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阅世(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0 10:37:41

点击下载

作者:张元济

出版社: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读史阅世

读史阅世试读:

阅世随笔

中华民族的人格

孔圣人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孟夫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这几句话,都是造成我中华民族的人格的名言。

我们良心上觉得应该做的,照着去做,这便是仁。为什么又会有求生害仁的人呢?为的是见了富贵,去营求它;处在贫贱,去避免它;遇着威武,去服从它;看得自己的身体越重,人们本来的良心,就不免渐渐地消亡。贪赃枉法,也不妨;犯上作乱,也不妨;甚至于通敌卖国,也可以掩住自己的良心做起来,只要抢得到富贵,免得掉贫贱。倘若再有些外来的威武,加在他身上,那更什么都可以不管了。

有了这等人,传染开去,不知不觉受他的引诱,这个民族,必定要堕落,在世界上是不容存在的啊!

我们古来的圣贤,都有很好的格言,指导我们,在书本上,也有不少的豪杰,可以做我们的模范。

我现在举出这十几位,并不是什么演义弹词里妆点出来的,都是出在最有名的人人必读的书本里。他们的境遇不同,地位不同,举动也不同,但是都能够表现出一种至高无上的人格。有的是为尽职,有的是为知耻,有的是为报恩,有的是为复仇,归根结果,都做到杀身成仁,孟夫子说是大丈夫,孔圣人说是志士仁人,一个个都毫无愧色。这些人都生在二千多年以前,可见得我中华民族本来的人格,是很高尚的。只要谨守着我们先民的榜样,保全着我们固有的精神,我中华民族,不怕没有复兴的一日!

中华民国二十六年五月

作者自白

一 公孙杵臼 程婴

节录史记 赵世家第十三

此为公元前五九九年至五七九年间之事

晋景公时而赵盾卒。谥为宣孟。子朔嗣。……

朔娶晋成公姊为夫人。……

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

韩厥告赵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韩厥许诺,称疾不出。

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

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夫人置儿绔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奈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

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匿山中。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

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儿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皆喜。

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居十五年。

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后不遂者为祟。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乃曰:“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

景公问:“赵尚有后子孙乎?”韩厥具以实告。于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召而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赵孤名曰武。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请立赵后;今君有命,群臣之愿也。”

于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武田邑如故。

及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愿若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遂自杀。

晋国君景公继位之后,大臣赵盾亡故。国君给他身后一个美名,称做宣孟。他儿子名朔,承袭了他的职位。

晋,是春秋时代的国名,国都在现今山西省太原、曲沃等县地方。赵盾,是晋国的大臣,晋君灵公很忌他。后来灵公被杀,叔父成公接了位,不久又死了。景公是成公的儿子。

赵朔所娶的夫人,是前君成公的阿姊。

晋国有个权臣,官拜大夫,姓屠岸,名贾,常常想要诛灭赵氏。

屠岸贾、是灵公的宠臣,和赵盾不和。说灵公被杀,是他的主张;所以要和他为难。

晋国的世家,赵氏之外,还有韩氏。那时韩氏在朝的是韩厥,他知道屠岸贾的奸谋,便去告知赵朔,劝他逃往他方。赵朔不以为然,对韩厥道:“我相信你一定能使我赵氏的香火,不至断绝,我在九泉之下,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韩厥一口担承,回家后,就此托病,杜门不出。

屠岸贾十分专横,并不禀明国君,迳自会同诸将,带了兵队,到下宫地方,攻打赵氏。赵氏抵御不住,赵朔首先被害,还有赵同、赵括、赵婴齐等辈,也一同殉了难。赵氏几乎全家灭亡。《史记·考证》说,赵同、赵括不是在这时候死的,很疑太史公笔下错误;但是我们引用《史记》,只能照着他说。

赵朔夫人,是前君成公的阿姊,怀孕在身,从家中逃难出来,躲到宫内。赵朔有个门客,姓公孙,名杵臼;他的同事程婴,和赵朔更是深交。

出了事后,两下见面,公孙杵臼问道:“这不是我们应该死的时候么?还等待什么!”

程婴道:“赵夫人有孕在身;他家运好,生的是男,我预备替他效力;若是女呢,我也不恋着这世界了!”没有好久,赵夫人果然生下一个男孩。

屠岸贾得信,就传令要到国君宫内搜查。赵夫人手忙脚乱,急得将他的孩儿,藏在裤内,默默的祝祷道:“赵氏真要灭门,只得听你哭了;若还不至于此,你就不要作声!”后来搜查的人到来,居然十分安静。

这总算逃过了。程婴觉得不妥,找着公孙杵臼,和他商议道:“这一次搜查,幸而无事,倘若两次三次,接连起来,如何是好?”

公孙杵臼道:“抚孤成立和舍生就义两件事,哪一件比较难些?”

