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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8 20: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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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葭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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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玉

碾玉试读:

碾玉云葭 著版权信息

碾玉

云葭 著

非经书面授权,不得在任何地区以任何方式反编译、翻印、仿制或节录本书文字或图表。● 序● 卷一 相思雨●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10● 卷二:旧时梦● 01● 02● 03● 04● 05● 06● 07序

留洋少女VS救国青年

一个看似骄纵任性实则聪慧过人的千金小姐,一个外表放荡不羁实则心系家国的翩翩少爷。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互怼,互掐,互宠,互虐!

他是外人眼中的风流公子,却独独包容她,保护她,宠溺她,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掀开层层伪装,她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有另一重身份,迷雾重重下,谁才是真正的隐藏者?(实体书即将上市,淘宝魅丽文化旗舰店搜书名,可预订签名版。)卷一 相思雨01

晚辞将桌上的锦盒一一打开,站在她身后的小桃和阿绣禁不住发出了“哇”的惊呼,就连父亲那两位见惯了好东西的姨太太也都露出了艳羡的神色。这些个锦盒中的东西,无一不是价值连城。极品东珠项链,阳绿老坑翡翠双镯,祖母绿耳坠,红宝石戒指,点翠发簪……

晚辞淡淡地扫了这些礼物一眼,直到她打开最后一个盒子,眼神才有些许变化。

那是一把白底的双面真丝刺绣团扇,扇面上仙鹤群舞,有的引吭高歌,有的轻挥翅膀,有的回头凝视同伴,每一只都绣得栩栩如生,画面绝美,宛如仙境。扇柄是黑檀木所制,上面刻了一个小篆体的“山”字。

晚辞拿起扇子细细观赏,葱根一般的指尖从扇面上抚过,竟舍不得再放手。“凌之你看,这扇面绣得真别致,颇有宋徽宗《瑞鹤图》的神韵。”

苏凌之接过团扇,轻轻扇了几下风,赞不绝口:“绣工确实了得,用着也很称手。”“古书上说,仙鹤闻降真香则降。传闻徽宗作《瑞鹤图》,也是因为宫中多焚降真香,群鹤盘旋宣德门。这扇面上的鹤绣得这般逼真,若是真焚一炉降真香,它们可是真的能飞出来吧。”“你若有这个兴致,不妨试试看。”

晚辞拿过扇子,轻拍苏凌之的额头:“鬼丫头,跟你说笑呢,这仙鹤哪能真飞出来,你当是话本故事呢。”“话本故事不都是有原型的么,什么木石之约啊,金玉良缘啊。你记不记得露易丝和她男朋友相识的故事?也很传奇啊!”

姐妹二人正打趣,一旁穿紫红绣牡丹花旗袍的美艳妇人凑过来瞅了一眼,不屑道:“这扇子能值几个钱?满大桌子礼物,随便拿一样不比这扇子贵重多了!”

晚辞掩嘴笑:“如姨有所不知,这可不是普通的扇子,它出自苏州刺绣大师谢坤山之手。”

另一位穿格子旗袍的美妇人听了,眼前一亮:“可是那位传说中专给慈禧太后做绣品的谢坤山大师?”“月姨说得不错,你老家在苏州,应该见过谢大师的绣品吧?”“我也是略知一二,哪比得上大小姐见多识广。就算是谢大师的绣品摆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哩。”月姨拿起扇子端详,“这把扇子竟有这么贵重?”

晚辞点头:“谢大师生平绣锦缎居多,手作的扇子却只有那么几把。他去世之后,留下的绣品也就成了奇货可居的宝贝,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

一阵掌声打断了众人的交谈。晚辞回头一看,脸色微变。

门口男子穿一身白色西装,高大挺拔,相貌俊朗,实打实的翩翩贵公子长相。如姨本来想说些什么的,一看到他,马上把话咽了回去,脸色非常难看。

白西装男人笑着开口:“晚辞妹妹好学识,不过一把扇子,居然能说出这么多典故来,又是降真香又是宋徽宗的。佩服,佩服。”“你是?”晚辞打量了他几眼。听他话中的意思,像是在门口听了有一会儿了。

小桃提醒她:“大小姐,这是大少爷啊。”

大少爷?纪泽宇?

晚辞着实吃惊了一番。月姨和如姨明明说纪泽宇是个声明狼籍的主儿,怎么没人说他长得这么好看?她不由得扼腕叹息,真是白白糟蹋了一副好皮囊!

她上午一到家,如姨和月姨就迫不及待把这些年发生的事都说给她听了。提到纪泽宇,她们可没吝啬挖苦的话,说他是上海滩出了名的浪荡公子,成天无所事事,除了进赌场就是逛妓院,大把大把往外花钱。月姨咬牙还切齿地对她说,再这样下去玉家迟早要被他给败光。

晚辞听完,不由得细细回忆了一番。她隐约记得第一次见纪泽宇是在八岁那年的惊蛰日。父亲把兰姨和纪泽宇领回玉公馆,说他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她听了之后老大不高兴。于她而言,兰姨母子就是这玉公馆的入侵者,她不喜欢他们,自然也不会给他们什么好脸色。

那时候的纪泽宇还是个病歪歪的少年,其貌不扬,偶尔还会被她欺负。真没想到她去德国这些年,他的变化这么大。

晚辞沉默了一会儿,琢磨着该怎么应对这位纨绔少爷。结果没等她说话,纪泽宇先开了口:“这把谢坤山大师手作的扇子,妹妹可喜欢?”“不错,看着挺顺眼。”“喜欢就好,也不枉我费了一番苦心思。”“这扇子是你送的?”“是啊。”纪泽宇挑了挑眉,“有什么不对吗?”“既然你掏空心思准备了这么大一份大礼,那我就笑纳了。不过丑话说前头,我好歹是这玉公馆的大小姐,你这份礼我受得起,所以你也不用指望我因此就欠了你什么。”晚辞面不改色,短短几句话将彼此的距离拉开了个彻底。

她嘴上这么说,可毕竟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得了称心的东西心里还是欢喜的。借着她回国的机会,那些想巴结父亲或是外公的人源源不断地往玉公馆送礼。她和凌之坐着拆了半天礼物,也只有这把团扇和她的心意。

纪泽宇见他这位名义上妹妹如此厉害,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他上下打量晚辞,眉眼间全是笑意:“这礼物本就是送给你的,哪来的欠人情一说。妹妹不用客气。”“那是自然,我以后对你也不会客气。”“妹妹这些年在德国过得好吗?”“挺好的。”晚辞狡黠一笑,“看不见你和兰姨,我这心情也特别舒畅。”

月姨和如姨坐山观虎斗,掩不住满脸得意,她们早就巴巴望着晚辞能早日回国整治整治纪泽宇母子了。

纪泽宇却并不在意,眼角依旧挂着笑:“怎么,刚回家就给我脸色呢?我退一步你就进一步。我说晚辞妹妹,你至于吗,得罪你的是我妈,我又没招你惹你,你别把气往我身上撒啊!”

