一个奸贼!诈行诡计,约会长随营去了,何为忠孝之人!”单雄信叩头说:“臣该万死!臣只保王珪身,不保王珪心!指望同扶王室,岂料他怀奸谋叛。恳望天恩,赦宥臣罪!”东郑王即差刀斧手:“快到长随营,将众将家小,都绑赴市曹取斩!”不多时,刀斧手来奏:“众将家小尽都去了!”郑王说:“有日拿得这干贼,碎尸万段!”

且不说东郑王朝事,再说秦王。一日,升中军帐,唤过唐俭分付:“你带领半千军士,护送各将家小上长安,奏闻朝廷,安顿居处。留徐茂功在营,计议军情,要他的官衔牌印,好提调人马。河南新降众将,俱封官职与他。外有恒定王项拔,尽行擒剿宁息;历阳杜伏威,归顺军门!”唐俭领了令旨,辞秦王。正行间,又见魏徵奏说:“殿下!臣奏上命请徐先生,今臣要回朝启复圣上!”秦王说:“先生就同唐俭回朝!”二人辞别秦王上马,带了军士,护送众将家小,上长安去不提。古来治极还生乱,乱极还须见治平。天下总归真命主,纷纷谁识败和成?第十九回 朱灿醉蒸段学士 公瑾智破楚王兵

不提魏徵、唐俭回长安,且说秦王一日升帐,与茂功计议发兵。茂功说:“今日合当三路进兵,以分其势。殷开山、段志玄攻东门,长孙顺德、刘弘基攻西门,高士廉、武士护攻南门!”众总管领了人马,分头搦战。有河南哨马报入东郑王驾前。郑王与桓法嗣、单雄信商议,调遣人马,拨郭士衡、石赞迎敌东门,周武、雷延迎敌西门,杨佐、燕义迎敌南门,张永通领一支兵,三路救应。各将领了军令,齐上马,领兵出城。各不通名交战,施谋展略,山摇地动。战有十数合,殷开山斧劈郭士衡,高士廉箭射杨佐。张永通领一支精兵,三面救护,将士入城去了,人马损折大半。唐将收兵回营,禀复秦王。秦王赏劳众将不提。

再说河南众将来见东郑王,启奏损兵折将之事。郑王大怒,道:“朕明日亲自出兵,与李世民决一胜负!”桓法嗣说:“唐军新来,其锋正锐。如今屯三座营在城外,置鹿角,掘坑堑,设弓弩炮石,旁排长枪大斧,以防冲劫。单雄信为总督,提调兵马,其余张永通、李禄众将,调拨分守营寨。如唐将挑战,坚壁拒守,不要发兵。一面差人到南阳、湘州二郡,借兵助阵伐唐。待两处人马一到,就与他厮杀。我兵当其前,南、湘人马截其后,彼必为我擒矣!”郑王准奏,一面遣将发兵,屯营固守,一面修书完备,付樊佑到南阳向楚王朱灿借兵,长孙安舍到湘州向湘王高谈圣借兵。二将领了旨意出朝,上马分路去了。

且说樊佑行程。但见:崎岖峻岭,迢递征途。几多绿柳短长亭,无限杏花深远店。细雨孤灯偏寂寞,晓风残月更凄凉!

一日行至南阳城,到朝前下马。朱灿号为楚王,改元昌建元年,正坐朝,门上官奏:“有东郑使臣等旨!”宣至驾前,樊佑奏说:“臣奏东郑王命,屡因唐兵侵扰,本邦缺少兵将,特恳大王借兵数万,助阵伐唐,有书呈上!”东郑王世充顿首致书于楚王殿下:自隋皇宴驾,土宇分崩,天各一方,竟疏音问,负罪万状。兹因唐李世民妄肆兴兵,屡侵吾境,欲决雌雄,不能取胜。专人叩阙,望假虎狼之威,共伐强梁之国。唇齿家邦,吉凶相保,统维睿察不备。开元二年三月日具

楚王接书看罢:“我自当发兵接应!”着樊佑光禄司茶饭。一面宣御弟二大王朱晃、勇敌将军段达、周春、崔立、武雄等近前分付:“今有郑国被唐兵侵犯,差使求援,理该救助!快点五万人马,寡人亲去助战,不可迟误!”众将领旨出朝,拣选人马。

不说楚王朱灿起兵,且说长孙安舍行程:玉露金风萧瑟,淡烟衰柳凄凉。野外蛩声聒耳,天边明月随人。

行至湘州城,至朝前下马。湘王正坐朝,旗牌报:“有使臣等旨!”宣至殿前,湘王问:“哪里来的使命?”长孙安舍启奏:“臣奉河南王命,因唐秦王领兵侵犯,乞王借军一支相助,得解倒悬。我主登殿拜谢!”将书呈上。东郑王世充熏沐再拜书奉湘王殿下:自亡隋失鹿,天下逐之。英雄豪杰,各伯一方。仰瞻睿德,无由侍教。近因唐兵贪心无厌,辄动战争,胜负未分。兵粮宜备,遣使赍书叩陛,乞假貔貅之士,共伐骄暴之师。两国通和,誓相协护。云霓望切,惟亮照不宣。开元二年三月日具

湘王看罢了书,说:“我这里正要伐唐!”一面送长孙安舍馆驿茶饭,一壁厢传令:“威武将军毕荣,先锋陈英、傅钊,管军校尉王凯、姚世雄等,整点五千精兵,寡人同二宫郑仙妃亲领大兵,往河南去助阵!”

不提楚、湘二王起兵,再说唐俭、魏徵回长安,一路无词。有日回至长安城,正遇高祖设朝:金殿巍峨紫阁重,玉炉香霭瑞烟浓。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云车驾六龙。

百官拜舞已毕,魏徵把请徐茂功归唐的话,启复高祖。唐俭奏说:“二殿下起兵到恒定,擒剿王项拔,历阳招降杜伏威。有徐茂功到桃林,见了殿下,就留茂功在军门,保驾下河南。茂功又招降昔日李密的将官,共一十五员,各将家小先赴长安,乞给居址禄米。早赐茂功官衔牌印,在营以便差调兵马,并封众将官职。”高祖一一准奏,传旨将众官家小暂居馆驿,着工部记料,盖造房屋居住。封徐茂功调兵军师,总督军务,先斩后奏符印敕旨。其余将官,一概封为后十八路总管之职。高祖说:“本待就着唐俭赍符印、敕旨到河南去,只道朕轻慢贤士。再宣学士段悫赍去,并彩缎羊酒,到边赏赐众将!”段学士与唐俭领了旨意,辞朝径往河南。兴邦帝主揽群英,学士承宣出大秦。袖带天香离玉阙,印封丹诏赐功臣。

不提段悫、唐俭行程,再说楚王朱灿起兵。看楚王怎生打扮:龙盘赤金盔,顶嵌西洋祖母绿;五彩衮龙袍,圈金巴蜀茜红锦。势披黄金锁子甲,足踏钓云金线靴。一口太阿宝剑,一张龙靶雕弓。身骑越影超光马,手执龙吞玉板刀!

朱灿亲统大兵,中军朱晃为先锋,段达、周春为殿后,崔立为左监军,武雄为右监军。器械鲜明,队伍齐整:征旗飘杂彩,锣鼓震山川。密匝匝剑戟刀枪,亮铮铮鞭叉简斧。征人猛虎离山,战马蛟龙出海。迢迢仿佛长蛇势,队队依稀八卦形。

在路非止一日,来到河南界口,离唐营十里安营不提。

且说唐营哨马报入中军:“主公!今有南阳楚王朱灿,领数万人马助郑,离营十里屯军!”秦王见说,大怒:“这贼!我与你无干,何敢擅领兵来助郑!”正恼之间,旗牌官来报:“唐俭同段学士赍朝廷旨意到了!”

秦王带领众将出营,迎接圣旨,帐中焚香开读:“徐茂功官封调兵军师,总督军务,先斩后奏。其余新降众将,俱封后十八路总管之职!”徐茂功同众将望阙谢恩。唐俭、段悫朝拜秦王。唐俭奏说:“臣送众将家小回长安,朝廷着工部起造房屋居住,俱已完备。”段学士奏说:“臣奉上命,赍众将符敕,并彩缎羊酒,到营犒赏!”秦王分付当驾官:“将朝廷赐来羊酒,准备筵宴,享贺众将!”不多时,筵席完备。朝天子集贤宾香焚宝鼎,一枝花红芍药满插金瓶。碧玉箫新水令双声叠韵,庆宣和十棒鼓欢称人心。书锦堂洞仙歌喜春来近,感皇恩梅花酒金盏儿斟。桂枝香香遍满满庭芳里,塞鸿秋秋夜月月照庭明。三学士小将军双双劝酒,殿前欢大圣乐沉醉花荫。降黄龙千秋岁瑞云浓霭,收江南归塞北才谒金门。有日传太平令转普天乐,直教他驻马听六国朝君!

秦王虽则饮酒,因想朱灿军情,怒形于色。段学士说:“殿下!今日享贺将士,正是喜庆之筵,有甚事在心,郁郁不乐?”秦王说:“段学士!你不知,南阳朱灿,我朝平素与他无仇,如今领兵来助东郑,所以不乐。”段学士说:“殿下高枕无忧,若说朱灿,臣与他有一面之交,待臣去与他讲和,不难退兵!”秦王道:“这等甚好!你可用心前去,善退人马,我这里径收河南,省得迁延岁月,虚费银粮!”段学士说:“臣明日就去!”秦王问:“李淳风!段学士去与朱灿讲和,军情如何?”李淳风说:“以臣占之,段学士此去,主有不测之灾!”段学士道:“朱灿与臣自幼通家之好,料无别情。阴阳不可深信,主公放心!”筵宴已毕,众将谢恩,各回营去。

次日清晨秦王升帐,宣段学士近前。秦王说:“闻你平日好酒,恐酒中有失!”段学士说:“臣当戒酒前去!”秦王道:“我与你小金牌一面,系在臂上,若遇饮酒之时,见了金牌,当饮十杯,只饮三五杯,彼此之情已尽!”段学士说:“如此更好!”领了金牌,辞别秦王上马,径到楚王营门。旗牌官进报:“唐朝有使臣等旨!”宣入中军帐,见楚王施礼朝贺。段学士果然气宇清标:冠带进贤,袍披宫锦。巍巍清节似冰壶,挺挺孤标如玉树。胸藏锦绣,笔锋横扫五千人;口吐珠玑,词翰倒流三峡水。鳷鹊殿中曾草诏,昭阳宫里数题诗。

朱灿一见,连忙起身答礼,道:“故友间阔久矣!”段悫说:“只因屡经兵火,天各一方,无由叨教,负罪良深!”楚王唤近侍设座,段悫揖逊而坐。朱灿说:“故友一向在何处?”段悫说:“臣在唐朝!”朱灿问:“官居何职?”段悫说:“不才叨授翰林学士!”朱灿说:“今日到此有何营干?”段悫道:“闻知大王兴师助郑,今二殿下说唐、楚素无侵伐之仇,特差臣与大王讲和,永结盟好!”朱灿说:“唐秦王果有此言?”段悫道:“军务重情,岂敢虚诳!”朱灿说:“既托故友讲和,依情暂息兵车,永结两国之好,敢从来命!”即令各哨人马,俱打回军旗号,一面分付营驾官:“设宴与故友叙别。”段学士说:“蒙大王恩宠,臣素不饮酒!”朱灿说:“故友!你我酒量平昔相知,为何今日却说不饮?”段悫说:“臣不饮酒者,为两国讲和,恐误正事,以此戒酒!”朱灿说:“你来讲和,我如不允,恐失误国事,戒酒也是。今故友一言,我即从命,再有何事?开怀勿辞!”段学士欠身拱手称谢,心中自想:“只要退军便罢,就饮数杯何妨?”霎时间,筵席完备。朱灿说:“故友!想昔日临岐分袂,到今又是数载!”春花秋月时频改,暑往寒来几度新。垂髻儿童皆长大,苍颜亲友尽凋零。逢场作戏言非谬,会少离多总是真。今日相逢须尽醉,未知何日再逢君!

