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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9 22:3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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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烟罗

出版社:贵州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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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盛开的夏天2

繁花盛开的夏天2试读:

楔 子

灰色的天空里,飘起了碎碎小小的雪籽,随着风打在透明的落地玻璃窗上,转眼间就被室内透出来的热气融成了晶莹的水滴。

魏南玄站在玻璃窗边,表情为难地和明星乔伊的助理黄小姐仔细沟通着。“黄小姐,我们签的合同上写的本次活动是在室外场地,现在突然移到室内,暖气太足,鲜花一旦离水,在这么热的环境里支撑不了两个小时呀。”

她替那些从遥远的肯尼亚飞来的进口玫瑰心疼。“魏小姐,求求你,我也要崩溃了……你就想想办法吧。”黄小姐的脸更苦,她向眼前的年轻花艺师悄声吐槽着。

这只是一场规模不大的同城粉丝见面会,可她带的那位明星乔伊,却是圈子里出了名的难搞。

难怪她的前任们都辞职不干了。

就拿这次活动来说吧。一个活动现场的鲜花布置,她先是指定要全场进口粉玫瑰,后又换成进口白玫瑰,几天时间变来变去,已经得罪了几家当地花店了。

好不容易找到这位魏小姐的花店愿意继续接这场活动,她只求不要再出意外了。“关闭暖气不行吗?”魏南玄还抱着一线希望。

黄小姐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乔伊会当场翻脸的,她参加活动本就衣着单薄,这种天气暖气不打足,别说是她,粉丝们也要闹的。”

南玄沉默了,黄小姐担心地看着她,觉得她可能也要毁约了。

黄小姐委屈地想:难怪公司会把这位当红新星分给自己照顾,大概是因为公司已经无人敢接手了吧。

她鼓起勇气抬眼看面前的年轻花艺师,心里暗暗祈祷着。

似乎是上天听见了她的心声,年轻的花艺师并没有任何怒意发作的迹象,只是那原本就白皙秀巧的脸颊上,似乎隐隐升起了一些可疑的红晕。

魏南玄缓缓地深呼吸,尽可能不让黄小姐看出她的焦虑,她开始快速思考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乔伊!乔伊!乔伊!”

虽然现场只放入一百来人,但粉丝们整齐而热烈的应援声,仍将热情与激动播撒了满天满地。

乔伊穿着红色的露肩礼服款款而至。

她的美丽面容,像清晨的玫瑰园里最娇艳的那朵花儿,而她的甜美笑容,似乎能够让人忘记世间的种种不如意与悲伤。

随着她的出场,粉丝们的嘶叫已经达到了沸点,有人捂着嘴,有人流着泪。

偶像是她们精心守护的美梦,而她们,或者是近情情怯,先感动了自己。

在乔伊站立的圆形舞台上,整个背景并不是常见的喷绘写真板,而是一面生机盎然的开满白色玫瑰的立体花墙。

满铺的层层叠叠的绿色枝叶,数不清的纯净美丽的花朵汇集着,宛若夜之银河,挤挤攘攘地交换着彼此的馨香与光芒,每一片娇嫩的花瓣上,仿佛都还含着晶莹的露水,那么轻盈、那么鲜活。

身着鲜艳红衣的乔伊,就那样巧笑倩兮地站在那花墙下,朝爱她的粉丝轻轻挥手。玫瑰与美人,纯白与艳红,那画面完美融合,相映成辉,令人几疑到了仙子居住的幻境。

站在舞台侧面的黄小姐简直要感动得哭起来。

她看出乔伊的灿烂笑容里,是真心的满意——这太不容易了,黄小姐也因此对想出了这个创意并为此忙碌了通宵的魏南玄充满了感激与敬佩。

只有她知道,此时,魏南玄还在这花墙的后面,细心地检查着每一块插着玫瑰的花泥板。

她不放心别人来做,自己一直手里拿着喷壶,随时朝花泥板上补喷营养液,以此来维持高温室内环境下鲜花的娇艳。

两小时后,活动结束。

魏南玄听着前面的人声渐稀,终于松下一口气,轻轻放下手里的喷壶。

此时她才感觉到,强烈的腰酸背痛像涨潮的海水,一波一波吞噬着她的身体,直至将她淹没。

一切尚算顺利。

不知是谁的走动,带起了小小的流动的风,突然,从前面的舞台上,飘来了一张宣传单,正好晃晃悠悠地落在她的面前。

南玄按了按自己的腰,俯首拾起那张彩色的单子来。

她是个不看娱乐新闻的人,所以并不知道她接单的这位明星长什么模样,只知道无数年轻的学生为她疯狂。

而从昨天忙到今天,她还是第一次得见乔伊真容。

宣传单上,一双如水明眸,含着盈盈春辉,仿佛瞳仁深处还荡漾着粉色的花瓣,灵狐般娇俏地看着这个世界,也看着她。

微卷的长发,如天鹅一样洁白细腻的颈项,嘴角弯起的甜美笑容。

然而,在这温暖耀眼的皮相下,却有着那么多熟悉而又陌生的冷箭,一瞬间如暴雨般,冲动地撕裂了多年来泾渭分明的时空,毫无防备地齐齐扎在魏南玄的身上。

她猝不及防,成了记忆的刺猬,疼痛无处不在,令她几乎要用力咬紧下唇,才能不呼出声来。

怎么会?

宣传单上,那张面庞的主人,曾在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个深夜,用一把残忍的大锁,将她锁在了学校的体育器材室里。

然后,是一场毁灭了她人生唯一的光明与希望的火之盛宴。

有些人,一生也不敢认错。

曾经住在夏栖镇上的魏南玄,和后来离开家流浪天涯的魏南玄。

曾经住在夏栖镇上的顾念乔,和变成了大明星改名叫乔伊的顾念乔。

软弱的她,逃了这么远,原来,一切就在昨天。Chapter1有生之年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鼠尾草淡紫色的箭形花穗骄傲地昂着头,似是在寻找着天空的微光照拂的方向。

墨绿色的尤加利叶片和新鲜的高山羊齿叶片友好的搭着肩,托着一朵慵懒的白色绣球花。

而它的身边,同为紫色系的桔梗含羞带怯。

空气里,浮着很淡很淡的植物香气。

方柯静静地站着,低头看自己巨大的黑色办公桌上的这一瓶桌花。

他的侧脸如花般静美,已经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不言不语时,脸庞却依然像个清秀少年。

如果,不和他的目光对视,这种错觉,大概可以一直维持。“为什么,在我桌上放花?”清楚却略为低沉的声音,不似传说中那般冷漠,甚至还带着一点因为语调稍微缓慢而产生的温情幻象。

秘书小姝赶快上前解释。

为什么放花?

当然是讨好试探你啦……

上个月起公司易主,被巨鲸吞并,本月集团决定下派新的执行总经理,就是这位方总,大名方柯。

传说中这位从法国归来的年轻英俊的方总是个神秘而强硬的实力派,她们这些前途未卜的小虾米,能不在新领导到任的第一天想尽浑身解数讨好试探吗?