晚辞心中冷哼,谁让你是他儿子呢,不撒你身上撒谁身上啊!她走到纪泽宇身旁,掩嘴道:“别老一口一个妹妹地套近乎,我们没那么熟。你还是先去洗个澡去去酒气吧,看你这样儿,刚从哪个花楼找乐子回来?”“你看,又挖苦我了不是!”“我可没瞎说,你这满身的酒气,不是喝花酒是什么?我本来还挺饿的,这下好了,熏得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纪泽宇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好好好,我这就去洗,你们慢慢聊。”

看到纪泽宇就这样走了,月姨脸上一下子有了神采:“哎哟我的大小姐,太解气了!你是不知乐心兰和她这儿子平时多跋扈啊,可是在大小姐你面前还不是得夹着尾巴做人!”“月姨说笑了,我哪有心思跟他们吵!”她不过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她不是那么好欺负的,省得以后他们还给她脸色看。“你不跟他们吵,难保他们不会欺负到你头上来。”如意愤愤不平,“我们大小姐心善,可那纪泽宇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晚辞不屑地笑了笑。纪泽宇怕是每天和他那些红颜知己缠绵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理会她啊!如若不然,他刚才对她也不会是这样的态度了。

两位姨太太心知这位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并未将纪泽宇当回事,也不方便多说什么,生怕说太多了反而惹得她心烦。

月姨殷勤道:“大小姐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邮轮,长途跋涉也累坏了,喝点茶就回房歇息吧。你和凌之的房间我可是吩咐下人天天打扫的,什么东西都没动过,就等着你们回家呢。”“月姨费心了。”“见什么外啊,我可是一向都把你们当亲闺女的。”

晚辞笑了笑。她心里很清楚,月姨和如姨虽不见得是真心待她好,但素来尊重她,对苏凌之也宽容,不似乐心兰那般叫她生厌。她们偶尔有点小心思,她也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起码的礼节。不管怎么说,她们也算是她的长辈。

小桃把茶端给晚辞,晚辞接过来正要喝,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晚辞回头,只见乐心兰穿了身金色绣花旗袍,像水蛇一样扭着腰肢走下楼来。她打了个哈欠,慵慵懒懒:“我当是谁那么大的排场呢,原来是大小姐回来了啊。”

晚辞懒得理她,低头继续喝茶。

乐心兰走过来,坐在了晚辞旁边的椅子上。她抓起一把瓜子,边嗑边说:“大小姐在德国过的怎么样?和那些红毛绿眼睛的洋人待在一起想来挺有意思的吧,要不怎么一待就是十年啊,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呢。”

晚辞放下茶杯,笑得特别灿烂:“兰姨说的这是哪里话,我是爸爸唯一的孩子,玉家的一切他是要留给我的,我怎么能不回来?我若不回来,岂不是正合了你的意吗!”“你——”兰姨气得脸都绿了。

月姨和如姨听得甚是开心,在一旁捂着嘴偷笑,眼中尽是幸灾乐祸的神奇。

乐心兰愤愤地瞪了她们一眼,她费力挤出笑容:“这里是玉公馆,你是玉家大小姐,你想进这个门我还会拦你不成?玉家的大门当然是为玉家人开的,至于——”

她瞥了一眼苏凌之,接着说:“外人硬是要赖在这里,我当然不乐意了。你说是吧,凌之。”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苏凌之身上。苏凌之脸色发白,低头绞着自己的衣角,一言不发。“兰姨说的极是,”晚辞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要说这外人,你的宝贝儿子不也是外人吗?他好像真的不应该赖在玉家,你说是吧,兰姨。”

乐心兰还未来得及接话,晚辞又一句话堵了过去:“哦对了。我刚一回国就听说,我这位大哥成天在外眠花宿柳,挥金如土。兰姨你以后得多提醒提醒他,他这样不学无术,坏的可是我们玉家的名声,人家也会说兰姨你教子无方的。”

如姨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乐心兰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她哼了一声,扭着腰肢上楼去了。

如姨凑近晚辞,娇笑道:“我的好姑娘,多亏你回来了。这玉家恐怕也就只有你能治她了,你是不知道这些年她有多嚣张,还真把自己当正房了,哼!虽然太太不在了,但怎么也轮不到她来作威作福啊,也不想想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我和你月姨再不济,好歹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啊。”“就是!”月姨附和,“先生也是对她太好,都把她惯到天上去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晚辞猜想,这些年她们必然是受了乐心兰不少气。

乐心兰原本只是个小戏班的戏子,后来唱红了,在上海滩小有名气,就被陆军总署的纪司令娶回去当了姨太太。她肚子争气,过门不到半年就怀孕了。那纪司令膝下无子,年近四十才得了纪泽宇这么个儿子,自然是宝贝得很。乐心兰母凭子贵,一来二去也就骄横起来了,连纪司令的原配夫人也不放在眼里。

只可惜好景不长,纪司令被诬陷与东瀛人勾结,不久之后就被上面下令处决了。晚辞的父亲玉正扬和纪司令是至交好友,纪司令临死前求玉正扬娶了乐心兰,好好照顾他们母子俩。玉正扬素来重情义,想也没想就应承下来了。为了这事,晚辞和他闹过好几次。

那时候晚辞年纪尚小,却也明白兰姨母子进门意味着什么。玉家已经有了苏凌之这个养女,若是再来一个养子,再加上一个后娘,她们姐妹俩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更何况乐心兰一进玉家就对下人颐指气使,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晚辞很是看不惯。她讨厌乐心兰,连带着也讨厌纪泽宇,尽管纪泽宇几乎不主动招惹她。

少年时期的纪泽宇不爱说话,总是呆在房间里,可是他有乐心兰这个母亲,想不被人注意都难。乐心兰在纪家蛮横惯了,到了玉公馆依然性情不改,得罪了不少人。她比晚辞想象中的有手段,一进门就把玉正扬哄得团团转,玉正扬几乎对她言听计从,对纪泽宇的宠爱丝毫不亚于晚辞这个亲生女儿。

乐心兰进门不到两年,玉正扬又娶了三姨太如姨和四姨太月姨。三个女人一台戏,争风吃醋的戏码每天上演,天天不重样,整个玉公馆都不得安宁。

晚辞着实厌烦这样的家,她开始想念早逝的母亲,越是想念目前就越讨厌乐心兰。她从不肯叫乐心兰一声兰姨,每次提到乐心兰,开口闭口“那个女人”,吵架更是家常便饭,把玉正扬气得够呛。玉正扬没有办法,只得把晚辞和苏凌之送去德国念书。

想起前尘往事,晚辞只觉得昏昏沉沉,格外困乏。她交代了下人不许打扰,便回房歇着去了。山雨欲来风满楼,接下来的事必定有的她头疼的。02

夕阳下的海面漾着成片的金黄,晚辞闲倚在栏杆上看日落,风吹在她的脸上,吹散了她的头发,风中带着一丝咸湿的海水味儿。有几只海燕从她头顶飞过,拍打着翅膀向着海天交界处而去。她失了神,眼神放空,默默沉思着。

邮轮航行的目的地是她出生的城市,再过几天她就到家了,可以见到她十几年不曾见面的父亲。可是她不确定,那里还是不是她的家。那么多年过去了,家里恐怕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知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父亲,还有……还有他的姨太太们。

晚辞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回船舱,忽然有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抵在了她的后背。那人的声音不含一丝温度:“玉小姐,抱歉,你知道得太多了,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晚辞浑身僵硬,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砰的一声——

那是开枪的声音。“啊——”晚辞从床上惊坐而起,惶恐地喘着粗气。她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鬓角的头发都湿透了。“大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小桃一边敲门一边喊。

晚辞还在想刚才的梦,没顾上接话。开门声响起,小桃和苏凌之一前一后急匆匆进门,脸上都带着慌乱的神色。“你还好吧?”苏凌之坐在床前,掏出手绢帮她擦汗,“怎么了这是?一头的汗。”

小桃接话:“大小姐是不是病了?我打电话叫孙医生来。”“不用,我没事。”晚辞慢慢吐出一句话,声音飘忽。

有人敲了几下门板,众人一齐回头,只见纪泽宇斜倚在门口,目中含笑:“老远就听见你房中的声音了,身体不舒服?需不需要帮忙?”