段学士开怀畅饮,进斝传杯,失记了金牌的事。那朱灿昔日隋炀帝开千里汴河之时,因遇年荒,好吃人肉,眼带红色。今遇饮酒,双目通红。段悫饮酒,不觉沉醉,狂言狂态,全无忌惮。对着朱灿说:“大王!你的眼红了!”朱灿说:“饮酒叙情,不要闲话!”又饮一会,段悫又说:“大王!你的双目皆红了!”朱灿说:“你为国家军务来讲和,何为胡言乱语!”那段悫数该命尽,吃得酩酊,人事也不知道:“大王!你当初眼红要吃人,你如今还好吃么?”朱灿见说,大恼:“这贼好生无礼!我如今前非俱改,他倒对众揭我短处!”朱灿也醉了,带酒发怒,回言:“我如今还要吃人!”段悫说:“你敢吃谁?”朱灿说:“我就要吃你!”唤刀斧手:“把段学士拿来杀了,快蒸来与寡人下酒!”朱灿一时酒醉发怒,把段学士柳蒸吃了。

次日朱灿升帐,聚集将佐,问:“段学士怎么不见?”左右不敢答应。朱灿又问:“唐朝段学士,因何不辞而去?”近侍官应说:“主人夜来把段学士柳蒸下酒!”楚王听见失惊,吓得闭口无言,心下自想:“我与唐朝讲和,怎么酒醉,妄杀大邦来使?贾祸招尤,如何是好?”自觉羞悔,懊恨元及不提。

且说跟学士的军人,奔回唐营启奏秦王,道:“殿下!段学士去楚营讲和军情,朱灿已慨然应允,就分付打回军旗号。次后置宴款待,饮酒中,不知有什么事故,恼犯了朱灿,把段学士柳蒸来下酒!”秦王见说,亦自胆战心惊,对众总管说:“有这等事!向日淳风说他此去有不测之祸,果应其言!只是父皇差他来升赏将士,不曾敕他军务事情,止因交友分上去讲和,不料朱灿这贼把他来杀了,明日怎好回复朝廷!”徐茂功说:“段学士奉朝廷颁赐恩命,到营犒赏,岂料死于非命!如今臣与众将替段学士报仇!”秦王说:“快调人马征剿!我与这贼誓不两立!”徐茂功唤过张公瑾、梁建方、鲁明星、刘士让:“你四将领一支精兵,抄小路悄悄地到南阳。”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众将得令,各各全装披挂,领兵抄小路,潜往南阳去了。

又唤邴原真、邴原直,说:“领一支兵,埋伏在南阳紧要隘口,倘朱灿败回之时,不要放他过去,只剿杀人马,虚张声势追赶,他必然复返河南。你二将只截住隘口,待张公瑾取了南阳,与他一同回营!”二将领了军令,结束完备,领兵出营去了。

又唤贾闰甫、柳周臣,说:“领一支兵,带放火器物,到他屯粮之处,烧他粮草!”又唤裴守芳、裴守义、裴行俭、裴行俨,说:“领一支兵,埋伏在楚营左侧。候他营内发兵,走尽之时,你四路人马,乘虚就劫了他的营!”唤王源、王浩、刘师立、薛宗文、王当仁五将,说:“领兵取讨段学士去!”唤长孙顺德、唐俭,说:“各领三千军,伏于中道,等楚兵出营,你二将就截其归路。待后哨杀来,务要奋勇成功!”众将领了军令,各自分头领人马出营。徐茂功与王珪亲自督阵。

且说五将发兵,装束齐整:烂银盔撒绛毛缨,鳞甲花袍砌锦纹。执刃擎戈骑猛兽,宛如神将下凡尘。

领二万雄兵,径奔楚营。鸣锣摇地轴,擂鼓震天关。军士应声高叫:“快送段学士出来!”只见楚营哨马飞报朱灿,说有数员唐将,临营索取段学士!朱灿急宣:“御弟朱晃,勇毅将军段达、周春,监军崔立、武雄,你五将领三万人马迎敌!”众将顶盔擐甲,插箭弯弓。那朱晃气宇轩昂:挂甲披袍锦绣装,盔攒凤翅亮如霜。能骑赶月追风马,惯使蛇矛丈八枪!

段达也不弱:佛头青岸帻,鹦鹉绿袍新。宝刀名玉板,烈马号浮云。

周春结束齐整:镔铁盔团花袄,连环甲茜绒绦。擎枪跨马果威雄,宛是魔神临下界。

崔立、武雄全副打扮:盔袍铠甲总涵光,臣斧蛇矛白似霜。上阵交锋真勇捷,全凭武艺定家邦。

各领数万人马,五员将各擎兵刃,骤马冲出阵前。唐阵上王源大喝一声:“来将通名!”五将道:“吾乃楚王驾下二大王朱晃,骁将段达、周春、崔立、武雄就是!你通名来!”王源说:“快送段学士出来,饶你众人性命。道声不字,把你这干逆贼斩尽不休!”朱晃道:“莫要夸能卖口!赢得我,还你段学士;赢不得,教你命染黄沙!”众唐将大恼,各人抡刀动枪,蹬开战马,喝声:“休走!”列宿初逢十猛将,魔君乍遇九天神。哪吒八臂降诸怪,七曜星官混紫宸。空内六丁神战斗,五雷圣将闹天庭。四金刚勇降妖兽,三目华光斩怪精。杀气二边笼地暗,征云一道锁天昏。交锋恶战多时节,只听得两棒锣声震地鸣!

两边战有二十余合,胜败未分。只听得锣鸣人喊,两哨伏兵从后杀入来。长孙顺德拈弓搭箭,望朱晃一箭射去,正中锁喉,倒下马来,楚军大乱。那王源奋勇:一刀过去言教中,段达人头砍落尘。王浩飞舞丧门剑,崔立离鞍送了魂。

武雄、周春心慌,拍马逃窜,被王当仁纵马赶近,身边取出流星锤,望武雄脑门打去。一声响亮,人离马,那武雄万片桃花出脑门。周春正走,被唐俭追上,一枪把周春穿心透过。你看:刀横遍野平遮土,血染沙场草不青。有大半军士抛戈弃甲,拜倒在地求降。茂功受了降,传令:“催动人马,快劫楚营!”茂功一面进兵。

且说裴家四将差兵哨探得楚兵大败,放起火炮,四路伏兵尽起,望楚营杀进中军。茂功又督大势人马,围裹过来:四边人马如狼虎,喊杀喧天劫楚营。斧剑砍翻能战士,鞭锤打倒惯征人。刀飞雪片分开砍,载走银蛇刺透心。利刃锉开金锁甲,钢枪凿透铁襕裙。残肢断首人横土,带箭逢枪马倒尘。楚军败似汤浇雪,走了图王夺伯人。

朱灿被唐兵四面杀入中军,急忙上马,带了些护卫铁骑,奋勇杀透重围逃窜不提。

再说贾闰甫、柳周臣放火烧了粮草,茂功收拾人马回营,禀复秦王。茂功说:“托主公洪福,降卒二万有余,其余将士,尽皆剿杀不留,只逃窜了朱灿这贼!”秦王大喜,赏劳众将,记功勋簿。唐营奏凯不提。酒名狂药不堪尝,多少贤愚被此亡。段悫乱言因酒丧,楚王醉怒失家邦。第二十回 楚朱灿穷投王世充 李药师计破郑仙妃

说话朱灿死里逃生,一骑马径奔南阳。行至隘口,猛然锣鼓齐鸣,闪出邴原真、邴原真二将,带领精兵,挡住去路。邴家兄弟果然文武兼全:韬略深明壮志豪,凭将忠勇佐唐朝。护身铠甲金星灿,嵌顶盔缨烈火飘。骑猛虎,执钢刀,威风赳赳逼云霄。袋中试取弓和箭,曾向围场夺锦袍!

大喝一声:“来的是什么人?”朱灿道:“吾乃楚王是也!”邴原真说:“等候你多时,怎么今日才来?快下马受降!”四下里人马周围困住。朱灿乃亡命之徒,无心恋战,也不答话,手执钢刀,拚命杀出阵来,骤马如飞,复逃往河南。剩下护卫人马,被唐兵斩杀殆尽。邴家二将依先守着隘口,等候张公瑾不提。

却说张公瑾、梁建方、鲁明星、刘世让领兵,不分晓夜,来至南阳城,攻其无备。张公瑾选数十冲锋勇士,各带短刀,乘黑夜竖立云梯,爬上城去,杀散守城军士,把城门大开。众唐将带领人马,放起火炮,横冲直撞,杀进城来。令兵围住了皇殿,劈开禁门,把朱灿满门家小诛戮不留,放火烧了宫院。但见:枪穿画阁,娇娥美女丧三魂;剑砍雕栏,内监宫官亡七魄。翻箱倒笼,搬搜异宝奇珍;入院穿宫,取尽金银器皿。顷刻间烈火烧残鸳鸯殿,黑烟焚尽楚王宫!

一面焚烧宫院,一面差军绕城,四下里喝令军民人等,不得惊慌逃窜,各守家业。禁约三军,不得擅取民间财物,违令者斩!到次日,挂了安民榜,换大唐旗号。将府库财物,解回军门。拨一千军士,与鲁明星镇守城池。张公瑾、梁建方、刘世让带领人马,离了南阳。行至隘口,邴家二将接见,同回唐营,见秦王不提。

且说朱灿复逃回河南,心下自想:“我单人独马,倘然遇着唐朝兵众,吾命休矣!闻说东郑王问湘王借军,不若往僻静小路抄去,且投湘王,再作计较!”连忙纵马加鞭,径往湘州路去。正行间,却好撞见本邦值官大使陈宣,见了楚王,拜伏在地,备诉:“唐家用计夺取城池,杀了主公宝眷,宫殿尽行烧毁。臣逃难出来,幸得遇着主公!”朱灿听说,泪如雨下。正烦恼间,远远听得鼓响锣鸣。朱灿心慌,不知前面是何处军马,与陈宣急忙躲入一座林中。但见:炮雷震地,鼓角喧天。群群战马踏红尘,浩浩征人行绿野。刀剑光芒千瓦雪,旌旗荡漾一天霞。

只见旗号上写得分明“湘王总帅”四字。朱灿说:“好了!我正要去投奔他,幸得在此相遇!”连忙趱近前,说与哨马:“你替我报与湘王,我乃南阳楚王朱灿在此!”哨马报入军中。湘王传令住营,把朱灿接进中军帐相见。湘王问:“贤弟!单人独马,哪里去来?”朱灿道:“大哥!一言难尽!郑国差人借兵伐唐,我亲统人马到此,不想失利,一罟皆休!又被唐家用计,夺取城池,焚了宫室,家小尽被杀戮!进退不能,天幸遇着大哥,弟有托矣!”高谈圣说:“贤弟!你是个轰烈丈夫,怎么说此失志之言!况胜败乃兵家常事,何足介怀!我来此,正为助郑伐唐,兴兵领将,勇气百倍。贤弟宽心,且在我营内总理军务,一则助郑伐唐,二则替你报仇!”朱灿说:“多谢大哥垂爱!”湘、楚二王并马而行。传令:“起军!趱到河南去!”

一声将令三军动,两度锣鸣万马行。在路非止一日,哨马来报:“河南地界,离唐营约十里之地!”湘王传令:“安营!”安营扎寨,聚将屯营。层层硬弩强弓,密密长枪短剑。高竿上,扯起四字绣绒旗;宝帐前,列下虎牌围子手。五方整整排旗号,四面深深掘堑坑。

湘王屯下人马,分付御厨司设宴,管待楚王。不多时,筵席完备。杯盘整洁,肴馔时鲜。烹龙炮凤味偏奇,炊玉蒸云香且美。清神破睡,无过云蕊泛金瓯;遣兴陶情,总是香醪饮玉斝。席上细谈兴废事,樽前款待故交情。

湘、楚二王秉烛而饮。朱灿问:“大哥麾下有何名将?”湘王说:“贤弟你放心!我这里骁勇之将,神异之人,俱有在此。出兵无有不胜,管取一统天下!”朱灿听说,失惊道:“大哥麾下有这等高人?”湘王说:“我有二宫郑仙妃,自幼授九天神法。她会呼风唤雨,遣将兴妖!”朱灿见说,万千之喜。酒阑人散,各回寝帐安歇。到次日早晨,湘、楚二王坐下中军帐,唤威武将军毕荣、先锋陈英,同郑仙妃领三千人马出战。那郑妃怎生打扮?头戴一顶莲花巾,身穿一领翠云袍。足穿一双琼珠履,手擎一口兴妖剑。压赛人间女冠士,绝胜蓬岛董双成!