小姝的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恭敬地回答:“方总,摆放鲜花是公司的内部文化建设之一,我们公司是做文化创意的公司,美丽的鲜花能带来灵感和愉悦的体验……”“取消。”“什么?”小姝没反应过来。“从今天开始,所有的办公室桌花,会议桌花,全部取消。”方柯轻轻咳了几声,挥手示意小姝离开,“把今天的花也拿走。”

他的语速仍是不急不缓,但也听不出任何的温度起伏。

小姝不安地低下头称是,上前抱起花快速离开。“魏小姐,对不起啊,以后可能不能订你的花了……”把那束美丽的鲜花细心地在自己小小的办公桌角上摆好,小姝对着电话那头小声地说。“怎么了?不喜欢今天的花吗?”“不是的。”小姝唉声叹气,“新来的方总不喜欢花,说以后公司不许订花了,会议桌花也要取消。”“啊……”电话对面的女孩柔声安慰道,“没关系,小姝,谢谢你一直用我们家的花。”“我们全公司都特别喜欢你的花,花材新鲜,总有新品种,又搭配得特别好!”小姝压低声音说,“也许方总身体不好,对花过敏吧……我看他长得那么好看,可是年纪轻轻,就病恹恹的样子,脸色发白,看到花还老咳嗽……”

桌上的小灯突然闪了一闪,小姝赶快挂了电话,快步跑向方柯的办公室。

一切似乎和刚才她出去时并没有两样,只是方总的手指间,夹着一张淡紫色的名片。

是她刚才不小心落下的魏小姐花店的广告名片。“公司一直用的,是这家的花?”方柯的语气淡淡的。“是的。”小姝点头。“这位魏小姐,今天在不在店里?”“啊?”小姝茫然,“魏小姐早上还来送过花,应该在吧……”“你出去吧。”

修长的手指在淡紫色的仿佛还带着花香的名片上划过,方柯又轻轻咳了几声。

是了,那三个字,分毫不差。

这个名字,很难撞名,所以,一定是她了。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魏南玄。“秦云凡,准备一下车。”“今天空气质量不是太好,城市污染指数偏高。方总现在要出去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温和清朗。

顿了两秒,没有得到回答。

秦云凡已然明了,他偏头看了一眼随身带在身边的药箱,简洁地对着手机回答:“好。”

小姝把办公室的门轻轻关好,小步碎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位方总的眼神真是杀伤力太强了,正面看人的时候,明明没什么凶恶表情,但眼睛的深处,却仿佛有着千年寒冰碴,让人脖子后边莫名生出一层毛毛汗来。

但什么寒冰也不能冻住小姝八卦的心哪。“魏小姐,有转机!你是不是和我们方总是旧识?他刚才问起了你!”“啊?你们方总……”穿着淡绿色围裙,正在整理花枝的魏南玄右手突然一抖,粉色的伯爵玫瑰的尖刺扎破了她的指尖,沁出一颗暗色血珠来。“是啊,我们新来的那个方总!”“姓方吗……小姝,你刚才是不是说……他长得好看,但身体不好?他……是不是叫方潜?”“不是,他叫方柯。”Chapter2时光琴弦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愿意付出一切,去交换眼前这个人的健康,还有快乐。

清晨五点,从荷兰空运过来的新品种玫瑰到了机场。

南玄迫不及待地去机场提回了花,回来已经是日上三竿,花店的店员满意和飞飞已经给店里过夜的鲜花修好了枝叶换好了水,开始着手整理昨天晚上收到的网络订单了。

南玄小心的指挥着工人从车后将花箱先抬进仓库……

她突然看到店门外站着一个人。

已经是初冬了,可那人还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薄线衫,大概是因为冷的缘故,他的双手双脚总是神经质地抖动着,但他的目光却是一如既往地呆呆地盯着店门口花桶里的新鲜花朵,仿佛分秒也舍不得挪开。

南玄擦了擦手,走了出去。“明先生。”她这样招呼他。

被称为明先生的男人听到她的声音,身体又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似乎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目光在寻找着焦点。

这附近的人,都叫他大傻明,只有这个花店的老板姑娘,坚持叫他明先生。

他抽了抽嘴角,却没说出什么。“早上店员们自己打了些热豆浆,你也喝点吧。”南玄递过来一个包好的纸袋。大傻明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触手是满满的暖意。

一股热流从手指尖一直蹿遍全身,让他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迫不及待地拿出纸袋里的豆浆杯,揭开盖子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纸袋里还有几个巨大的包子,看起来是肉馅的,精美的褶子边上溢出褐色的馅汁,白软的面皮上冒着丝丝热气。

真暖和,真好。“这里还有些我弟弟的旧衣服,这小子太不像话了,衣服经常穿一两次就不喜欢了。明先生如果不嫌弃,可以拿去。”

年轻美丽的女老板又递过来一大包整理好的衣物,用一个大袋子装着。像是对这样的施舍始终有些不好意思,她担心自己的措词一不小心就会伤到对方的自尊,因此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

大傻明的眼里露出了感激而喜悦的光,他接过那个大包,搂在怀里。

泛着干皮的嘴唇掀了又掀,到底还是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声音有些混浊不清,但南玄显然如释重负地高兴了起来。

她又一弯腰从身前的花桶里拿出一枝开得正好的紫色桔梗来,递给大傻明。“祝你一天都有好心情。”“魏南玄。”

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黑色的高级轿车里,穿着厚厚羊毛大衣,脖子上还裹着某专柜当季新款羊毛围巾的高大男人,钻出了车门,顿了一顿,便径直向她走来。

围巾很大,层层叠叠缠绕着堆积着,几乎挡住了他漂亮的鼻子下面的所有部分。

这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闷,不似平日里清澈,但语气里的冷淡和固执却仍然分毫不差。虽然已经是初冬,但已经裹成了严寒下雪天的样子,那是因为他的身体,对冷空气极其敏感,他的身体对于气候变化的抵御适应,甚至不如一个像她这样的普通姑娘。

他的身形依然挺拔高大,目光依然冷峻淡漠,围巾下的面孔,依然好看得能让人呼吸一顿——仿佛漫长时光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但南玄却会在每一次见到现在的他的时候,都无法自控地想起十七岁那年在夏栖镇上蓦然出手的那个黑衣少年。

他那么强悍、那么张狂、那么无所顾忌,那些宛若慢镜头的凌厉动作,那些喷溅而出的星点血花,都不讲道理地刺入她活得过分小心翼翼的眼里心里。

少年方柯漂亮而满含挑衅的眼睛闪闪发光,像一把肆意燃烧的野火,美得惊心动魄,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是她,把这团最美丽的野火,变成了现在的病弱模样。

如果那时,她不去赴阿乔的约,他也不会遭遇那场杀身之祸……

如果后来,她不自私地扔下生死未卜的他,独自崩溃逃离夏栖,也许,他现在对她的恨,会少一点点……

她心里一阵刺痛,脸上却绽放出最温柔的笑容来。“怎么这么早出来呢,外面太冷了,快进来。”

大傻明已经缩到了店角边,飞快地掏出了南玄包好的衣物,有厚厚的线衫,还有羽绒服,好多件。

他一件件胡乱往身上套,一层又一层,直到套不下,才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冬天,应该好熬一些了。

他咧开嘴,想给好心的女老板看看,却发现女老板正拉着那个刚从黑色豪华轿车里下来的男人进店。

她那么温柔的目光,仿佛丝丝缕缕全部都牵在了那男人身上,竟是再也没有半分,漏给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

当然,也包括他。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手上还拎着没套上的衣服,脚下是刚才随意丢弃的包豆浆的纸袋。

