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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0 20: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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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H.奥登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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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登诗选:1948-1973

奥登诗选:1948-1973试读:

奥登文学遗产受托人爱德华·门德尔松教授为《奥登诗选:19481973》所写的前言

爱德华·门德尔松

这部诗选包括了奥登从四十一岁到他去世的六十六岁之间(其后期创作生涯)所写的诗歌作品,与上卷《奥登诗选:1927—1947》正好成为合璧。随着年齿日长,奥登深信其诗歌的风格和主题必须与他本人发生同步的改变,他必须持续不断地发现适合其年龄的新的写作方式,而无须去迎合他所处的历史和文化的时代环境。他并不纠结于这样的问题:“我在1967年应该怎么写?”只会自问:“我在六十岁时该怎么写?”

奥登1907年出生于英国的约克郡。他在二十多岁时写的诗歌晦涩而热切,部分作品具有政治宣传的色彩,另一些则表达了强烈的个体孤独感。从英国移居美国后,在他三十多岁时,他所写的很多诗歌关涉了个人情爱的快乐和丧失所爱的痛苦,与此同时,他也从一个新教徒的角度开始书写大篇幅的雄心勃勃的诗作,探索的主题包括了艺术、政治、文化和社会。

从本卷《诗选》开篇的1948年,奥登开始在欧洲度夏,冬天则回到纽约。从1948年到1957年,每年夏天他都住在那不勒斯的离岸岛屿伊斯基亚岛,期间所写的诗歌开始试图理解风景的物理世界和人类身体的关系,其书写方式与地中海文化和罗马天主教文化保持了一致。《石灰岩颂》表面上是一首关于伊斯基亚岛风景的诗,真正的主题是赞美身体的神圣意义。在他写于上世纪四十和五十年代的大型作品譬如《田园组诗》和《祷告时辰》组诗中,他再次探索了身体神圣性的主题和日常生活的复杂社会关系。

在1948年之前,他曾写过四首长诗,《新年书简》、《在此时刻》、《海与镜》和《焦虑的年代》,但之后他就停止写长诗,转而写作主题连贯的系列短诗,譬如奥登用去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最终完成的《田园组诗》。他对视角单一、专注于情感和历史问题的单篇长诗提不起什么兴趣,更希望从多元角度来审视这些主题,而采用组诗的形式,每一首诗就能处理写作主题的某个不同侧面。他对早年曾吸引过他的严肃的历史、心理、宗教理论也不再热衷,转而对人类经验的多种面向投入了更多的关注。

他的兴趣转向的一大标志,是他有了新途径去切近历史——对奥登而言,“历史”如今意味着独立个体的特异行动,而非国家和帝国的抽离了个人的大规模运动,“历史”由人类自主完成(不管结果是好是坏),而非受自然本能或大时段的历史周期所驱使。在他1960年出版的诗集《向克里俄致敬》中,有很多诗作都是类似思考的产物。

1958年,奥登将他的度夏地从意大利转到了奥地利,他在一个名叫基希施泰腾的村庄买了一栋十八世纪的农舍,从那儿坐火车去维也纳只有一小时的路程。他写出了十五首诗,合成组诗《栖居地的感恩》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奥登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屋宅。他也写过一些很隐晦的诗,其中描绘了最终产生出纳粹分子的诸般残忍野蛮——他指出,奥地利人是最坚定的纳粹支持者——他看到兽性潜伏在每个人的头脑中。

在此期间,奥登诗歌的语调变得更为平静,不像早期作品那样有明显的技巧性,很多读者为他作品的这个变化感到遗憾。但另外也有一些读者(包括笔者)认为,相比于早期作品,奥登的后期作品更能深深地打动人心,因为它们具备成熟而复杂的智性。“此类游戏需要耐心、先见之明和策略,如同战争和婚姻”(如他在《游乐场》一诗中所写的那样),他深深明白这一点。

自1939年离开英国定居美国后,除开在欧洲度夏以外,奥登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纽约。1972年,他离开纽约和美国,搬回了牛津。他在那儿只住了一个冬天。之后,他在奥地利过完了最后一个夏天,1973年9月,他在返回牛津、中途停留维也纳时溘然长逝。

奥登曾经说过,他所有的诗都是为爱而写。即便他那些看似抽象而非个人化的诗歌,也都在尝试与读者建立某种交流;他认为他的读者都是独立个体,他可以倾吐衷言,也可以与他们面对面地交谈,读者并非集体性的大众,他并不是从一个更有知识、更具权威的位置来发表演讲。因其所表现出的全部学识和高超诗艺,他或许是表达平等和爱的最伟大的英语诗人。[1]中转航站

经许可走出,来到了两种恐惧交织的地带,

 一个由作战参谋和工程师共同选定的地点,

周遭一片湿地,面朝着从未受到恺撒们或[2]

 笛卡儿式怀疑侵扰的凶暴海洋;我站着,

面色苍白,半睡半醒,大口吸入新鲜空气,

 泥土与草叶、苦役与男性的气味闻着如此浓郁,

可时间并不长:近旁一个管事朋友,微笑着

 将我们带回了室内;我们鱼贯跟随,

服从了那温和而断然的语调——此种语调

 专为应付神经质的病人和不可信的孩子,

以防他们跳水塘寻短见,或是从流浪儿那里

 学来某种恶心把戏。透过现代风格的窗玻璃,

我在观赏一座未获允许去攀登的石灰岩山冈

 和珍珠色的霞云(我觉得日落似乎来得

异常早):一个踌躇满志的少年转身凝望,

 或许正梦想着远方和我们神圣的自由。

在某个地方,我们真正存在过,可贵的空间里存有

 我们的行迹和面容,记忆中的风景不会改变,

因为改变的惟有我们自己,在那里商店各有字号,

 躲在暗处的狗会对着陌生人的脚步声吠叫,

庄稼会成熟,牛羊会长膘,

 当地的神灵会施与仁慈的庇佑,

分配神的爱意,留心它们的需求,

 也会在天堂里为其特殊处境作辩护。

在某个地方,每个人都独一无二,当游走在

 分隔过去与未来的边界线,也不会受到警告:

立于那桥头,一位年老的毁灭者正接受最后的敬礼,

 他的背后,所有对手都在巴结讨好,要么身系囚笼,

要么已死去,而前方是一个愤怒地带;那羊肠小道上,

 一个年轻的创造者因悒郁的童年而迟到,服膺于

孩子般的狂喜而热情洋溢,头顶是哥特式的荒凉群峰,

 脚下是意大利的骄阳、意大利的躯体。

但此刻我们哪儿都不在,与白昼、与爱恨纠结的

 大地母亲已没有任何关联;我们驻留此处

不会留下丝毫痕迹,在它完全密闭的空间里

 人们彼此不相识,只是如对象般曝露着

引发猜测,攻击性的生物各自走向他们的猎物,

 但此刻已非常温顺,他们乖乖听话,等待着,

时不时地,受到一个声音的辖制,

 某个等级的灵魂们还会听命在舱门口聚集。

声音召唤我再次登机,很快我们就飘浮在一个

 疯魔、拥挤的地表上空,俯瞰整个世界:下方的所在,

动机和自然进程已被春天唤醒

 谬误与坟墓已披上了新绿;采石场的奴隶们

违背了自身意愿,因小鸟自由的歌声感到了

 重获新生的希望,经由无知圣徒的祈祷,

卑污的城市已被宽恕,而伴随着河流的解冻,[3]