程婴道:“死是容易的;这孤儿要他成人,却是很难!”

公孙杵臼道:“宣孟公在世时,待你很好,这件难的,请你担承;我就拣那容易的做罢;我先告辞了。”

二人定下密计,先向别处觅到一个初生的婴孩,公孙杵臼把他背在身上,外面罩上一条很华丽的小被,去躲在山里。

程婴假装着到屠岸贾的军部去告密,见了诸将道:“我是不中用的人,不会替赵氏做那抚孤的事情;哪个给我千金,我便将那小孩的住处奉告。”诸将听了,个个都十分高兴,立刻答应了他。

随即点齐兵队,就叫程婴带路,进人山口,曲曲折折,居然找着公孙杵臼。

公孙杵臼一见,便假意大骂道:“程婴啊!你真是个小人!当日赵氏遭难,你只顾自己逃生;后来和我商量,要保全赵氏的骨肉,我也很相信你;想不到你竟拿我出卖。这小小的孩儿,就算不能扶助他,你也忍心卖他么?”

双手抱着那婴儿喊道:“皇天啊!皇天啊!可怜这刚出世的孩儿,有什么罪孽?我情愿替他;请诸位留他一条命罢!”再三哀求,诸将只当没有听见,一声号令,老的幼的,同时毕命。诸将心中,都以为赵家血脉,真个从此断绝。收了兵队,一路欢呼而去。

哪知道赵氏真正的孤儿,还在人间。程婴终究带了他逃走,躲在深山之中,不知不觉,一直到他十五岁了。

晋国君景公忽然得了一场大病,派人去卜问得病的原由。卜出卦来,说是晋国有过大功业的亡人,不能称意,在暗中作弄。景公信以为真,恰好问到韩厥。

他是知道赵氏孤儿的踪迹的,便说道:“晋国从前有过大功业,现在没有人祭享的,恐怕只有赵氏吧!”

景公问道:“赵氏还有后裔么?”

韩厥趁势,将实在情形陈说一番;景公也觉得很对不起赵家,就和他定计,将那孤儿立为赵氏之后,私下找他回来,养在宫内。

有一天,诸将要进宫问病。景公得信,暗中叫韩厥埋伏下许多人。诸将到来,景公仗着韩厥的声势,镇压着诸将;一面叫赵氏孤儿出来,宣布他的名字是武,是赵氏遗下真正的孤儿。

诸将无可奈何,只得同声启奏道:“以前下宫之事,都是屠岸贾一人所做的。他假传君命,强迫着众臣依从。要不是他,哪个敢闯这大祸?就是国君没有因病卜出的卦象,臣等本来也要请替赵氏立后;国君既然吩咐,臣等无不遵从。”

景公听罢,就唤赵武、程婴过来,见过诸将,一一行礼。当下派他二人,随同诸将,带了兵队,前去屠岸贾家,将他拿下,合门处死。同时将以前充了公的赵氏受封的田邑,发还给赵武;一切恢复原状。

过了几年,赵武已经及岁,举行冠礼。

事毕,程婴立起来,和赵氏众家臣作别;又对赵武说道:“以前奸臣作乱,围困下宫,我们主公殉了难,同事死的也很不少,我那时不是贪生,不过要想保存赵氏的一脉。现在赵武奉了国君之命,立为赵氏之后,年纪已经长成,又复了原来的职位,我要到地下报与宣孟公和故人公孙杵臼知道。”赵武闻言大哭,跪在地上磕头,再三求他道:“我赵武预备尽我一生的精力,有一日,报答你一日,你怎忍撇下了我去寻死呢?”

程婴道:“我不能奉命了!公孙先生把你交付于我,他信得过我,必能成功,很放心的先我而死;现在我不去报知他,他一定疑心我这事做不成,如何对得起他呢?”

正在难分难解之际,猝不及防,他竟拔刀自杀,一道英魂,渺渺茫茫,和公孙杵臼相见去了。

批评

赵朔死后,屠岸贾的权势,越发浩大,若没有公孙杵臼、程婴二人,赵氏的遗腹子,一定是不能保全的。

即或他二人尽心竭力,去保护这孩子,屠岸贾老奸巨猾,无论怎样的躲避,总逃不出他的手掌,结果也是同归于尽。

单单找一个小孩做替身,去献给屠岸贾,他哪里会相信!拿自己的性命去陪那小孩,做得十分像,或者可以瞒得过。但是他二人谁先死,这又是一个问题。

程婴说:“死易立孤难。”立孤固然是很难,但是死之一字,也谈何容易。

公孙杵臼肯陪着这假遗腹子去死,这等壮烈的举动,岂是寻常人所能做得到的呢?