那毕荣、陈英:全装披挂甚威风,耀武扬威似虎雄。自幼习成文武艺,兴扶湘室建奇功。

一个使丧门剑,一个使大砍刀。领兵出阵,直至唐营搦战,鸣金擂鼓,海沸山崩。唐朝啃马火速报入中军。秦王与徐茂功计议,唤杜伏威、武士护出战。二将结束齐整,跨马擎枪,领一支人马,拥出阵前,喝一声:“来将通名!”二将说:“吾乃湘王麾下,先锋将毕荣、陈英就是!你通名来!”杜伏威说:“赢得我通名,赢不得休走!”两下蹬开交战马,三回四合没输赢。仙妃马上兴妖法,一阵狂风刮倒人。走石飞沙天地暗,扬尘播土太阳昏。豺狼虎豹奔唐阵,露爪张牙唬杀人。伏威士护心惊怕,拨转龙驹走似云。

毕荣、陈英也不追赶,砍倒帅旗,混杀唐朝人马。郑仙妃得胜回营,启复湘王。湘王大喜,安排庆功筵宴不提。且说杜伏威、武士护败回唐营,奏闻秦王:“主公!臣等正与贼子交战,蓦然狂风大作,走石飞沙,他阵内走出无数豺狼蛇虎,以此折了一支人马!”秦王问:“茂功!此是何术?”茂功说:“此乃是左道妖术!”李淳风说:“李靖军师善精八门遁甲,呼风唤雨,役鬼驱神。如今按兵勿动,急差快马回朝,奏知万岁,取李靖来,必破之矣!”秦王准奏,唤过唐检分付:“火速星夜归朝,奏取李靖军师来破湘兵,不可稽迟!”唐俭领了令旨,径到长安不提。

再说湘王每日遣将挑战,唐营坚壁固守不出。一日,郑仙妃与湘王说:“唐营坚壁防守者,欲为久计,俟吾粮尽自退,彼必伏兵邀击!我如今也不要出战。今夜妾去取了秦王首级,大事定矣!如杀了秦王,其余将佐一网可擒,唐朝天下如探囊取物耳!”湘王说:“爱卿!此去切宜谨慎,早报捷音!”

不提湘王议事,且说秦王在营聚集将佐,商议军情。猛然中军帐内,如电光相似,亮一亮过。李淳风奏说:“主公!今夜中军有不测惊恐!军士内寻一个气数该尽的,照依主公一般打扮,权坐中军压镇。分拨众总管紧守营寨。徐茂功、长孙无忌、殷开山、刘弘基保主公驾,在后营安歇。此乃天数,合该解禳自吉!”秦王准备不提。

再说郑仙妃,当夜子时之际,道扮齐整,手执七星剑,用斜席一领,铺在地上。仙妃立在席上,左手仗剑,右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喝声“起”,疾驾一道祥云,在半空径到唐营,坠云而下,直入中军内帐,仗剑近前取了首级,就往空中去了。中军内点着灯烛,有巡更军士看见,人人胆战心寒,喧嚷起来,击鼓报入后营,启奏秦王:“三更时分,有一神人,坠云而下,取了帐中军人首级去了!”秦王急聚将佐,满营中点起灯烛,庭燎施放火炮。秦王问:“李淳风!是何邪祟,如此猖狂?”李淳风说:“非神非鬼,此是妖术!就是前日阵上行法这贼子。因中军有血光之灾,所以着军人压之,往后再无侵犯矣。主公安心,李靖不日就到,早晚剿捕妖贼,他那里势已将败!”

再说郑仙妃回至本营,坠云而下,见了湘王,献上首级。朱灿说:“怎么这等神速?定夺天下,易如反掌!”高谈圣看了首级,道:“这个不是秦王首级!他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错取了别人的首级!”郑仙妃说:“既不是,先斩其人为本,后斩秦王为利。臣妾之法,须用兵宝成勋之日,方可作用。这回观了方向去,定要取秦王首级回营!”

再说唐俭不分晓夜赶到长安,奏过朝廷,取了李靖,一路无词,直到河南营门首下马。李靖果然人中之龙!怎见得:巍冠博带,朝服乌靴。沧海内现出骊珠,蓝田中生来宝玉。胸藏锦绣,运筹决策定干戈;腹隐经纶,足智多谋安帝室。手扶日月归黄道,足履星宸觐紫薇。

旗牌报进。李靖进了中军帐,朝拜秦王已毕。秦王把湘营妖术损兵之事,备细说了一遍。李靖道:“妖术虽凶,不能胜正!前者这贼取了首级,道是假的,必要复来。臣已量看遁甲灵文,在明日夜间,妖贼复来,必起人马尽来劫营,又要焚我这里粮草。臣如今将计就计,擒剿这伙妖贼!”李靖唤过梁建方:“带领军士,到乡村市镇,取数十只犬来,不可惊扰百姓,即日就回军门听用!”

次日建方回营,将犬如数交纳。李靖令军士将犬杀了,以血和秽物盛贮桶内,放在中军帐外。着二十名勇士,各执长柄木杓,两人管着一桶。又唤马三保、段志玄带领五十名刀斧手,伏于中军帐左右。又扎缚一草人,顶盔着袍,似主公装扮,卧于帐中。“夜间如妖人到营,即将秽血泼去,用心擒拿!你二将中军放起火来,只屯一座空营!”唤殷开山、王当仁、安贵兴、王源领一万人马,近河南王世充营寨五里屯扎,以防救应。又唤裴仁基、姜谟领三千铁骑,防护粮草营寨。唤武士护、高士廉二将领一支人马伏于东南。唤裴守方、于筠领一支兵,伏于西南。唤屈突通、温大雅领一支兵,伏于东北。唤刘弘基、裴行俭领一支兵,伏于西北。唤长孙顺德、唐俭领一支兵,往来策应。其余总管,保着王驾,另屯一营。传令埋伏的人马:“只看本营火起,哨望敌兵进营之时,就放号炮,四面合兵,务要剿杀湘贼人马!”众总管领了将令,各人全装披挂,领兵出营埋伏。

且说湘、楚二王坐营,郑仙妃说:“主人!今夜妾此一去,定取秦王首级回营。若取了首级,还要放火烧他的粮草。主人准备人马接应,如若火起,就乘势发兵劫他营寨!”湘王说:“我知道了!”一壁厢分拨人马,着先锋毕荣为前部,陈英、傅钊为左哨,王凯、姚世荣为右哨,高谈圣坐中军,朱灿压阵。大小尽数出营,只候天晚进兵。湘王高谈圣披挂整齐:赤金盔,绣龙炮,唐猊铠甲;玉束带,皂朝靴,莫耶宝剑。擎一柄三尖刀,骑一匹浮云马!

说话之间,但见:千里暮山横紫翠,一钩新月破黄昏。将及二更时分,一壁厢湘王起兵,人尽衔枚,马皆勒口。一壁厢郑仙妃道扮作法,手执宝剑,足驾祥云,径到唐营,坠云而下。被唐营埋伏将卒见有妖人下来,连忙把长柄木杓兜起桶内秽血,望妖人头脸遍身泼去。郑仙妃被狗血秽物泼了一身,便不能行动。众刀斧手近前,绳缠索绑,拥赴秦王。秦王问:“你是什么妖人?”郑氏道:“妾乃湘王二宫郑仙妃!”秦王问:“前日阵上驱走兽,夜间营中杀军的,就是你么?”郑仙妃说:“俱是妾身!”秦王传令刀斧手,把妖妇斩首报来。一面马三保、段志玄令军士在营,放起火来,带领军伴,二将往后寨退去。霎时间:火光从地起,烈焰扑空飞!

那湘王见唐营火起,一声炮响,催趱人马,径奔唐营杀去,只见一座空营!高谈圣说:“众人急退,中了唐家计策!”各军回时,只听得一声炮响,四下里唐兵如云围裹将过来,把湘王人马困在垓心,混杀一阵!中计湘王回阵走,无心恋战各逃生。唐兵四面都围进,喊杀湘王驾下臣。嘹亮只闻兵器响,奔驰惟听马啼鸣。马逢枪箭难逃命,人着钢刀丧了魂。呼兄唤弟纷纷乱,觅子寻爹阵阵奔。低涯流血十分满,上下横尸数里平。交锋一阵湘王败,虎将雄兵化作尘。

从半夜直杀至天明,把高谈圣人马杀斩一空,只走了朱灿、高谈圣。二王恰是天命不尽,故此双人两马,夺路逃窜去了。有诗为证:唐阵交兵乱似麻,楚湘助逆竟亡家。当初自托辽东豕,今日翻成井底蛙!第二十一回 李元吉私选晋阳女 刘武周明起朔州兵

再说朱灿、高谈圣败走,径到河南。见了单雄信,把失利之事细说一番。单雄信说:“二位大王!且归朝见主公,再图恢复!”湘、楚二王入城,值东郑王视朝,黄门官奏说:“有湘、楚二王等旨!”郑王说:“宣来!”直至驾前朝贺。王世充忙离宝座道:“二位御弟!远路风霜,鞍马劳顿,免礼罢!”朱灿、高谈圣说:“皇兄!我二邦特领兵来助战,岂料天时人事不济,人马被唐家杀尽,城池又被侵夺!急切无他接应,伏望我兄垂情,容图效力!”东郑王说:“二位御弟不必愁烦,且在寡人国中住下,再作良图。”着光禄司备宴,款待二王不提。且说唐将收拾人马回营,参见秦王,各献功劳。秦王犒赏士卒,分付设宴享劳众将。一壁厢李靖调高士廉、孙仁礼、裴守方、裴守义四将:“领一万人马,径下湘州,乘胜收取高谈圣地方,安民就回!”高士廉众将领了将令,整点人马起兵不提。

一日秦王升帐,李靖、李淳风奏说:“臣夜观乾象,主山后有刀兵发动,臣等要回朝奏知万岁,遣将添兵,镇守边境。如今殿下营中军情差调,有徐茂功计议,万无一失!”秦王说:“既有军务,可作速回朝!”二人辞别秦王,径回长安而去。但见:宸光开宇宙,晓景丽云霞。行程有日,来至大国长安,到了东华朝前,高祖正坐早朝:天门日射黄金榜,春殿晴曛赤羽旗。宫草霏霏承委佩,炉烟细细驻游丝。云近蓬菜常五色,雪残鳷鹊亦多时。侍臣缓步归青琐,退食从容出每迟。

百官朝拜已毕,李靖、李淳风出班,把破高谈圣、擒郑仙妃始末,一一奏闻。高祖问说:“河南刀兵,许久还未定夺?”李淳风说:“河南气数不久就亡!臣观乾象,有山后刀兵发动,以此回朝启奏,乞敕重臣到太原府守备,添兵把守关隘,以防不虞!”高祖说:“驾前没有的当官员,着谁去好?英王东宫守阙,秦王又征讨河南,未得下落,如今且着齐王元吉去罢!”宣齐王近前,高祖分付:“吾儿!你到太原府守备,安抚军民,保障边境,将御林军拣选三千,你保驾前去!”齐王领旨,辞别出朝,带领护卫将军乔公山、耳珠晃、褚可达,下教场点军起营。轰天炮响三番征人起寨,击铜锣鸣战鼓将士离营。双锋剑点钢枪寒光喷雪,五方旗真武纛号帜凌云。左统军右监军威风凛凛,正先锋和合后杀气纷纷。都总帅好英雄齐王元吉,绛龙袍金束甲马跨龙鳞。狼牙箭宝雕弓悬壶扣袋,简金刀镶玉靶入鞘随身。前后列锦衣人擎刀执斧,两边排花袄士赛虎通神。