 一个古老的仇怨已再度开启。1950年春?[4]石灰岩颂

对于不专情的我们,如若它构成了

  常常引发我们思乡的一种风景,

多半因为它溶解于水。留意这些圆形山坡,

  岩面上散逸着百里香的气息,底下,

一个洞窟和水道的隐秘系统:到处都能听闻泉水

  欢快地喷涌而出,

每一支都注入了僻静鱼塘,一路冲刷出

  小小溪谷,而它的峭壁招引了

蝴蝶和蜥蜴:巡视这片近距离

  且方位明确的区域:

它更像是一位母亲,至于她的儿子

  有一个更为恰当的背景,阳光下

斜倚在石岩上的浪荡儿,有那么多缺点,

  却从不怀疑自己仍受宠爱;他的工作[5]

只是尽情施展他的魅力?从风化的裸露岩石

  到山顶的教堂,从地表显露的水流

到引人注目的喷泉,从荒野到布局规整的葡萄园,

  一个步履灵巧的孩子几步就能走完,

当他希望比他的兄弟们吸引更多注意,

  不管是经由讨好还是逗笑。

瞧,争强好胜的一群人在陡直的铺石巷爬上走下,

  三三两两,有时臂膀挽着臂膀,

但是,感谢上帝,步调从不一致;要么是

  正午时约好了在广场的荫凉处

口若悬河地闲聊,只因彼此太过熟识,

  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重要秘密,

既无法理解某位神祇的火爆脾气乃合乎道义,

  也不会为一行精巧诗句或一支好听曲子

就安静下来:只因习惯了发出回声的石头,

  当面对一座怒不可遏的炽热火山口,

他们从来不必害怕地掩住面孔;

  适应了山谷地带的本地需求,

此地的每样事物靠步行就可以去触碰

  或去了解,他们的眼睛从未越过

游牧民的栅栏格子去探究无限的空间;

  天生幸运,他们的双腿从未碰到丛林的

菌类和毒虫(这些丑怪的生命,我们自以为

  与它们毫无共同之处)。

于是,当他们中某个人开始堕落,其心智作用的方式

  总是不难理解:会变成个皮条客,

会售卖假首饰,为博得满堂喝彩的效果会糟蹋掉

  一副男高音的好嗓子,这会在所有人身上发生:

除了我们当中的圣人与恶徒……

             这就是为何,我猜想,

  此地的圣人和恶徒从来待不长久,只会寻找

放纵无度的温床,在这儿,美不是那么浅表,

  灯火会稀疏一些,而生活的意义

不仅等同于一次狂欢野营。“来吧!”

               花岗石荒野叫道:

  “你的幽默多么隐晦,你善意的吻多么意外,

而死亡是如此永恒。”(未来的圣人们叹息着,

 已悄悄溜走)“来吧!”黏土和砾石愉快地叫唤:“我们的平原有足够空间可让军队操练;河流

  等着被驯服,而奴隶们会用最气派的样式

为你造起一座坟茔:人类与大地一样温和,而两者

  都需要被改造。”(执政官恺撒起身走开,

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但真正的冒失鬼,会被一个

  古老又阴冷的声音吸引——那来自海洋的低语:“我就是孤独,我不会要求什么,也不作任何许诺;

  如此我会让你获得自由。世上本没有爱;

惟有各色各样的嫉妒,无一例外地可悲。”

  它们是对的,我亲爱的,这些声音说得没错,

眼下仍是如此;这片土地,不像它看上去那般美妙宜居,

  它的安宁也不似一处平静的历史遗址,

有些东西已就此尘埃落定:一处落伍、残败的

  外省乡间,通过一条隧道联结了

宏大而喧腾的世界,带有某种不体面的

  吁求,它现在还是这副模样?也不尽然:

它已肩负起它未敢忽略的一个世俗性责任,

  不顾及它自己,反而操心起[6]

所有大国操心的问题;这妨碍了我们的权利。诗人,

  称太阳为太阳,称他的思想为谜题,

因诚挚的品性而广受称颂,却被这些大理石像

  搅扰得心神不安,正是它们,那么明显地

质疑了他的反神话的神话;还有这些流浪儿,

  在铺石柱廊里追缠着科学家,[7]

如此热情地开出价码,指责他对自然界

  最遥远方位的关切:而我也被责备,原因和程度

恰如你们所知。不要耽误时间,不要被捉住,

  不要被人甩到后面,请不要!要效仿

喃喃自语的野兽或行为可被预知的某样东西

  如水流或石头,这些才是我们的

日常祈祷词,它们提供的最大抚慰

  即是随处可以奏响的音乐,眼目看不到,

也无法嗅闻。我们预期死亡是一个客观事实,

 就此而言,无疑我们是对的:然而,

倘若恶行可被宽恕,倘若躯体可以死而复生,

  倘若事物的这些变形只为了取乐,

可以化身为不谙世故的运动员和姿态万千的[8]

  泉水,即可进一步地申明:

有福的人不会在意自己如何被人品评,

  没有什么要去隐瞒。亲爱的,我对此也一无所知,

但是,当我试着想象一种完美无瑕的爱

  或此后的人生,我所听到的是地下溪流的

潺潺声,我所看见的是一片石灰岩风景。1948年5月[9]伊斯基亚岛[10](致布莱恩·霍华德)

曾有个时代承认刀剑的决定性力量,

无数号角齐齐向征服者致敬,

  皱巴巴的旗帜下,坐骑上的他

 面无表情,披着斗篷,身形伟岸。

心灵的改变亦能引发歌声,

譬如他自十字军的港口返回,

  就永久性地改变了

 我们的好斗习性,第一个

将所有赤贫者视作我们的同胞。于是,

任何时候都适宜去赞颂明耀的大地,

  无论我们选择承担责任,还是去做

 某件可怕的事,我们都同等珍视。

人总是最看重他的出生地;

那绿色山谷,夏夜蘑菇正肥,

  银柳会模仿溪流的弯度,

 可今天一想起它

我却并不怎么高兴:此刻,被阳光普照的[11]

帕尔瑟诺佩亚所感动,我要感谢你,

  伊斯基亚岛,岛上的清风

 为我带来了来自城市污染源的

亲爱的朋友们。你很好地修正了我们

受损的视力,又如此温和地训导我们

  在你恒常不变的光线下

 去正确地观察事物与人类。

脚踏实地的工程师绘出了宏伟蓝图,

但运气,如你所言,才更有效。[12]

  座座渔港依偎着丰美的埃波梅奥峰,

 守住了山脚边缘的固定褶线,

何种设计令如此柔和的黄色、粉色和绿色

冲刷着这些港湾?沸腾的泉水

  泄露了她的隐秘狂热,

 令痛风的僵硬关节变得灵活

还能改善性生活;你周边的宁静

无论如何是一种疗救,因为

  急欲出人头地的想法已终止,

 我们学会了漫无目的地闲逛

而蜿蜒小路随时展现一片远景

提供某个确定目标;往东看,

  维苏威火山如一块巨大的布丁

 或许就突然现身,耸起在日光和煦的

明亮海湾的那头,围绕着南面某处,[13]

岩面陡峭的卡普里岛

  独自守护着享乐的异教,

 一个善妒、有时残忍的神祇。

在某个凉爽或有树荫遮蔽的地方,

你也总是可以找个理由坐下;当品尝着

  蜜蜂从开花的栗树采来的

 咖啡色蜂蜜或是体态匀称的

黑发男子从阿拉贡葡萄蒸馏来的

琥珀色美酒,我们就会相信

  我们乐于接受这样的生活,

 正如你们的圣人欢迎迸发的激情。

并不是说你编造了关于痛苦的谎话,

或自诩黑暗与惊叫的时刻不会卷土重来;