晚辞见他这幸灾乐祸的样子着实讨厌,嗔了一句:“算了吧,你别出现在我面前就算帮了最大的忙了。”

纪泽宇摇头叹息:“没想到十几年没见,你还是这狗脾气,逮谁咬谁,白瞎了我这一片好心。”“你能有什么好心!”

晚辞一生气,随手抄起一个枕头扔了过去。眼看就要砸到纪泽宇,纪泽宇伸手便接住了。

小桃看看纪泽宇,又看看晚辞,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纪泽宇挑了挑眉:“还真生气了?我这不是逗你玩么,消消火。”

苏凌之怕他们又吵起来,忙劝说纪泽宇:“晚辞在邮轮上就不太舒服,可能是累着了。你就别惹她生气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行,那你们好好照顾她,有事喊我。”

纪泽宇一走开,晚辞这才稍稍放松。她扭头吩咐小桃:“你也下去吧,我和凌之小姐单独说说话。”“是,大小姐。”小桃如获大赦。

苏凌之轻抚晚辞的背,细语安慰了几句,话中意思不外乎让她不要和纪泽宇计较。晚辞却一直神游太虚,好似根本没听进去苏凌之的话。苏凌之纳闷,想开口问她,她忽然一把抓住苏凌之的手。“凌之,我梦见有人要杀我。”

苏凌之脸色大变:“你……梦到他了?”“嗯。”“我觉得他是好人,他不会杀我们的。”“我也觉得他不像坏人。可是我放不下这事。”“都过去了。你不要总是去想,想多了伤神。”

晚辞沉思了一会儿,点头。“没事了,好姐姐。”苏凌之抱住晚辞,“现在我们不是都平安到家了么,没事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不知为何,听苏凌之这么说,晚辞心里反而更恐慌了。她将头靠在苏凌之肩上,如呓语般开口:“凌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好好的。外公年事已高,爸爸……爸爸他有太多要顾及的人,我身边只有你了。”“我们不会分开的。你记不记得,我刚来的时候,谁都看不起我,连下人都欺负我。除了妈妈,只有你真心待我好,把我当亲妹妹对待……晚辞,真的非常谢谢你。”

晚辞戳了一下苏凌之的额头:“傻瓜,我们本就是姐妹,跟我说什么谢啊。”“那我就不说了。”苏凌之起身,“你定是在邮轮上被吓坏了,还没缓过神来呢。再休息会儿吧,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晚辞重新躺下。她目送苏凌之离开,心里暖暖的。

苏凌之是晚辞的生母叶雪愫捡回来的孩子,有时候晚辞会想,母亲是不是知道自己会早早地离开,所以提前把凌之送来给她作伴?

苏凌之刚来玉公馆的时候,瘦得不成样,明明已经五岁了,看上去却像是只有三岁,她怕生得很,缩在墙角不说话,一双大眼镜滴溜溜地转着,怯生生看着晚辞。晚辞问她叫什么,她吓得低下头,双手紧紧抱住膝盖。下人给她洗澡时才发现,她戴着的银锁片上刻着名字:苏凌之。

晚辞自小就疼爱这个小妹妹,后来母亲去世,父亲忙于生意,身边能陪她的也只有苏凌之。久而久之,姐妹俩的感情越来越好,以至于父亲要送晚辞出国,晚辞怕苏凌之在家被乐心兰母子欺负,死活非要带她一起。

如今想来,她何其庆幸有苏凌之的陪伴。异国他乡十年,若是没有凌之,她真不知道怎么度过,更别说前几天邮轮上发生的那事儿了。

晚辞看着床顶的吊灯,眼前不知不觉浮现出那个人的脸来,她轻轻念出了他的名字:“齐远……”

邮轮上的一幕幕像翻书一样,一一回闪。

傍晚,海面上铺着金黄的阳光。晚辞倚着栏杆等苏凌之,她们约好了一起看日落,可是等到太阳落山,她连苏凌之的人影都没看到。“这丫头,肯定是跑哪儿玩去了。”晚辞嘀咕。

在甲板上待久了,她被阳光刺得有点头晕,准备回房睡一觉。经过苏凌之的房间,她敲了敲门,可是好半天都没人回应。前几天她们在餐厅认识了一个慕尼黑女孩燕妮,大家年纪相仿,一见如故,聊得很是投机。她猜,凌之或许是在燕妮房间。

困意袭来,晚辞打了个哈欠,也就懒得去深究凌之的行踪了。她迷迷糊糊走回自己的房间,取出钥匙开门。

可就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晚辞高声吓得浑身僵硬,手一抖,钥匙掉在了地上。

天,她看见了什么!一个穿睡衣的女人背对着她,披头散发,正在床上和一个男人拥吻。她看不清两个人的脸,但是能感觉得到,他们吻得很忘情,完全没注意她的存在。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骚动起来,人声渐近。“好像往那边去了。”“去那边找!”“快跟上,每个角落都不许放过,他受伤了跑不远!”

晚辞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一群士兵气势汹汹走了过来。看见她愣在房门口,为首的士兵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又扭头看房内,他们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房内拥吻的那对恋人这才反应过来,男人凶巴巴喊了句:“你们干什么,还不快出去!”

几个士兵眼神暧昧地看了看晚辞,脸上挂着看好戏的表情,似乎是在嘲笑,又似乎是在同情。他们轻笑出声,边笑边离开了,脚步非常整齐。

晚辞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快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回到甲板上,晚辞深深吸了几口气。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夜幕降临,海面上的波纹已经看不真切。她靠着栏杆,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怪她心神不宁,一时不慎走错房间,撞见了如此尴尬的一幕。拥吻的男女,突然而至的士兵……

不对——

晚辞猛然反应过来,她是用自己的钥匙开的门!既然不是她走错房间,那就是房内那对男女有问题,那对士兵必然是在搜查他们。

怎么办?她忧心忡忡,一时间没了主意。思来想去,也只能先去找苏凌之商量一下对策。“凌之,凌之你在房间吗?”晚辞一边敲门一边喊。

半晌,房内没有任何回应。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确定房间没人,这才悻悻离开。

她又去了燕妮的房间,敲了半天门,结果是一样的,没人。“这两个人去哪儿了?急死人了!”晚辞急得直跺脚。

许久之后,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先前掉落的钥匙还在地上,钥匙旁边还有露易丝送给她的蔷薇花胸针,她盯着胸针失神。

露易丝是晚辞在慕尼黑最好的朋友,中德混血儿,父亲的德国有名的医生埃里克,母亲是叶雪愫的闺中密友。晚辞和苏凌之在德国这些年,一直寄宿在露易丝的家中。她们离开德国的时候,露易丝父女俩亲自送她们去汉堡坐的船。

晚辞小心翼翼地捡起钥匙和胸针。她把胸针别在衣服上,然后靠近门把手,轻轻将钥匙插入孔中。这一系列动作仿佛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她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门开了,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没有任何被人动过的痕迹。晚辞诧异极了,她一步一步的,缓缓走进房间。她不由得怀疑,之前看到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别动。”

晚辞身子一僵。有什么东西抵在了她的后腰上。很快,有人凑近她耳边,声音低沉,吐字清晰:“不许叫,去沙发上坐着。”“你是谁……”“别问那么多,照我说的做。”声音有些耳熟。

她想起来了,这声音……是先前让士兵出去的那个男人!