程婴担任立孤,后来赵武成人。这件难事,总算成功,可以对得住赵氏父子,也可以对得住公孙杵臼了。然而这是寻常人的思想,不是英雄的自命。

程婴临死,说是要到地下去报知他的故主和老友,这不过是一种托词;其实是表明对朋友没有丝毫取巧的意思。

公孙杵臼的死,是死于忠;程婴的死,是死于信。

二 伍尚

节录左传 昭公二十年

此为公元前五二二年间之事

费无极言于楚子曰:“建与伍奢将以方城之外叛。”……

王执伍奢。……

无极曰:“奢之子材,若在吴,必忧楚国;盍以免其父召之?彼仁,必来。不然,将为患。”王使人召之曰:“来!吾免而父!”

棠君尚谓其弟员曰:“尔适吴,我将归死。吾知不逮;我能死,尔能报。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择任而往,知也;知死不避,勇也。父不可弃,名不可废。尔其勉之!相从为愈!”

伍尚归。奢闻员不来,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楚人皆杀之。

楚国的奸臣费无极,一天对他国王说道:“太子和伍奢谋反,不久要在方城之外举事了。”

楚,是春秋时代的国名,国都在现今湖北省江陵县地方。那时楚国国君是平王,他的太子名建。平王用伍奢做太傅,费无极做少傅,去教导太子。伍奢为人很正派,忠于太子;费无极却和他相反,常常要说太子的坏话。

国王听了他的话,就把伍奢拘禁起来。

费无极还不肯罢休,又向国王说道:“伍奢的两个孩儿,都很能干,倘若到了吴国去,我们一定不得安宁。莫若趁此机会,藉释放他们父亲的罪为名,叫他们回来。他们心地很好,必定肯听的。若不是这样办,免不掉是我们国家的一个大害。”楚王听罢,就派人传知伍氏两儿道:“快快回来!我赦免你们父亲的罪!”

吴,也是春秋时代的国名,在现今江苏安徽两省境内,接连楚国。

那时伍奢的长子伍尚,正做着棠邑大夫。

他接见了来使后,便去劝他兄弟伍员道:“你快到吴国去,我情愿回去一死。我的聪明,赶不上你;我去送命,你来报仇。国王既然说子能回朝,父可免罪;我们怎么可以不去?全家骨肉,平白地被人杀害;我们怎么可以不报?做人有几种美德:第一是孝,第二是仁,第三是智,第四是勇。什么是孝?拼却性命去保着老父的安全,这便是;什么是仁?估量着有成效的去做,这便是;什么是智?挑选着担当得起的直前不辞,这便是;什么是勇?明晓得没有生路的也不退缩,这便是。倘若我们一同逃避,岂不是将老父遗弃?这是不可以的;倘若我们一同回去送死,岂不是将伍氏的声名,从此消灭?这也是不可以的。你前程远大,好好努力!比较大家同归于尽,好得多了!”

棠,是楚国的地名,在现今江苏省六合县;当时和吴国很近。伍员就是伍子胥,后来逃往吴国,走到昭关,几乎被追兵赶上,幸亏有只渔船渡他过江,才得脱身。到了吴国,吴王阖庐接位之后,很重用他。他力劝吴王兴兵伐楚,打得楚国一败涂地,报了父兄之仇。

伍尚说罢,和他兄弟分手,回到楚国。

伍奢在监牢里,听见他的第二个儿子没有回来,叹息道:“楚国的君王和他的臣下,恐怕有一天饭都吃不下了!”

不久,父子二人,同时被楚王杀害。

批评

史记伍子胥传里,本来说楚国的使者到来,伍子胥劝他哥哥一同逃走,不要回去;但是伍尚不肯赞成。

我以为伍尚返回楚国,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他知道他回去,他父子俩都不能活的;但是不回去,楚王可以反过来说:“是你们不回来,我所以杀他的。”岂不是背了不孝之名?孝字是人生的美德,他所以一定要保存着。

第二层: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及子胥,所以将报仇的责任,加在他弟弟身上,自己一死,更可以激发子胥报仇的志愿。

伍子胥后来果然藉了吴国兵力,报了父兄之仇。据此看来,伍尚为人,对他的父能够尽子道,对他的弟弟能够尽兄道;他的人格,可算得圆满无缺。

三 子路

节录左传 哀公十五年

此为公元前四八○年间之事

卫孔圉取太子蒯聩之姊,生悝。

孔氏之竖浑良夫,……与太子入,舍于孔氏之外圃。昏,二人蒙衣而乘,……如孔氏,……遂入,适伯姬氏。

既食,孔伯姬杖戈而先;太子与五人介,舆豭黡从之。

迫孔悝于厕,强盟之,遂劫以登台。

栾宁……闻乱,使告季子。召获驾乘车,奉卫侯辄来奔。

季子将入;遇子羔将出,曰:“门已闭矣!”季子曰:“吾姑至焉。”子羔曰:“弗及,不践其难。”季子曰:“食焉,不避其难。”

子羔遂出。子路入,及门,公孙敢门焉曰:“无入为也!”季子曰:“是公孙也!求利焉而逃其难。由不然;利其禄,必救其患。”

有使者出,乃入,曰:“太子焉用孔悝!虽杀之,必或继之。”且曰:“太子无勇;若燔台,半,必舍孔叔。”

太子闻之,惧,下石乞、盂黡,敌子路;以戈击之,断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

孔子闻卫乱,曰:“柴也其来,由也死矣!”