  站在你的码头上,快乐的异乡客

 会想起一切远非那么美好,

有时一头驴子会突然发出窒息般的哀号

抗议当下的处境,有时它的主人[14]

  会为某处叫布鲁克林的地方叹息,

 那里,衬衫是丝绸的,裤子是新的,[15]

也远离了雷斯蒂图塔过于警觉的目光,

她每年的惠顾,据他们说,乃是由鲜血换来。

  这位神圣而令人生畏的女士,

 我们希望她并不真实;可是,既然天底下

没有免费的午餐,欠你的每笔账都必得偿付,

于是在每个人的有生之年,充满异国奇景的

  这些时日,或会像冲积平原里

 那些大理石路标一样醒目。1948年6月天狼星下[16]

是的,这是酷暑天,福蒂纳图斯:

   山间的石楠了无生气地趴着,

 翻滚的山洪变作了

  缓缓流淌的细流;

军团的枪矛已生锈,队长胡子拉碴,

  学者顶着只大帽子

  头脑一片茫然,[17]

 西比尔也许已经服药,却还在餐桌边

  滔滔不绝地扯谈。

你自己也是一个受苦人,

   得了感冒,肚子在痛,

  中午前一直躺在床上,

   还有账单未付,大肆宣传的史诗

还未动笔。一整天,你都在告诉我们,

  你在期待某次骇人的地震,

  你说圣灵翅膀下生出的风

 将打开牢狱的门,也会让疏忽大意者

  变得注意力集中。

昨晚,你说你梦到了那个瓦蓝色的早晨,

   山楂树篱开满了花,[18]

  而三个聪慧的马利化身为

   乳白色的人形现身,

由海马和体形优美的海豚引导,

   慵懒穿行于一望无际的水面:

   哦!大炮的怒吼多么喧闹,

  钟声又多么的滑稽,

   因她们已赦免有罪的海岸。

当然,抱着希望、虔诚地相信到最后

   一切终会圆满也很正常,

  但是,首先要记住,

   如那些圣典所预言,

坏掉的果子应被摇落。你的希望是否合理,

   倘若今天就是那个静默时刻?

   当图谋叛乱的潮水

  威胁了沉睡的城镇,

   即将奔决而淹没一切。

当巫师们的玄武岩坟墓崩裂瓦解,

   他们的守卫如巨型长腿蟹般

  啪嗒啪嗒地尾随跟来,

   你将如何观看,你会做些什么?

当永生的仙女尖叫着自不安的春天飞来,

  全能天主谜一般的声音

  响彻在裸裎的天空:“你是谁,为何如此?”

  你又将如何作答?

因为,当复活者在苹果树下

   唱起颂歌,翩然起舞,

  福蒂纳图斯,那儿也会出现

   各种拒绝机会的人,此刻,

他们在树荫下闲逛,在采盐场发着牢骚,

   说笑逗趣时略有些伤感,

   对他们来说,这无所事事的酷暑天

  似已戴上了橄榄枝的桂冠,

   因自我夸耀而显得极其美好。1949年[19]坏天气[20]

热风带来了小魔鬼:

凌晨四点钟

响起的撞门声

宣告它们已返回,[21]

尼拜尔,

糊涂和愚蠢的魔鬼,

塔布维勒斯,

流言与怨毒的魔鬼,

在低俗文学

和陈腐戏剧中,

它们变得粗鲁又肥硕。

尼拜尔走去写字间,

振振有词的耳语

几近动人,

貌似真理;

要当心它,诗人,

免得他站在你身后

瞄上一眼,恰好发现

让他高兴的东西——

傲慢自大的文风,

含糊不清的意思,

一首坏诗。

塔布维勒斯走去餐室

留神细听,

等着他的出场提示;

要当心他,朋友,

免得谈话受了他的蛊惑

转向错误的方向——

管不住的调皮舌头

脱口说出了

不中听的话,

有趣变成难堪,

玩笑造成了伤害。

不要低估它们;仅仅

撕掉诗稿

和闭嘴不说

都打不败它们。

你一个人独处

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出于淫邪或自得,

在那儿炮制出某个

难以自控地悲叹抱怨的

鬼玩意儿,那也意味着

它们的巨大成功。

正确的回应是令它们不胜厌烦:

让无聊的笔

草草写完无聊的信;

用混杂的意大利语

摇唇鼓舌说些刻薄话;

问些问题,让倾向社会主义的

理发师去费劲猜测,

或是让主张君主制的渔民告诉你

风向何时会改变,

以人类的明晰,

机智地战胜地狱。1949年狩猎季

一声枪响:从悬崖到悬崖

  震荡着明显的回声;[22]

某个长满羽毛的“他”或“她”

  现在已是无生命的一捆,

之后,我们部族的某个典范

会得意洋洋地走进厨间。

惊恐不已的山谷下面[23]

  两个爱人正分手:

他听到一个女巫的心脏

  如烤炉在轰响;

当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看到了正在瞄准的神枪手。

回想起那个时刻,

  那时座椅有些硬,

不朽的诗篇半已完成,

  这个被打扰的诗人

因一只盛着几条死鱼的碟子

延迟了他的死期。1952年舰队来访

从舰艇内舱里爬出,

水手们上了岸,

典型的中产阶级男孩,

读连环漫画,长相和善;[24]

五十个特洛伊算不得什么

他们更喜欢一场棒球赛。

在这个非美国的地方落座,

他们看着有些怅然若失,

走过身边的本地人

自有另一套法律和未来;

他们并不在这里,只因

抱着到此一游的心态。

妓女和一无所长的蠢材

连哄带骗地纠缠着他们,

虽然可鄙,至少还在

服务所谓的社会人士;

他们不事生产也不售卖——

难怪他们已烂醉如泥。

但在这座海水湛蓝的港口,

他们的舰艇确实因为

无所事事而有所获益;

并没有一种人类的意志

会告诉它们要杀死谁,

它们的构造合乎人道

而外表毫无迷惘感,

出自图样与线条大师之手

看上去就像是

纯粹的抽象设计,

它们必定所费不赀,

也确实是物有所值。1951年岛上墓地

这个栽种着伞松的墓地

位势上比葡萄园低,

即便新到的客人还在拥入,

也定会保持它恒常的尺度。

人多地少,颇受限制,

死者交出的骨殖

恰如农田里的种子,

也必须要小心培植。

死去之人,十八个月后

才会成形为一具骷髅,

经过清洗,盘拢,会被塞进

墓地墙上挖出的一个小壁龛。

好奇心令我止步,

当教堂司事翻掘着庄稼;

诗人们觉得这不太正常:[25]

亚历山大们竟是这样的下场。

无论我们的一众名人去往何处(说实话,我们确实也不清楚),

他们留下的可靠实体

倒并非我们人类的羞耻。

哀悼者会想念某个面容,的确如此,

但他们对以下事实毫无知觉:

鱼一般的欲念、哺乳动物的发情期

提示了我们肉胎凡躯的粗粝本质。

人们将引以为耻,只因

默认了一种形同木石的耐心,

我们心里这隐晦之物

任何时候都能应付裕如?