齐王带领三将,肃整军威,来至邠州太原府。官吏远远出城迎接,把齐王接入太原帅府坐下,大小官员都来朝贺。齐王问:“这里还有王府衙门么?”官吏答应说:“只有帅府厅为大,再没别的宽阔衙门。”齐王说:“我要在此永远守备,这帅府厅窄小,怎么歇驾?”乔公山说:“主公!这里原有一所晋阳宫,正是殿下歇驾的所在。”齐王分付:“快去开晋阳宫我看!”官吏答应说:“晋阳官原是万岁封锁下的,不许擅开!”齐王问:“因什么不许开?”官吏奏说:“如开晋阳宫,主有刀兵,黎民有难,因此圣上旨意封锁,不许擅开!”齐王道:“胡说!高祖是我父亲,我是高祖之子,便开何妨!”官吏不敢多言,径出帅府,开了晋阳宫。洒扫完备,迎接齐王。齐王摆驾,来至宫内,周围观看。龙楼凤阁,兰室椒房,果然好所宫院!峥嵘双阙,壮丽岩廊。祥光掩映碧琉璃,瑞雾朦胧青琐闼。蓬莱宫里,雕梁画栋集云霞;太液池边,绿柳红花铺锦绣。殿前玉女移香案,云际金人捧露盘。

齐王看罢,不胜之喜:“正是我歇驾之所!”一面分付把王驾什物,尽行搬入宫内。齐王道:“乔公山!宫殿固好,还有一桩不遂意,你可知道么?”乔公山说:“臣知道了!晋阳宫虽堪歇驾,只是宫院内缺少彩女侍奉。臣如今传令旨,着有司行教坊司,拣选几个上色女乐,陪奉主公如何?”齐王说:“女乐我不用!”乔公山说:“既殿下不用女乐,臣有一计,宫内有井,数年不曾有人汲水,着令太原府出榜,晓谕军民人等,但有幼女在家,不许藏隐,都要赴晋阳宫内汲水,如有隐藏不到,父母取斩!”齐王准奏,即时着宫官传奉令旨,行下太原府张挂。方才三日,满城军民之家,乱纷纷幼女,两个抬着一只水桶,都进宫内取水。将有一旬,留下三百美女,一面传令旨有司禁止幼女汲水。

且说宫内聚下有三百妖娆,好中选好,又退下五十余名。齐王问:“这干不用的美女,怎么样处置?”乔公山说:“如放出去,恐将宫内消息传播在外,甚不稳便。一壁厢准备着弓弩手,把这干幼女点放后园,一个一箭,都射死了罢!”齐王准奏。闪过长史任福,叩头启奏:“主公!既选下这干幼女,只该发太原府,给还父母领回,庶不伤殿下仁德!”齐王不从任福忠谏,竟依乔公山之言。可怜自古红颜多薄命,数十无辜幼女,死于箭下!正是害人害己,冤冤相报,不在儿孙在自身。后来齐王被敬德箭射而死,乔公山全家斩首。天道好还,自然之理!这是后话。

且说齐王一日坐殿,分付乔公山:“外面教坊司选几个精通音律的女乐来!”不多时,乔公山取了歌舞色妓进宫,却选百余个伶俐的女人,习学吹弹歌舞。齐王每日在宫酣歌饮宴,极乐穷奢,不理军务。一日,问乔公山说:“我到此日久,不曾打围采猎,要闲耍一闲耍,可去得么?”乔公山说:“去得!”齐王说:“有三千护驾军,有什么人当值?非正务,不好行府县应办!”乔公山说:“要当值的也容易,主公今日或出西门,着西门内居民人等,各出钱粮,每一名,碗酒块肉馒头一对;或今日出南门,次日出北门,各处轮流当值,省得难为一处百姓!”齐王见说大喜:“好乔公山,处事停当!”守备齐王违圣谕,不将礼法化黎民。岂知国富民为本,不念邦宁本固因。重色无辜坑幼女,打围纵志害军民。千家父子抛乡土,万户夫妻各窜生。只诓镇压刀兵静,反惹干戈不太平!

齐王听信谗邪拨置,失政殃民,太原一郡人民,一半逃在山后去了。

不提齐王之事,且说山后朔州人,姓刘名武周,脑后鸡冠,鼻生三窍,隐然有形,按上界昴日鸡临凡,改年建号,称定阳王,招军买马,积草屯粮。一日坐朝,聚下文武,宣总兵官宋金刚近前分付:“寡人要起兵征伐大唐,缺少先锋,有勇敢之士,令众将各各作速招募,不可稽迟!”宋金刚领了旨意出朝,回到团营坐下,聚将佐左监军颜君童,右监军范君章,护卫将军张寻相、张万年,游击将军王石龙、单公明,殿后将军皇侄刘伯纪、刘春,各领旨延揽英俊,招集壮丁,到该管郡邑张挂榜文不提。把话分枝,又说一处。词整朔州单阳县,金吾村里有家门。尉迟名恭字敬德,熊腰虎背少人伦。身长一丈金刚像,膀阔三停太岁形。面貌宛如锅底黑,髭须倒竖似钢针。年方二十无亲故,止有荆妻梅凤英。家业荒凉无活计,牧羊度口过晨昏。好似韩信寄食依漂母,尤如宁戚饭牛志未伸。五羊大夫遭困日,英雄吴起未逢君。骅骝岂受盐车困?鸿鹄安同燕雀群!时人莫把英雄笑,指日凌烟阁上臣!

朔州单阳县金吾村,有一个复姓尉迟,名恭,字敬德,家贫无倚,替大户人家牧羊。有妻梅凤英,织麻度日。敬德生得虎头燕额,语似鸣钟,力能举鼎,食餐斗粟。一日,金吾村内有数十个父老,见敬德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众老者自相言语说:“这等一个好汉,非居人下之辈,却在此牧羊!”众父老走近前来,问说:“汉子!你姓什名谁,住居何处,缘何替人牧羊?我众人看你相貌非同下流。如今四方争战之日,各处招军募士。趁此青春,何不去投充一军,得些功劳,就有富贵。他日改换门楣,岂不是好?”敬德道:“卑人复姓尉迟,名恭,就在本乡居住。适承列位乡尊指教,小人投军,甚是好事。奈家贫没有盘缠,欲去不能。”众老者说:“你若立心肯去,我众人帮助你盘缠。”敬德说:“多谢尊长恩德!卑人倘得寸进,定当结草衔环!”众老者说:“惜你雄才,岂图报答?你随我们来!”敬德随着众父老到家,共凑有十余两白金,送与敬德。敬德接了银两,谢了众父老,把羊交还了主人,径回家见妻梅氏。梅氏果然执妇之道:能遵四德,苦守三从。心灵洞晓古今书,性慧深明闺阃理。荆钗布袄,不施朱粉自天然;雅静端庄,岂共群娥争艳丽?余辉分绩同徐氏,举案齐眉赛孟光!

梅氏说:“丈夫!今日回家,喜气盈腮,有何好处?”敬德说:“今日偶遇着本乡十数个父老,说我相貌非常,必当富贵,劝我投军,又助我路费银两。今日回家辞你,我要投军去也!”梅氏说:“丈夫!你去投军虽好,自古男儿当自强!却有一件,只是奴家单身独自,无人管顾。倘有缓急之事,如何是好?”敬德说:“贤妻!你独自在家,我单身出外,但听天分付而已。如不去投军,负却众父老好意。倘若命该发达,边庭得了功劳,就有一官半职,那时节夫妻荣贵,也不负男儿志向!我将银两留一半在家,与你盘缠。”梅氏见说,只得从夫之命。收拾衣鞋包裹,含泪递与丈夫。梅氏听言两泪倾,多娇执手诉衷情:常言夫贵妻同贵,自古家贫共受贫。你是梁鸿高尚同妻乐,妾身敢效愚顽弃买臣?出外常存君子意,途中休使小人心。金银不义休贪得,冷暖风霜自保身。未望高车并驷马,只求安乐早归门。有朝得遇身荣贵,莫负村中父老恩。一声保重分离散,去了同床共枕人!”

昔日有诗,单说从军愁思: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第二十二回 因借宿力伏铁妖 为投军智降水怪

却说敬德辞别妻梅氏,出了金吾村,取路前去。心中自想:“我要投军,不知往哪处去好?”正行之间,遇着一个卖卦先生。敬德趱近前问道:“先生!我要去投军,未知吉凶,烦占一卦,大数何如?”那先生对天祷祝,连掷金钱。先生说:“好卦!此卦名泰。泰者,通也,小往大来。吉亨!天地交而万物通,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大吉之卦!目下虽然贵显,只好随时过去。后来还遇真主,位至三公!”敬德说:“我身边路费不多,只好投邻近去处,不知哪一邦好?”先生说:“闻得朔州刘王正招贤纳士,何不就近而往?”敬德说:“多谢指迷!”送了些卦钱,辞别先生,径往朔州趱行。但见:烟郊草径,野路江村。遥山接汉黛眉青,远水连天拖练白。花开罗绮,丛丛含笑似相迎;鸟弄笙簧,恰恰欢呼如有意。陇畔稻田千万顷,云边茅舍两三家。

敬德一路行程,行到前不着村,后不傍店的去处,心下踌躇。日将西坠,不能过个安歇的所在,只得又往前行。远远望见一座粉壁萧墙,敬德趱上前去,却是一所庄院。果然幽雅:门临溪涧,户傍峰峦,疏松隔水奏笙簧,绝壁过云开锦绣。粉墙内数茎竹婵娟,苔径中几丛花窈窕。书积古今诗礼宅,田连阡陌富豪家。

有一个老者站在门首。敬德近前道:“公公作揖!卑人是行路的,天晚不遇客店。欲借贵庄歇宿一宵,明早就行!”老者道:“客官休怪!我家近日被妖魔打扰,不能相容!”敬德问:“怎么缘故?”老者说:“这怪物,每到黑夜,就出来搅扰,把东房人扛到西房,南边人移到北边。着魔的人,如醉如痴一般。自家大男小女,到晚时,聚做一房安歇。若遇妖魔出来,合家筛锣擂鼓,方得宁息。因此不好留大汉存身,并无别情!”敬德见说,微微冷笑道:“有这等怪事!我好歹在你家歇一夜,如遇此怪,自有降伏他的本事!”老者说:“我去禀员外知道。”老者行进厅前,见了员外道:“外边有一个行路的人,遇晚要借宿一夜,特来禀知!”员外说:“我家有妖魔打扰,存不得身!”门公道:“与他备细说了,他说不怕什么妖魔,自有降伏的本事!”员外说:“且唤进来,我自与他说!”门公出外,叫了敬德,同到厅上。见那员外,乌巾素服,白发苍颜,芒鞋竹杖,飘飘然似陆地神仙、商山四皓。敬德上前作揖,员外连忙答礼。瞧见敬德,堂堂虎体英雄辈,凛凛彪躯将相才。好个汉子!问说:“大汉何处人氏?到哪里营干?”敬德说:“卑人单阳县金吾村人,复姓尉迟,名恭。因往朔州投军,天晚不能前去,乞借贵庄安歇一宵,感恩不浅!”员外道:“我家中近出妖魔惊扰,恐不稳便!”敬德说:“不妨!如遇妖魔,卑人替员外擒拿便了!”员外道:“若降得妖物,自当重谢!”分付安排酒饭款待。又取一条铁棍付与敬德。员外聚集大小人口归房不提。

且说敬德吃了夜饭,把铁棍放在身旁,壁上挂着一盏灯,把衣服拴束停当,就在厅前安寝。一更无事,二更悄然,将近三鼓,只听得门外起一阵风。风过处,厅门大开,就如:山崩石坠,雷震风号。共工怒触不周山,力士锤飞秦帝辇。积雪压坍巫峡庙,狂风刮倒摘星楼!