这艘邮轮从汉堡港开往上海,船上有很多归国的华人,听到汉语她并不觉得奇怪。只是……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部,她有些害怕,又有些紧张。想起男女拥吻的那一幕,她满脸通红,连耳朵根都在发烫。

男人的枪往前推了一下,晚辞不得不照着他的意思,向沙发走去。“转身。坐下吧。”

晚辞照做。她忐忑不安地转过身来,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剑眉,高鼻梁,眼睛很黑,睫毛很长,标准的东方美男子长相。

不过晚辞的眼神并没有在他脸上多做停留,她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中枪了。他的左肩腥红一片,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可即便是受了伤,他的眼神依然很清醒,时刻防备着什么。“我只想在这里待一会儿。你安静地待着,不许出声,我不伤害你。”

晚辞大概明白了,刚才那群东瀛士兵满船舱搜查就是为了找他。可是能让那么一大帮士兵出动,他到底是什么人?

她眼神在他脸上打转。不知为何,她觉得他不像坏人,许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吧。她只怪自己倒霉,本想安安稳稳回个家,没想到碰上这么一出。不管这个男人是好是坏,那都跟她没关系。生逢乱世,身不由己的大有人在,谁又能指责得了别人呢。

她决定自救。“你……”晚辞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是被刚才那些人开枪打伤的?”“嗯。”“你一直在流血。要不我帮你把子弹取出来吧?”

男人警惕地看了晚辞一眼:“你?”“我学过护理。”晚辞一脸真诚。

她没有说谎,在慕尼黑的时候,她常常跟着露易丝一起给埃里克医生打下手。

时局动荡,战事频繁,医院的护士也十分缺乏。晚辞看护过很多病人,也不止一次见过埃里克给受伤的士兵取子弹。那么血腥的过程,她此生难忘,每一个步骤都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只是,她也就是见过而已,万一不小心搞砸了……

敲门忽然响起,晚辞吓了一跳,她第一反应是那帮士兵去而复返了。眼前的男人跟她是一样想的,他一下子警惕起来,手指紧紧握住枪。

晚辞强压住内心的慌了,问道:“谁啊?”“是我。”

她松了一口气:“没事,是我妹妹。”

持枪的男人顿时放下心来,他放下枪,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晚辞开了门,数落苏凌之:“你去哪里了?我在甲板上等了你好久,说好一起看日落的。”“我错了我错了,一高兴就忘了。刚才和燕妮待在一起,她请我去餐厅喝咖啡,”苏凌之边说边进门,当她看见沙发上浑身是血的男人,吓了一大跳,“啊——”

晚辞赶紧捂住她的嘴:“别叫!万一把人招来,我们就都死定了。”

苏凌之手足无措:“这是怎么回事?他……他是谁?”“先别问那么多,你快去找些工具来,我要帮他取子弹。救人要紧!”“你?”“快去呀!”

苏凌之看出了晚辞眼中的焦虑,一会儿人就跑得没影了。

晚辞环顾四周,又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人:“我妹妹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谢谢。”“这里恐怕弄不到麻药,你忍着点,不管有多疼都别喊出来。”“放心,这点痛我还忍得了。”“这点痛?”晚辞难以置信。她不由得想,他是经历了什么,才能云淡风轻地觉得取子弹只能算“这点痛”?“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什么名字跟你有关系么?刚才不是还想杀我么!”

男人哈哈大笑:“牙尖嘴利的小丫头。认识你很高兴,我叫齐远。”

晚辞想了会儿,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刚才和你抱在一起的女人是谁啊?”一想起刚才那一幕,她的脸又红了。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她又何曾见过这么香艳的画面。

齐远眼中透着笑:“怎么,你这么感兴趣?”“谁感兴趣了!爱说不说!”“她是我的搭档,刚才不过是为了帮我躲过一劫。其他的你就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不好。”

晚辞冷哼一声,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敲门声响起。晚辞从回忆中挣扎出来,齐远的双眸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晚辞,吃晚饭了。”苏凌之的声音穿透门板。“来啦——”

她穿好衣服下楼。03

玉正扬近来忙于生意上的事,鲜少在家吃饭,即便亲生女儿刚回国他也没有破例。玉公馆的餐桌上阴盛阳衰,除了纪泽宇都是女人。纪泽宇大概是习惯了,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照样有说有笑。

晚辞瞥了纪泽宇几眼,心想,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必定是女人堆里待习惯了。这么想着,她的眼角都带着嘲讽。

苏凌之看出了晚辞的心思,生怕她忽然开口说出不该说的话,毕竟乐心兰也在场,在饭桌上吵起来就难堪了。谁知晚辞没有说什么,倒是乐心兰,时不时含沙射影地讽刺几句。

晚辞刚长途跋涉到家,又累又饿,实在没心思搭理。她只顾自己吃饭,眼皮都懒得抬一向。凌之见晚辞不说话,也装作没听见,慢慢拨弄着碗中的饭粒。

难得的是月姨和如姨也异常安静,整张桌子就乐心兰一个人说个不停。

最后,纪泽宇忍不住了:“妈,你就少说几句吧,晚辞和凌之刚回家,让人家吃顿清净饭。”

乐心兰马上来了气:“这么快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我可是你妈,没有我你能有今天?你倒好,帮着别人来对付你妈了,翅膀硬了想飞了就和我对着干了是吧!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孝子啊,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她越说越激动,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晚辞扒了最后一口饭,搁下筷子上楼。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月姨、如姨、苏凌之,甚至连纪泽宇也在她离席后不耐烦地离开了餐桌,留下乐心兰一人唱独角戏。乐心兰气得不行,一摔筷子,将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

回到房间,晚辞细细打量了一圈,她想起月姨之前说过的话。的确,房中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就连新换的窗帘也是她小时候熟悉的米黄色。她总算找回了一丝亲切,这终归是她的家。

走到床前,拉开抽屉,一本陈旧的《诗经》静静地躺在那里,书皮泛了黄,向上翻卷开来。晚辞将它拿起,轻轻抚平书角。这是她初识字时,叶雪愫买给她的,那时的她还不懂书中诗词的意思。叶雪愫很耐心地念给她听,她就似模似样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晚辞还陷在回忆中,楼下传来瓷器打碎的声音和乐心兰骂人的声音,她这才想起门没关。她走过去将门关上,笑着摇了摇头。乐心兰还是老样子,没人理她她就会把气都出在下人身上,这臭脾气都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改改。