考虑到我们动机的性质,

我们应该感谢我们的好运气:

爱一骑绝尘必会抵达它的终点,

一座孤峰并不需要什么友伴。或于1956年[26]旅行指南补遗

罗马征服以前这里曾有过铅矿(是否还有尚未消失的“遗址”?),

于是矿藏就让大宗地产成为婚礼嫁妆

和遗嘱纠纷里挥之不去的一个词(曾经它在纸牌游戏里变换了所有者),

随后是蒸汽机的时代,它们的全盛期

已到来(一个维多利亚王朝早期的旅行者,

上帝保佑他,为我们留下了一段描述文字,

他写道:矿石的搬移,留下了

一个可怕的深坑。那荒凉景致[27]

惟有萨尔瓦多·罗萨的画笔才堪描绘。

目光会充满敬畏,当看到

异常丰富的矿藏和作业面的

超大尺度),之后,到了某一天(无论对时间还是矿石来说,

所谓储量丰富也就只有那么多,命该结束的

总会在某个确切时刻结束),它们的末日、

最后咽气的一日、真实的一日[28]

终于来临,距今大约六十年以前,

引擎和所有附属设备停止了运转。今天,

你得有地理学家般的眼光,才能猜出[29]

这些山丘曾为某些大教堂提供了穹顶(其中一座已被炸弹无可挽回地摧毁),

还曾为政治家和女演员们(都已

换了角色)的棺柩提供了防水衬垫,

也没人有可能发现

比此地更好的财运现在转向了

何处或是何人(因为金钱

自有其古怪的滋生习性

和更古怪的游移癖好)。

某个地方业已退回到无名乡村的状态(大地之形貌多由时间塑造而成)。

不管如何,人类仍在这些山地

勉力维持着生计(为阻止

不切实际的想法令天地万物

或任何劳作与爱的结合蒙上阴影),

现在也并非令人沮丧:凑合着养些绵羊,

采集泥炭苔藓(在拉丁国家

它们仍然被用于治疗枪伤);

甚至过往的传统也并未就此消失

而会在每年一度的节日得以复生(这发生于柳树抽枝的月份),[30]

圣钴伯特表情阴郁的画像,笔法粗糙,

但确属中世纪风格,会被抬着

出现在绕行教区的欢庆队伍中,

在如今已被填埋的每座机井前稍作停留,

穿白衣裳的小女孩尖着嗓子唱着赞美诗,

而本地巴士司机在冷嘲热讽(他头发上抹了发油,梦想着

停车时能载到一位衣着考究的神秘客,

而那人立刻会提议带他去美国)。

的确,这个地方以它自己平静的方式,

几乎能奏出所有可能的历史音符,

甚至包括了临时记号(何种地方不能?):[31]

某个九月的星期四,两个英格兰人骑着自行车

为了喝酒找乐子曾在此处停下,之后,

沿着不再污浊的溪流漫步[32]

一直走到了铸铅塔(它对自己时代

美德的死亡间接地负有责任,也知道

有多少只松鸡、野鸭和勇健的雄鹿),

在那儿,更年轻的那个(他允诺的事

你也许已猜中,即便随后不了了之)

把朽败摇晃的楼座

当作教堂的读经台来用,

为逗乐他的朋友,模仿过

一个豁嘴牧师的模样。1949年[33]盖娅颂[34]

拜航空新文化所赐,最终我们领略了

如此突出的成就,我们的母亲、

   卡俄斯最出色的女儿,

 若她能透过望远镜观看,也会赞叹,

她眼中所见,是蒙昧自然:而我们视之为

一种古老而高贵的姿态,当她北方的海洋

   裹挟起充满寒意的波涛

  开始了春天的冒险,

突然,她的荒芜水面如鲜血般发咸,

绵绵无尽又快速,已被大片

   迷人的浮游生物所覆盖,

  此时,在她的固态领域,

点滴的美味养分活跃地散播扩展,

伴生关系变成一种不稳定的激情,

   而遮蔽了远近无数杂色卵石的

  树叶很快也会遮蔽鸟类。

现在我们知道了她的样貌,她看上去

比过往更神秘,那时在她的不信教地区,

   我们曾描绘狂怒的龙,

 巫师们颠三倒四地诵读,

却令人费解:是她画出了铅蓝色的蜿蜒曲线

将人耳状的湖泊、鸟足状的三角洲连结起来,

   当然,这意味着一种价值判断,

  “纯净之物,水为最佳”,

但她如何安排造车匠?人们会怀疑,她是否知道

有些蠢笨的亚种生物特别擅长

   制造出那些漂亮小玩意,

  而在那个巴掌大小的平原上

句法规则已改变:睡意朦胧地凝视着下方

那个锯齿状海岸,疲倦的老外交家

   变得有些窘迫——他该为

 “我们的大好人联盟”面带微笑?

而对“那个可恶的庞大帝国”,是皱起眉头还是

选择讥讽?——这种语气本为某些南方国度保留:

   “先生,我们对当地的状况和道德风气

  压根没有要去仿效的想法。”

我们在山地驱车旅行时会觉得被人忽视,在森林里

也不受欢迎,个中原因很明白;老一辈的人

   不想乖乖听命站成一排

 或是立在墙角:下方,

它笔直的铁道,斜穿过一个实证主义者的[35]

共和国,两条沼泽提示了魔鬼堤道,以前,

   正是经由这里,为朝圣者们[36]

  招来了十三个神祇,[37]

而在第九次大灾难降临前,在这个充斥了

耳语和电话窃听的前夜,方形柱石

   仍然使高贵列王的城堡

  与荒蛮山岩判然有别。

诱引凡界的人类,是天庭诸神三心二意的爱好,[38]

其中一位无聊的雷神,刚还为特洛伊

   心痛不已,一会儿便又转去观看[39]

  斯基泰人喝他们的马奶,

在他看来,这是多么合理:有朝一日当我们

面对此番奇景,可能只会晃动一只无力的拳头,

   我们的短途旅行如命定般很快就返回了

  坚实的地面,而多年之后天空的魔力

仍将萦绕心头。地面上六英尺就算很高,

好脾气的人会给出简单的谜题,诸如:

  “为什么所有最喧闹的进行曲

  和最恶毒的抑扬格诗都是那些瘸腿牧师[40]

创作的?”醉酒的诗人会诅咒一个婴儿,

过后又为之叹息,相比之下,他们从不搬弄口舌,

   不会引发更严重的灾祸。

  于是我们被如此教导:

在更强大的引擎和与它们匹配的警察

到来之前,当蜿蜒长河平静地流过,

   甚而恶语相向的人们

  仍然敬畏言辞的神圣律,

那么,对地面世界而言,礼仪或许就比

康德的良知对我们更有裨益。从高空看去,

   大规模破坏清楚可辨,

  露天农场和港口设施已在第二波攻击中

被摧毁;丰沃的大地依然率直地注视着

表情漠然的天空,因为曾被施暴者

   玩弄于股掌而深陷恐惧,

  少数地方还保有

几间小杂货店,而主顾都是同一类人,

虔诚农夫的独子,很多都过度肥胖,

   他们将皱巴巴的脸望向了腐蚀天真的

  路头尽处,对城市仍抱有幻想,

希望围在身边的不是奶牛而是妓女。当智者

在幽灵的瞪视下变得畏缩,信念坚定者建议

   献上颂词,心胸宽广者

  已开始胡言乱语,[41]

而在瓦尔哈拉殿堂过道里站到最后时刻的

那些人,兴许会听到普雷德的诗歌

   或罗西尼的咏叹调,[42]

  在卡雷姆呈上的两道主菜之间。

我们如此希望着。可丘比特一到场,谁还愿意去打赌?