似乎是有所感应,那个穿着银灰大衣,露出来的皮肤皆苍白如纸的男人,忽然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目光里,并没有嫌弃和厌恶,但也没有任何的同情和慈悲,仿佛他见到的,只是最平常不过的一棵树或者一点灰烬。

他的目光里,根本没有人类所该有的感情波动。

这种目光,却让刚刚才觉得暖意满身的大傻明,身上像突然被扎进了一枚冰锥子,一下子寒到了脚底。“到里面坐吧,这里太冷了。”看到方柯停在了一束火红的冬青面前,似乎对这种挂满红果子的硬枝产生了几分兴趣,南玄柔声劝道。

鲜花都不耐热,即使是在隆冬时节,店里也不能打开任何取暖设备。

但是现在的方柯对温度却异常敏感,稍有凉意,就会引发他身体的不适。

那一年,张佳伟的刀,狠狠地洞穿了方柯的肺部,而后又引发了一系列严重并发症,他九死一生方还魂归来,身体从此却差到了极点。

这些,都是他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后,她一点一点从方柯的助理秦云凡那里拼凑来的碎片。

而方柯,他什么都没有说。

比起年少时,他现在更加沉默,一切的情绪仿佛都掩盖在了心脏里,没有人看得到它的跳动,起伏皆靠揣度。

停好了车的秦云凡,匆匆从店外穿行而来,熟练地将一个充好了电的手炉塞进了方柯的手中。

秦云凡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精致黑西装,结实劲瘦暗含力量的身形,如果架上一副墨镜,应该像极国际大片里的冷面杀手,只是,他的面孔却是典型的东方式的精致清秀。

从见到他第一面起,南玄就隐隐地感到,在秦云凡身上,似乎能看到几丝年少时的方柯的影子。

也许是因为这样,向来生人勿近的方柯,竟然接受了秦云凡与他形影不离。“还是进去坐吧,方总。”他适时提醒。

方柯微微点了一下头,信步走进了里间的小办公室。

南玄跟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挺拔如青松的脊背。她相信,这个人身上,无论有多少变化,但那份骨子里对于命运的清高与倔强,却是丝毫不会变的。

她于年少的黑暗处遇见他,被他这份刺目的光所照亮和灼伤。

而当他重新出现的时候,她才知道,即使伤痕累累,太阳却依然还是太阳。

小小的空间,以前是南玄和店员们轮流守店时的临时住处,而现在却被南玄弄得分外干净舒达,大功率的独立取暖器将房间烘得暖暖的。

似乎仍是受到了室外冷空气的刺激,方柯还未坐下,突然间毫无防备地呛咳起来,难以忍耐的一连串咳嗽声像是要撕开他的胸腔般,饶是他拼命压抑,却仍然滚滚而出。

一瞬间,他苍白的面孔已经染上了两片异常的红晕,他艰难地背过身去,似乎想避开南玄的目光,但咳嗽声并未停止。

南玄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重遇后她知道方柯身体不好,却不知道详细,问他也不说。

秦云凡从背包里飞快地取出几颗药,熟练地让方柯含在嘴里。

过了一会儿,方柯的气息才渐渐恢复平顺。“你哭什么?”缓和一点后,方柯抬手把围巾慢慢的解开一圈,长长的围巾随意地搭在依然宽阔的肩上,露出了整张脸孔。

他的声音清楚了许多,刚才的呛咳发作令他似乎有些不适,但那也可能是她的幻觉,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痛苦不堪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一问,南玄这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

她手忙脚乱地抹着自己的脸,朝他笑着。“没有什么……你要不要喝热豆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南玄转向秦云凡,后者一直镇定如石,“那个,秦先生……请问,方柯……方总他可以喝豆浆吗?”

看到秦云凡微微点了点头,南玄立刻如同被奖励了小红花的孩子一样,欢喜地回身去端豆浆。“我不喝,你过来。”

听到方柯召唤,南玄放下杯子,顺从地转身走回他面前。

方柯轻轻地咳了几声,抬起一只手,微有薄茧的拇指指尖轻柔而稳定地擦过她右边的眼角,带走一丝湿润,也带来南玄内心巨大的震撼。

他的手指对她的皮肤,产生了有如被火舌炙烤般迅速提升的烫度。“魏南玄,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住到我那里去。”刚才的咳嗽带来了一丝丝嗓音的喑哑,但内容与语气却是平静而冷漠的。

他说话,一向很少用“吧”“啊”“呀”这样会产生一点温情幻想的语气词,他总是用陈述句,似乎在说的,只是一个通知、一个结论。

这么多年了,这一点丝毫都不曾改变。

但是,南玄发现,她竟然对他,没有一点儿陌生感。“好呀。”没有问为什么,就像是他说的,只是“给我一杯水”那样理所当然的事,南玄微笑着仰起脸回答。

一旁的秦云凡难得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

只有方柯似乎并不意外。“明天一早,我要秦云凡来接你。”

将方柯送出店外,看着他的车绝尘而去,消失在视线所及的最远处,南玄才转身回店。

满意和飞飞早就按捺不住地扑上来。“小南姐!方先生又来看你了!”“好棒!你是不是要和方先生结婚了?”“方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呀?”

南玄好脾气地笑着,推她们赶快去干活,却并不准备满足她们的八卦心。

事实上,除了确认,他还是那个方柯,那个改变了她一生命运走向的方柯,其他的,她也一无所知呀。

只是,那些有什么重要呢?

他还活着,他重新出现了,他向她伸出手来,她想,他应该恨她、讨厌她,用一千种方式折磨她,或者完全忽略她。

那些,她都可以接受,就算是他要领她下地狱,她也甘愿。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愿意付出一切,去交换眼前这个人的健康,还有快乐。

这些年来,没有人知道,对她来说,最深的黑暗是什么。

并不是独自行走在铁轨边的无助,也不是只身流浪在桥洞下的凄凉,甚至不是病倒在异乡的绝望。

是一个似乎永远也没有结局的噩梦。

在梦里,黑衣的少年抱着她,他眸色如夜深遂悠远。他说:魏南玄,你跳出去。他把她抛起来,抛向天空,抛向希望。而转眼间,他清俊的脸被熊熊大火淹没。

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她给自己刻下的诅咒。

她以为能够解开这个诅咒的钥匙,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世间了,因为方柯,就是她的钥匙,仓皇间,她丢下了他,变成世界上最可耻的逃兵。

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清楚的记得,那个长于夏栖的微小的她,曾经生出的幻想。

那时,她偷偷地想过,如果有一天在别处再相见,方柯若向她伸出手,她会是可以微笑地自信地接过他的手的魏南玄。

然而,时光将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带至她的身边,她却只能含糊不明地笑着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

她终于还是没能长成有资格自信地站在他身边和他牵着手的魏南玄。

但是,就算只能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她是不是也能坚定一次?