夜幕降临,晚辞放下窗帘,坐在沙发上翻《诗经》,一本书翻完,差不多也到了睡觉的点。她正好眼睛有些酸,于是早早上床睡觉。等她睡醒,窗外的天还是黑的,她却已然没了睡意。这个时间属于慕尼黑的白天,她也就习惯性地醒了。“不知道凌之醒了没。”晚辞自言自语。她嘴巴很干,房间里没有茶水,她只能披上外套下楼找水喝。

走到楼梯口,晚辞看见玉正扬书房的灯亮还着。她这个父亲一向如此,日理万机,日夜颠倒,她并不觉得奇怪。只是这么多年没见,晚辞也想看看他平时都忙些什么。

晚辞走到书房门口,正准备敲门,不经意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确定他跳海了?”是玉正扬的声音。

有人回答:“他们的人把船上搜了个遍,什么都没找到,就看见栏杆边有一滩血渍。除非他是长了翅膀,不然是不可能活着逃出去的。”“这样也好,东西丢了总好过落到东瀛人手上。”“人跳了海,但尸体没找到,不知道有没有生还的可能。”“不太可能,听说还中了一枪。”“是,我也听说了。”“在哪艘船上?”“东方使者号。”“什么?”玉正扬非常吃惊。

晚辞浑身战栗。东方使者号——正是她回国乘坐的那艘邮轮!她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游轮上发生的事,心道:“原来爸爸说的那个人就是齐远,可是他和齐远有什么关系?”

东方使者号下午到港,玉正扬亲自去码头接到了晚辞,可是他没来得及和晚辞寒暄几句就被人叫走了。当时晚辞还觉得奇怪,再忙也不至于和女儿吃顿饭的时间都没吧?

如今想来,晚辞可以确定一点,她父亲急匆匆离开和齐远的事有关。听他们刚才的谈话,他们肯定还不知道齐远还活着。而他更加不会想到,竟是自己的女儿救了齐远。

晚辞嘴角微微扬起。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给齐远取子弹的时候,晚辞额头上的汗珠跟瀑布一样。苏凌之比她还紧张,不停地给她擦汗,一边擦一边深呼吸,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手上的刀。

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每动一下晚辞的心紧紧都缩成一团。当子弹落入工具盘,她手上的镊子也掉在了地上。凌之和齐远都没发现,她的手在发抖。

苏凌之帮着给齐远包扎伤口,她很激动:“晚辞你做到了,你好厉害!”

她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那是晚辞第一次亲自给人取子弹。她们在慕尼黑的医院所接触的不过是一些包扎伤口之类的琐碎之事。

由于全程没用麻药,齐远疼得眉头紧锁。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丑的微笑,对晚辞说了句谢谢。

晚辞懒得理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猛喝水。她虽一直佯装镇定,但刚才的情形说不紧张是骗人的,给她一把刀让她捅死齐远,她都不会觉得比这艰难。

房间外面,人来人往,吵吵嚷嚷。晚辞意识到,若是不把齐远揪出来,他们是不会罢休的。房间一时安全,总躲着也不是办法。

她瞥了一眼工具盘中带血的纱布,顿时有了一个主意。

苏凌之看见晚辞把纱布中的血挤到杯子里,问她:“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看着他,我去引开外面那些人。除了我之外,任何人来都不要开门。”“可是你……”“没事的。”晚辞看了齐远一眼,实话实话,“不然我们都被被他连累。”

齐远一口气噎在喉咙口,哭笑不得。

苏凌之也认同晚辞的看法,点头:“那你你一定要小心!别逞能。”“知道啦。我这么聪明,你还不放心么!”晚辞朝她挤挤眼。她把盛满血的杯子藏进了衣袖,小心翼翼开门出去了。

甲板上的人很多,东瀛士兵们挨个辨认过去,试图找出他们要找的人,但始终没有结果。

这艘东方使者号之前从大连开往汉堡的,乘客大多数是返乡的华人,其中不乏像晚辞这种于德国求学的富家子女,以及一些外出做生意的富商。晚辞注意到,邮轮旁边停了一艘军舰,士兵是从那艘军舰上下来的。她有一丝不安,不惜出动军舰赶来截下邮轮,该是出了多严重的事!

一声哨响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抬头看见,一个军官模样站在邮轮的最高处,用汉语大声说:“下面的人注意听着,我们要抓的特务就在这东方使者号上。他被我们的人打伤了,跑不远。你们要是见到了她,务必就把他交出来,谁敢藏匿就是这个下场——”

枪响过后,带血的海燕啪地落到甲板上,人群里一片唏嘘,紧接着是一片寂静。大家屏息,不敢轻易动弹。

晚辞算是看明白了。军舰应是从上海港口开出的,他们的目的是在海上劫住齐远。这里四面是水,除非齐远长了翅膀,否则是逃不掉的。那个东瀛军官说齐远是特务,那他一定受过专业训练,身手也必定不凡。若是到了码头,他们要抓齐远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他们千方百计想抓住齐远,齐远究竟是什么身份?或者说,齐远身上有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

晚辞正困惑,见那群士兵好像有下一步动作的打算,赶紧离开了。她找了个到偏僻的地方,将杯子里的血沿路滴去,一直滴到栏杆边,然后在栏杆上抹了些血迹。做完这些,她马上把杯子抛入海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躲在暗处偷偷观察。过了没多久,果然有人发现了血迹。那个东瀛军官很快带着一帮人赶过来,他蹭了蹭栏杆上的血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而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用晚辞听不懂的语言对手下的士兵说了什么,士兵们收队,回到了军舰上。

就这么忙了一阵,军舰终于开走了。晚辞回到加班,心口的石头总算落地。“先生,你为什么这么惊讶?”

晚辞被房间里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她凑到门板上,想听得仔细一些。只听玉正扬饱含忧虑地回道:“晚辞就在那艘船上。”“大小姐?这么说来……”

不知为何,声音在这个时候突然中断。晚辞屏息,一动都不敢动。她以为自己发出了声音被发现了,结果等了一会儿,又听里面传来叹气声。她这才稍稍放心。

玉正扬的态度让她很焦虑,她救了齐远,帮他骗走了东瀛士兵,又想办法带他离开了码头……她不知道自己做这些是对是错。但是事已至此,就算是错她也无法更正了。

齐远临走时对晚辞说,他欠她一个人情,将来有机会一定会还。晚辞本不需要他还什么,她只是在心底隐约渴望能再见到他。如果这个见面的机会非得用人情来凑的话,那就让他欠着吧。

想到齐远,她的微笑再次从眼角流露。

房内,和玉正扬对话的那个人告辞离开,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晚辞赶紧往回走,躲在了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她看见一个戴礼帽的黑衣男子从玉正扬的书房里走了出来,慢慢下了楼。那人一直是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长相。

回到房间,晚辞的心好久都没有平静下来,口干舌燥。她这才想起自己出去的目的是想下楼喝茶,于是又重新朝向房门走去。

晚辞一开门,看见玉正扬站在外面,正伸手作敲门的动作。她吓了一跳,大概是刚才偷听了谈话有些做贼心虚。她掩饰心中的慌乱:“爸爸,你……找我有事啊?”“看到你房里的灯亮着就过来看看。还不睡?”“刚睡醒,口渴了,想楼喝水。”