卫国的大臣孔圉,他的夫人,是太子蒯聩的阿姊,生了一子,取名曰悝。

卫,是春秋时国名,国都在现今河南省滑县淇县地方。

孔氏的家僮浑良夫,一天引着太子,到孔氏的外花园住下。到了掌灯时候,他二人穿了妇人的衣服,坐着小车,混进孔家去,一直到了孔老夫人伯姬的内室。

伯姬,就是卫太子的阿姊;孔悝的母亲。那时太子逃亡在外,他的儿子名辄,正做着卫国的君主,号称出公。太子串通他阿姊,要想夺回君位,故由外方私下回来;其中通线索的,就是浑良夫。

吃过晚饭后,这位孔老夫人手执长戈,首先领导;太子和他随从的,一共五位,都穿上盔甲,推着小车,装了一口猪,在后面跟着走。

到处寻孔悝不着,后来在茅厕里撞见,抓了出来,勒逼他一切允许,两方定下了约文;随即押着他上了一座高台。

那时孔悝执掌卫国朝政,所以太子和孔悝的母亲要先逼他允从。

孔氏的总管栾宁,听到有乱事,就派人去通知子路。当时有位召大夫,知道不妙,预备好车子,即刻带了旧君出公,逃到鲁国。

季子就是子路,姓仲,名由,是孔门的弟子;那时正在卫国,做着孔悝受封的都邑的地方官。

子路接着栾宁的报告,登时动身,赶到卫国都城去;正在路上,遇着他的同学子羔,刚从城里逃难出来。

子羔喊道:“城门已经关闭,不要去了!”

子路道:“我到那里再看。”

子羔道:“手下没有政权,何必冒这大险。”

子路道:“食人之禄,遇着危急,应该替他担当。”

子羔,姓高,名柴;也是孔门的弟子。

二人说罢,各自分路而行。子路走到城边,守门将官一员,正是公孙敢。

一见子路,出来挡住道:“不要再进去了!”

子路道:“你是公孙将军啊!平时受人的好处,祸事一到,便自躲开。我仲由不是这样的人;我得他的棒禄,一定要救他的危难。”

正说话间,城门开了,有一位使者出来,子路乘机进去,赶到台前,望着太子,说道:“请太子不必扣留孔悝!就是太子杀了他,也还有人跟着要起来的。”

说罢,等了一会,又说道:“我闻得太子很胆怯;倘若在台下放火,烧到一半,一定会将孔叔释放下来。”

子路言下之意,就是孔悝被杀,他自己也是要追随孔悝,攻击太子。

太子闻言,着实害怕,当下派了两员勇将,一是石乞,一是盂黡,走下台来,和子路对仗。两人都使得一手很好的平头戟,左右夹攻,竟把子路的帽襻砍断。子路道:“君子身可杀,冠不可落地。”随手将帽襻挽上,力战而亡。

那时孔子住在鲁国,闻得卫邦内乱,太息说道:“柴呢!恐怕会回来!由呢!一定要殉难了!”

批评

卫太子偷偷摸摸的回国,要抢夺君位,举动很不光明正大;子路是很刚直的人,如何能看得过!“利其禄必救其患”这句话,是做人一定的道理。子路正食孔悝之禄,孔悝受太子的逼迫,无法脱身,子路所以要去救他。

子羔劝他,公孙敢又阻他,他都不听;这正是子路的见义勇为。

结缨而死,何等从容不迫!

四 豫让

录史记 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此为公元前四五三年至四二五年间之事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

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

赵襄子最怨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

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

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

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

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去之。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

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耶?”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何必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

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

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

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报智以下伯矣!”送伏剑自杀。

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豫让,他出身在晋国,起初做过范、中行家的家臣,默默无闻。不久,离开了,转到智伯家里去,担任些职务,智伯倒很器重他,优待他。