这世间,再幽深的黑暗也终有天明的时刻吧。

而天明的时刻,那一抹温暖的日光,是否能够让苦苦等待的人,忘记所有的阴冷与绝望?Chapter3黑白照片

不必哭泣,不必质问,不必失控,不必道歉。

方柯有些疲倦地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又是一片冷静清明。

他不喜欢自己有软弱的时刻,即使是背对人时,他也依然希望自己保持着良好状态。

但他并不打算避讳魏南玄。

他找到了她,就不会允许她再次逃离。

这些真相,都是她必须用自己的意志去面对的,

关于他们之间那种宿命般的牵绊,束缚着她的,恐怕从来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他无声地把目光转向窗外,窗外,一辆辆色彩各异大小不同的车缓缓而行。

他已经渐渐习惯,在这拥挤的城市里,无论是什么车,都无法撒野欢跑,不过是按着秩序在向着一个方向缓慢挪动罢了。

秦云凡开车的技能非常好,这样的车速,他起步停步间,几乎可以让坐在车里的人感觉不到丝毫震动,大概在车里放杯水,水面也不会有多大摇晃。

从车窗上的反光里,方柯看到了秦云凡专注于开车的侧脸。

这青年眼里仿佛有着星海,深遂而闪耀,却又充满了仿佛是来自亘古的冥顽的固执坚毅——他一瞬间想到了魏南玄,她不知道,她的眼睛里,也有着星海,只是隐隐绰绰地隐在眸色深处,似乎害怕被人察觉到过分的光亮而羞怯不安。

方柯嘴角的弧度难得地柔和了一下。

但只有那么一下,像鸟的羽毛掠过天空与湖面,转眼间,已只剩下两点寒光冷芒。“云凡,靠近那辆车。”方柯突然指了指右前方的一辆车。

秦云凡抬眼看去,那是一辆黑色的七座商务车,车窗上的贴膜严实,窥不到车内分毫,然而车身上却有着色彩刺目的明星招贴。

他微一颌首,也不问为什么,就悄无声息地跟上,跟了几十米,已找到机会与它并行。

车身上,女明星的脸变得更加清晰,亮丽的笑容像桃粉色的漩涡,试图将每一个与她对视的人甜蜜吸入。“是经纪公司的艺人保姆车。”秦云凡用余光扫了一下车型,轻声道,“车不错,应该是位当红明星。”

方柯没有答话。

他的嘴唇微微抿紧了一点,下巴的线条显得更加冷硬起来,像是突然有了微微的头疼,他的右手臂缓缓地抬起来,伸出了食指,似乎想按一下右边的太阳穴,但指尖触到自己的皮肤后,他却又放弃了。

在这个过程里,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旁边的车身。“云凡,总部那边,最近有几个产品正在找合适的代言人,你挑个抢手的项目,给那边发个邮件,说……我来定人。”

直到边上的保姆车被强行换道的小车给挤开,方柯才收回目光,转过脸来,音色平缓地对秦云凡说。“好。我会去联系这位明星的经纪公司,他们应该会立刻重视的派人过来谈。”不用多说,秦云凡立刻明白方柯的意思。

刚才他已经迅速记下了保姆车上那位明星照片下面的名字:乔伊。

这事不难办,因为他知道,方柯在集团总部的分量。“嗯。”方柯很轻地应了一声,几不可闻。

他把头轻轻后仰,靠在椅背上,脸上并未浮现疲惫之色,却依然闭上了眼睛。

平静的眼皮下,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在暗暗涌动着,不甘寂寞地组合排列起来。

顾念乔。

突然瞄到的车身上的彩色照片,渐渐在他的脑海里,褪去了鲜活的色彩,变成了黑白的记忆。

如果一点一点,抬手擦掉那浓墨重彩的妆容,底下,想必依然是像花朵一样熟悉娇艳的容颜。“方柯,为什么,你不能对每个人,都是同样的答案?”

夏栖镇上的少女阿乔蓬勃而明亮的笑容不见了,绝望一点一点浮现在她的眼底深处,翻滚着,压抑着。

原来有生之年,狭路相逢,并不止魏南玄。

那一年,他自鬼门关归来,终于转入普通病房后,顾念乔来看过他一次。

他自然听得到,她在门外声厮力竭的哭声,她想请求他的原谅,倔强地扒着门框不放,想要进入病房。

那时,通过方潜,他已经知道,刺伤他的张佳伟已经被抓捕,顾念乔也从最初的重大纵火嫌疑中洗清,警察查出了真正的犯罪者,是葛明薇以及她的跟班们。

可是葛明薇说,当晚,她们只是想吓唬一下顾念乔,并不是要杀人。葛明薇说器材室的锁是顾念乔自己买的,她有钥匙,只要她跑过去打开锁,魏南玄就能脱身。

她说的也许是实情,因为她们与魏南玄,确实毫无交集恩怨。

但顾念乔说葛明薇偷走了她的钥匙,令她不能放出魏南玄。

那把钥匙,最终在校园的一处草丛里找到,是故意扔掉还是失手跌落,永远成了谜。

作为受害人之一的魏南玄,已经在那时,偷偷离开了夏栖,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

十八岁的方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虽然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但他的身体情况,却依然糟糕得令人沮丧。

方潜坐在他的床边,担心地握着弟弟的手,却没有说话。

方潜是了解他的人,他知道这样的时刻,方柯只会允许自己为自己作答。

而方柯的面上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门外的凄惨哭声已经让赶来制止的医生护士的声音都开始变得软化,但他却毫无反应。

其实,并不是毫无反应的。

多年后,他在心里默默地自语——那个时候,我也有很多情绪,悲哀、愤怒、难过、疯狂。

想要杀了张佳伟,想要杀了葛明薇,也想要杀了你,愚蠢的阿乔。

可是我知道,在当下,所有的情绪,都是无用而可笑的。

它不能改变这整件事情的结果,无论以怎样丑陋的姿态去不甘去堕落,它都告一段落了。

在这场火之洗礼里,每个参与的人,都得到了一个答案。命运的可耻之处,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逼着每个蒙眼的凡人伸手到罐子里掏一颗彩色的糖球,没有人知道自己会拿到什么颜色。

这赌局,至少在今时今日,已经无力回天。

那么,唯一有意义的事,就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每个人去面对各自的答案。

所以,没有必要相见了。

也不必哭泣,不必质问,不必失控,不必道歉。

去变得更强大,再来挑战。

我就是这样的人,哪怕还剩一口气,也想为自己的故事做主,不被任何人要挟玩弄。

而如果命运安排我们再度遇见,我不会逃避。

多年后,方柯坐在开足了暖气的车里,第一次搜寻记忆,回头去看那一年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但依然狠决的自己。

他想,现在,大概就是这样的时候了。Chapter4锦书难寄

方柯,我们这么像,都是这么狠心的人,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吗?

秦云锦踏着细细的高跟鞋,声音清脆地穿过光洁如磨的办公室大厅。

由远及近的有规律的脚步声,引得两边正在工作的小职员们不断地偷偷张望。

她却连目光也没有闪动一下。

她一向是骄傲而自负的,女人强大已经不容易,强大的女人还足够漂亮,那更加值得自我肯定。

秦云锦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她是云爱影视的合资人,而云爱影视是近年来一些热门偶像剧的出品方,关于她和她的公司的故事,业界有多个版本,每一个都足够香艳惊心。

秦云锦来到走廊尽头,转了个弯,就看到秦云凡笔直地站在那里。

他的表情看上去毫无波澜,声音也刻板得像是机器一般,仿佛一经放松,就会泄露出不该有的情绪。“秦总,下一次,您可以搭直达电梯到达方总办公室,像这样穿过大厅工作区过来,容易打扰他人工作。”

秦云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她有一双妩媚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更显风情。

这个笑却让秦云凡好像难以忍受一样,猛地转过了身,别过了脸。“我喜欢穿过大厅,看看这个公司的人。我一直好奇是什么样的公司,能让方总和你来这边就职?”“不劳您费心。”秦云凡语气平平地说,“这边请,方总在等您。”

他大步朝前走去,并没有与秦云锦并行。

却听得秦云锦在身后唤了一声,伴着一声叹息:“云凡,你就这么讨厌看到姐姐?”