玉正扬走进房间,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床头的《诗经》上。他拿起书翻了几页又放回原处。“一路上辛苦了吧,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听说最近有一伙海盗非常猖獗,打劫了不少入境船只。”

晚辞立马猜到了玉正扬来找她的目的,回道:“海盗倒是没有遇见,不过前些天有一帮士兵劫住了邮轮,说是要搜查什么人,后来没有搜到就走了。”“没搜到?”“嗯,听说是跳海了,甲板上还留着血迹呢。”“没连累到你就会。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吧。”

待玉正扬离开,晚辞松了口气。她并不想把真相告诉玉正扬,若他知道这事和自己女儿有牵扯,无非是多操一份心而已。

晚辞从抽屉找出怀表看了一眼,才凌晨五点。她决定下楼喝水,然后回来继续睡。不养足精神,怎么和乐心兰斗?以她对乐心兰的了解,她这次回来少不了要受各种气。父亲当年能为了乐心兰把她送去德国,就不会没可能再做一次这样的事。“爸爸……”她吐出这两个字,心蓦地一凉。

她慢慢走到窗边,撩开了窗帘。

黎明很静,如她沉寂的心一般。04

玉公馆上下忙碌了整整三天,只为准备一场迎接大小姐回国的接风宴。那是晚辞外公叶雷的要求。叶雷在军部担任要职,说是权倾上海也不为过,没人敢不卖他面子。自然,上海各界,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会来,玉叶两家对这场宴会都格外重视。

晚辞一早就被小桃叫了起来,说是让她去选衣服。她意兴阑珊,小桃却开心得很:“一个多月前,三太太接到小姐的电报说要回来,马上去洋行给你订制衣服了呢。三太太说,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小姐长多高,她吩咐裁缝把跟小姐同龄女孩的码子都准备了一身。真是周到!”“如姨办事一向稳妥。”这一点晚辞从小就知道。相比嚣张跋扈的乐心兰,如姨和月姨让她舒服得多。“是啊,三太太可疼小姐呢,小姐你快去看看那些漂亮衣服吧。”说起漂亮衣服,小桃满脸激动。

晚辞敌不过她的热情,只得跟着她下楼。

沙发旁立着一排洋装,果然如小桃所描述的,琳琅满目。不过晚辞素来不爱穿得太扎眼,她随便挑选了几件素色的洋装,又留了一条银狐披肩,剩下的全打发他们拿回去了。

小桃刚收完晚辞选中的衣服,准备打发洋行的人回去,晚辞眉头一皱:“等一下,我刚才试的绿色还有杏色的裙子,也都留下吧。凌之穿着一定好看。”“好的小姐。”小桃笑道,“小姐,你对凌之小姐真好。”“她是我的妹妹啊。好啦,我有点闷,出去走走。”“小姐你还不能再,四太太找裁缝来给你做旗袍呢。一会儿就到。”

晚辞不乐意:“我不喜欢穿旗袍。”“为什么啊?”小桃不解,“小姐你长这么漂亮,穿旗袍一定很好看。”“不习惯。”

晚辞在国外长大,旗袍虽美,她却一时接受不了这样贴身的衣物。不过小桃一再坚持,说四太太特地叮嘱了,晚辞没办法,只好回到大厅等着。

约摸过半个钟头,裁缝总算到了。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看到晚辞一脸恭敬,甚至不敢仔细看她。他给晚辞量完尺寸,又仔细选了一边样式。

晚辞很不耐烦,她以往做衣服从来没有这么麻烦过。她本以为可以结束了,谁知裁缝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又问她喜欢什么样的花色。她随口敷衍了几句,说不要太艳就行。“小桃,你带他去给凌之量一下,多做几身。”“是,小姐。”“去吧。”

小桃和裁缝离开,晚辞总算松了一口气。忙活了半天,她身子轻飘飘的,胸口闷得很。趁着眼下没人,她赶紧去院子里透气。

后院水池边有一棵粗壮的梧桐树,晚辞很小的时候,叶雪愫在树下给她安了个秋千,那是她儿时的一方天地。“妈妈,你要是没有离开该多好。”她靠在秋千绳上,叹了口气。

她实在太想她的母亲了,想得太入神了,连纪泽宇走到她面前都没有发现。“在想什么呢?”纪泽宇忽然出声。

晚辞吓了一跳,惊呼未定地拍拍胸口。她语气不善:“关你什么事!你走开,以后不许来后院。”“我为什么不能来?”“这是我家!”“也是我家。”

晚辞瞪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纪泽宇又道:“别生气了,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不去,我累了。”

纪泽宇不由分说的把晚辞从秋千上拉起:“走吧走吧,那地方可好玩了,你肯定喜欢。”

纪泽宇力气大,晚辞一时挣不开,只好跟着他走。“你要带我去哪里?”“去了你就知道了。”

晚辞满是不屑,心想纪泽宇还能带她去什么好地方?像他那种浪荡公子,平时流连的不是赌场就是风月场所。

她一脸嫌弃:“你可别带我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不然我告诉爸爸!”“你想哪儿去了,我像是那样的人吗?”“不像。”晚辞道,“你根本就是!”

纪泽宇:“……”

昨日下了邮轮,晚辞是坐车直接回家的。一路上还有月姨和如姨像麻雀一样在她耳边说个不停,她几乎没留意车窗外的景象。此时一看,上海已然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甚至找不出半点往日的痕迹。路上时不时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走过,这让她产生了一种仍然身处德国的错觉。她不由的想起露易丝,她离开慕尼黑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露易丝现在怎么样,这丫头性子野,从小就爱闯祸。“面人——面人——”大街上回荡着小贩的吆喝声。“你看,是面人!”晚辞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兴冲冲拉起纪泽宇向面人摊跑去。

那些小人捏得栩栩如生,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捏面人的老人很慈祥:“少爷小姐看着喜欢就买一个吧,都是刚捏的。”

晚辞拿起一个,递给纪泽宇:“像不像你啊?”

纪泽宇看了一眼晚辞手里的猪头面人,不以为然:“有我帅?”“你有这么好看?”

纪泽宇佯装生气:“玉晚辞!”

晚辞也提高了声音:“纪泽宇!”

二人大眼瞪小眼,面人老头怕他们吵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不敢吱声。“哟,这不是纪少爷吗?”

几个衣着光鲜的男人迎面走来,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隔着老远晚辞就闻到了他们身上浓烈的酒气,她当即便猜到,那一定是纪泽宇的酒肉朋友。

走在最前面的胖男人一直盯着晚辞,眼神色眯眯的:“纪大少,你什么时候变了口味?瞧这位妹妹,多嫩啊!”

一边说着,胖男人伸手就要往晚辞的脸上摸。没等他碰到晚辞,晚辞一巴掌甩了过去,啪的一声,非常清脆,场所以人都惊呆了。

胖男人也懵了,一时间竟忘了说话。他是家中独子,从小被捧到天上,何曾挨过打!待他反应过来,马上恶狠狠扑向晚辞:“臭丫头,你竟敢打我!”