在此之前一整个世界的烦恼已被消除,当他吟诵起

   感恩赞美诗,正义却悲叹着,

  悄悄离开了英雄的座席,[43]

而大地,自始至终都习惯独处,除了安菲翁,

她从未被任何人打动,至于那些演说家,

   自从误入歧途的雅典在坚如磐石的西西里[44]

  遭遇毁灭,就一直毫无进步:

老虎与鹿和谐共处、树根永不枯死的那些树林,

孩子们在金色岸滩上扮主教玩的那个平静海湾,

   哦,对她这个唯一的真神来说,

  我们的这些美景会不会只是个谎言?1954年8月[45]田园组诗

1.风[46](致阿莱克西斯·莱热)

我们的天父、他的侍卫

和众多妙龄侍女,如此安静地

 深藏在我们的暴行的底面,

可是,法院和寺庙周围

 刮起的无精打采的风[47]

令这个中心人物回想起了[48][49]

 上新世的那个礼拜五,[50]

当他呼出神圣的气息时

 (倘若他捞起一条真骨鱼

或一个节肢动物为之赋予灵神,

 我们会不会早就灭绝了?)

一个愚蠢的生灵曾说,

 “我已受爱,故我存在”;

倘若他遵循了那个逻辑,

 如今陪护在孩子身边的

很可能就是狮子。

 风造成了天气;对于天气

恶毒之人会恶毒地诅咒,

 而善良之人

普遍都会乐于观察:

 当我为我们真实的城市

寻找一个意象,[51]

 (走过怎样的恐怖窄桥,

跌入怎样的幽暗地坑,

 我们定会趔趄或是爬行

直到大叫一声:“哦,瞧”?)

 我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老人们在廊道里敲打着气压计,

 而某个心急的家伙

吃过早饭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跑去草坪上

检查他的雨量计。

风与智慧的女神,

 当某个无风的忧郁白天,

你的诗人既无法

 拟定篇名也无法构思,

浑身抽搐着,

 牙齿咯咯打战,

抓耳又挠腮,

 下意识地祈求于你,

请表现出你的好脾性,允许

 公鸡或吹笛的侍女[52]

去为他请来“船头的亚瑟王”;

 之后,假如那个圆脸的话痨、

博学的造假者,大摇大摆地

 走过七个王国,

请让你的白杨树晃动一下

 以提醒你的雇佣文士,[53]

免得他像旧礼仪派教徒那样

 因某个错误释读而死去:

不管他在八面来风中会听到

 你的十二门徒中谁的声音,

是午夜里掠过海滨野草的

 强劲季风的哀号声,

还是仲夏时节

 一个无云的午后

松林发出的低弱的沙沙声,

 请让他感觉到你的在场,

如此,在对往昔荣光的

 追忆中,

每一个语言的仪式

 或许才能恰当地完成,

大地、天空、几个珍爱的名字

 也依然有形可见。1953年9月

2.树林[54](致尼古拉斯·纳博科夫)[55]

西尔文这个词意指原始丛林里的凶猛生物,[56]

皮耶罗·迪·科西莫很喜欢此类创作,

赤裸的野兽,熊、狮子、长着女人头的母猪,

交媾,谋杀,还彼此生吞活剥,

也不曾想到去降伏烧着了的灌木丛,

只会惊恐地逃离,却不知火焰的功用。

被捕获后,沦为了乡绅的猎物,

村子里有烤炉,也有枷锁,

它们仍会对不起眼的火苗小声嘀咕,

虽然君王和主教已告诫他们的蠢喽罗:

要认可牧场单调乏味的作息方式,

还要远离恣意蔓生的野林子。

犯罪意图一直在寻找落脚地,

无需任何细节,不放过任何目标;

一棵树,也可以用来增添魔力,

而很多并非无辜的失败者已在指责

树上的夜莺懒于行动只会唱歌,[57]

甜美歌声里充溢了贪心的快乐。

当然,那些鸟儿并没有做这样的事,

至于自然林木,如果你在野餐时

拍张照片,哦,这群人看上去如此

矮小又低等,与之恰成对比,

那些巨型生命从不结伴外出,

也不害怕神灵、鬼魂或者继母。

进入这片不久会变成棺材的树林(海滩上则不行),公众可以控制自己

回避闪躲、讨价还价、追名逐利的眼睛,

在它的荫凉世界里,

一个严肃的语言学者可以放松休憩,

他探究的领域就生成于此。[58]

当潘神的啄木鸟突然敲出

一连串难以破解的莫尔斯码,

布谷鸟操起威尔士语嘲笑挖苦,

而鸽子为了他们新式的两口之家

竭尽所能说着乡土英语,这些古老的

声响会再次驯化已变得粗鄙的听觉。

时而这里,时而那边,某个松脱的部分,

一枚茁壮果实或一片枯叶,落地之前

会说出私密的隐语,而后,当人们

为排遣近来的烦愁侧耳倾听,便会听见

自己早年的欢乐心声,或远或近,

喧嚷的水声一如往日。[59]

一处原生态森林祈求圣母的恩典;

某个人并未感到厌烦,至少也会

继续将赌注押在人类的这边

到死都要保住足够的颜面;

乡间漫步者与树木的偶然相逢

充分揭示了一个乡村的灵魂。

遭难的小树林成了余烬一堆,

一棵蛀空的橡树将秘密泄露:

这个伟大的社会正日渐破碎;

他们不能凭着他们的彼此估价、他们的速度,

也不能假借神的名义再来愚弄我们。

所谓的文化并不比它的树林更完美。1952年8月

3.山脉[60](致海德薇·佩佐尔德)[61]

 我认识一个退休牙医他只画山脉,

  大师们对此题材很少会这么上心,

 他们在画圣徒头像或某个凶险大人物时

  才会将它们补入远景;

 而在常人眼中它们如同介于善恶之间的一堵墙,

譬如法国这边的一个孩子挨了骂,就会希望

自己正在阿尔卑斯山的意大利一侧号啕大哭:

  当崇山峻岭让地图变得黑乎乎一片,

   恺撒不会高兴,女士们

 也是这样。为何会如此?一个严肃的人

  迫切需要一个缺口。

 真是奇怪,在地势陡峭处你常会碰到

  某类家伙,矮小,皱着眉,

 会用手杖不停打去雏菊的花冠:

  小混混们在大城市里如鱼得水,[62]

 可悬崖上的城堡——请记住德拉库拉——

才是驯养魔鬼的合宜地点。那些不苟言笑的人

带着神秘装备于黎明时出发,成群结伙

  要登临高处,看着着实有些吓人;

   他们有平衡能力,有胆量,

 也有属灵的习性,可他们的修道会侍奉了

  什么样的上帝?

  文明人即公民。那么[63]

   我会在湖区,看到比如说

  钢琴,另一个资产阶级的发明?

   哦,我不会。怎么可以?

  当你将在彭里斯、苏黎世或随便哪个

枢纽站点从快车转乘慢车,列车很快就要转弯

拐进一处路堑,此刻我只希望站在月台上。

  很快就穿越隧道,红色的农庄退后不见,

   树篱换作了石墙,

 奶牛变成了绵羊,你闻到了泥炭或松木的味儿,

  你第一次听到了瀑布声,

  而看似巨墙的山体最终呈现出

   一个自我度量的世界和

  一种散漫风格。为实施控制,

   冰与石的天使们

  憎恶任何形式的生长,也不鼓励

遮遮掩掩的尝试,它们的日夜监视令肉体变得

如此平庸:在这里,路边的耶稣受难像

  见证了施于人身的暴行,

   而小夜曲只忠于基本事实:

 “哦,我的女孩得了甲状腺肿胀,

  我的鞋底有个破洞!”