范、中行氏,都是晋国的世家;智氏和中行氏,本来是同族,都姓荀。

后来智伯和赵国主襄子不和,起兵去攻打他,襄子抵不住,暗中和韩国、魏国联合起来,定下计策,竟把智家灭掉;同时将他所有的土地彼此瓜分了。

赵、韩、魏都是晋国的世家,后来逐渐强大,吞灭了晋国,自己称为诸侯。但此时晋君还在,这三家也还没有立在诸侯的地位,不过在晋国中,俨然像三个小国罢了。

赵襄子因为智伯欺侮他太狠了,心中怀恨不忘,还拿了智伯的头壳,加上漆,做他的酒器。

那时豫让逃了出来,躲在深山之中,叹息说道:“男子汉为什么要尽忠?就为着有人赏识他;妇人家为什么要装饰?就为着有人喜欢她。智伯是很晓得我的,我一定要替他报仇,拼着我的命来报答他。我死了,我的灵魂也对得起我自己。”

从此就换了名,改了姓,扮做一个罪犯,到赵家,替他粉刷茅厕。身上藏着小刺刀,预备撞见襄子,即时动手。

有一天,襄子要上茅厕,忽然心上觉得不好,就把那做粉刷匠的罪犯拿来审问,才知道他是豫让。搜他的身上,藏着凶器,说是要替智伯报仇。

一班随从的人,声势汹汹,就要杀他。

襄子急忙止住道:“做不得!他是个义人!我小心些,躲过他就是了。智伯全家死难,没有留下一个人,他的旧臣,还想出来替他报仇,这可算得是个世界上的豪杰了!”

终究放走了他。

过了片时,豫让又换了一个方法,拿漆来涂在身上,扮作长着疥疮的模样,还恐怕声音被人听出来,又吃上许多的炭,将嗓子变哑了,好叫人辨别不出。他在街上要饭,他的妻子撞见他,居然没有招呼。

走了一程,遇着他一个朋友。

那人仔细一看,问道:“你不是豫让么?”

他答道;“是的呀!”

那朋友对他哭,劝他道:“像你这般人才,到襄子那里去投效,他必然肯重用你,留你在左右使唤,到那时候,你要怎样便怎样,不是更容易么?为什么要戕害自己的身体,糟蹋自己的颜面,要想来结果了襄子,这不是很难的么?”

豫让道:“这断乎做不得。既然做了他的属下,替他办事,又要想去害他的性命,这明明是拿两条心来对待自己的主人了。我也知道我的做法,是很不容易的!为什么我又要这样做呢?我就是要教世界上的人和后来的人,知道做了人的属下,拿两条心来对待他的主人,是件最可羞耻的事情。”

彼此分手。过了片时,豫让打听得襄子要出门,将经过某一道桥;他于是去躲在那桥底下。襄子正要过桥,他的马忽然吓得跳起来。

襄子勒住了马,道:“这一定又是豫让了!”

叫人去问,果然不差。

襄子唤他过来,责问他道:“你从前不是做过范、中行的家臣么?智伯灭了范、中行氏,你没有出来替他报仇,反而投身到智伯家去。现在智伯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单单替他报仇,这样没有完结呢?”

豫让道:“我在范、中行家,不论什么事,都当我是个寻常的人,我所以也用寻常的人的身份,去报答他们。到智伯那里,那就不同了,当我是一国的志士,我所以也用一国的志士的身份,去报答他。”

襄子听罢,着实叹了几口气,还流了几滴眼泪,道:“唉,豫先生!你的待智伯,已经得到很好的名誉了;我饶恕你,也很够了。你自己好好的打算!我不能再放你了!”当下叫跟随着的兵丁,团团把他围住。

豫让道:“世人有两句话说:‘明主看见别人的好处,总不愿埋没他的;忠臣仗着他的义气,为了名节,就是死也不辞的。’上次阁下赦我的罪,大家都称赞阁下宽宏。我一犯再犯,也自知罪无可逃;但是我有一桩心事,就是要求阁下一件衣服,来砍一下,尽尽我报仇的意思,我也死而无怨了!这种痴心妄想,我不过姑且说说罢了。”

襄子听了这话,心中十分佩服,吩咐随从的人,取一件衣服交给豫让。

豫让接过去,拔出身上带着的剑,跳了三跳,把那衣服砍做几段;大声喊道:“这遭我可以到地下回复智伯了!”说完;就自刎而死。

他死那一天,赵国有些志气的人,听到这件事,都为他淌了不少同情的眼泪。

批评

豫让在中国历史上,是以报仇而最得名的一个人。

第一次他扮作罪犯,到茅厕里去做工,受辱也不怕,受苦也不怕;第二次更深刻了,为避免众人的耳目,身上涂了漆,又吃了许多炭,糟蹋到不像个人,可以见得他志气的坚决!

赵襄子是他的仇人,第一次放他走,第二次又对他哭;豫让的义烈,真能够感动人!

最可以佩服的,是豫让的朋友劝他去投身赵氏,相机行事,他坚决的拒绝,宁可舍易就难;更可以显出他的正直的精神!