纪泽宇将晚辞护在身后,晚辞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听见一声惨叫,胖男人向面人摊摔了过去,各种颜色的面团粘满他一身,狼狈至极。“纪少爷……”胖男人不可思议地看着纪泽宇,有怒气却不好发作。

纪泽宇面无表情:“成少爷自重,这位是我妹妹。”“她她……她是玉……”胖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纪少爷我有事先走了。”

才一会儿功夫那群人就散得没影了。回想刚才胖男人从地上爬起来的样子,晚辞一脸惊诧:“纪泽宇你看见了吗,他都胖成这样了,还跑得这么快!”“看见了。”“看来月姨说的一点都没错,你果然是上海滩的一霸,谁见了你都得绕道啊!”

纪泽宇轻笑:“谁说他们怕我?吓跑他们的可是玉大小姐!放眼整个上海,谁人不知叶先生子的宝贝外孙女回国了?”“你胡说,我哪有那么可怕!”“我可没说你可怕。”“那你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我们走吧。”

晚辞冷哼一声,扭头就走。她走了一会儿,发现纪泽宇没跟上了,回头一看,只见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沓钱,递给正蹲在地上收拾残局的老人:“这些钱你拿着,就当面人钱了。”

老人连连推让:“不用这么多,真的不用这么多。”

纪泽宇没有多说话,把钱塞到老人手里就离开了。

晚辞看着他,他面朝晚辞,一步步朝她走去,越来越近。晚辞一慌张,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神。她感觉纪泽宇并没有月姨说的那么不堪,至少到现在为止,她不那么认为。可她还是很不屑地调侃道:“纪少爷出手可真阔绰,平日里在烟花巷也似这般挥金如土?”“你若是想知道,下次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谁要跟你去那种地方!”晚辞脸一红。

纪泽宇嘴角弯起,眼里全是笑意,浓烈得几乎马上就要溢出来。那种笑怪怪的,像戏谑却少了一丝玩味,像嘲弄又多了几分亲切。

晚辞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想再抬杠几句,纪泽宇却大步走开了。可怜她穿的是双高跟鞋,再怎么加快脚步也还是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她喊了纪泽宇几声,纪泽宇假装没听到。“喂——”晚辞一跺脚,只听见咔的一声——她的鞋跟断了。

纪泽宇终于停下脚步,他往回走,眼神停留在晚辞的脚上。“看什么看!”晚辞气上心头,“都怪你!你赔我鞋!”“是你自己臭美,非要穿高跟鞋出门,怪我?”“你……”晚辞委屈极了,一时嘴快便口不择言,“你跟你妈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听到这句话,纪泽宇突然脸色一沉,右手一抬作势就要打过去。晚辞吓坏了,扭过头往后退了一步。孰料,巴掌没有落到她的脸上,脚踝却传来一阵刺痛。她跌坐在地上,捂着脚踝动弹不得。

纪泽宇愣愣地看着晚辞。晚辞扬起下巴,冷笑:“怎么?是在考虑打左脸还是右脸?”

纪泽宇没有结合,伸手去扶她,她躲开:“别碰我!你想干嘛?”“买鞋。”“买鞋?”“你不是让我赔你鞋吗?”“你……”“走吧,我背你去。”

然后,晚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被纪泽宇背了起来。一路上她都在想,纪泽宇可真是个怪人,刚刚不是还想打她吗?怎么一眨眼就变了?还那么好心背她去买鞋……

等晚辞回神,她已经在鞋铺了。纪泽宇将她放下,扶她坐到椅子上,对老板说:“给这位小姐找双合适的鞋。”

老板一看晚辞的穿着,马上从架子上取出三双高跟鞋,陪笑说:“少爷,这是刚到的货,乘着邮轮从英吉利漂洋过海来的呢!”

晚辞一眼看中了其中那双缀珍珠的皮鞋,正要拿起来试穿,纪泽宇拦住了她:“这鞋不适合你。”“怎么就不适合了?”晚辞不满,“你的意思是,我不配穿好看的鞋?”

纪泽宇笑着摇了摇头。他走到货架前,随手拿了一双白底蓝碎花的绣鞋。

晚辞拒绝:“我不要穿这种鞋!不好看!”“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要!你干嘛?喂,纪泽宇……”

晚辞目瞪口呆。纪泽宇蹲下身子,拿起她的脚,脱掉了她的高跟鞋,把绣鞋套到她的脚上。“挺好看的。”他很满意,“出门这样穿才舒服。成天穿着高跟鞋乱跑,你不怕摔着?”“要你管!”“这里不是慕尼黑,既然回来了,以后还是多穿穿旗袍吧。你看她们,那才叫婀娜多姿。”

顺着纪泽宇的目光,晚辞看见鞋铺门口走过两个穿旗袍的女人。她顿时想到了乐心兰穿着大红绣花旗袍扭着水蛇腰下楼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纪泽宇不解:“你笑什么?”“没什么,走啦。”晚辞抢先走出了鞋铺。

纪泽宇在后面问:“你的脚不疼了?”“不疼了,已经好了。”“刚才不是崴了吗?”“小毛病啦。”晚辞心情愉悦。她可不敢告诉纪泽宇,她是在笑乐心兰。刚才她说乐心兰不是好东西,纪泽宇差点就要打她!

纪泽宇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打女人!她心想。05

纪泽宇带晚辞去的地方是一幢两层的清式小楼,楼前的匾额上写着两个字:琴舍。

晚辞纳闷,心想这么高雅的地方不应该纪泽宇这种花花公子喜欢的,她不知道纪泽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人刚进门,掌柜就迎了出来:“纪少爷来了啊,二位,里边请。雅间我给你留着呢,老地方。”

晚辞往里走了几步,立马发现自己想错了,纪泽宇不喜欢这里才怪呢!

琴舍里招待的全是身穿清一色湖蓝旗袍的女人,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不过真正引人注目的是大堂中间那个正在唱苏州评弹的绿衣女子,一副弱柳扶风不胜娇羞的模样,加上一口轻柔的吴哝软语,晚辞身为女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更不用说纪大少爷了。

评弹美女的目光一对上纪泽宇,两抹红霞迅速飞上了脸颊,欲语还羞,不胜娇羞。看她的眼神,似乎和纪泽宇很熟。晚辞心领神会,马上朝纪泽宇使了个眼色:“你的这姑娘不错。有眼光!”“瞎说什么!”“难道不是?”

纪泽宇不置一词,晚辞就更加肯定他心里有鬼。他们一路跟着掌柜来到二楼的雅间,进门后,晚辞眼前一亮。

房内布置异常清雅,颇具书香之气。墙壁上挂着好几幅字画,房中还立了一扇水墨画屏风,上面题写了王维的《山居秋暝》。窗户是朝南开的,光线非常充足,透过窗户可以清楚地看见大街上的情形。

她想到刚才掌柜对纪泽宇说老地方,听他的语气,纪泽宇应该是这里的常客。在晚辞看来,纪泽宇来这里吃饭是假,会佳人才是真。他和评弹美女眉来眼去的样儿,不像是才认识一两天的样子……

掌柜问纪泽宇:“纪少爷,是不是按老规矩,把若雨姑娘叫来给您唱个曲儿啊?”“不用了,”纪泽宇说,“给我们上点吃的就行,就上我常点的那些菜吧。今天我要在这儿为我妹妹接风,任何人都不许打扰,知道吗。”“是是是。”掌柜恭敬得地退了出去。

纪泽宇坐在窗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喝茶的动作很随意,却又很娴熟,晚辞又吃了一惊。她很小的时候叶雷就教育她,真正会喝茶的人是不会把茶当水来喝的,喝茶时哪怕一个细微的动作也能反映出人心。自然,叶雷是个深谙茶道之人,她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一点皮毛。

纪泽宇察觉到晚辞在看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晚辞回神,神秘兮兮地问他:“掌柜说的若雨姑娘就是楼下那个唱评弹的美女吧?”