  阴郁。但仍是个绝佳避难所。那牧羊童

   有个祖传的圆脑壳,之前他的家族

  因畏惧武力更强大的敌人逃来此地,

   还有个安静的老先生[64]

  在黑鹰有一间廉价寓所,过去他名下

拥有三份报纸,但现在已经不被社会接纳:

而这些农庄总会看到某个气喘吁吁的内阁大员光临;

  我自认是个北欧人,

   但即便如此

 我也更愿意躲开邻居的纠缠

  隔开几座山头自个儿待着。

  终于可以独坐静处,如一只猫儿

   待在阁楼的温暖屋顶上,

  山中冰湖的某条支流欢快地直冲而下

   流经了一片青翠农田,

  花朵点缀其间,绚丽如一首中国诗,

此时,近在身侧,一个真实的爱人正在准备

一顿美味午餐,为何这些就能让我

  如此快乐?只五分钟?我可不是猫,

   对一个曾误入歧途的生灵来说,

 即便在这座最美丽的山上,五分钟

  也已经够长、够长。或于1952年7月

4.湖泊[65](致以赛亚·伯林)

一个湖泊应该允许平凡的父亲

  下午时绕着湖边悠闲散步,

而任何明智的母亲可以招呼孩子们

  停止玩耍,按时上床午睡:(比这个更大的湖,譬如密歇根湖或贝加尔湖,

  虽适合饮用,却是“遥远的海”。)

湖畔居民不需要让人忐忑不安的魔鬼;

  他们把攻击性留给了没教养的浪漫派人士

听凭他们在荒野上与各自的幽灵决斗:

  在湖滨环境里待上一个月

会发现蜿蜒的河流虽可媲美,却无法改变

  上游水系枯丰不定带来的损害。

不足为怪,此时基督教世界尚未真正成形,[66]

  直到来自山洞和监狱的白衣牧首,[67]

被酷刑折磨得伤痕累累,齐聚在阿斯卡尼亚湖,

  他们在遍布鹳鸟的湖边创设了[68]

神性的生活,让一个三角形圈围了

  天主教三条小鱼的图案。

狡猾的外交大臣们会面总是会约在湖边,

  因为,他们缓缓移步像两头喘气的老驴,

无论逆时针走还是顺时针走,道路

都会把他们的肩膀拽向一个水体中心;

这般外露的同情心或许无法保证他们

  各自军队的密切合作,但仍有帮助。

只有一个无比邪恶或极度傲慢、

  即将沉入大西洋中央的人,[69]

才认为波塞冬只是冲他一个人发脾气,

  可是,只有人类才会相信

小妇人般的冰川湖已爱上

  她偶尔溺死的泳客。

在城市你会感到恐慌,没什么东西

  会留意你的真实程度

城里的饮用水可能来自水库,而水库守卫们发觉

  自己被人盯上:韦伯斯特辞典的主编

曾在鱼塘里看到粘连着干草叉的某个可怕东西;[70]

  我知道苏塞克斯的铁匠池就是这样。

不过,一个闹鬼的湖就很吓人;它们用一个

  视觉世界诊治了我们触觉的热病,

在那儿鸟喙如树枝般沉默,面目如房屋般平静;

  水蝎子觉得这里很容易对付,

倘若被船身轻轻擦过,它只是微微颤动,

  从不会钻入水里或夺路而逃。[71]

如湖泊爱好者那样热爱自然本也无害,

  但他们常想着能看到野狗和陷阱:

跌落一次、被驱离一次就够你受了,很抱歉;[72]

  为什么我要把伊甸湖交给政府,[73]

只因世间每个凡俗男女在某个羊水小湖里

  都曾具备特异的禀赋?

我不太可能会去养一头天鹅

  或在随便哪个小沙洲上建起塔楼,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止住好奇心,不去想

  自己会选定哪种湖泊(若可以选的话)。

冰碛湖,锅口湖,牛轭湖,界崖线湖,岩溶湖,

  火山湖,山麓湖,凹洞湖……?

  一口气说出这些名字,总是非常舒服。或于1952年9月

5.岛屿[74](致乔万尼·马雷斯卡)

饱受磨难的老圣徒带着猫

 漂流到了外海岛屿,

在那儿,女人的骨盆不会危及

 他们的神圣之爱。

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接近了一条驳岸小道,

藏匿岛上的海盗们

 遵守着海盗的规矩。

痴迷于安全措施

 普遍接受了君主制;

君王和民众都选择岛屿

 作为他们的监狱。

过去的凡夫俗子

 如今在岛上赎罪苦行,

灭绝的物种照常在玩乐

 并未读过霍布斯。

结束了他在大陆上的破坏,

 被安置到了一处岛礁,

拿破仑有五年多的时间[75]

 来口授他的自传。

那类人物何其有趣,

 他唯一的对象就是自己!

萨福,提贝里乌斯,还有我,[76]

 都在海边侃侃而谈。

什么地方比景物谙熟的

 湖滨更让人感觉惬意?

所有这些人怎么就胆敢

 四处转悠?

在民主政体下

 他们的私生活暴露无遗;若非

依据年龄或体重,你无法区分

 谁供养着谁。

他们走了,她走了,你走了,

 我也要回大陆去谋生:

而农人和渔夫总在抱怨

 他人的优裕生活。1953年8月

6.平原[77](致文德尔·约翰逊)

我很容易就能想象出这么个老人,

 爱斗嘴,不怎么体面,最后来到了

荒凉海滩上的一个破败港口,

 向容易受骗的人讨酒喝;

我也能设想一个老糊涂躲山谷里

 抄写大量晦涩难解的教谕诗;

可看到平原时我就不由心头一颤:“哦,上帝,拜托,永远不要让我住在那里!”

想想这些山峰的下场就有些可怕:

 连绵的雨、吱嘎作响的冰川击溃了

峻拔壮丽的岩石,山中沉睡的女神

 正渴望被某个凿子的轻触唤醒,

那些瞎眼野兽经过时留下的东西只不过是

 某种轻微物质,轻柔地沾上制陶工袖口的

一抔黏土、类似混凝土的一块碎石

 就会让任何封闭空间丧失功能。

而地表平坦的其它地方都在发生改变!

 只要还有一片山脊,梦想家就可以安顿

他的奇迹之地;贫困山乡的孤儿们为求暴富,

 会朝下游方向拥去:沿途没有任何

指示标志;为在艺术和科学之间做出抉择,

 一个初出茅庐的天才不得不抡起手杖。

这些农庄一旦获得自由只能如浮云般飘移?

 这些不安分的人,他们的目标只是加入海军?[78]

恋爱?这种气候下绝无可能。在阿卡狄亚[79]

 领跳四对舞的奥维德的迷人伙伴、

内心很有主见的轻狂少年贵族很快就会

 死于感冒或中暑:这些生命受到了[80]

更严格的管制;那个无情的老女神

 允许平民们随便约会,为他们创造了

乡村的各色谈资。(如果她心情不好,

 童床和草莓可就泡汤了!)

与此同时,恺撒和他的同类如家禽般

 贪嘴,比任何一种气候都更严酷。

倘若有收税官在山里失踪,倘若时不时地

 有守林人在森林里被射杀,过后不会有

什么大动静,而一旦什么地方爆发了抗议,

 通衢大道上御林军的行动何其迅速。

绞刑,鞭笞,罚款,撤离。然后是狂饮,[81]

 是要挨揍的妻子。但宙斯支持的强悍角色

通常会在某个小地方出生(多半是座岛屿,

 岛上一个聪颖少年可以确定陡崖的位置,

控扼此地的大炮能让海港听从它的摆布),[82]

 虽然他们在这里也为克里俄备下了房间。

基督徒的十字弩就在这条小溪阻击了异教的弯刀;

 一位皇帝曾在某座风车磨坊里目睹

他的右翼部队被打散;某个王位觊觎者的轻骑兵

 曾穿过这片卷心菜地发起最后的冲锋。

如果我在平原出生,我会嫌恶所有的人,

 嫌恶为一片粗面包闹事的手艺人,

嫌恶挑剔的味觉,嫌恶画家,

 因为他画的十二使徒偷了我的创意,

嫌恶牧师,他甚至不能让我才思泉涌。

 当我辛苦吃力地走着,就只能对着

滔滔河水的充血影像、对着惊恐的大理石、

 对着强装关心的人们而微笑?