秦云凡没有回答,脚步也没有停下,只是从身后看,似乎背部挺得更直,也更僵硬。

方柯的办公室里,已经安上了最好的空气净化系统,温度也明显比大厅更高一点,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小城故事在上演。

看上去他今天的状态还不错,脸上似乎也有了一丝血色,但在开足了暖气的房间里,却依然没有脱下厚厚的大衣和取下围巾。

秦云锦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下。

她从进屋起,目光就锁定在方柯身上,连弟弟秦云凡默默地带上房门退了出去都没有注意。“身体还是这么差?”在方柯面前,她的语气似乎不自觉地会低下几分,少了一点张扬,令她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不少。

方柯淡淡地看她一眼,拿起面前的精巧茶壶给她倒茶,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正事。”

秦云锦慢慢地一圈一圈取下自己脖颈上的长围巾,眼睛却仍然没有离开方柯的面孔。“我一下飞机就过来找你,你也不给点叙旧的时间。”

方柯微微皱了皱眉,直视着面前的女人。“我是一个不喜欢调情,讨厌绕弯子,生来无趣至极的人。”

他的不耐烦开始清楚地浮现在他的表情里。

秦云锦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就是想知道,小雅泉品牌中国区的代言,你为什么指定给乔伊?”

乔伊是她近年来签下的最有人气的新演员不假,但是小雅泉化妆品却是多少一线红星都在争抢的国际新贵品牌,这样的好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新人乔伊。

当她知道是方柯推荐了乔伊时,她吃惊极了。

方柯在她心里,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他近年来在国际资本市场的锋芒,她也略有耳闻。

自从认识以来,她一直都想再接近他多一点,但是他一直带着云凡神出鬼没地在不同国家不同城市间穿梭,一年都难得见到一次。

在她的印象里,方柯绝不是会插手这样的事情的人。

可是这次,方柯不但亲自指定她旗下的乔伊为小雅泉品牌中国区代言人,且据说已经在明城这个不算大的城市定居了一阵子了。

这都不像她认识的那个方柯。

方柯微微点头,似乎是认同她这个问题。“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最谨慎吗?”

他声音冷冽,却微微缓慢。

没有想到方柯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秦云锦端起面前的热茶,嘟起唇轻轻吹了一口气,却没有停止思考。“是当她拥有了很多她不想失去的东西的时候。”

方柯却并没有等她回答,而是淡淡地自答了一句。

这句话,却让秦云锦脸色忽变,手中的茶杯也因为身体的微微一颤,水面上荡出了一圈不显眼的水花。

她敏感地试图捕捉方柯的目光,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嘲讽自己。

但是方柯却已经看向了窗外,似乎思绪飘在了更远的地方。“如果小雅泉是乔伊一直想得到的,她就会小心地守护,避免失去。”

方柯的声音,像冷静的泉水,从上而下地浇灌在秦云锦的心里。明明不急不徐,却生生透心发凉。

秦云锦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人。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说要过来面谈时,方柯并没有阻止。

他就是要当面对她说这几句话。

秦云锦放松身体,将手中的茶优雅饮尽,然后咯咯地笑出了声来。

这一笑,她身为美丽女人的魅力又不可阻挡地迅速散发开来。“方柯啊方柯,难道乔伊是你的故人吗?”

方柯坦然收回目光,落在秦云锦脸上。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喜欢把什么事情都了解清楚透彻的偏执狂,对秦云锦,他当然也不例外。

他知道她会配合,因为她是秦云锦。“顾念乔。”他牵了牵嘴角,说出乔伊的真名,一锤定音。“原来如此……可怜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被你画地为牢。”秦云锦说,“你真是一个冷血又可怕的人啊,方柯。”“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她就永远不会发现这个牢。”方柯回答。

阿乔得到她想要的,而他保护他想保护的。

这就是他的世界的精准原则。

拉开办公室的门,秦云凡站在门口,依然笔直如松,面如寒铁。

方柯起身示意:“云凡,送秦总到车库。”

秦云凡低低应声。

秦云锦走了几步,忽然回身嫣然一笑:“方柯,我们这么像,都是这么狠心的人,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吗?”

方柯也回之一笑。

他很少很少笑,但是一笑起来,却有着南极冰原上乍现极光的惊心魅惑。

连秦云凡都看得呆了一呆。“秦云锦,我们不在一起,世界才会多一点和平。”

十分钟后,秦云凡敲响了方柯办公室的门。“送走了?”没有旁人在的时候,方柯周边无形的防御气息似乎也会软化一点。

秦云凡走过来,熟练地拉开小药箱,开始准备方柯要吃的药。“嗯。”

对那个女人,他真的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如果是其他人,要他去送那个女人,他一定会忍不住打得对方满地找牙。

但是方柯不行。

方柯要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哪怕心中怒火熊熊。

看出秦云凡的不悦,方柯决定换一个话题。

也许,要云凡重新接受这个姐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魏南玄现在在做什么?”“她们花店今天下午在附近小区做活动。”Chapter5后羿的箭

魏南玄,你今天唯一做对的事,就是把求助的电话,打给了我。

这个冬天特别冷,一场声势浩大的寒流,即将带着危险的讯号席卷全国,在它接近这座城市的前一周,就已经人人戒备,或带着兴奋,或带着担忧。

气象专家说,明城可能会下一场二十来年罕见的暴雪。

也许是寒流来前的狂欢,明城今天少见地出现了冬日暖阳。

南玄带着店员满意和飞飞,在附近小区的广场上出售迷你小花束小盆栽,顺便为花店做推广。

南玄一边笑着为围成一圈的孩子们编小手花环,一边有些走神地担心起方柯的身体。

三天前,她已经在秦云凡的帮助下,搬到了方柯租住的公寓。

公寓在市中心的一处高端小区里,上下两层的复式结构,超过两百平方米的面积很是宽敞。

她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而方柯和秦云凡的房间分别在一楼两边。

方柯要她搬去的时候,她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秦云凡也和方柯住在一起,一直照顾着他的身体和起居。

她不知道方柯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但她也不打算问。

在夏栖的那些日子里,她学会了很多事,而其中一件,就是不问。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这一生,她要还给方柯的,大概是任他如何任性,也终究不够。

既然如此,那就跟随他的脚步与安排。

另外,当前还有一件让她现在最挂心的事,就是方柯的身体。方柯是一个外冷的人,凡事敛藏于心,沉默少言。

她只有抓住一切机会向他靠近,才能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

搬过去这几天,方柯似乎都很忙,一吃完晚餐就回到自己的书房工作,与她并没有多几句交谈。

晚餐吃得也很少,虽然南玄很快接过了秦云凡做晚餐的工作,尝试着给方柯熬些暖身的粥,但是像在夏栖时给方家做饭一样,他仍然挑食得令人发指。

到了入夜,虽然住在楼上,但南玄仍能时不时听到方柯的书房里传来压抑的呛咳声,以及秦云凡急急进出的开门关门声。

有一次她早上五点下楼喝水,忽然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方柯,他就那样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秦云凡说,每年冬天的时候,方柯的咳疾都会发作得最厉害,实在不行就只能坐着睡一会儿,会稍微好一些。

那一年的伤病,就像后羿的箭,射中了灿烂的太阳,从此它只能在黑色的河流里喘息沉浮。

每思至此,南玄都心痛如绞,搬到方柯的住处三天,她竟然默默地瘦了一圈。“姐姐姐姐,我想要那朵紫花。”“这个绿叶子的是什么植物?怪好看的,老头子,我们买一盆吧?”“你们提供办公室绿植定期养护服务吗?”“可以在花束里加入喜欢的人的名字吗?”