敬德听见声响门开,连忙拿了铁棍,站将起来,闪在一边。定睛一瞧,只见一个形体矮胖、口似血盆、魆黑的怪物。敬德举起铁棍,大喝一声:“孽怪休走!”乘势一棍打去。那妖魔伸腰展背,径奔过来,左盘右踅,里滚外撩,寒风凛凛,冷气飕飕,星移斗转,月暗云迷。从三更直打到五更,敬德性如火发,奋勇一棍,拦头打去,正中妖魔。那妖魔折身往后园跑去,敬德随后紧迫。只见钻进水沟躲避,再不见些踪迹。敬德手内擎着铁棍,就守住沟边,坐在地上,不觉一个盹睡着了。一会儿日出东方,天色已亮!员外一家宅眷起来开了内门,带着仆从,走出厅前,不见了尉迟。员外道:“那汉一定着妖魔的手了!”四下里寻不见,直至后花园中,只见尉迟头枕着膝,睡在水沟边,鼾吼如雷。员外近前唤醒:“大汉!天明了,还这等好睡!”尉迟欠身而醒。但见:茸茸细草披烟润,灼灼娇花带露香。睡觉不知天已白,半疑残月半疑霜。

敬德连忙站起来,与员外施礼,道:“夜来果有个妖魔!与我闹了半夜,被我拦头一棍,他就跑。是我直赶到此间,他往沟里钻了下去。我恐失忘了所在,就守在此。你家有锄头,取一把来,待我掘将下去,务要寻个下落!”员外唤家童取了锄头来,递与敬德。敬德手执锄头,往沟内掘将下去,约有四五尺深,又是一层石板。石板底下,有一块车轮大小,四边俱魆黑、中间带微红、名为“红心刃铁”。尉迟双手掇将起来,讨两条麻绳,拴缚停当。觐德问:“员外!这个东西,你要也不要?”员外道:“成精的东西,我要做什么?”敬德说:“既不要,我替你拿去撩掉了罢!”员外道:“大汉千万撩远些,省得又来家里为祸!”尉迟说:“员外但放心,我知道了!”员外一面分付置酒饭与尉迟吃,又取几贯钱送与尉迟。尉迟辞别员外,把这块铁背在肩上,离了庄院,往前就行。时逢夏月,天气甚是炎热。怎见得?浇汤烂石,畏日煎沙。万方支住红炉,身也浑居金甑。水云接引横云汉,林鸟无声掩翠荫。

敬德行有数十里之地,自觉身体有些倦怠,却遇着一株合抱不来大槐树。敬德走近树边,放下了铁,坐在绿荫之下歇凉。看那槐树,果然生得好!虬枝屈曲,直干嵯峨。千层黛色拂青霄,百匝浓云遮白日。扶疏高蕊,每看花发三秋;萧瑟寒风,最喜凉生九夏。黄萼能催文学士,绿荫堪憩路行人。

只见一个白发苍颜老者,也来到树下歇凉。老者问说:“大汉!你这块铁,可卖与人么?”敬德心下自想:“我要这铁也无用,且卖几贯钱,也好盘缠,回言:“我也要卖与人。”老者说:“要多少钱?”敬德说:“要一百贯钱。”老者说:“价钱不多!只是我没现钱,你肯赊与我么?”敬德说:“赊不打紧,不知老丈住居,明日到何处取讨?”老者说:“不妨!同我去认着家里,你好来取!”敬德心下自想:“就赊与他,强似撩掉了!”那老者把铁掇上肩,同敬德一路就行。

行到一座山岭,那老者把手指一指岭边,粉壁墙垣,四围竹篱环绕。“此间就是草舍,却值老妻探亲不在,不得奉茶。还有一言,铁且赊你的,待我造成兵器卖与人,方才有钱还你。你须记着我这住处,唤做小井山,走鹿岭,李铁家就是!”敬德说:“老丈量不食言,我知道了!”长揖而别,径往朔州城去。

有日行至朔州,正遇右监军范君章扎营在城外,扯起招军旗,招集勇士。尉迟走近营门,有头目问说:“大汉哪里去的?”尉迟说:“列位长官!卑人特来投军!”头目说:“你且在营门外等候,待我替你通报!”范君章正坐营,头目禀说:“外边有个投军的大汉等令!”范君章说:“着他进来!”头目出来,带了尉迟恭,行至中军跪下。范君章抬头一瞧,好一个雄伟的汉子!比众不同!问说:“你那大汉何处人氏?”敬德说:“小人是本州单阳县金吾村住,复姓尉迟,名恭,闻知大人招兵,特投麾下!”范君章又问:“你曾习学武艺么?”尉迟道:“小人不曾习学!”范君章说:“既不会武艺,且随长行操练,待你武艺精通,奏闻朝廷,量才擢用。”敬德说:“是,愿随大人鞭镫!”

言未绝,只见头目来禀:“外面一干乡民来告荒!”范君章说:“着他进来!”众百姓一齐到中军帐跪下,范君章问说:“你这干乡民,哪里来的?有何事故?”众人中有几个年高的,上前答应:“小人是本州管下金龙池地方住人。近来池中出一水兽,伤害地方,逢人吃人,鸡犬六畜,不留一个,吃得白骨遍野,百余里田地不得耕种。断阻往来之人,小民不得安生。特来告诉大人,伏乞准行区处!”范君章问:“这水兽有多少大?什么形像?”众老者说:“并不曾见!如见,小民就不能够逃命。只见泥中行的蹄迹,有盘来大!”范君章分付众人:“且在营门外等侯,我去奏闻朝廷,请旨定夺!”

范君章整冠束带,上马扳鞍,径至朔州城东华朝前下马。定阳王正坐朝,黄门官启奏:“有右监军范君章候旨!”宣至驾前,范君章把金龙池水兽伤害地方,一一奏闻。刘王问文武:“金龙池水兽伤害地方,怎生区处,拯救黎民?”班部中闪过丞相杨复念,叩头:“主公!就着范君章领旨出朝,写榜文各营张挂,晓谕军民人等,如有降得水兽者,加官进职,不次升用!”刘王准奏,殿上传旨。范君章领了旨意出朝,回到营门,发放众乡民回去。“朝廷如今差官下来踏勘,自有定夺!”众百姓各回乡去。

范君章把榜文传递,各营张挂。不多时,就是本营新投军的尉迟恭,收了榜文。头目带了尉迟,径进中军禀复。范君章问说:“你收了榜文,会降水兽?”尉迟说:“小卒会降!”范君章说:“你既会降,明早我带你入朝见刘王去!”次日早晨,刘王登殿,范君章带了尉迟,来到朝门外,分付尉迟:“你在朝门外伺候!”范君章入朝奏说:“臣奉旨意,晓谕各营,降伏水兽。今有臣营内,新招一名壮士尉迟恭,收取榜文,口称会降水兽。臣特带来见主,今在朝前候旨!”刘王道:“宣进来!”把尉迟宣到驾前见刘王。刘王举目一观:好一员虎将!果实英雄!刘王问:“尉迟恭!你会降水兽?”尉迟答应:“臣降得!”刘王问:“你要带多少军去?”尉迟恭说:“不用军伴,只臣一人够了!”刘王又问:“用什么兵器?”尉迟说:“也不用兵器,只要一条齐眉檀棍,一条铁索就够了!”刘王对尉迟说:“寡人看你英雄猛勇,一定去得!若收得水兽回朝,重封官职。务要小心!”尉迟恭领了旨意,同范君章辞驾出朝,径回本营,取了铁索檀棍,辞范君章出营。范君章分付:“尉迟恭!看景生情,不可轻意!”尉迟说:“托大人洪福,定收回营!”尉迟就行。穿街过陌,上岭行村。郊原青草厚,堤岸绿杨多。不觉来到金龙池地方。端的好一方金龙池:依稀积翠,仿佛昆明。层层碧浪蹙鱼鳞,漾漾清波游鸭顶。霜鸥雪鹭,联翩晒日眠沙;玉尺金梭,泼刺冲萍戏藻。凿开鱼鸟忘情地,展尽江湖极目天!

金龙池众乡民都来接见尉迟,把酒肴款待。尉迟问说:“这水兽每常出来,怎么响动?”居民说:“但听池中水响风狂,就是此怪起来!”尉迟说:“我知道了,你众人各回家去罢!”散了乡民,敬德结束完备,单等水兽出来。边城霜角动,山寺暮钟鸣。到了二更时分,只听得金龙池内波翻浪滚,水涌风狂,那兽奔上岸来。敬德举棍就打过去!好敬德急睁睛旁观妖兽,黑模糊毛灿烂口吐烟云。竹削耳眼悬星恶过獬豸,牙似钩蹄似铁猛赛麒麟。那敬德抡短棍拦头便打,这水兽吼一声卷舌张唇。棍逐兽兽咆哮盘旋躲闪,兽吞人人似电左右藏身。那敬德长威风妖魔丧胆,这水兽生恶性播土扬尘。斗多时星斗暗寒风凛凛,恼英雄心发火抖擞精神。

敬德展平生气力,舒过手,喝一声,把鬃领一把攥住,踊身一跃,骑在水兽背上,那水兽被敬德骑在背上,正要往金龙池跳下去,被敬德举棍拦头打下来,往后倒退数十步,就似星驰电闪,跑奔深林。敬德慌忙一只手扳着树,一只手扯出腰间铁索来,把水兽锁在树上,尉迟恭忙举手扳牢大树,向腰间提铁索拴锁龙麟。擎木棍觑分明纵横细打,不多时凶恶兽善似羊形!

那龙驹不是尘凡兽,天遣来扶黑杀神。水兽被敬德打了一顿,就伏了敬德,见影也不敢动,到得天明,敬德树上解下铁索,拴锁水兽停当,骑上了身,径回朔州城去。众乡民争献酒肴,扶老携幼,都来观看。人人合掌,户户拈香,拜谢敬德。后人不信?朔州地方金龙池的树木,都是缠绺生的,这是降水兽的古迹!有诗为证:龙池水碧湛秋先,此地曾将水兽降。人世不知经几换,犹存缠绺树苍苍。第二十三回 六丁神暗传战策 猛敬德明夺先锋

且说敬德骑着水兽来到营门,说与头目:“你去通报大人,说我收降水兽在此。其性猛烈,恐有疏失,不好放手。特请钧令,不知带回朝内,不知留在本营观看?”头目连忙进营禀知。范君章分付:“着敬德带到演武场伺候,我去请主公来观看!”一面头目出营分付尉迟,一壁厢范君章归朝,见了刘王奏说:“托主人洪福!尉迟恭收了水兽,着他带在演武场伺候。臣特奏闻,启请圣驾观看!”刘王见说大喜,传旨起驾!帝主移身离宝殿,即时起驾出金门。长枪画戟排千队,钺斧金瓜数十层。鼙鼓声中鸣细乐,闹旗丛里响铜鲸。顶盔擐甲随銮士,挂绿穿红护卫兵。望前行够多时节,驾到飞光演武厅。当厅撒下金龙椅,坐起兴刘伯业君。

刘王坐下演武厅,各官分立两班。刘王传旨:“着尉迟恭带水兽来看!”尉迟牵过水兽,刘王举目一观:“呀!不是什么水兽,好一匹金脊乌龙马!”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騋,六尺以上为马!怎见得?龙纹凤颈,竹耳星晴。脊梁间火焰焰起一道金黄,遍体上黑沉沉染一身乌墨。雄姿逸气,声鸣嘶断一川云;壮志飞腾,奋迅踏残千里雪。穆王昔日骑神骏,汉帝当年伐犬戎!

刘王喝彩一声:“好尉迟恭!勇猛非常!况龙马又是罕见之物,就将名马赏与尉迟!”尉迟叩头谢恩。总兵官宋金刚心下不忿:“我是总兵大臣,恰不颁赏这匹好马,颠倒赏与尉迟这个无名小卒!我生一计,要了他的罢!”连忙出班启奏:“主公!龙马虽是尉迟恭收来,不知怎么样降伏。如今着他把降龙马的本事,敷演一番,与主公观看。”刘王准奏,宣尉迟:“你把降龙马的武艺,敷演一番,与寡人看!”尉迟恭奏说:“万岁!敷演不打紧,只是没人带马不便!”宋金刚说:“拿来我带不妨!”尉迟恭说:“大人,这兽凶恶,只恐不伏生人,须用意防备!”宋金刚说:“不妨!我带着,你去!”