可是,就个人而言,我对它们的认识

 事实上恰似由两个噩梦构成的一片风景:[83]

梦中我被远处的蜘蛛发现,试图逃走,

 明知没有地方可躲,也没人会来援救;

明亮月光下,不见一点影子,

 我迷失了方向,正站在

一个可恶荒野死气沉沉的中心,[84]

 如同交欢后陷入哀伤的塔克文。

当然,这两个梦已表明,我应该害怕的不是

 平原而是我自己。我很想把话说得漂亮些,

而且言出便应验——谁不愿意这样?——(我也很想拥有一个有两个出口的山洞);

我希望自己没那么蠢。我不能糊弄人

 说这些平原充满诗意,可时常还有人提醒我:

美好事物并不存在,即便是在诗歌里——

 实际情形并非如此。或于1953年7月[85]

7.溪流[86](致伊丽莎白·德鲁)

珍贵而清澈的水流,在每一条溪涧里嬉闹,

当你在生活中急速奔泻或蜿蜒流淌,

  谁不喜走近,谁不会倾听和观看?

 你是纯粹的造物,音乐与律动的完美典范。

空气有时会自吹自擂,大地懒散成性,火焰

则过于粗野,而你,你的姿态总无可挑剔,

  在侍奉自然女神的老仆人当中[87]

 你是谈吐最得体的一位。

没人怀疑你在嘲笑他,因为在几近完工的[88]

巴别塔发生意外争吵、每一只灰浆桶

  都翻倒掉落之后,

 你仍在使用与过去同样的词汇,

仍在自言自语:你喜欢流经的每个地方;

拱曲身体,自玄武岩岩床一跃而下,

  你缓缓淌过白垩荒野,艰难穿越红泥灰岩

 一路向前,你是最早的拓荒人,

每到一处都无拘无束,要不是你,

我们会去崇拜一块孤零零的岩石,

  也会与我们的风景疏离,如异族人排斥

 其他族类的传奇故事和日常饮食。

假若你没有从远方奔涌而来,假若你

流经伊索尔德的塔楼时没有直接出手相助,

  让柳树下被通缉的特里斯坦燃起爱火,[89]

我们又怎会爱上一个不在场的人?[90]

而“游戏的人”,显然就是你的孩子,

以相对的等高堤岸,嘲弄着我们的世代怨仇,[91]

  它将沃土从户平那里传给了母平,

 在你每次拐弯改道时都会予以支持。

水势不能为你的歌增色:你是无名溪流时[92]

已对着蚂蚁们耳语,当梵天之子垂下巨大阶梯

  一直铺展到阿萨姆邦,

 你已对着喜马拉雅熊怒吼。

即使人类也不能损害你:世间的玫瑰和狗犬

已变得如此粗俗,可是,倘若他驱赶你通过水闸

  在涡轮机下费力前行,或仅仅为了取乐

 让你在花园里跳跃喷涌,

你的声音仍是那么纯真,

当内心污浊的他对你大发脾气,

  你仍然在为他讲述

 某个迥异的世界、一个

与善妒和奸猾的人类全不相容的城邦,

在那里,到处都有如加斯东·帕理斯

  这样的学者誓言忠诚于它,[93]

 即便俾斯麦的围城炮声已近在耳侧。

不久前,在约克郡风光怡人的山谷,

基思顿大溪慌张地蹦下崖坡[94]

  带着孩子气的欢叫跳入斯威尔谷,

 我在草地上懒散躺倒,打了会盹,

恍然发觉自己来到了某个槌球比赛的

安静围场,而画眉鸟无处不在:

  荫凉山谷中最出色的演奏者,

  它们槌击般的鸣声是我的至爱。

此时,它周边的丘原上,狂热偏执的老人们

正用铁锹和锤子寻找史前石柱或化石,

  遍布苔藓的山毛榉林子里,

 观鸟爱好者正蹑手蹑脚地前行。

突然,我们在草地上跑起来,一头钻进了树林,

因为,看啊,两个迷你火车头牵引一节

  乳黄色车厢,[95]

 正载着世人挚爱的神祇向我们走来,

身边跟着一群穿绿衣的粗鲁扈从,

他在暴风雨中大笑,在蓝天下哭泣:

  对我们充满敬意的欢呼表示感谢,

 还允诺了永不消逝的情爱。

挥一挥手中的火炬,他下令起舞;

于是我们围成一个圈,爱人就在我的右手边,

  这时我醒了过来。因为这启发心智的梦,

 那一天看来是如此幸运。

水流,你的言声比以往更显珍贵,仿佛

乐于陪伴人类——上帝才知道原因何在——

  我想,你也希望,他们中的少数至少能[96]

 展现自己的光彩形象,寻获他们的圣地。或于1953年7月短句集束(三)[97]

纪念L. K.A. 1950—1952[98]

卢西娜,白猫中的蓝眼女王,已在这棵柑橘树下长眠:

此刻,我们这两个美国的废物正想念你,

伊斯基亚的海浪在为你哭泣,险峻的埃波梅奥峰很安静,

而战争表情肃穆,看守着一座坟茔。1953年10月

  ……

无名战士的墓志铭

为拯救你们的世界,你们曾要求这个人赴死:

此刻,他能不能看到你,再问你讨个理由?1953年10月

  ……

哦,这些脾气暴躁的家伙在哪儿

才会成为我们的政治演说家?

那个地方,应该将他们言语中

火星四迸的修辞格全部摒弃,

假若没有扑灭火苗,

他们就只能憋气不呼吸,

假若胡茬子没被烧掉,

他们就能吸入一点新鲜空气。1953年9月

  ……

看着那个体格健壮的男子

在炫耀他鼓起的二头肌,

社会工作者见之心喜,

可漂亮女孩却不以为意。

打棒球时,样貌看上去挺英俊,[99]

也会在酒吧打架,实足一个阿喀琉斯,

可当他陷入无望的境地,

被大人物和众神抛弃,

就再不是什么英雄。肤色白里透红,

讲究挑剔,几乎像个女孩子,夜色中,

当大屁股、宽肩膀的家伙们仓皇逃命,[100]

他掩护他们撤退,最后饮弹自尽。或于1950年6月

  ……[101]

给我请一位医生来,如松鸡般丰满,

腿脚要粗短,臀部要宽,

肥胖型体质,有一双软软的手,

他从不会提出无理的要求

强要我改掉所有的坏习惯,

病危时也不会拉长了脸,

只须眨巴一下眼睛,

告诉我不得不认命。或于1950年6月

  ……[102]

中土世界很美好,也不会改变,

尽管会对“古老”发脾气,恨他不得体,

她的酒已发酸,她的面包了无滋味。1954年

  ……

一个年轻人自薄雾中走出,

他有一双最好看的手腕:

 一段发生过的丑闻

 长久以来已被埋葬,

可围绕他们的传说仍在继续。或于1950年

  ……

当诗人们悲痛地沉吟有声,

死神掳走了那些单纯的年轻人,

 有的多金富裕,

 有的极为风趣,

还有的体格傲人。或于1950年

  ……

带枪的卫兵,礼貌又客气,

你的变体和你的风格:

一个笨蛋也能轻而易举地[103]

用枪矛刺杀非凡的阿基米德。1954年

  ……[104]