……

人越来越多了,三个姑娘忙前忙后,笑容满面地招呼着,渐渐地都出了一身热汗。

忽然,飞飞猛地在南玄身后拉了一下她的衣服,南玄回头,看到平时就有些胆小的飞飞脸涨得通红,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怎么了?”“小南姐,刚才……刚才那个人……好像给的是假钞……“

飞飞急得快哭出来了。

刚才那一阵人特别多,本来收钱都是满意把关,但她接待的那个中年男人一直在拼命地催,她一着慌就自己把钱收了,一张百元大钞找给了对方九十元,对方立刻迅速抱起买的小盆栽走开了。

正是那人离开的动作太迅速,让她起了疑心,赶快拉过满意让她看看那张钱,满意仔细一看,果然是假钞。

在飞飞手指的方向,一个穿着灰色棉夹克的中年男人正急急而行,手里抱着刚才从她们这里买去的一个小盆栽。

南玄顾不得其他,一把夺过飞飞手里的假钞,奋力追去。“对不起,先生!”她庆幸自己从小就是百米短跑学校记录保持者,虽然那人听到脚步声立刻开始狂奔,但到底还是被她追上了。“这是您刚才给我们店员的钱吧?能不能请您换一张?”

灰衣男人开始还有些着慌,但定睛一看只有一个年轻姑娘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立刻就换了嘴脸。“哦,是刚才的花店姑娘啊,我还以为谁要抢劫我这个老头子!呵呵……你说这张钱?我怎么记得给的是哪张,反正我给过钱了,你们可不要拿张假钞来赖我啊。”

南玄心里一沉,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

钱货两清,她也知道能争取到的机会很微茫,但是,假若不争取,她们几个一下午的辛苦可能就泡汤了,飞飞也会无比内疚。“先生……”

她还在快速思考怎样感化对方,对方竟然嬉皮笑脸地伸出一只手来,飞快地在她手背上捏了一把。“小妹妹,卖花这么辛苦,要不我们去喝杯茶?钱的事好说……”

南玄全身剧震,用力咬住嘴唇,几乎一口咬出血来,才制止了自己大声尖叫的条件反射。

但她仍然猛地后退了几步,几乎摔倒。

那一年她流浪到明城,睡在桥洞下被一个流浪汉骚扰,虽然路过的玄子姐姐及时救了她,把她带回了自己的花店,给了她一份相对安稳的生活。但内心深处,她对于陌生人的触碰仍有了巨大阴影。

看着那张莫名丑恶的脸,她干呕出声。

灰衣男人大概也被她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准备走开,这时,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影。

南玄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到穿着她送的羽绒服的大傻明嗬嗬大叫着,手里的砖猛地朝灰衣男人头上拍了下去!“明先生!”

她只来得及叫出这一声。

树影如风,急急倒退。

坐在车里的方柯,面无表情。“对不起,方总。”秦云凡低声道歉,“下次魏小姐做活动,我派个人过去看着。”“不。”方柯简单的吐出一个字,就不再言语。

是他疏忽了。

下一次,他自己去。“对不起……我知道你很忙,可是,可是……”

南玄像犯了错误的小孩一样揪着衣角,不敢看方柯的眼睛。

可是大傻明一板砖把那个灰衣男人给打得满头是血进了医院,现在被抓进了公安局。

他原本就有些头脑糊涂,在这个城市里无亲无故,四处流浪,这次因为维护她做出这样的事,会不会坐牢呢?

她自己的事可以咬紧牙关,可是她连累了别人,就真的着慌了。“帮你出手的那人抓进去了?”方柯问。

他的声音冷冷静静的,和平时毫无二致。南玄低头视线所及处,恰好是他银灰色袖口露出来的一截苍白手腕还有细长手指。

做工精致的表盘在手腕上微微闪光,指针一步一行,严格又刻板。

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她觉得安心。“嗯,他……他不是故意要打伤那人,他脑子有些糊涂……”

南玄实在是想不出在明城还能求助于谁,才能让大傻明在里面少吃些苦,如果他坐牢了会怎么样?

她不敢想象,最后还是选择了把电话拨向方柯。

她原本只是想问问他有没有熟人可以打个电话问一下,没想到这样冷的天他竟然自己过来了。

她总是在给他制造麻烦吧……“云凡。”“方总。”秦云凡立刻应声,默契得如同一人。“我自己开车带她回去,这里的事,你来处理。”

顿了一下,又强调一句:“包括医院里的人。”

南玄坐在副驾驶位上,她现在才感觉到冷,满身的汗都被风吹得冻在了身体里,加上连续的恐惧担忧,她的身体忍不住开始轻轻颤抖。

她看着方柯的侧颜,他的眼睛下方似乎有着淡淡的阴影,至少在她搬来的这几天里,他都没有安稳睡过。

那一天,当方柯第一次出现在花店门口时,她以为自己在做一个荒唐的梦。

手执鲜花,抬头笑时,眼前是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如果是梦,大概方柯,是她这颠簸流离的一生里,最美的一个梦。

但自己对他来说,是不是一场噩梦?

她不知道,她害怕去想。

所以她什么也不说,不问。

包括当方柯说要她搬去自己的住处时,她甚至偷偷想过,也许他在恨她,也许他会有一千种方法折磨她。

即使那样,她也毫无怨尤。

可是,她真的没有奢望吗?

渴望被他所疼,被他所爱,与他生命相连,彼此牵肠挂肚?

现在,她真的迷茫了。“过一个小时,你打个电话回店里,你的店员应该会告诉你,那个傻子已经回到花店门口了。”

看出她的不安,方柯开口。“真的吗?不会坐牢吗?”南玄惊喜地脱口而出,却又忍不住纠正道,“其实明先生……他不是傻子……”“不是傻子,是英雄。”方柯不以为意地牵了牵嘴角,不欲与她争辩,却又想起了什么,目光暗沉冷冽下来。

他现在全身很疼,天知道他面对过多少紧张局面,却都不曾像刚才一样全身紧绷,需要用尽全力才能控制自己爆发的怒气。

这些年,她还经历过多少这样的事情?

她都是怎样度过的?