五 聂政

录史记 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此为公元前397年间之事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久之。

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却。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

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

严仲子至门请,数反,然后具酒,自畅聂政母前。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镒,前为聂政母寿。

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

严仲子辟人,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得以交足下之驩,岂敢以有求望耶?”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

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众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

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仇,岂不殆哉?”

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仗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

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韩取聂政尸暴于市,购问,莫知谁子。于是韩购县之,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

政姊荣,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于邑曰:“其是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

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积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

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荣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奈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

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

豫让死后四十几年,有一个鼎鼎大名的聂政,他出身是在轵县的深井里。他在本乡杀了人,怕仇家报复,远远的躲避,侍奉了他的娘,带了他阿姊,到齐国去,做个屠户营生,过了好些日子。

轵、县名,在现今河南省济源县境内。

有个严仲子,是濮阳人氏,他在韩国主哀侯手下,做个亲贵的官;但是他和宰相侠累合不来。他怕自己的生命有危险,逃走出去,到各国游历,要想找一个人能够去掉侠累的,来替他出口气。

韩,是战国时代的国名。濮阳,是卫国的都城,在现今河北省濮阳县。严仲子,名遂。侠累,名傀。

到了齐国,有人保举聂政于他,说这人很有胆量,现在躲避着他的仇家,做个屠户,在大伙里藏身。

严仲子就登门拜谒,要宴请聂政。聂政好几次都没有到。严仲子后来备了酒筵,送到聂家,并且请了聂老夫人出来,开怀畅饮。又送上黄金一百锭,说是孝敬老夫人的。

聂政见了这般重礼,大为诧异,再三推辞。严仲子一定要他收下。

聂政又谢了,说道:“我托你的福,上有老娘,家道艰难,到处飘泊,到了此地,做这杀狗的买卖,每天得些小钱,也可以备办些好的食品,供奉我的娘。我老娘这些吃的还不至于缺乏;足下厚意,只好心领。”

严仲子拉聂政到没有人的所在,对他说道:“我有个仇人,所以逃出本国;到的国度也很不少。来到齐邦,得闻大名,仰慕足下的人格,区区薄礼,不过想替太夫人略办些粗肴淡饭;我和你做个好朋友,哪里敢要求你什么呢?”

聂政道:“我低头丢脸,在这种嘈杂的地方,操这样卑微的职业,只不过希冀着养活我的娘。我娘活着,我不能将我的身体答应人,为他出力。”

严仲子还再三客气,聂政终究没有收他的礼物。后来严仲子到底和聂政做了朋友,很尽他的礼貌,辞别回家。

又过了好些日子,聂老夫人亡故。聂政办完丧事,满三年,脱了孝,追想着,说道:“唉!我不过是个大街小巷中无名的小卒,终日拿着刀,宰杀些牲口。那严仲子是个大国的一位尊官,劳他的驾,跑上千把里路,来结交于我;我并没有什么应酬他,对他更说不出有什么功劳。他倒拿了百锭黄金,来孝敬我的娘;我虽然没有收下来,我晓得他是很看得起我的。他和别人瞪过眼,结下了冤仇,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亲近我,信托我;我聂政就能够一声不响拉倒了么?从前他属意于我,我舍不得娘;现在娘去世了,我没有什么挂念,我聂政要出来替我的知己干些事了。”

聂政就离了齐国,往西走,到了濮阳,去见严仲子,劈头问道:“从前我没有答应你的事,因为我的娘在;可恨我福薄,我的娘撒手去了。严先生!你所要报的仇,究竟是什么人?我来替你办。”

严仲子很详细的告诉聂政道:“我的仇人,是韩国当今的宰相侠累;他又是国主的叔父。他家里的人很多,身边还有许多卫兵保护着;我想差人去行刺他,好几次,没有能得手。承你的好意,帮我的忙;让我多预备些随从的车马,再招些有力气的好汉,来做你的帮手。”

聂政摇手道:“从卫国这里到韩国,中间相隔没有多远。要去杀他们的宰相,那宰相又是他们国主的近支宗亲,怎么可以打草惊蛇?去的人多,各有各的意见,你说是,他说非;你说坏,他说好,这么一来,定要把消息漏出去。一传二,二传三,大家晓得了,韩国全国的人,都起来和你为难,这不是很危险么?”