牛吼器无法延续一年一度的雨季,

昔日的绿色守卫者——地下水——已沉降,

还会持续沉降:但为何要抱怨?尽管困难重重,

旱地耕作法仍会产出谷物粮食。1959年

  ……

从穷乡僻壤,鸡蛋很小又很稀奇,

爬上了一条多石小道,结果却更糟,当体力

耗尽,我们听到了歌声——它如此合宜,

正歌唱着一年里最不合宜的时节。1954年谣曲五首

轻巧地,将军,将你的蝇饵投向

 缓缓流动的深水处,悬停,

直到聪明的老鳟鱼出错上当;

 咸腥味的海渊已吞噬你统领的

 那支耀眼的舰队,

  岁月已染白你的发眉。

往下读,大使先生,全神贯注于

 你最钟爱的司汤达;

外省一个接一个已丢去,

 城堡里的马夫们胡髭拉碴

 正痛饮着美酒甘露,

  多年前你在那里跳过舞。

不要抬眼观瞧,也不要转身,

 有一座桥连通了你们各自的领地,

桥上静静站着的一对恋人

 对你们的思虑毫不在意:

 沉浸于喜悦的力量,

  这是专属他们的时光。

你们的膂力和机巧统统失去效能,

 无法改变他们拥抱的姿势

也不能劝阻复仇三女神,

 在那个命定之地

 她们的利爪和可怕的面容

  此刻正等待着他们。1948年6月

帝王最宠爱的嫔妃,

 由阉人出钱雇用,

看管示威者的卫兵们

 掉转了枪矛的方向;

花瓶碎裂,贵妇们死去,

 祭司所言皆虚妄:

我们吮手指或睡觉;演出

 有伤风化且太过冗长。

可最后——嗬!——音乐响起,

 开始变换场景:

一个外表有些邋遢的神祇

 坐在一台机器里驾临,

匆匆念起土气的押韵诗,

 弄错了一两个地方,

命令囚犯们绕圈散步,

 还让死对头挤在一处。1948年5月

河堤旁的山楂树上

 一只欧椋鸟和一只柳鹪鹩

看见他们会面,且听他言道:

 “我最亲爱的,

你比跳过水坝的欢唱的水流

 更轻快活泼,

你是漂亮的鸭子,可爱的鹅,

 也是我诱人的白羔羊。”

她面带微笑听他表白,

 这边厢也在对她说话:

他想要什么?柳鹪鹩开口问。

 很多很多。欧椋鸟这么答。“原谅我心中这些可爱玩意,

 贪心又胆小的淘气鬼,

夹紧屁股、聒噪叫唤的小丑,

 爱哭鼻子的小诗人,

即便如此,这些声音直到死去

 仍会盘桓在我们之间,

它们如山楂花转瞬即萎落,

 亲爱的,但仍是一个信号。”

她笑一笑,闭上了眼睛,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说的是真心话么?柳鹪鹩开口问。

 有些是。欧椋鸟这么答。“听!野知更鸟吹响了号角,

 如它的音调所要求,

现在我们爱说笑的灵魂

 应该满怀敬畏地避退,

且让它们更为友善的伙伴

 对欲望缄口不言,

进入它们神圣的自闭状态,

 对激情再无幽默感。”

她不作声笑着,将手臂

 朝他那边伸去:

就这个结果?柳鹪鹩开口问。

 这样也不错。欧椋鸟这么答。

在她臂弯里醒来,他叫出了声,

 非常满足的样子:“我听到高亢又好听的声音,

突然就响了起来,

站在阳光明媚的城郊

 心中充满喜乐,我要感谢你,

感谢我的狗和每个好心人。”

 青草蔓生的河岸边

她笑着,他笑着,他们一起笑着,

 接着开始吃吃喝喝:

他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柳鹪鹩开口问。

 天晓得。欧椋鸟这么答。

Ⅳ“当仪式和乐曲

 开始改换调式和拍子,

胆小的酒吧常客

 大肆吹嘘着未遂的罪行,

而显赫家族为能与族中败类

 一同进餐而得意洋洋,

什么诺言,什么纪律,

 爱还会遵守哪一样?”——

  他们身旁的火焰如此喊道。[105]

   可塔米诺和帕蜜娜

   不理会它的愤怒,

  哦,哦,他们叹息着,

 在无尽延长的敬畏与欢乐中

  (天真?是的。无知?不。)

   开始了严酷的旅程。[106]“当可恶的卡俄斯抬起门闩,

 岩洞向后旋转,

当海伦的鼻子变成了鸟喙,

 猫猫狗狗开始闲聊天,

当雏菊长出指爪,卵石开始尖叫

 而形状和颜色开始分离,

之后,汇聚的恨意会从爱的撕裂的

 内心里孵化出什么来?”——

  潮水退去时如此低声呵斥。

   可是,塔米诺用他的敬慕,

   帕蜜娜用她的温柔,

 抵御了那些咒怨;

哦,现在看哪!看他们如何摆脱困境

  (害怕么?不。快乐么?是的。)[107]

   来到了阳光普照的外面。1953年8月

让今晚变得可亲起来,

月亮,用你唯一的眼眸

自高空俯瞰下界,

祝福我,祝福挚爱的那个人,

也祝福四面八方的朋友。

晴朗无云,你的辉光

围绕着外部的虚空;

我们的睡眠如此无邪,

由宁静浩空、白色山冈

和闪亮的大海守护。

因命运的捉弄而分离,

默认了你每次的放纵,

如此我们或会在梦中遇上,

可以在温暖火炉边谈话,

可以在清凉溪涧旁嬉戏。

继续照映吧,如此,

今晚孤枕难眠的人才不会

在暗头里突然惊醒过来,

听着自己愤怒的呼吸,

还诅咒他的爱人死去。1953年10月即兴诗三首

Ⅰ为T. S. 艾略特六十岁生日而作(1948)

当形势开始波及我们挚爱的乡土,

钥匙丢了,图书馆的半身雕像被污损了。

  之后某天上午,在网球场,

 骇人之极,那血污的尸体,总是会这样,

日复一日的茫然,闻所未闻的干旱,而你

并没有因震惊而失语,正在为饥渴和恐惧

  寻找恰当的语言,竭尽全力阻止

恐慌的蔓延。惟有罪恶才值得考虑,

你会这么说。我们知道,但会充满感激地加上一句,

今天,当我们等待法律走完它的既定程序

  (我们中哪个会逃脱鞭笞的惩罚?),

 你六十年的岁月并没有白费虚掷。1948年5月

Ⅱ[108]《魔笛》的幕间演讲(为纪念莫扎特诞辰二百周年而作,1956年。

由扮演萨拉斯特罗的演员朗诵。)

放轻松,音乐大师,搁下你的指挥棒:

只有最顽固的老古董才会皱眉相向,

倘若你延后了王子的磨难,试图让[109]

萨拉斯特罗来完成这段幕间演讲,

我们可以接受这种方式,虽然[110]

亚里士多德或布瓦洛未曾如此归类。

当代的观众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当,

因为这样的中断正是我们所期望,

既然新的神祇——有偿播音员,声势已很大,

他用近乎夸张的无聊话

打断恋人的告白,让乐队中途停下来,

还会指定一家赞助商或称赞某个品牌。

并不是说我有一个产品要来描述,

你能穿它、用来烹调或可以喝下肚;

你没法去囤积或浪费一部艺术作品:

我是要赞颂莫扎特,而非促销发行,

他降生于萨尔茨堡,在两个世纪前,

那时这个世界充满了战乱与苦难,

机器很稀罕,有很多的国王君主,

公开的无神论还是某种新鲜事物。(这会让自食其力的纽约人感到气愤,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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