尉迟取了棍,走下厅阶,抖擞神威,敷演武艺。虽无战策,果有威风!绝过子路搏枭虎,犹胜澹台斩怪蛟!那龙马在金龙池被敬德打怕了,今见敬德舞棍,恐怕又来打,见带马的又是生人,那兽吼一声,望半空中一跃,就在人头上撺了出去,把宋金刚仰面一跤,跌倒在地。那兽如云飞电闪,跑出教场去了。

宋金刚马又不得,在众官面前跌了一跤,满面羞惭,连忙整束衣甲,上厅启奏:“主公!这尉迟恭不是降兽的手段,若是会降这兽,就该眠耳攒蹄伏定!如今还要着尉迟恭寻获,限定日期。如捕获不来,重重治罪,又省得去残害地方!”刘王准奏,分付尉迟恭:“犹恐此马又去伤民,着你用心寻获!寡人也不限你日期,务要寻获回朝!”尉迟领了旨意,于路寻访。一壁厢刘王起驾回朝。且说尉迟于路询问往来之人。有几个人说:“见一只高大黑马,就在前不远。”尉迟听说大喜,放开脚步赶去。赶过有几个山头,又赶不见,恰好遇着打柴樵夫过来,尉迟问说:“樵夫哥!你曾见有一匹浑黑的铲马跑过去么?”樵夫说:“我方才见往前面那条岭上去了!”尉迟不辞辛苦,径奔岭上去。将下岭,恰见一所庄院,果然幽雅:荜门圭窦,茅舍疏篱。一湾流水绕山居,几树青松富户牖。紫芝翳翳多青草,白石苍苍伴绿苔。

尉迟想一想:“这个所在,宛然倒似少我铁钱的家里。只恐这马走在此间,也未可知!”走近前望里面一看,见一个白发老者走出来,生得:神清貌古,鹤发庞眉。头戴一顶拆角巾,身穿一领布直裰。腰系一条鳝鱼股黄丝绦,足穿一对青草履,手扶一枝紫藤九节过头杖。

那老者问说:“大汉!你来取铁钱么?”尉迟说:“因取铁钱,特寻到此!”老者说:“你进来!”尉迟走到里面,与老者施礼坐下。老者说:“我拿你的铁来,造成一副盔甲兵器在此。不遇着名将,未曾卖得。如有识者来买,才有铁钱还你!”尉迟道:“你把盔甲兵器与我瞧一瞧!”那老者进里面取将出来,果然齐整!铁幞头,红抹额,皂罗袍,乌油甲,丝鸾带,一口剑,两条竹节钢鞭,一杆枪,一张弓,一壶箭。尉迟把铁幞头戴一戴,口内说:“好一个可头的盔,正好我戴!”又穿了袍,擐了甲,系了带,弯弓插箭,悬着剑,手拿着竹节鞭。披挂已完,尉迟说:“有这般巧处!件件可体,就似像体造成,没有一些儿差别!好便都好,只少一双战靴。”老者说:“我家里有一双皂朝抹绿靴,拿来你穿一穿看!”老者进内取出来,尉迟接过来穿上,全副齐整。老者问说:“你会使竹节鞭么?”尉迟说:“我也会使!”老者说:“你使几路我看!”尉迟只倚着身长力大,抡枪使棒,都不打紧。连忙举起鞭来,左盘右踅,高去低来,全没有一些儿兵法。老者问说:“你这等使鞭,怎么上阵交锋?你是哪里学来的?”尉迟道:“不瞒老者说,卑人当日牧羊,与顽童们逐日戏耍,以此没有教师传授。”老者说:“你只好牧羊戏耍,怎做得皇家栋梁之器!拿鞭来,我使几路你看!”尉迟双手递过,老者卷起双袖,接鞭在手,果然花一丛,锦一簇,起手人抡着鞭,次后藏过了人,只见银蛟戏舞,玉蟒飞腾,一似雪随风卷,浪泊长空。昔人有诗,单说老者高妙:四十年前百战身,曾驱虎队静边尘。风传鼓角榆关暮,日映旌旗陇草春。臂健尚嫌弓力软,眼明犹识阵图新。胸中剩有安邦策,谁用髭须白似银?

老者把二十四路步战鞭法,只一使,那尉迟福至心灵,般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内。正是:伶人点头会意,痴人棒打不知!尉迟接过鞭来,敷演一遍,无一毫差错。老者说:“好了!此乃是步战的鞭法,我逐一开明指点,你可牢记在心。还有马战的鞭法,一发传授与你!”尉迟说:“可惜无有马匹在此!”老者说:“我家里有匹龙驹在此!”进里面牵将出来。尉迟说:“这匹马是我在金龙池收来的,因失拴锁,跑了出来,却在这里!”老者问:“你的马有鞍辔么?”尉迟说:“我的没有鞍辔!”老者说:“原来我的马鞍辔都是完全的。如今且不要论你我的马,我有心扶持你做一员名将,还要将兵法传授与你。马战与步战不同,拿鞭来,我把马战鞭法,使与你看!”

那老者上了马,接过鞭,把三十六路马战的鞭法,只一使起,开闭里滚外撩,尽皆传授。也是天数,合该神煞遇会,那尉迟心领神通,韬略皆精。老者下马离鞍,把鞭递与尉迟。尉迟接鞭上马,演习一番,尽皆精熟。老者看罢说:“是了!”把枪法亦皆传授。老者说:“我的马步鞭法,天下有一无二,尽心相传与你。异日荣显,莫忘吾师指教之恩!”尉迟说:“多谢老师大恩指教!卑人若得寸进,容图衔结!”

尉迟在老者家内,一连住了三日光景。清晨,尉迟起来,心下自想:“我的武艺俱已精熟,更喜这副盔甲件件可体。老者只少铁钱料,然舍不得赊与我。如今马又有了,不若走了,料这鳖瘦老子,定然赶我不上!”敬德披挂停当,上了马,却值老者在里面。尉迟想一想说:“明人不做暗事!我叫他知道方去!”尉迟高叫:“老师父,我尉迟赊你这副兵器,容日送钱相酬,幸勿见怪!”叫罢,打马离了庄院。老者听见,连忙转出庄门,口叫:“大汉!不要走,怎么诓了我的盔甲去!”敬德装做不知,纵马而去。行有二三里之地,只见老者已在前面。半空中,喝一声:“尉迟不要走!且住着听我分付!”尉迟举头一望,云内现出一尊金甲神来!但见:黄金灿烂,锦带飘摇。身穿绛色绣绒袍,手执降魔白玉杵。面如熏枣,三丁掩口皂绒须;声似洪钟,一表身才长丈六。金甲争辉腾瑞雾,乌靴嵌锦踏祥云!

口称:“吾乃上界六丁神是也!奉玉皇敕旨,将刃铁造成盔甲兵刃,交付与汝!战法俱已传授,目下暂扶刘武周。有日剑鸣鞭爆幞头窄,那时节才遇真命之主!不可违误,牢记在心!”说罢,化阵清风,就不见了。尉迟连忙下马,望空合掌拜谢神圣,上马趱行。

却好从本乡金吾村经过,敬德道:“难得顺路,我且到家,探望妻儿一回,去也不迟!”一骑马进了村来,到自家门首下马。梅凤英道:“丈夫!且喜得官回了!”尉迟把投军降妖怪、收水兽事,细说一番。“因往此经过,进来看你一看!”梅凤英说:“丈夫!来得正好,有句紧要的话与你说知。当日丈夫离家之时,妾身有孕三月。如生下男女,怎么区处?”敬德说:“如生得女儿,长大任你配嫁与人;如生下孩儿,取名叫做尉迟宝林!”梅凤英说:“倘生下孩儿,成人之日,父子不曾相见,将何物为记,来认父亲?”尉迟说:“贤妻!只有两条竹节钢鞭在此,如今把鞭留下一条,与你收着,止留下几句言词。倘生孩儿,待其长大,将此鞭来认父!”敬德投军向朔城,贤妻保重好看身。生男抚育传家嗣,养女他年配好姻。未得晨昏为比翼,只图名姓上麒麟。有缘子长吾荣贵,留此钢鞭认父亲。

嘱咐已毕,尉迟说:“如今刘王主人要起兵伐唐,不敢久留,我就去也!”一声保重,辞别妻儿,上马扳鞍,复出金吾村去了。

且说刘王得了尉迟恭,心中甚喜,每日亲到演武场操练将士。一日,敬德进了朔州城,径到演武场下马。正值刘王操军,头目报说:“尉迟恭等旨!”刘王说:“宣来!”尉迟把马带进教场,拴锁在大柳树上,把头盔衣甲拴束整齐,到厅阶朝贺刘王。敬德奏说:“托万岁洪福!着臣追获龙马,访得被野外草寇收留。臣去与他交战,被臣打死寨主,杀散喽罗,夺取龙马,剥了他的盔甲兵器回朝。”刘王见说,十分大喜:“好尉迟!身无寸铁,就能剪除草寇!又得衣甲鞍马兵器,十分齐整。寡人缺少一员先锋将,赐御酒三钟,金花彩缎,官封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挂二十四两银印,仍赏龙马!”尉迟恭叩头谢恩。班部中闪过总兵官宋金刚,奏说:“尉迟恭虽然威猛,不知他武艺深浅,轻意就挂了先锋印?臣有亲弟宋金玉,武艺精熟,乞主公着他二人在驾前比试,得胜者挂先锋印!”刘王准奏,唤过尉迟恭道:“你敢与宋金玉比试,定夺先锋么?”尉迟说:“臣要奏过主公,才与他比试!”刘王问:“你怎么说?”尉迟恭说:“宋金玉打死了臣也不偿命,臣打死宋金玉也不偿命!请有圣旨,方敢交战!”刘王传旨:“二将争先锋,斗武艺,杀死各不偿命!”那尉迟恭,把幞头按一按,袍甲拴一拴,擎鞭跨马,道:“二大人,出马来!”宋金玉也不弱:戴一顶平顶铁盔,穿一副绿罗战袍,擐一副连环锁子甲,系一条彩绒鸾带,穿一双黄豹皮靴,擎一口偃月刀,跨一匹追风马!

拥奔阵前,两下里:鞭抡刀举,马走人忙,似一对饿虎争羊,如两条毒龙竞宝。鞭抡刀架,半空中电闪星移;刀砍鞭拦,人顶上霜飞雪舞。演武场中生杀气,争锋阵内起征云!

战有十余合,宋金玉气力不加,敬德抖擞神威,喊震一声,把宋金玉带顶连盔,打于马下。敬德连忙下马,俯伏在驾前。刘王道:“寡人有旨在前,打死不论,赦卿无罪,就是你挂先锋印!”尉迟恭叩头谢了恩。宋金刚见没了兄弟,又恼又羞,恨入骨髓,心下自想:“龙马又不得,把一个亲弟来坏了!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是先锋,我是总兵官,待领兵出外之时,务要报此亲弟之仇!”且说刘王宣宋金刚当驾分付:“如今有了前部先锋将,就好起兵伐唐!”一面传令起驾,径回宝殿。天色已晚,散了文武。一轮火镜,须臾黛岫含山。二气浮沉,顷刻明消暗长。三边画角,凄凉声韵逐风来。四野寒烟,惨淡昏黄迷雾起。五鼓楼,钟声催歇往来人。六院内,香尽已停描绣女。七星明北斗乾天,八方掩绿窗朱户。九陌更阑人静悄,十分皓月满天空!