纪泽宇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书敲了敲晚辞的头:“小姑娘家家的,哪来那么多问题。”“那就是了。我看人家好像对你有意思,你们认识多久了?”“不知道。”“爱说不说!”

不一会儿菜就上来了,摆了满满一桌子。晚辞数了数,总共十八个菜,可他们就两个人……“怎么样,能入大小姐的眼吗?”纪泽宇问我。

晚辞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在德国每天吃一成不变的西餐,一下子看到这么多菜式,她觉得胃口不错,可她又不想说让纪泽宇得意的话。

桌上的每道菜看上去都很精致,尤其是那碗半透明的珍珠状小丸子。晚辞拿起筷子,夹了一颗放进嘴里,甜中带了一丝苦涩,味道却出奇得好。“这道菜的名字叫美人泪。”“好名字。是哪位被你冷落的美人的眼泪?”

“……”

这时,门外忽然闹腾起来,传来一阵嘈杂的说话声。

掌柜说:“孙小姐你就别为难我了。纪少爷说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少跟我来这套,你不让我进,我偏要进!”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听声音似乎很生气。

另一个男人说:“算了,绮红你别闹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不行,我不走。”

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身穿黄色烫金旗袍的女人怒气冲冲地出现在门口。目光一对上纪泽宇,马上换了副哀怨的表情,撒娇道:“泽宇,你看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他还不让我进来!”

掌柜一脸无奈:“纪少爷……这……她硬要闯进来,我怎么拦也拦不住。”“知道了,你出去吧。”

掌柜离开后,纪泽宇换了张笑脸:“怎么了这是,瞧把你委屈的,过来我瞧瞧。”

孙绮红毫不客气地走了过来,往纪泽宇大腿上一坐,摆出一个撩人的姿势。

晚辞正喝着茶,见到这一幕她一时没忍住,呛得直咳嗽。她一直以为国内的女人都很保守,没想到……至少眼前这位绝对不保守。他们旁若无人地调笑,说到动情处孙绮红居然还亲了纪泽宇一口。

居然还亲了……“你没事吧?”有人问晚辞。

晚辞回头。她这才发现,除了孙绮红之外,刚才进来的还有三个男人。看他们的穿着,应该都是非富即贵。问她话的是个长相斯文男子,穿了一身灰色西装,风度翩翩,虽没有纪泽宇那么英气,却也不失俊朗。

孙绮红说话说话一股酸气:“我说掌柜怎么不让我进来呢,原来纪少爷在这里私会佳人啊。”她边说边往晚辞身上瞟。

纪泽宇说:“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上海最美丽的电影明星孙绮红小姐。”

听到纪泽宇这么介绍她,孙绮红得意地扬起了自己的脸。“这位是我的妹妹晚辞,刚从慕尼黑回来,以后就承蒙大家多多照顾了。”

孙绮红脸上的笑突然顿住。她将晚辞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原来是玉大小姐啊,幸会。”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三个男人也附和着寒暄了一番。通过纪泽宇的介绍,晚辞依稀分清楚了这三人。戴眼镜的男子是上海银行家陆老板的小儿子陆子鸣,穿灰色格子外衣的是程司令的独子程绍钧。“这是蒋文轩蒋公子,”纪泽宇指着刚才主动和晚辞说话的灰色西装男,对晚辞说,“他的父亲蒋明辉蒋叔叔是爸爸的好朋友。”

晚辞一愣,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蒋明辉……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晚辞?”程绍钧喊了晚辞一声。

晚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弯腰去捡,然而有人抢在她之前把筷子捡了起来。她不小心碰到了那人的手指,一时慌乱,忙收回手。

她看到的那只手很漂亮,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很像她在慕尼黑看演奏会时,那个青年钢琴家弗兰克的手。

蒋文轩将晚辞的筷子放了回去,又拿了一双新的递给她:“用这双吧。”“谢谢。”晚辞脸一红,声音轻得仿佛不是她自己的。她偷偷看了蒋文轩几眼,偷偷地想象着蒋明辉的样子,照理说,父子俩应该长得有几分像吧?

小时候父亲和母亲经常争吵,晚辞不止一次听到父亲恶狠狠地提到“蒋明辉”这个名字,每次说完他都会摔门而出,母亲则一个人躲在房间偷偷流眼泪。她对母亲心底的这个男人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父母的关系分崩离析至此。

孙绮红和纪泽宇继续亲昵着,旁若无人。晚辞很不自在,她原本只是听说纪泽宇如何沉溺于声色犬马,并未亲眼看见,甚至以为那是月姨她们夸大其词。现在看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孙绮红一来他马上就露出了原形,不负他上海滩第一浪荡公子的名号。

晚辞很想翻白眼,碍于面子,又不得不忍住,谁让露易丝总说女孩子要矜持呢。蒋文轩他们三个倒是不错,笑着跟她说了一些近几年上海发生的事情,又礼貌性询问了了一下她在德国的生活。

晚辞憋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问蒋文轩:“蒋公子,你的父亲……我是说蒋叔叔,他还好吗?”

蒋文轩眉目含笑:“晚辞妹妹若是有空,随时可以去我家喝茶。父亲一定会很喜欢你,他一直想要个女儿呢。”“那就叨扰了,改日一定登门拜访。”“说叨扰就太见外了,不必那么客气。妹妹若是不介意,叫我文轩就好。”

蒋文轩本就长得温和,他笑起来眼睛特别明亮,仿佛若有光,令人忍不住想靠近。晚辞再次走神,心想,蒋明辉年轻时一定也像他这般儒雅帅气,这般迷人吧,不然……“晚辞,绮红问你话呢。”纪泽宇打断了晚辞。

晚辞一脸茫然:“什么?”

孙绮红很不满意晚辞这样的反应,轻哼一声,对纪泽宇说:“玉大小姐好大的架子,人家好像没你这个大哥当回事呢。”

气愤顿时冷了下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圆场。纪泽宇也有些尴尬,孙绮红说这样的话,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晚辞却没往心里去,乐心兰的刁难她都没放在眼里,何况是孙绮红。她扬起头,对孙绮红说:“我虽是纪泽宇的妹妹,可你孙绮红再风光,还得称我一声玉大小姐不是?”

孙绮红果然不说话了,脸色很不好看。晚辞扳回一局,可面对孙绮红这样一张脸,她顿时没看胃口。二人互相看不顺眼,也不想给对方台阶下。

女人吵架一般最是麻烦,纪泽宇深谙其中道理,并不打算劝和。为了缓和气氛,他们各自聊天去了。孙绮红不想被冷落,拼命找话题加入。气氛马上又变得和乐融融。

晚辞不想同他们说话,冷哼一声,扭头看向窗外。当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身子一僵,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是齐远!

晚辞紧紧攥着手绢。齐远的伤还没恢复,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是她看错了还是……“你要上哪去啊……晚辞……”

她不顾纪泽宇在身后大声叫喊,飞快地开门下楼。

自码头一别,她就非常强烈地想再见他一面。哪怕从此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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