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告诉他,而他却不难想象。

再坚强,再聪明,再勇敢,她只身离开夏栖时,也才十八岁。

可是,那么多年,她原来就在这样近的地方,他却一直找不到她。“那个受伤的人……”虽然是那个人不对在先,但是出了那么多血,她也有些不安。“云凡会处理好。”

这些事,以后不会再让你遇到。“魏南玄,你今天唯一做对的事,就是把求助的电话,打给了我。”

魏南玄,谢谢你的心依然这么柔软、这么善良。

谢谢你没有被残酷命运打垮,完整地回到我身边。

谢谢你……

在独自飘零这么久后,勇敢尝试依赖我。Chapter6蝴蝶的吻

即使是病如蒲草,他依然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方柯。

夜里九点的时候,风渐渐大起来了,室外的温度在急剧下降,似乎是寒流提前来到了。

方柯房间里的暖气打得很足,回来后他吃了一些南玄备下的粥,又泡了一会热水澡,再打开笔记本处理了一下邮件。

秦云凡还没有回来,不过他处理事情一向稳妥,没什么需要操心。

这些年,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很强的人,不再是当年那个拼命哭喊着“姐姐救我”的软弱少年了。

也许,适当的时候,应该放他去飞,去拥有自己的生活了。

方柯这样想着,眼角瞄到黑胡桃木的书架上那架红色的铁皮飞机。

他随手把它取了下来,轻轻放在书桌上。

这是他的哥哥方潜十五岁那年手工制作的,方潜制作了两架,十岁的他用油漆给上了色。

他的这架是红色,方潜的那架是蓝色。

因为时光久远,前年过春节回家时他又特地把这两架飞机重新做了一遍漆,所以现在看起来,仍然艳色如新。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动着飞机前端的小小桨叶,另一只手则拨出了一个电话。“小木!今天怎么突然记得打电话来啦?有什么烦恼需要向你玄子姐倾诉?我洗耳恭听哟!”

越过群山与海洋,电话那端传来的活泼明亮声音仍然清楚无比,让人无法抵挡地嘴角上弯。“玄子姐,你又偷接方潜电话了。”

方柯轻轻地笑了一声。

然后就听到对方金铃子般温柔又清脆的笑声。“快说,小木想姐姐了,不说就不让阿潜接电话!”

方柯难得地从善如流:“我当然想念玄子姐。”“勉强过关。”

温柔与活泼,这两个词如此融洽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大概,这世间就唯有郁玄子了。

方潜若是这世间唯一的白月光,那玄子大概就是专属他一个人的太阳。“小木。”方潜清润的声线从电话那端流过来,像清冷的季节闻到橘子叶的香。“哥,帮我联系一个人。”“你说。”“韩原生。”

世界级花艺大师韩原生,方潜留学时认识的朋友。

方潜静默了几秒,然后方柯就听到他的声线里,染上了笑意:“小木,你是不是找到小南了?”

南玄侧耳听了听窗外的风声,手边的电话忽然响了。

来电显示竟然是秦云凡。

她赶快接起来。“魏小姐,是我,秦云凡。我今晚可能回不去,被一点事绊住了。今晚变天,你注意点方总屋里的动静,如果他咳得厉害,你就过去看看。”

南玄小小吃了一惊。“秦先生,是……下午的事有什么意外吗?”

不是躺在医院里的那个人死了吧……

她的心都揪起来了。“下午那事解决了,我是遇到了其他的事。”秦云凡回答。“可是,你不在的话,方总有什么不舒服怎么办?”

秦云凡叫了她一声:“魏小姐。”“你在。”“什么?”南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是说,我不在,但你在。”

南玄站在方柯的房间外,小心地把耳朵贴到门上。

为了怕发出声音,她拖鞋都没穿,只穿着一双袜子在地板上行走,她心里暗嘲自己像个小偷。

奇怪的是,这样的恶劣天气,方柯的房间今晚竟安静得很,几乎没有咳声。

她听了半天,没听出什么,只得又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下了。

而房间里,方柯正躺在被褥雪白的大床上,因为剧烈的头疼发作,而口不能言,双眼发黑,汗出如浆。

南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这异样的安静比平日里听到那一声声压抑的呛咳更加令人不安。

她忍不住回拨了秦云凡的电话。“秦先生,我觉得,方总今晚有点不对劲……”“咳得特别厉害吗?”“不是,是几乎房间里没有声音。”

电话那一端,秦云凡突然脸色大变:“魏小姐,你赶快进去看看,方总可能是头疼发作了!”

雪白的被褥下,躺着的那人,没有了白天的冷硬强悍,只剩下虚弱苍白。

他的额头上全是大颗大颗的汗珠。

方柯体虚怕冷,所以他的房间里暖气总是打得很高,但无论室内温度多高,他仍然需要穿着厚款衣服,手也总是冰凉。

南玄再次伸手感觉了一下这个房间的温度。

是的,这样的温度绝不至于让方柯热出一身汗。

而且,即使是在病中,他对周围的环境也依然极为敏感,像这样推门而入,他都没有醒来,只能说秦云凡的推测是正确的。

秦云凡的话犹在耳边:“方总头疼发作的时候,痛感非常剧烈,最严重的时候会失去意识,所以他会服食大量的止痛药,让自己进入昏睡。”

南玄静静地坐在方柯的床边,看着他的睡颜。

她又想起了那个熟悉的梦。

大片大片的紫色鼠尾草和白色桔梗,像羞怯而沉默的少女,点亮星星点点的心事,沿着水库和山脚的边沿,安静蔓延。

十七岁的她,采了一把鼠尾草尖上的细小花穗,捧在手心里,回头再看方柯,发现他竟然已经双手枕在脑后,直接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睡着了的方柯,没有了平日里的压抑、暴躁、暗含威胁。

少年的面孔干净美丽得如同花朵。

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她差点被自己吓到,但到底,她还是偷偷伸出了手。

轻轻一扬,紫色的细碎的小花像一场世界上最小的调皮的雨,在少年白净的面容上纷纷落下。“下雨啦!”

这一场梦,她反反复复,做了许多年。每一次,都是嘴角含着笑醒来。

多么的甜蜜,多么的心动,即使不曾真正发生。

可是她一直坚信,假如没有那些变故,他们当年,一定会走到那个美丽画面。

而今,他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也如梦中一般,睡着的面孔干净美丽如同花朵。

然而,眉宇间不常能察觉的痛苦与粘在额前濡湿的黑发,却都在无声地撕碎着她的美梦。

沉浸在旧梦里,获得快乐的,或许只是她。

而他,在她看不见的那些日日夜夜里,也许就是这样疼痛着、忍耐着,像毫无胜算的战士,朝空气挥舞着剑。

所以,她有什么资格奢望他继续留在她的梦里?

他曾经,那样健康那样强大那样完美那样光芒四射!

方柯在昏昏沉沉的梦里挣扎着。

他顽固偏执的性格不忍受他呼痛出声,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

铺天盖地的疼痛,像地狱里的红莲烈火,从头脑最深处的一点炸裂开来,呼啸着摩擦过每一根痛觉神经。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天开始患上了这个顽疾,但是所有的不适感里,这是他最讨厌的一种。

因为这让他无法保持清醒的头脑。

痛到混沌,痛到麻木,痛到软弱。

他无声地喘息着,感觉出冰冷的汗珠一颗一颗钻出毛孔,在皮肤上滚过。

眼前出现了幻觉,一些彩色的光圈刺激着他的视网膜。

彩色的光圈里,飞出来一只一只翩跹的蝴蝶。

蝴蝶的翅膀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奇怪的是,他感觉到了柔软的触感,而不是疼痛。

一下,又一下。

带着一点点凉意,和更多的温柔,还有隐隐的不知名的花香,在他的额前、脸颊上,触碰着、安慰着。

混沌的天空里下起了细雨,水滴落在皮肤上,竟然也感觉舒服。

方柯的头脑渐渐清明起来。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疼痛在一丝一丝得到抚慰,像一些倔强的野兽,被魔法的笛声所召唤。

他不知道自己无意识地伸出了双手,抓住了茫茫苦海中的一叶小舟。

南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原本是一个羞涩的姑娘,而且历经波折后,对与他人身体接触有着生理性反感。

但是,看到床上陷入痛苦昏睡中的方柯,她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捏住了一般,如果不做些什么,仿佛随时要因为呼吸不畅而死去。

但是,她能做些什么?