卫国都城,在现今河北省濮阳县。韩国都城是阳翟,在现今河南省禹县。

聂政说罢,便向严仲子告别,单身上道;不用车马,也不带人,自己拿着一把剑,奔到韩国,望着相府行来。

却巧侠累坐在堂上;聂政一看,有不少的卫队,拿着军器,站立两旁,好不威武。聂政挺身而前,走上台阶,赶到侠累面前,将他杀死。

登时在旁的人慌张万状,不知所为。聂政大喊,又杀死几十个人;当下划破了自己的脸皮,不够,又挖出自己的眼珠子,还不够,又将自己开膛破腹,肚肠都流了出来,就此毕命。

韩国将他的尸首,摆在最热闹的街心,出了钱,招人承认,往来的群众,都指不出他是什么人。后来加重赏格,说有人能够报告这刺客的姓名,有千金之赏。等了许久,依然没有消息。

那聂家的荣姐,忽然得着新闻,说韩国宰相被人刺死,那刺客不知道来自何方,也不知道姓甚名谁,摊尸市上,正挂着千金的赏格。

她心中十分难过,说道:“这莫非是我的弟弟吧?唉!严仲子,你真是识得我的弟弟!”

立刻动身,来到韩国,赶上市场一看,果然不差。她扑倒在地,抚尸大哭,十分凄惨,当着众人叫道:“这死者就是轵县深井里的人,大众称他为聂政的啊!”

路上很多的行人,都驻足观看,说道:“这人害了我国的宰相,国王要查他的姓名,出了千金的赏格,夫人难道没有听见么?你怎敢随便来认他!”

荣姐答道:“我早听见了。我政弟从前把自己辱没在市场中,和这班买卖人厮混,只是为着老娘,希冀她可以安稳度日,我呢!也还没有人家。现在娘已经去世,我也出嫁了。严仲子来到这龌龊的场所,抬举他,和他做朋友,这般恩意,有什么法子推辞?男子汉对他的知己,舍身图报,是应该的。他因为我还活着,怕连累到我,尽量把自己伤残,死得这般苦楚,我怎忍为保全我自己的性命,埋没我这好弟弟的声名?”

旁人听她这番话,都感动到极点。那女子忽然大叫天呀!天呀!天呀!随声倒下,紧靠着她已死的弟弟,痛极而亡。

这消息传到晋国、楚国、齐国、卫国去,没有一个人不称赞道:“不但聂政是个人物,就是他姊姊,亦不是个寻常的女子!”

批评

聂政这人,总说起来,有几件美德:

他屡次声明,他受种种的委屈,都是为着老娘;他阿姊亦是这么说;这是他的孝。

他过的日子是很艰难的,严仲子送他大批的黄金,他始终不肯受;这是他的廉。

他替严仲子去谋杀韩相,不要别人帮助,单身上道,不动声色,手到成功;这是他的神勇。

严仲子是富贵的人,他是贫贱的人,仲子一片至诚,去和他结交,他心中感激,就替仲子去拼命报仇;古语道“士为知己者死”的是英雄本色!

聂政死得十分惨酷,无非想不要连累阿姊,他阿姊也拼着性命,来表扬他的英名;一门两豪杰,无怪各国的人,都要同声赞叹。

六 荆轲

录战国策 燕策三

此为公元前232年至227年间之事

燕太子丹质于秦,亡归。见秦且灭六国,兵已临易水,恐其祸至。

太子丹患之,谓其太傅鞫武曰:“燕、秦不两立,愿太傅幸而图之!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则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见陵之怨,欲批其逆鳞哉?”太子曰:“然则何由?”太傅曰:“请入!图之!”

居之,有间,樊将军亡秦之燕,太子容之。太傅鞫武谏曰:“不可!夫秦王之暴,而积怨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在乎?是以委肉当饿虎之蹊,祸必不振矣!虽有管、晏,不能为谋。愿太子急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讲于单于,然后乃可图也。”

太子丹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惛然,恐不能须臾。且非独于此也,夫樊将军困穷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丹命固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鞫武曰:“燕有田光先生者,其智深,其勇沉,可与之谋也。”太子曰:“愿因太傅交于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诺!”

出见田光道:“太子曰:‘愿图国事于先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

太子跪而逢迎,却行为道,跪而拂席。田先生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也,驽马先之。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以乏国事也,所善荆轲,可使也。”太子曰:“愿因先生得愿交于荆轲,可乎?”田光曰:“敬诺!”

即起,趋出。太子送之至门,曰:“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俛而笑,曰:“诺!”偻行见荆轲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愿足下过太子于宫。”荆轲曰:“谨奉教!”

田光曰:“光闻长者之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约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使人疑之,非节侠士也。”欲自杀以激荆轲。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遂自刭而死。轲见太子,言:“田光已死,明不言也。”太子再拜而跪,膝下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丹所望田先生无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今田先生以死明不泄言,岂丹之心哉?”

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不肖,使得至前,愿有所道,此天所以哀燕,不弃其孤也。今秦有贪饕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餍。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众,临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秦王贪其贽,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之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大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偿,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以委命,唯荆卿留意焉!”