次日,刘王登殿,文武朝贺已毕,宣宋金刚近前:“寡人择明日起兵伐唐,封你为总兵官,整点十万人马,要号令严肃,赏罚公明,凡百事务,不可苟且!”宋金刚道:“不须圣虑!”领了旨意,辞驾出朝,下演武场,整点人马不提。

刘王又宣颜君章、范君章、张寻相、张万年、王石龙、单公明、刘伯记、刘春八将,近前分付:“昨日宋金玉为争先锋,被尉迟恭打死。今宋金刚领兵在外,一定要挟私仇!敕你八人保着尉迟。若有疏虞,罪在不赦!”众将官叩头说:“宋金刚是总兵官,执掌兵权。自古说阃外将军令,臣等怎敢阻挡?”刘王说:“既如此,寡人封一口剑与你八人,若他在外挟仇之时,不依谏止,你众官把朕封的剑,先斩后奏!”众将说:“既有圣旨,臣等敢保!”众将辞驾出朝,同总兵下演武场去。宋金刚当厅坐下,你看:一声将令三军肃,端的堂堂气概高!奉圣旨总兵差诸官头目,上弦紧下弦紧要点三军。点步军单选定彪形大汉,点马军挑拣下虎体长身。马上将俱挂甲人人英猛,步行将遍结束个个狰狞。一队队表分间诸般兵刃,一人人悬撒袋箭短弓轻。给头盔并衣甲革翁鞋号服,花绣袄锦衲裤战腿襕裙。几千匹临阵马皆支草料,众征人关路费分赏金银。传将令发三军暂回家去,限时辰齐起寨莫误军情。各归家分付与娇妻嫩子,险些儿慌杀了粉面佳人。有妻儿递金钗与夫将去,路途中尴尬处救命防身。到边庭遇乡人多捎书信,知你好知你歹我好安心。才言罢就辞别满门家眷,俺要去排队伍指日登程。有娇妻和幼子凄凉惨切,送儿夫难割舍随出门庭。直望得人去远方才回转,叹一口长吁气守定房门。

宋金刚点齐人马,传令起营。马睁龙眼望空飞,一块白云连地滚。正行之间,哨马来报:“雁门关到了!”宋金刚传令安营下寨。霎时间天色已晚,只见:孤鹜残霞接汉飞,林鸦犹带夕阳归。江中渔父新回棹,岸上人家半掩扉。第二十四回 尉迟恭夺郡县 李元吉求救兵

且说宋金刚兵屯雁门关。次日升帐,聚集将佐,就唤尉迟恭:“领三千军到雁门关骂阵!”尉迟恭全装披挂:铁幞头连红抹额,乌油甲染皂罗袍。长枪出洞穿林莽,龙马腾波跃海蛟。魔敛迹,鬼惊号,旌旗到处阵云高。钢鞭抡动无人敌,黑杀天神下九霄。

尉迟恭领着人马,来到雁门关一瞧,果然好座关隘!戍楼烟障,汉壁秦关。危岩嵲嵬千寻,天堑崎岖万仞。金城峭拔,层层剑戟凝霜;紫寨峥嵘,扬扬旌旗映日。阃外将军分虎竹,守边将士卧龙沙。

尉迟恭一骑马趱近关下搦战。张长寿听说大恼,分付:“备马来!”怎生打扮?水磨四缝盔,铁凿蛟鳞甲。蜀锦百花袍,线结狻猊带。手执蛇矛枪,跨下金睛兽。威风真将帅,忠勇镇边关。

领一支人马,拥下关来,排开阵势。张长寿趱出军前道:“来将通名!”敬德道:“吾乃定阳王驾下前部先锋将,复姓尉迟,名恭,字敬德。你通名来!”张长寿道:“吾乃大唐雁门关太守张长寿是也!”尉迟道:“快献关歇马!”张长寿喝骂:“黑贼!休夸大口,看枪来!”敬德举刃铁枪就迎。双枪并举,一往一来。一个蛇矛枪上定江山,一个刃铁枪头夺世界。战经十余合,被敬德抖擞威风,一枪刺去。却来数尺无情铁,穿透征袍血染红。把张长寿刺于马下。砍倒帅旗,混杀一阵,夺了雁门关。差报马请总兵官,上雁门关歇马。一壁厢又领兵哨前路。得胜尉迟心内喜,鞭敲金镫趱行程。征夫勇健添精彩,士卒开怀长笑纹。个个巴功图贵显,人人取胜要标名。逢山开路行人马,遇水安桥过大军。三军晓夜投前进,代州关至面前存。

代州关排开阵势,勇奔关下。鸣锣擂鼓,喊杀声喧,哨马报入关来。太守王元正在演武场操练人马,闻报军情紧急,聚下人马,领兵下关,各不通名交战。战不三合,尉迟恭放下鞭,舒过拿云手,攥住锦征袍,把王元活提过马,把脊梁靠紧马鞍鞒,嗑叉一声,摔为两段,摔下马来,把人马尽行杀散。差报马请总兵官镇守代州,扯起刘朝旗号。敬德领人马往前又进。旌旗影动,鼓角声喧。功劳簿此日书名,丹凤楼他年画影。朔州生出英雄将,四海驰名少等伦!

敬德一路催趱人马,来到兴州城。敬德屯下军,排开阵势,手擎竹节钢鞭,一骑马竟至城下搦战。兴州太守李通守备哨马来报:“有刘武周的人马临城搦战!”李通连忙分付:“取盔甲鞍马过来!”领一支人马,开了兴州城,纵马监阵。尉迟恭举着鞭,喝一声:“来将通名!下马受降,早献城池,免你一死!你岂不知我的威名?还敢领兵交战!”李通听说,怒发冲冠,抡动开山斧,飞砍过来。敬德举鞭就迎。铮铮巨斧拦头砍,晃晃钢鞭望顶扬。斗战好如雕扑兔,交锋一似虎争羊。刘朝生出强梁将,唐国英雄接踵亡。

战不数合,尉迟一鞭把李通打于马下,洗荡了兴州人马。话休絮繁。尉迟恭军至郭州,鞭打守将赵月虎,石岭关箭射党仁恭,占了城池,改换旗号,差报马请总兵镇守。一面赏军,把人马趱到邠州城。尉迟犒赏三军罢,传令儿郎就起营。将士鞍鞒生杀气,征人马上长精神。马如北海龙腾浪,人似南山虎出林。滔滔不绝如流水,马哨邠州一座城。

尉迟恭军到太原府,敬德举目一瞧,好城池!女墙侵汉,粉堞连云。城高堑阔垒金墉,地险濠深环铁瓮。敌楼畔密排剑戟旌旗,垛口边列放强弓硬弩。有德自归三尺剑,无成空脱一凡胎。

敬德看罢城池,扎下营寨,屯住人马。不觉青山内火镜初沉,碧天上玉勾新挂。晚话不提。次早,敬德传令埋锅造饭,领军出营。列成阵势,应声搦战。哨马飞报,齐王急聚将佐商议出兵。乔公山、耳珠晃二将前说:“臣二人领兵出敌!”齐王分付二将用心。二将辞别齐王,下演武场,点选人马。乔公山果是威仪:避箭盔笼顶,迎刀甲护身。钢叉秋月白,名马号浮云。

耳珠晃也不弱:护顶金盔稳,遮身镫甲牢。长枪龙掉尾,战马出波蛟。

信炮三声,把人马拥出太原府城。门旗开处,拥奔阵前,各不通名。战有十余合,那敬德抡鞭,看定乔公山分顶打来。乔公山眼疾,瞧见鞭来,侧身躲过。鞭梢在左背着了一下,口吐鲜血,喷水相似,兜转马就走。杀败乔公山,惊走耳珠晃!二人逃回太原城。敬德砍倒旗竿,混杀唐朝人马。

且说乔公山径人晋阳宫见齐王。齐王问:“二将出军如何?”乔公山奏说:“主公!那黑贼委实骁雄,身长一丈,膀阔三停,面如锅底。臣与他交战,左背着了一鞭,吐红而回,折了一支人马!”齐王见说大恼:“偎刀避剑,不堪大用!我明日亲自出军,务要决一胜负!”说话之间,天色已晚。次日,齐王带领乔公山、耳珠晃,一干众将保驾。看齐王全装披挂:戴一顶撒黄缨、盘凤翅、嵌猫晴紫金盔,披一副沿翡翠、砌鱼鳞金星甲,穿一领锦贴边、云扶地、绣飞龙紫绛袍,系一条镂双螭、攒百宝、垒金镶白玉带,穿一双拱云跟、嵌金线、乌犀兽软底靴,弯一张龙角靶、虎筋弦、泥金面宝雕弓,插一壶彩凤翎、紫竹杆、取人魂金镵箭,悬一口胜湛卢、欺盘郢、射斗牛流光剑,使一柄砍铁镫、断唐猊、生冷雾熟铜刀,骑一匹惯追风、能掣电、千里天池马!

齐王点大势人马,三声信炮,拥出太原城,排成阵势搦战。刘朝报马,飞报尉迟,尉迟上马临阵。齐王喝一声:“黑贼!通名来!”尉迟瞧一瞧:“这个必是王子!某乃定阳王驾下前部先锋将尉迟恭就是!你是什么人?”齐王说:“吾唐三太子齐王!”敬德说:“你这好色之徒!伤害良民,我正要拿你!”

两下里蹬开战马,各逞英雄。一个举竹节鞭,按黄石三略法;一个抡大砍刀,展吕尚六韬书。左盘右踅,一冲一撞,战有十余合。敬德施逞神威,磨动钢鞭,觑着齐王打来。齐王早已瞧见,侧身闪躲。鞭梢往右背着了一下,口吐鲜血,带着疼拨回马,落荒而走。众将随后保着驾,被敬德追得紧,不进太原城,逃窜去了!敬德乘虚夺了太原城。一面差报马,请总兵官到太原府歇马,尉迟一面又起军前进不提。

且说宋金刚闻报,同众将来至太原府,封了晋阳宫,换了旗号,挂榜安民。差头目回朝,接定阳王御驾,到太原府建都不提。

再说唐齐王弃了太原城,径逃回柏壁关,叫开了门,都踊进关内。屯下不多时,敬德人马又到关下挑战。太守杨虎威大恼,连忙披挂上马,提了画杆方天戟,带领军士,拥下关来交战。剑刺鞭抡各赌强,全凭武艺立家邦。试觑岩前二虎争羊处,只见闪电红光一命亡!

敬德一鞭打死杨虎威,连胜数阵,势如破竹。齐王见兵势不震,心内惊慌,又弃了柏壁关,带领将士往前去了。敬德乘势又夺了关,屯下人马。

再说齐王,不分昼夜,来至红龙山赤瓜峪,乃是咽喉紧要的关隘!色如丹赭,形若虬龙。峰峦似剑插云霄,城堡如屏环地脉。山深路僻,吹残画角漏初传;事简官闲,日上三竿门未启。云雾罩迷关外柳,雪霜经老涧边松。

有守关将士,迎接齐王。屯下人马,众将参见已毕。红龙山守将岑雄,当驾启奏:“殿下!这个险要所在,分拨人马屯守。如此地一失,长安不可保矣!今须按兵勿动,各城堡多设檑木炮石。林木丛杂处,虚竖各色旗号,以为疑兵。紧闭关隘,添兵防守,每日改换号衣,分番出哨,使敌人知有防备,不敢攻战。一面写表回朝,取救兵接应!”齐王准奏不提。再说尉迟恭夺了柏壁关,把人马屯在关上,自回太原府,见总兵官去。

且说宋金刚迎接刘王到太原府建都。刘王传令起驾,带领金枝玉叶,皇后国妃,文武百官,于路散话不提。有日驾至邠州太原府,宋金刚带领将士人等出城远远迎接。刘王接进晋阳宫坐下,百官万岁山呼,朝贺已毕。刘王说:“这太原城,山青水绿,地厚人贤,正是寡人建都之处!”就问:“尉迟恭怎么不见?”宋金刚奏说:“尉迟追赶唐齐王,又取了柏壁关,只在目下回营。”言未绝,头目来奏:“尉迟恭回朝等旨!”刘王宣至金殿,朝贺已毕。刘王问尉迟恭:“卿领兵夺取地方,今到何处?”尉迟说:“托万岁洪福,臣追唐齐王直至柏壁关,又逃窜去了。臣如今占了柏壁关,特归朝见主!”敬德递上功劳簿,刘王举目观看:雁门关枪刺张长寿,代州关活捉王元,兴州鞭打李通,郭州鞭打赵月虎,石岭关箭射党仁恭,太原府击败乔公山,大王坡击败唐太子,柏壁关鞭打杨虎威,不过月余,夺唐国江山一千里。刘王看罢,万千之喜,赐敬德彩缎,金花御酒,官封常胜大将军,拨三千常胜军跟随。敬德叩头谢恩。刘王分付总兵官宋金刚:“领将士军卒镇守柏壁关!”