她不能分担他的痛苦,也不能承担他的病痛。

如果当年那唯一的求生窗口,他选择不是救她而是救他自己;如果张佳伟那残忍的一刀,她能替他去挡……

没有如果。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抱住了方柯的头,像小心地抱住一个婴儿。

她的手指抚过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头发、他的嘴唇……

好像只有这一下一下无力的安慰,能够减轻一点内心的难受。

眼泪不争气地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偏过头去想让眼泪滴在自己的肩上,不要弄湿方柯的脸,所以,她也没有看到,方柯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即将醒来。“小南……”

一声即使在最美的梦境里,也未曾听过的温柔的呼唤,如惊雷般炸响在南玄的耳畔。

一双纤长优美骨节分明的手,虽然无力却毫不迟疑地握住了她的双肩,骤然将她整个身体俯身拉向自己。

冰凉的嘴唇准确的寻找覆盖住了她的嘴唇,然后长驱直入,凶狠辗转研磨。

如一把肆意野火,转眼让她无处可躲,只能瑟瑟而抖。

南玄甚至连闭眼都来不及,她眼睁睁地看着方柯微微睁开的双眼,在面前迅速放大。

然后,一切都被他掌握。“小南……”

是他梦里呼唤过的名字?还是他意识模糊时的真心?

方柯永远都不会用语言回答多余的问题。

他毫不迟疑地行动。

比如,这个初吻。

成竹在胸,干净利落,他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他也从来不需要别人替他选择。

即使是病如蒲草,他依然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方柯。Chapter7子夜寒星

一把小刀,一张电梯卡片,一瓶保安私藏的小二锅头。

三个小时前,秦云凡按照方柯的嘱咐,把大傻明送回他的住处。

说是住处,其实不过是一处废弃的防空洞的一角,弯腰进去,阴冷潮湿的气息更甚,隐约可以看到墙角堆满了破烂的被褥。

秦云凡看着咧着嘴朝他笑的大傻明,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你的家人呢?”

大傻明茫然地摇摇头,在角落里翻出一袋泡面,撕开袋子干啃起来。

秦云凡走过去蹲在他身边。“衣服是魏小姐给的?”指指他身上尚不算旧却搭配得层层叠叠令人哭笑不得的冬衣。

听到魏小姐三个字,大傻明的兴致高昂,利索地扔下泡面袋,从一堆黑乎乎的被褥里翻出一个袋子,小心地拉开给秦云凡看。

是一些他还没有穿过的干净旧衣,还真不少。“魏小姐,好人。”

他太久不开口说话,声音已经沙哑如鸦,但提到南玄,脸上却是孩子般的急切和满足。

秦云凡无声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看来她真的很好。”

不懂他在说什么的大傻明,却也知道秦云凡是在认可他的话,更高兴了,捡起地上的泡面袋子递过来就要与他分享。

秦云凡摆摆手。“明先生,我给你找份安稳的工作,去住干净的房子,吃暖和的食物可好?”

听到干净的房子和暖和的食物,大傻明的眼睛亮了。

秦云凡站起来,朝防空洞外走去,走到外边,拨了个电话。“对,是我,秦云凡。有个人,想拜托你照顾一下,安排在工地上做些简单的活,管饭管住。脑子有些迟缓,人挺本分,能简单交流。”

告别了大傻明,秦云凡一时兴起,朝南玄的花店信步走去。

他陪方柯来过几次,和店里的两个年轻姑娘也都熟了,想来今天下午她们也受了些惊吓,反正已经到了附近,就顺便过去看一下,回去好让南玄安心。

风越来越大了,气温越来越低,猛击的北风刮得穿着厚厚冬装裹着围巾的行人,也禁不住哆嗦。

但秦云凡却不以为意。

他穿得并不太多,却也不冷,长期的搏击训练让他的身体结实健康。

这又是方柯给予他的新生的一部分,方柯虽然自己的身体毁了,却仍然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好教练,将他这样一个曾经软弱无能的少年,变成了现在无所畏惧的笃定。

想到方柯,他加快了脚步,变天了,他有些担心方柯的身体。

前方就是魏南玄的花店,是租用的一条长街拐角处的一个小小门面,门口的铁艺招牌设计得精巧而文艺,大大的落地橱窗里,看得见店里展示的当日鲜花,以及此刻暖色的灯光里,店员忙碌的身影。

靠近店门,招牌上的店名渐渐清楚起来,记得第一次来,他就觉得店名挺别致。

它叫“繁花盛开”。

而方柯第一次看到这店名,却默默地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沉思了许久。

秦云凡刚想走过去,忽然,一种完全无法描述的本能警觉让他感觉到一丝异样。

在他的大脑还没有做出及时判断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迅速闪入了身旁的一处树影里。

几乎是与此同时,他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戴着大口罩的年轻女子,正站在灯光温暖的店里,和店员满意说着什么。

这个人,虽然大部分脸孔都被遮住,他却一眼认出来,她是明星乔伊。

她手里抱着一束花,应该是刚在店里选的,不知道店员是否认出了她,远远地只看到满意笑颜如花。

自从方柯要他去安排乔伊代言的事,他就猜出这个女人和方柯南玄的过去可能有种种牵连,而她突然深夜出现在南玄的花店里,难道是巧合吗?

更令他意外的是,除了乔伊,他还看到了另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黑色的人影,像一只兽类一样,蛰伏在店子的墙根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因为秦云凡的目力是经过特别训练的,正常人几乎不可能在这样的距离里看到“他”的存在。

这是一个让人感觉到危险和诡异的人影。

不一会儿,乔伊抱着花走了出来,径直走向停在一旁的一辆红色跑车,然后拉开车门,过了一会儿便绝尘而去。

在她的车子消失后,那个伏在墙角的人影,也蠕蠕地动了起来,慢慢现出完整的轮廓。

原来是一个头上罩着黑色帽子,全身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从身形上,竟然像是一个女人,或者是一个矮小的男人。“他”缓缓地走向街的另一边的一个公交站台。

秦云凡静静地看着,然后招停了一辆出租,上车后给了司机一张大钞。“先等一会儿,等街对面那个穿黑衣服的人上了车,就跟着那辆车走。”

夜,越来越深,风,也越刮越猛。

秦云凡很好地隐藏了自己,同时如狩猎者一般紧盯着一处高级公寓的入口。

黑衣人的目的地,果然是乔伊在明城的私人公寓。

这个地址,在他之前做调查的时候,就已经记住了,乔伊在明城工作的时间虽然不多,但在的话一定不是住酒店,而是住在这里的十五楼。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黑衣人竟然径直走入了这个高档小区,还和门口的保安打了个招呼。

黑衣人的身影消失了一会儿,再出现时,手里拿着一些简单的清扫工具。

看样子,竟然是小区的清洁人员。

秦云凡想了想,潜身过去,很快在保安室外找到了相关线路,掏出随身的工具做了一下处理。

一不会儿,就听到保安室里有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出来。“怎么监控屏幕都黑了?是不是风把线路吹断了?”“这东西我也不懂啊。”

他们聊着天猫着腰在草丛里徒劳的察看线路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闪进了小区。

秦云凡走到消防楼梯的入口,用极轻的动作拉开一线门,侧身静听。

往楼上去的脚步声,已经有些微弱难辩,他判断了一下,黑衣人应该已经走到了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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