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臣驽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无让,然后许诺。于是尊荆轲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日造问,供太牢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

久之,荆卿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

太子丹恐惧,乃请荆卿,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卿曰:“微太子言,臣愿得谒之。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夫今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能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太子曰:“樊将军以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于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之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樊将军仰天太息,流涕,曰:“吾每念,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而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樊于期乃前曰:“为之奈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秦王必喜而善见臣,臣左手把其袖,而右手揕抗其胸,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国见陵之耻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于期偏袒,扼腕而进,曰:“此臣日夜切齿拊心也。乃今得闻教!”遂自刎。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无可奈何,乃遂收盛樊于期之首,函封之。

于是太子预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之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淬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乃为装,遣荆轲。

燕国有勇士秦武阳,年十二,杀人,人不敢与忤视;乃令秦武阳为副。

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留待。

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有改悔,乃复请之曰:“日以尽矣,荆卿岂无意哉?丹请先遣秦武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今日往而不反者,竖子也。今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

遂发,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上,即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慷慨羽声,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遂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既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

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畏慕大王之威,不敢兴兵以拒大王,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于期头,及献燕之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

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

荆轲奉樊于期头函,而秦武阳奉地图匣,以次进至陛下。秦武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武阳,前为谢曰:“北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慴,愿大王少假借之!使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起!取武阳所持图!”

轲既取图,奉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抗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绝袖,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怨急,剑坚,故不可立拔。

荆轲逐秦王,秦王还柱而走,群臣惊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乃以手共搏之。

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轲。秦王之方还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王负剑!”遂拔剑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提秦王,不中,中柱。秦王复击轲。被八创。

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左右既前,斩荆轲。秦王目眩良久,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镒。……

秦兼天下,其后荆轲客高渐离,以击筑见秦皇帝,而以筑击秦皇帝,为燕报仇,不中而死。

燕国的太子丹被留在秦国作为抵押,私自逃回。眼见秦国日强,韩、魏、赵三国,固然十分危险,就是齐、楚两大国,也都站不住;本国虽则相离最远,但是秦兵一到易水之上,那就大祸临头,无法挽救了。

战国时代的燕国,在现今河北省的北部。秦国,在现今陕西省。易水,在现今河北省易县,是燕国的界河。

太子丹很着急,去请教他的太傅鞫武道:“我们和秦国结下深仇,彼此不久总要决裂,请太傅替我筹划个办法!”

鞫武道:“秦国版图很大,到处都有它的属地,现在正逼迫着韩、魏、赵三家,易水以北的情势,看来还不很要紧。何必因为受了些闲气,就去打动这条毒龙呢?”

太子道:“照太傅这样说,该怎么处办呢?”

太傅道:“太子请回!容我设法!”

过了些时候,秦国的樊于期将军,得罪了秦王,逃到燕国,太子丹收留了他。

鞫太傅听见了,便去请见太子,劝道:“这断断使不得!秦王为人,何等凶狠,又和我燕国结下冤仇,这已经很可怕的了;还当得起加上一层,听见我收留他的逃将么?这明明是一条饿虎,在路上行走,我丢块肉去引它,祸事到来,必不可救。就把齐国的管仲和晏子两位谋臣请来,也没有办法了!为今之计,只有请太子赶紧把樊将军送到匈奴,瞒过这件事。一面往西邀请韩、魏、赵三国,往南联络齐、楚两邦,最后派人到北方,与匈奴国主讲和,这样或者还有些希望。”

匈奴国在燕国之北。单于,是匈奴国主的称呼。

太子道:“太傅的高见不错,但是一时办不到;我神志不宁,恐怕等不及。不单是为此,就是樊将军,他穷无所归,投奔于我,任凭秦国怎么凶,我总不忍把这可怜的朋友,送他到匈奴去。这也许是我的命运快完了。太傅还有别的什么方法,替我想想!”

鞫武道:“我们国中有位田光先生,他聪明绝顶,而且胆量大,这个人可以和他商量。”

太子道:“我很想见见这位田先生,太傅能不能替我介绍?”

太傅道:“自当遵命。”

太傅辞出,就去拜访田光。

一见之后,说明来意道:“太子说:‘有国家大事,要和先生讨论。’”

田光道:“我办个至诚,听你的吩咐。”说罢,就去请见太子。太子出门跪接,斜着身体,引进内堂,又跪下安好坐位。田先生坐下,左右退出,只剩了宾主二人。

太子离开坐位,很诚恳的说道:“现下燕、秦两国,彼此不能并存,这件事,要请先生费些心。”

田光道:“常言道,一匹好马,在它壮年的时候,一天可以跑上整千里的路;到它老了,就是匹劣马,它也赶不上。太子只当我田光是匹壮马,那里晓得我是老而无用了。但是太子这般厚意,为的又是国家大事,我田光不敢使太子失望,我有个至交,姓荆名轲,是个很可用的人。”

太子道:“我很想结交这位荆君,先生能不能替我介绍?”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