宋金刚等辞驾出朝,径至柏壁关。宋金刚入了关,到帅厅坐下,分拨人马,屯集要地。唤尉迟领常胜军进取州郡。敬德领了人马,登山涉岭,渡水行村,直至红龙山,离五里屯营。敬德每日领兵骂阵,唐朝巡哨马报知齐王,齐王不发一卒交战,打发乔公山上长安,立等救兵接应。且说乔公山行程:风和日暖上瑶京,满目云山列翠屏。红杏数株村酒店,绿杨几处短长亭。

一日来至大国长安,直至东华朝前等旨。唐高祖正视朝,黄门官奏:“有乔公山等旨!”宣至宝殿,乔公山奏说:“臣跟随三殿下守备太原府,今被山后定阳王刘武周造反,宋金刚为总帅,骁将尉迟恭为先锋,领十万人马,逢州夺州,逢县夺县。自雁门关起,直杀到柏壁关。阵亡将士不计其数。今把三殿下直追至红龙山赤瓜峪屯兵。十分紧急!差臣星夜赍表奏闻,火急要救兵接应!恐失红龙山,长安难保!”高祖见说大惊,观览表章。齐王李元吉差官进表,到长安京兆府顿首明君:臣自从奉圣旨邠州守备,整三军齐士马哪敢留停。前来到太原府增修城堡,选雄兵遴猛将要地安营。有山后刘武周称王僭号,月余间夺占了千里金城。宋金刚为总帅枭雄贼首,尉迟恭字敬德猛恶凶人。长一丈阔三停面如锅底,大熊腰彪虎体髯似钢针。带一顶铁幞头寒风惨惨,挂一副乌油甲黑鲤攒鳞。刃铁枪长丈二乌龙掉尾,竹节鞭抡动处黑蟒穿林。从雁门至柏壁皆归山后,损三军折将士谁敢交争。乔公山临阵上鞭梢击损,耳珠晃未交战显送残生。是臣子奋雄威亲身交战,一鞭梢轻擦过口吐红津。现如今直追过柏壁关去,红龙山赤瓜峪躲难存身。望父皇速兴师前来救应,着秦王擢将士扫荡胡尘!

这正是:先扶伪命后归真,天降兴唐黑煞神。得夫荣枯原有数,算来由命不由人!第二十五回 赵郡王大统三军 尉迟恭力败八将

话说唐高祖看罢表章,心生烦恼:“想吾儿世民征伐河南,未得回朝!”问两班文武:“谁领兵到红龙山接应?”言未绝,只见:分开班部鸩行队,闪上擎天将相才!赵郡王李孝恭叩头:“臣愿领兵接应齐王!”高祖说:“御弟!统军征伐,干系非轻!况且年迈,怎么去得?”赵郡王说:“不妨!臣有骁将姜眸、颜勇,俱有万夫不当之勇。世子李仲文,弓马熟娴。臣虽年老,精力尚在!还要差人到河南二殿下营中,取几员将官来用!”高祖问:“要取哪几员将官?”赵郡王说:“取殷开山、刘弘基、武士护、唐万人四将!”高祖准奏,即差乔公山:“快到河南军门见秦府,取四将来用,不可稽迟!”乔公山领旨,赵郡王辞了高祖,同出朝门。一壁厢赵郡王带了家将,下演武场,操练人马不提。

且说乔公山不分晓夜,纵马登程,逢山过山,逢水渡水。有日来至河南唐营下马,旗牌报进中军帐,乔公山朝贺秦王。秦王问:“乔公山!你为何到此?”乔公山说:“臣随齐府殿下,守备太原城池,今有朔州刘武周,僭称定阳王造反,甚是猖獗!从雁门关直杀至柏壁关,侵夺千里地方。如今齐殿下屯营在红龙山赤瓜峪。军情紧急,差臣回朝取救兵接应。今有赵郡老大王领兵,缺少将官,差臣来军门取用四将!”秦王说:“皇叔是年迈之人,怎么着他领军?”问:“取哪四将?”乔公山说:“取殷开山、刘弘基、武士护、唐万人!”秦王即唤过四将近前,道:“因山后刀兵,朝廷取你四将星火前去,各宜小心!”

四将领了军令,同乔公山辞别秦王,出了营门就行。扬鞭行九陌,骤马过平原。一日来至长安城东华朝前下马。高祖视朝,黄门官奏:“有乔公山众将等旨!”宣众将到驾前,高祖分付:“今赵府老大王领兵到边上征伐,取你四将保驾,各要用心谨慎!”众总管领旨,辞帝出朝,径到赵府参见老大王。大王同大小将士,整齐人马,传令出营。正是:起寨迎黄道,行军按八门。赵郡亲王领大兵,三声信炮趱登程。开山勇挂先锋印,殿后英雄唐万人。士护弘基为两翼,姜眸颜勇护中军。赵王自是金枝帅,副总无如李仲文。时当雁阵西风紧,水色山光分外明。红叶满山如喷火,黄花夹路似堆金。露湿征袍寒气重,霜凝铠甲冷风生。三军晓夜投前进,红龙山至面前存。

大军正行,哨马来报:“红龙山到了!”齐王带领将士出营迎接。赵郡王说:“三殿下!甲胄在身,各不施礼!”赵郡王问说:“红龙山离柏壁关多远?”三齐王说:“约有一百余里!”又问:“贼兵屯营所在远近?”齐王说:“刘贼重兵皆在柏壁关,只有尉迟这贼的营寨,相隔红龙山二十里之地!”老大王说:“把人马在红龙山关外屯营。”营屯生门,外启生方。列数百层硬弩强弓,布几千杆长枪巨斧。排几溜打虎斩蛟人,列两行足智多谋士。一声号令三军肃,两度铜锣万马齐!

安营扎寨,屯放人马。休息一宵。恰早边城鸣画角,古寺撞昏钟。一更新月出,城上箭初传。将军号令急,不敢倒头眠。二更天气冷,孤月照三军。谁奏胡笳曲,凄凉不忍闻。三更霜渐落,城上听寒鸡。仰面看星象,天空北斗移。四更城上望,满野是新霜。衣薄弓刀冷,哪能不忆乡。五更人尽起,鼓角动边城。闻道将军令,平贼要起营。

到了次日早晨,老大王带领众将出营,布成八卦阵:乾宫赵郡王,坎宫李仲文,艮官殷开山,震宫姜眸,巽宫刘弘基,离宫唐万人,坤宫武士护,兑宫颜勇。老大王怎生打扮?霜鬓雄心似铁,胸中气焰凌霄。眼明尚识阵云高,据鞍犹矍铄,壮志压群豪。臂健更嫌弓力软,腹藏豹略龙韬,手擎金简茜缨刀。玉螭攒宝带,蛟蟒绕征袍。

李仲文气宇昂昂:三叉金冠巧制,护身甲挂唐猊。绛罗袍上绣龙鱼,战靴盘摆凤,束带戏双螭。跨下神媒追电马,轻弓短箭偏宜。点钢枪举雪花飞,英雄唐世子,威武帝王枝。

殷开山果实非常:总管丛中拔萃,将军队里称豪。团丝绣带束绒绦,盔顶朱缨嵌宝。手执蘸金巨斧,惯骑搅海神蛟。平生骁勇熟兵韬,名列凌烟画阁。

武士护真正英雄:盔攒凤翅簇青缨,鸭绿绒穿龟背纹。十样锦裁龙体袄,团花刺绣战襕裙。金络辔,玉麒麟,钢叉月样手中擎。虎头燕额真良将,总管班中显姓名。

刘弘基全装披挂:银叶甲披灿烂,剪绒袍褂鲜妍。盔缨似火趁风燃,珠翠铺成带面。鸦角横枪巨蟒,龙媒马跨云鞯。论功图上画凌烟,勋业曾经百载。

唐万人盔甲整齐:彪躯八尺果魁梧,斗智曾排八阵图。跨下锦鞍银獬豸,手擎利刃胜昆吾。冠巧制,嵌明珠,氍毹战袄锦鳞铺。胸中旧日传韬略,阃外今来佩虎符。

姜眸也慷慨:身藏武艺谒王侯,习阵施谋绝等筹。跨马抡刀无比赛,江湖威猛说姜眸。

颜勇也倜傥:豹头环眼真英猛,跨下龙驹渥洼种。三尖刀举冷光飞,随銮武将名颜勇。

众将各挺兵刃,分布八门,临阵搦战。刘朝报马报入营中。尉迟恭全装结束:戴上铁幞头,穿了皂罗袍。擐上乌油甲,腰系丝鸾带。足蹬抹绿靴,跨上乌龙马。悬着竹节鞭,手擎刃铁枪。

领三千常胜军出营,拥奔阵前,大喝一声:“强将出马!”只见唐阵上门旗开处,八员将抡动兵器,各不通名,骤马杀来。这一阵,端的非常战斗。催军鼓响,助战锣鸣。恶恨恨猛将交锋,滴溜溜战马盘踅。枪刺蛇攒镫甲,刀钐电绕裙襕。玉蟒戏长空,枪攒戟刺;新月摇银汉,斧砍叉抡。烟邓邓扬尘播土,乱纷纷电闪星移。瞧破绽伤人太岁,圆睁着怪眼,恨不得打倒天关白玉京。弄精神好杀魔君,怒咬着银牙,巴不能戳开地府酆都顶。似一群虎斗,崒嵂嵂撼震山林,无数豺狼惊窜;如数条龙争,骨碌碌掀腾江海,几多鼍鳖潜藏。英雄为国,眼前视死若鸿毛;忠勇安邦,目下扬躯如草芥。要将图画凌烟阁,共指名题丹凤楼!

战有十数合,那姜眸张冷眼处,抡刀飞滚进来,望敬德脖项就砍。敬德忙举刃铁枪拨开刀,就往心窝里刺去。只见:几重铁甲喷红浪,虎将姜眸一命倾!颜勇见了大怒,抡三尖刀,径奔敬德。敬德镫里藏身闪过,撇下了枪,手举钢鞭,看定颜勇,喊震一声,一鞭过去,脑门万朵桃花进,平地滔滔血水顷!颜勇坠马而死。老大王见伤了两员副将,膈腾腾心生火焰,怒恨恨咬碎银牙,抡刀望敬德飞砍过来!敬德飞仙来落马,钢鞭掣起望人奔。只听得一声响亮言交中,把老大王带顶连盔打在尘!

李仲文见伤了父亲,怒发冲冠,手举点钢枪,大喝一声:“黑贼休走!”罩胸膛刺来!仲文怒举钢枪刺,敬德抡鞭藐视人。一个抡枪要把尉迟刺,一个鞭举思伤李仲文。枪刺鞭迎寒雾起,鞭抡枪架火光生。阵前恼了英雄将,抡定钢鞭要损人。一鞭飞去人难躲,丧了唐朝李仲文!

可怜李仲文死于阵上!唐万人豪气奋发,抡大砍刀,杀近身来。敬德抡起花鞭就迎。唐万人见鞭势来得紧,把身望后一闪,差不多儿,一鞭下来,把马头挫得粉碎!唐万人弃镫离鞍败走。殷开山、武士护、刘弘基见唐万人有失,奋勇救护回红龙山去了。敬德也不追赶,砍倒帅旗,混杀人马。正是:交锋一阵唐兵败,喜煞刘王驾下臣!

尉迟恭得胜,收拾常胜军回营。差头目到柏壁关总兵官宋金刚处报捷!昔古风一篇,单说敬德盖世功勋:朔州英气生豪杰,力拔山兮性刚烈。彪躯一丈果威雄,燕额虎头颜似铁。投军初谒定阳王,曾把龙池水兽降。际遇天神传战法,六韬三略腹中藏。雁门塞上刀兵起,四海英雄皆莫比。取威定伯月余间,夺得江山一千里。红龙山前杀气横,指挥戎马笑谈中。亭亭日影未过午,战败唐朝八将功。追踪秦府虹霓涧,单鞭独与秦琼战。介休遭困举城降,归唐首救榆园难。扫荡烟尘塞北空,东征西讨灭群雄。他年图画凌烟阁,赐爵官封鄂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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